她說她喜歡他……
喜歡?是他那種喜歡嗎?他還沒奢望好運會掉到他身上呢。她怎麼淬不及防地在他耳邊說這一句?還是他根本是听錯了?
「石崖?石崖!」
還是她根本是在逗他?天知道他有多渴切著從她嘴里听到這句普通的話,渴切到乍听之下完完全全地打亂項理智……
「石崖!你究竟在听我說話嗎?!」在終于發覺到石崖的心不在焉後,首座之人忍不住發話了。
「義父,你說了什麼?」他一怔,問道。
「我想讓你解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那蕭家的女人出現時會搖身一變?你確定這不是她的另一個陰謀嗎?自從早些日子瑯兒居然為她說話之後,我這心一直不踏實,如今見你這副痴迷狂熱的模樣,更印證了我心底不好的預感——這女人……」
「義父!’石崖打斷了他。他倒希望蕭韶九對他是有所求呢!他把一顆心呈現在她面前,金銀財寶、名分地位,這些身外之物更不必說,可是她不要,甚至已做好下堂的打算。他想不透她奇怪的小腦袋瓜里究竟裝了什麼心思,固執地將所有一切推往絕處,說她這是悲觀吧,某些時候,她曠達淡然更甚釋家牟尼,每時每刻,總在努力讓自己快樂……
「少夫人來了嗎?」眼光忍不住一再探問門口。
「來了不過……」
「不過什麼?」他面容一整。
「老爺子讓二夫人也來了……」話音剛落,兩條白色人影同時出現在大廳門口。
是蕭韶九和莊百妍兩人。
莊百妍自小練武,步伐自然是大步流星,盡管她將腳步放緩得如同龜爬一般,仍無法達到蓮步寸移的模樣,兩人一左一右同時出現,她卻比蕭韶九快了好幾拍地一腳邁人廳里,一邁之後才驚覺自己該跟在蕭韶九後面才不致失了禮節,一時尷尬地僵在那里,而蕭韶九則在丫環的攙扶下掀起一邊裙瓣,柳腰輕移,優雅而自然地邁了進來。
莊百妍臉一下刷得通紅,那是自慚形穢的卑怯。
可是沒人注意到失措的莊百妍,因為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在蕭韶九身上,驚艷的,不敢置信的,疑惑的……
交織成詭異的洶波暗涌,蕭韶九笑著福了一福,並不意外關泰山一聲冷哼別開了頭,她的眼光定在石崖身上。
在不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之前,他已經無法自主受蠱惑般起身,將她帶往懷中,安置在身邊的位置上,眉眼間放柔的弧度惹得幾天來只見得到他嚴苛模樣的一干人猛抽氣。「福嬸,吩咐可以開膳了。」
「二夫人?」福嬸看了一眼在一旁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莊百妍。
「還有一個呢!」關泰山怒拍了下桌案。
石崖一怔,方始注意到站著的莊百妍,淡淡說道︰「既然來了,就坐下一同用膳吧。」眼光不由自主又調回。
最嚴重的傷害來自于比冷落更可怕的視而不見。
蕭韶九一整顏色,看著莊百妍踉踉蹌蹌人座。
席上的菜肴無一不是經過精調細烹的山珍海味,但顯然不夠吸引人食指大動,每一個人臉上均掛著心思各異的沉滯。
她、莊百妍、石崖之外,陰沉的關泰山,神色復雜的關叔秀,依舊沉靜寡言的小諸瑯,還有……關凌霜,更早些她在聲如蚊納地喚了她一聲「嫂子」之後,便一徑一臉愁慘的失神,倒令听慣了她「這女人那女人」叫喚的蕭韶九嚇了一跳。
「你臉上的氣色總蒼白得令人擔憂,我特地吩咐了廚房針對你虛寒體質熬制的藥膳,試試看。」石崖舀了幾匙湯水倒她的碗里。
蕭韶九無異議地嘗了回,以前爹也曾企圖通過食療來改善她的身子,卻受挫于她一聞藥味便吐的體質,蕭家廚娘將藥膳煮成名副其實的「藥」膳了,藥味濃重到讓人覺得它比藥汁強不了多少。
相比之下,石府廚子所烹煮的好太多了,食物少不了散發的藥材味,卻是淡淡的清香,勉強可以忍受,人口時又吃不出藥味……
她再吃了一口,對著盯著她吃食的石崖一笑,「很好吃。」
「那就多吃些,將身子養壯。」
「晤。」她漫應,氣氛有點沉滯。石府的餐桌一向是這麼沉悶的嗎?還是因為她的出現?
