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才一出發,雨水傾盆而下,顏琳惶惑之間听見有人這樣說︰
「真是老天爺要幫我發財啦,雨下這麼大,對‘冰火’雙種低馬力的車子反而有利,嘿嘿嘿,加油啊……」
有人語帶興奮的回答︰
「對方也不是省油的燈啦,我想現在路上一定是一場惡斗,如果能有現場轉播多好!不知道會不會有人被拖吊車拖出來……」
顏琳覺得擔心,覺得厭惡,為什麼她要到這里來,看這麼可怕的一幕,在這些人眼里,車手仿佛是競技場里和獅子老虎搏斗的人,越危險他們就越興奮。
忽然有五部車子呼嘯而過,沖進山道里,站在最前線的顏琳幾乎被車子沖倒,她驚慌的捂著耳朵,輪胎似乎輾在她的心上,她又一次看見曲折的山道,又一次感受到那種叫她天旋地轉的急速過彎,又一次看見他目空一切的專注,越危險他就越專注,所以他會平安的,是不是?他會平安的……
「顏小姐,你站在這里太危險了,我們後退一點。」
男同事細心的撐來雨傘,心里一團浪漫。顏琳被動的讓他帶到後面,不時心急的張望山道的另一個方向,心跳加速,時間卻變慢了。
而山道里的驚險刺激卻遠不如顏琳和車迷所揣想的那樣,後來沖進山道的五部車子,以李驥南為首,費力的追上他們之後發現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對手車子雖然很快,但是技巧平平,過彎更完全無法發揮速度,更別說是關門阻撓他的攻擊,而仇煒之居然就這樣跟在後面,幾次他泄憤式的甩尾攻擊,逼得前車左右搖晃,但是就是不超車!
明亮的車燈從黑暗的山道里急速沖出,廣場上的車迷全都站起來,繼之而起的是一片噓聲……
「仇煒之居然輸了!」
先到終點的,不是傳說中的‘冰火’,而是一部黑漆漆的跑車。
「賠了賠了,這次真是虧大了!」
「這不可能啊,他怎麼會輸,上次和日本來的高手比都沒輸!」
紅白相間的車子在噓聲里輒然煞住,顏琳看見完完整整的仇煒之走下車,激動得腦子一片空白。
「什麼嘛,不是听說他要綁著右手嗎……害我冒著雨跑來看。」
「你真是令人失望……」李驥南帶著四個車隊隊員,在雨中和他遙遙相對。「我們以為你會有危險,沒想到,居然是這種把戲,這樣做,你有什麼好處!」
如果說沒有任何好處,有人相信嗎?他什麼也沒得到,卻失去了榮譽,失去了所有人對他的信任和尊敬。
仇煒之默然無言,獨自站在雨里,站在眾人的噓聲里,李驥南重新上車,砰的一聲關上車門,大燈扎得他別開臉,一向同進同出的隊友這次拋下了他。
人群在疏散,在遠離,他的世界黑暗的荒漠已經成形,而顏琳卻向他靠近,一步一步踩進他心里的荒原,雨里的身影看來那樣單薄卻那樣堅定。
「可不可以,別再做這麼危險的事情?」
她開口說話他才確定她哭了,臉上的雨水淚水早就難以辨認,話語里的溫柔和關懷卻是再清楚不過的。
「這跟你有什麼關系?」他冷著臉,鐵著心,自暴自棄的想隨著他的世界退潮而去,退進深深的海底,誰都別來記住他,記住今晚的污點。
但是她不肯放他一個人,奔過來抓住他的腕,縴縴五指冰涼驚心,靈透的眼里千言萬語呼之欲出,仇煒之仿佛意識到她要說什麼,心口一悸,幾乎沖口而出要她閉嘴,可是她看來太單薄,單薄得承受不起任何刺激。
「我不希望你發生危險!」顏琳的心跳快得幾乎讓她虛月兌,她緊緊抓住他的手臂,仰著眸看進他眼里,細細的嗓音在雨里吶喊︰「我關心你,我,我喜歡你,你不要對我這麼凶……」
仇煒之只是望她,她的單薄成了她最佳的防備,他不忍再刺傷她,只能任她灼灼的目光,一寸一寸將他融化,直到苦心設防的冷硬心牆,全部潰敗。
接納一個與采青容貌相似的女人,他還要再痛苦多久?