正在猜測間,一名僕人拿著請柬,稟報道︰「爺,唐烴公子遣人送了這份帖子過來,請你務必賞臉。」
「什麼事?」
那僕人遲疑了下,「是暢喜園的封姑娘今晚有個……」
才說了一半,便教石崖截斷,「出去回話說我接下了。」
可能是簡短的對話引起關泰山不快的想法,他一哼,「石崖,如今你已是有家室的人,少往那些聲色場合去池該好好考慮後繼的問題,早日生下子嗣,石府就不會這般清冷了!」
石崖多看了蕭韶九一眼,她淡淡的笑容看不出情緒,「是的,義父。」
關泰山別有用意地看了蕭韶九一眼︰「你也該好好收收心了,前些日子見你天天往暢喜國跑,一班愛多事的奴才甚至將你可能再續一房的流言都傳遍了。男人嘛,妻妾成群,三心兩意並沒什麼不可以,但也要看看對方是什麼女人,不要給美色迷了心智!」
瞧,多麼意有所指的庭訓呀,老爺子這是改變了策略了嗎?不橫眉豎眼的呵斥,但用言語「鞭策」人顯然更有力度,也給了她足夠的聯想……
石崖俯下的眼一直在看她,她一徑扮痴裝傻地垂著頭,溫順的樣子。
「菜涼了,快些用飯吧。」石崖面無表情的。
用膳之後石崖沒再多話便遣她回了房,沒再跟來,這代表著他去了暢喜園了嗎?
她明白一名成功的商人免不了眾多的應酬,推得掉或推不掉的。在回洛陽途中,石崖曾陸陸續續地向她解說身邊的人與事,她知道了那位身帶貴氣的唐公子是萬分顯赫的當今十八皇爺,石崖能接下皇宮的大單生意,良好的信譽少不了,有唐煌在宮里穿針引線四處打點才是重要的原因。
而私底下,他們是情誼逾常的好兄弟、好朋友,不推掉唐煌的約是情理中事,更何況,封煙水有獨佔花魁的美貌與才情,自有她過人的地方,能讓一群男人為她趨之若騖也是情理中的事……
「你愛石崖嗎?」
愛啊,如果不愛,她就不可能在此胡思亂想與發呆了,優秀的男人總是輕易捕獲女子的芳心,就算是無意情愛的她,在發現石崖平靜表面下激烈如火的情焰之後,她開始感到燙人的溫度,石崖讓她知道,原來自己也是一名渴望愛,渴望依賴的平凡女人……
「你愛石崖嗎?告訴我,你愛他嗎?」有個女聲不厭其煩地問著。
緩緩地眨了眨眼,幾乎沒給嚇了一跳,在桃花之旁,一身火紅的柳堆煙站在那里,直勾勾的眼光已望了她好一會了。
「他是我的相公,當然愛呀!」她笑,應得略嫌漫不經心。
柳堆煙忽然嘆了口氣,「我輸了。」
「怎麼說?」難得心高氣傲的柳堆煙居然用起「輸」這個詞,怎不令她詫異地挑眉?
「想不到那身俗艷的妝扮下居然是這麼一副清麗淡雅的模樣,人見猶憐的姿態足以柔化天下男人的鋼鐵心,當然也包括石崖的。」
「你這是打哪來的篤定?別忘了他現在也許正沉醉于另一名女子的絕色風情中哩。關老爺子今晚向我暗示了一名男人的愛就是三心兩意,可三心兩意也好,一心一意也好,一個男人的愛情能有多久?我比較好奇這個。」
「該說你看得開還是說你悲觀?你難道就是這麼看待石崖對你的心意的?為什麼?你的頭腦沒有發暈嗎?在發覺了石崖對你的重視之後?」
「你是風塵中過來人,男人的殷勤,我以為你體會得比較多。」
「殷勤?你居然這麼形容石崖對你的愛?」可能是這句話激惱了柳堆煙,她拔高了聲音,不等她回答已忿怒而去。
她這是在為石崖不值嗎?還是因為自己對她所渴求的情感漫不經心刺傷了她的自尊?似乎都有的。心里譏笑了自己一下,自己又清高到哪里去呢?無端的胡思亂想不止是最好的證明?
走回閣樓,敲冰正了望著等她,桌上有熱乎乎的夜宵,一見她來,立刻張羅著勸她吃。
搖了搖頭,她沒有胃口。
「為什麼不吃?今晚上你吃得不多。」一人走過來接代了敲冰的工作,蕭韶九猛一回頭,高大的身軀已來到身邊。
「相公!」她低呼。
「你的表情看來像是見到奇異的事了,很奇怪嗎?」他輕笑。
「我……」她以為他今晚不會回來了,所以才會吃驚。
石崖一腿盤坐起來,很自然地端起桌上的粥,開始一口一口地往她嘴里遞。
「上暢喜園不過是生意上不可缺少的應酬,以前的放浪只為一顆心無所依附,現在有了你,我怎麼允許自己醉宿花叢?」他為什麼要對她解釋這個,無情一些讓她沒有更加沉淪的理由豈不更好?
「相公?」
「怎麼忽然將稱呼改了?」
「直呼夫君名諱是不妥的,這些日子幾乎叫成了習慣,而你也不制止。進府之後,才驚覺這是不合禮儀的。」
「那麼我親口允你,我愛听你喚著我的名字。」
她笑嘆,「長輩或許將會有微詞,我既已答應你不再‘興風作浪’,就不該再用出格的舉止惹人注目了。」
「叫我石崖或崖。」他的口氣霸道,還有一絲絲的甜蜜,這一刻,在人前高高在上、冷漠難親的石崖也不過是一名有著七情六欲的平凡男人而已。
「別這樣看我……」天殺的!她蒼白得連唇也偏于白色,極為惹人憐呵,但論對男人的誘惑,理該比不上暢喜國那于善施柔使媚的香艷美人才對,偏偏在暢喜園中坐懷不亂如柳下惠的他因一個柔波而有了反應!「九兒,說你愛我。」他啞聲說。
「我……」呼吸不覺急促,他的瞳里像有兩國烈火在燒,變得好灼人,好嚇人。心底有微弱的聲音告誡自己這是不妥的,可是她掙不開他撒下的蠱惑!
「我愛你……」
他猛地放下粥碗,長臂攔腰抱起她羽毛般的身子,瞬間已將她放平于床之上,眼里閃爍的意圖明顯不過。
「石崖,不要忘了你說過的話!」
「我沒忘,可是在你愛我的情況下,我再信守那約言是無謂又愚蠢的,九兒,你知道我有多渴望你嗎?」自從為她敷藥包扎傷口時見到她半果的春光後,這些日子總會不受控制地一再逍想她柔美容白的身子……從來沒有對一個女人產生這麼強烈的想擁有的念頭,蕭韶九是惟一一個。
「石崖,不要這樣,我是說過心儀你的話,但這與身體的踫觸卻是兩碼事,你明白嗎?」痙攣的感覺幾乎令她無法說好完整的話,他好重,鼻息與她纏繞在一起,和灼熱的身軀一齊點燃了炙熱的火,室溫在上升,幾乎連空氣也在顫抖……
老天!再想下去,她無疑是在自尋死路!
她的話像一杯冰水淋頭倒下,他的唇硬生生在她的唇上方頓住,表情燃著詫異與失望,低吼道︰「你仍不願我踫你?為什麼?難道有心的依附還不夠嗎?」
她連吸了好幾日氣,努力使自己平靜。艱難開口道︰「石崖,再給我一段時間,我給你我拒絕踫觸的理由好不好?’」
「究竟有什麼原因不可對人言?你說。」
「就當是我在求你!」原諒她貪心地想擁有多一點美好時光,到時就算結局是下半輩子懷著回憶度日,她也甘願。
「你……」他瞪著她可憐兮兮的模樣,終于化成一聲挫敗的低吼,「我算是認栽了!」
真是令人煩躁又惱人的狀況呀,也許他該去試試在早春天氣沖冷水浴的滋味,這真是自作孽!偏偏他寵愛這名嬌弱的女人到無可救藥的地步,不願強她做任何事,盡管他可以端起為人夫的尊嚴及權利,或用蠻力征服她,但他不會這樣做的。
他要她,是要她在心甘情願之下。
努力熄滅自己的,他改躺在她身邊,輕輕攬她人懷,她並沒有拒絕。
「今天義父提到了子嗣問題,我惟一想到的便是孕育你與我的孩子,用小女乃娃來打敗冷面公公,這是一個化解義父對你偏見與敵意的好辦法,而私心下,我希望有一名女孩兒,身上流的是你與我的骨血,外表完全承襲你的美麗,讓我一看到她,便想起……你怎麼了?很冷嗎?怎麼連身子都打起顫來了?」
「是呀,冷……」那是發自心底的灰冷。
他說的是多麼令人奢望的美夢呀——有她與他,還有他們一群繞膝的孩子……
這是平凡人最輕易的夢想,卻是她不能做的美夢。永遠也不會有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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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明媚,柳女敕鶯嬌,正是出游的好時光。難得事務纏身的石崖有陪蕭韶九出游的時間,老實說,主僕幾人呆在府中,真是怕了那種問到無聊的感覺,一听要出游,怎不一個個雀躍了神色。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從一臉敬畏的丫頭手里接過裝著禮佛香紙的籃子,流丹有感而發。
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才二個多月而已,原先受盡冷落輕視的主僕三人——不,應該是說主子受寵連帶她們兩名丫頭也「雞犬升天」,一大群奴僕的態度簡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轉變,有點嚇到市從揚州回來的她了。
想以前虞香閣幾乎是整個石府里最乏人問津的地方,可是現在時刻有遞茶送水端點心的丫環們關照那里,幾乎搶光了她們兩人的工作,就是從前那位冷淡矜持的福嬸也會隔三岔五地上虞香閣就府上一些事務詢問蕭韶九的意見,這一些,都來自石崖對小姐的重視。
「小姐算是找到歸宿了嗎?」看著相偕而出的身影,她哺哺自語。
旁邊的敲冰有抹憂慮,遲疑地說︰「這些日子來小姐變得可真多,看得出她與姑爺在一起是真的開心,可私底下……我撞見好幾次小姐在發呆嘆氣,听她口風,明明已作好離開姑爺的準備,偏偏令人不解地放任自己沉溺……」
「你知道小姐這無疑在自尋煩惱,為什麼不阻止她?」
「我……阻止不了,也不忍心。」
「長痛不如短痛!你不忍心,我可要試一試,總好過到時看著小姐倒下了,再來鬼哭神號的。」
白馬寺位于洛陽城西,是中國最早的佛寺,也是歷來香火最盛的寺院之一,中秋節已過,前來禮佛齋戒的善男信女依然絡繹不絕。
誠心禮佛過後,一干人在寺里用了齋飯,然後在禪房听禪師頒經講佛,不知不覺已近傍晚時分。「想不到,你相當有慧根。」老禪師所講的高深奧妙佛法,平常人听懂已是不易,她居然還能偶爾插上一二句自己的見解,令老禪師側目了好幾回呢。
「我自小便習讀修心養性,摒絕焦思憂慮一類的書,也許這與佛家所倡的靈台清靜之類有關吧。佛法所講的雖都是出世之理,可就算是佛祖也曾有百年幾身,世事看得透了,世情看得淡了,誰說平凡人所感受的便不是佛禪呢?」
「我不愛听你這離世的口吻。」不自禁地,石崖緊摟她,一晃而過的惶然,仿似她下一刻會飛走似的。
寺中不留宿女客,倒是後寺隔著荷池有一排精舍可供禮佛男女租用,蕭韶九特別鐘愛四周雅致的美景,由于靠近寺院,寺中僧侶早晚課的鐘鼓聲,誦經聲歷歷在耳,顯得一切祥和而莊重清寧。
荷池之中枝葉稀蔬,春天並不是它的盛季,因而盛綻的蘭花搶佔了它的風情,幽香的花氣在黃昏中沁人心脾。
但寧靜很快被打擾,「蘭花相當美麗。」突兀的女聲驚擾到正對花人神的她,蕭韶九詫異地抬眼,看到旁邊不知何時站了一名白衣女子,女子的眼光正漫不經心地落在蘭花之間。
高傲的搭訕形式,那麼她是否可以理解成這是女子在自語呢,
蕭韶九回應一笑,決意當這女子是陌生的賞花客。
但顯然對方沒那麼容易干休,正當蕭韶九想退出這方天地讓她獨佔美景時,女子將眼光調轉在她身上,帶著直勾勾的打量與探索,「你非常沉得住氣,但你難道不好奇我是誰?」
「我只知道我不認識你。」朝兩名匆匆趕過來的丫環遞了個安撫的眼神,心下暗暗猜測這名奇怪女子的來意。
「夫人!」遠遠地,一臉緊張的項武從屋子飛了出來。
「我一個弱女子,身邊甚至連個丫鬢都沒有,不必這麼草木皆兵吧?」女子開口嘲諷。
項武耳尖,尷尬地停下步子搔了搔頭,終于站在了十步之外。
「你是誰?要干什麼?」一旁的流丹忍不住開口喝問。
「我叫封煙水,石崖為了我,曾連續三夜宿在楊喜國,相信你听過我的名字。」仿佛是有意挑釁似的,說完細看蕭部九的反應。
封煙水的大名如雷貫耳,也果真如傳說般的高傲美麗,不過她所來為何?令人費解,這麼挑釁地說著她與石崖的瓜瓜葛葛,是想看她發狂吃醋的嘴臉嗎?「石崖並不在這里,你想找他,可能要等到稍晚一些。」石崖應邀與老禪師對奕去了。
「封姑娘,你還是快離開吧!爺知道你來會不高興的!」項武急急地說,只希望封煙水別說出什麼讓夫人不開心的話……
封煙水甚至連看都不看項武一眼,直直地打量蕭部九臉上冷淡的表情一眼,突地咧開了笑,「姐姐說得沒錯。」
「姐姐?什麼姐姐?」流丹好奇地問。
「姐姐就是姐姐。」封煙水哼道,轉向蕭韶九,「夜色好得很,姐姐願與我隨便走走嗎?」
「夫人……」項武在那邊急叫。
「小姐,別去。」兩名小丫環異常反感封煙水高傲的姿態,充滿敵意地勸道。
「我是野獸嗎?」封煙水拍拍衣擺,冷冷地先行了去。
蕭韶九跟上,有些驚奇地笑了笑,「你對每一個人都是這麼高傲嗎?這種性情,居然沒在青樓中將所有客人得罪光,反而讓他們愈戰愈勇、趨之若騖,真是很不可思議的事情。」
「很簡單,因為他們賤!就算他們被我甩了閉門羹,蜇個滿頭包,可他們依舊會哈哈大笑,就算他們在心中將我咒個半死。」
‘你並不喜歡石崖,對不對?」
「應該說,天下的男人,我都不喜歡,可天下的男人都喜歡我——至少在之前我是這麼認為的。」她很自大地說。
頓了頓,她繼道︰「其實石崖到暢喜園里面多半為了公事,他在我身上砸了幾千兩白銀,自始至終只叫我做一件事︰彈箏。他說我箏彈像一個人——不想問問是誰對石崖有這麼強大的撼動力嗎?’
「人的一生中總有遇到影響自己至深的人或事,石崖當然也有,不是我不好奇,我寧願哪一天石崖興起將它當成一則傳奇講給我听。」如果有那一天的話。
「你倒是很淡然。」封煙水朝她點頭,「就算是這樣,我仍不服氣。」
「怎麼說?」理解封煙水的說話邏輯真是一件吃力的事。
「你有什麼好?憑什麼石崖看上了你卻沒看上我?是不是因為你是他的妻子的關系?我那個傻姐姐說她已服了你,我可不服。」
「姐姐?你說的是柳堆煙嗎?」
「不是她,還能有誰?」
「我不明白,既然你不喜歡石崖,又怎能固執地認為石崖該喜歡上你呢?難道你高做到否決其他女子嗎?」
「那是兩回事。我承認這世間有各式各樣美好的女子,可是從某方面來說已經輸了的一方總有權利表達不服吧?同樣的美麗,為什麼石崖看上的是我的箏卻看上你的人呢?如果我這方面來說微不足道,那麼我那個傻姐姐幾年來的痴心夠分量了吧?她可是能柔能媚的大美人兒,她守不到的一顆心憑什麼飛向你的那一邊?這口氣,我咽不下去。」
蕭韶九失笑,「所以你找我比試嗎?比試什麼?繡花?彈琴?還是對詩作賦?」這個封煙水還真是有意思極了——
「不必,我想到了更好玩的測試方式。」封煙水以不經意的姿態撩著水波,不著痕跡地測試了下水溫,石崖的身影自後寺門口出現,她的唇角忽現詭笑,「我想測試,如果我們兩個不小心下水了,石崖會先救哪一個?」說著,抓著淬不及防的她,雙雙跌人池中。
這女人,她真是瘋了——這是蕭韶九最後殘存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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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煙水這輩子從來沒做什麼讓自己後悔的事,可是她現在正陷入深深的後悔之中。
石崖的狂怒是一回事,而是她沒想到將蕭韶九推下水會帶來這麼嚴重的後果——
「住手,老天!你這壞女人干了什麼?你會害死我們小姐的,她身上有病,任何短暫的窒息都有可能要她的命——」耳邊傳來驚恐萬分的呼喊,而她,不用提醒,已經發覺了不對勁之處!
任何一名就算不懂水性的人,在落水之後總會掙扎一番的,可是蕭韶九下水之後只傳來半聲問叫,叫聲因吃水而中斷,預期的掙扎並沒有發生,蕭韶九像是失去知覺那樣直沉下去,她開始慌了!
沒等任何人下水救援,封煙水已奮力將蕭韶九沉下的身子救起,當將她放平在陸地之時,她已昏厥,青紫的臉表明她一口氣隨時會緩不過來。
「我來。」石崖發瘋般趕開眾人,不讓任何人踫觸他的女人。
「我沒想到事情會弄成這樣……」她知道自己干了件蠢事。
「你這瘋女人!你最好祈禱我們小姐沒事!」流丹發狂地扯著封煙水的衣據。
封煙水也不甩開,硬聲道︰「你們放心,出了事,我拿命賠就是。」
「誰要你的命了?你賠得起嗎?」流丹吼道。
「好了好了,你們先別吵了,現在去準備干燥衣物和熱水要緊,夫人她不會有事的!」項武樂觀地說。
他現在擔心一臉蒼白的石崖還多些,他的臉色太嚇人了。
「對對!」兩名丫頭慌忙跑人屋子。
石崖施展了溺水急救的法子,幾口水自蕭韶九嘴里吐了出來,她方始「嗯」了一聲。
「好了好了!夫人沒事的了,爺,快些抱夫人回屋子換衣服吧。」項武臉現喜色地叫。
「沒事?可是她怎會抖得那麼厲害?」俯身想抱起她,結果給她打顫的身子嚇慌了神志。
「可能是天氣冷,水冷——」
還未說完,被抱在石崖懷中的蕭韶九忽瞪開眼,急促說道︰「藥!藥!」
「藥?什麼藥?」石崖慌亂地隨著她的手勢翻找她的衣服內袋,心中不祥的預感愈來愈烈,這種眼熟的痙攣他看過數次,一直以為,她是過于害怕之故……
衣袋里空空,他焦惶更甚,忍不住吼道︰「藥?你說的藥呢?」
拿著披風的流丹沖了過來,見狀動作熟捻地翻著蕭韶九的內袋,卻在觸模到里面的空無一物後變了顏色,「藥怎麼不見了?放在內袋的呀!難道掉入了水里?」她六神無主地叫道。
旁邊傳來「撲通」的一聲,是封煙水跳人水中尋藥去了,項武也急著想下去,卻給石崖一手攔住,對他低吼︰「快將最近的大夫給我找來!」
「我去,我去!爺,你別著急,夫人福大,會沒事的!」
石崖不顧一切地將她抱人屋里,衣物與熱水已備好,但依她痙攣的狀況如何讓她下水?
兩名丫頭見過蕭韶九發病的情形,知道事情的輕重,當下顧不得其他為她除下濕衣,換上輕柔的衣物,撈藥的封煙水依舊沒有動靜,兩個丫頭只急得淚珠直下。
「石崖……原諒我一直欺瞞你,我有心悸的病,根本不能……」
「好了好了,你且別解釋,什麼我都會原諒你,你只管用心呼吸……難受嗎?很難受對不對?」她棉被之下的身子劇顫個不停,臉上青紫之氣更甚。他將手臂撐在她的心口上方撐起棉被,冷汗沿著他的額角滑下。
「我……」
「你安心,已經有人在撈藥了,項武也去請了大夫,你不會有事的,睜著眼看我——」她已呈半昏厥,眼皮沉重,直覺她這一睡下也許永遠不再醒來,他抓緊她的手,口氣又凶又急。「九兒,我愛你!我愛你你听到了嗎?從來沒有這麼重視過一個人,重視到傾盡自己的一切也甘願,我才听到你說喜歡我,我們才開始啊,你不能有事,為了我,你必須好好地醒過來——」他一生從未求過什麼事,現在只求老天讓他心愛的人能活下來。
當當當——佛寺傳來了晚課的鐘聲,古老的梵音傳人人心靈深處,喚醒了每一個沉睡的靈魂。
蕭韶九緩緩地睜開了眼。
同一時間,房門撞開,唇紫頰青直打哆嗦的封煙水緊緊拿著個緊封木塞的青瓷小瓶,虛弱地問道︰「是這個嗎?」
藥終于撈到了!
不久後,項武帶著大夫也到了,那時蕭韶九已在吃了藥之後沉沉睡去,大夫開了副祛寒的方子,對于石崖所說的痙攣癥狀一臉愛莫能助不過仍拍著胸脯保證蕭韶九已暫無大礙,反倒是下水時間過長體力透支的封煙水情況嚴重些,一群人原本十分惱恨她差點害死了蕭韶九,但她是無心之過,又見她為了撈藥如此拼命的樣子,氣早消了大半,也不好再指責什麼了。
「現在,你們將所知道的都對我說,不許隱瞞,明白嗎?」外室里,一臉蒼白未褪的石崖嚴厲說。
兩名丫頭對望了一眼。
「由我來說吧。十一歲開始,我便跟在小姐身邊,那時候根本不懂事,只知道小姐從小便身體不好,每天都必須吃一種藥……」
「這個嗎?」石崖緊提著手中的小瓶子,哄亂的腦際像裂開了無數個大洞,他現在好恨自己的粗心大意,她曾不止一次地在他面前顯露發病的癥狀,卻都該死地教他忽略掉了!
從前還罷,自揚州重逢之後,他不乏與她同枕而眠的情況,卻對此不曾懷疑,沒發現枕邊人其實每天都活在凶險之中,需依憑藥物活命!
「後來我們隱約地知道,小姐這是打娘胎中帶的病,自小就必須嚴格控制自己的心緒思慮,她不能像平常人那樣跑或跳,因為那會引得病發而導致送命,記得六年前也曾發生過類似的意外,有一位老先生還特地住人府中為小姐調養了兩個多月,那位老先生曾說,小姐服食的他所配制的藥丸,雖是救命藥,同時也是催命藥。」
「既是救命藥,又怎會是催命藥呢?」他低吼。
兩名丫環神色畏懼而茫然,顯然也不知道。
「這位老先生是誰?他能為九兒配藥,是否證明九兒的病有人能醫?他能醫好九兒的病是不是?」
「我們只知道這位老先生來自四川,他能不能醫好小姐的病,流丹不敢斷言。」
四川?他心頭一動,想起了那晚在蕭府听到的對話,蕭掰兩將大筆銀子運往四川,就是為了替九兒配制這藥嗎?
「小姐的病,從來都是府中的秘密,老爺封鎖了一切言論,甚至連秦方表少爺也不清楚小姐有這病,奴婢所知道的,僅僅是自己平時觀察所得。」
石崖深深地望著屏風後面的人兒,思緒紛沓。
「姑爺,奴婢大膽有一事相求。」流丹忽然說道。
「什麼事?」小丫頭神情嚴肅,像是下定決心要千什麼,他接過流丹遞來的紙箋——一般只有寺院或江湖術士佔卜測算才會用的紙張。
展開小紙條,人眼果然寫著「第三十一簽——下下」,他瞪了地下的小丫頭一眼,沒多看就將它放下,「這是什麼見鬼的玩意?」
「那是奴婢為姑爺小姐所求的姻緣簽,根據里面所講的,小姐與姑爺在一起根本是個錯誤,還不如早早——」
「你放肆!」石崖怒斥,一臉寒冰嚇人。
「姑爺,你听我說!’敲冰趕忙開口,怕流丹直來直往的性子既搭上自己又于事無補,因為她們所求的是連自己也覺有違情理的事,就不能怪石崖會震怒了。
「您如今知道小姐的情況,可是自從姑爺接近小姐來,一向心境平靜的小姐已經破了太多喜怒哀樂的禁忌了,這對小姐來說不是好現象啊。我們請求姑爺能疏離小姐一點,讓小姐漸漸過回平靜的生活……」
石崖笑得陰沉且憤怒,「自始至終,我都是被蒙騙的一個,我都沒計較你們欺瞞的罪呢,現在倒是你們得寸進尺地要求什麼了,你們兩個大膽又自作主張的丫頭這是要求我放開自己的妻子嗎?這真是最可笑不過的提議了!」
「我們……我們知道很逾矩很過分,可是現在連神靈都判定讓小姐依依難舍的人會是她的克星啊!」
「住口!」石崖臉色大變,‘你們兩個是要我動家法嗎?告訴你們,我不會放手,我會請來最好的大夫,很快九兒便能痊愈如常人!」
「除非你請的是再世華倫!」流丹含淚地大聲叫道。
燭光中,石崖忽然瞪了過來,臉色像見了鬼,「你,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