現在似乎管不了那麼多了。
仇煒之月兌下未淋濕的賽車夾克讓她遮雨,顏琳一下撲進懷里來,哭泣听得更清楚,他遲疑了一下,雙臂環住她冷得打顫的身體。
「傻瓜,我不值得你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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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上,顏琳慢慢說起怎麼會到山道上去,說到家人現在不知道又是怎麼十萬火急的在找她時,她重重的鼻音呵呵笑起來,忽然想到一件事。
「糟糕!」
「怎麼了?」仇煒之握著方向盤,瞥了她一眼。
「我是搭同事的車子去的,可是卻把他放鴿子了……他會不會還在山上找?我得打個電話給他。」
車子在顏家大門前停了下來,仇煒之模模她濕透的發,道︰「世界上除了你,沒有這種傻瓜了。」她應該會記得沖個熱水澡的,所以,這不必叮嚀了吧……
顏琳靦腆一笑,下了車,她用夾克蓋著頭遮雨,雨勢不小,仇煒之希望她快點進屋,簡單揮手之後驅車離去,轉彎時猛然從後視鏡里看見顏琳在追車子,他急急煞住,搖下車窗,顏琳氣喘噓噓的跑過來。
「仇煒之,打電話給我,我不關手機,你打電話給我……」
望著她認真痴纏的神情,仇煒之猛然心緊,對她毫無矜持的坦誠,他竟無法再冷硬以對。
他朝她點點頭,看著她綻開笑顏。
「路上小心哦。」
「快回去吧,我在這里等你進去。」
「嗯。」他的關心令她打從心里感到快樂,顏琳快步往回跑,取出鑰匙打開大門,進門前又回頭向他的車子揮揮手。
然而家里已經雞飛狗跳了,听見門鎖聲響全都跑了出來,見她一身水淋淋,不由得張口結舌。大伙進到客廳,顏德志首先發難。
「你去哪里?淋得這麼濕!」
顏琳期期艾艾說不出口,衣服已經不滴水了,但是冷啊……
「你到底去哪里?公司有人看見你坐上曾立言的車,去哪里為什麼不說一聲呢!」詹-庭極力耐住脾氣,這是她第二次從他手上溜走。
顏琳行事低調,公司很多人不知道她是老板的女兒。
「我,我去看人賽車。」她嘗試解釋清楚,嘗試反駁家人強加的過度關懷,但是大伙兒一人一句堵得她說不出話來。
「你去看人飆車?你知不知道那個很危險?」蘇曉琪說。
詹-庭銳利的眼光飄向她手上那件眼熟的賽車夾克,蘇曉琪也驚疑的發出同樣的問題。
「這件外套是哪來的?」
顏琳直覺的將仇煒之的夾克藏到身後,但隨即為自己這樣的舉動感到生氣。
「是曾立言送你回來的?」
「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知不知道我們多擔心你!」
「你最近怎麼回事,晚回來也不說一聲!」
關心的責備吵得顏琳耳鳴,她不禁提高音量︰「哎呀!你們不要管,這是我自己的事情!」
「你……」顏德志和蘇曉琪一時反應不過來,這可是性格柔順的顏琳第一次頂嘴!
「你怎麼這麼說啊?爸媽是擔心你!」顏翰出面制止她的無禮。
「對不起,以後我會先打電話……」顏琳自知理虧,頓了一頓也覺得委曲。「我覺得好冷,我要換衣服休息了。」
丟下家人和詹-庭詫異的眼光,顏琳躲進自己房里,背貼著門板上了鎖,滾落了兩顆眼淚隨即笑了起來。
今天晚上真是瘋狂,這一生都不會忘記這個夜晚,膽小的她居然向他表白,萬一他拒絕呢……
可是他沒有啊,幸好他沒有……
那些話沖口而出之後她才驚覺對他的牽念原來這麼多,才明白原來心里早就為他的狂野和自由而著迷,但是告白之後,微微的騷動反而化成奔騰的引擎聲響,狂烈而撼動。
手背拭去笑容里的眼淚,她抱著仇煒之夾克蹲在地上,沖進鼻腔里的是他的味道,帶著汗水的男子氣概,這讓她想起他的懷抱,他壯闊的胸懷,他薄薄的唇,他低沉的聲音……
打了一個噴涕才發覺全身還濕淋淋的,她趕緊起身整理衣服放水洗澡,一腳跨進浴缸里又急急跑出來,從皮包里取出手機,放在浴室干燥的隔板上,泡完澡換好衣服,離開浴室時她又將它拿來放在寫字台,手機遲遲沒有回應她的殷殷期盼,但她依然耐心等候,拿出紙來,用秀氣的筆跡,一筆一劃寫上他的名字——
「仇煒之……仇,煒,之……煒之……」
像牙牙學語的孩子,她一遍一遍重復著他的名,如果他覺得耳朵癢,會不會想到是她在喊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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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上班,詹-庭立刻察覺顏琳的異常,她一反平時的沒精打采,對任何人都是笑容可掬,聲音愉快,腳步輕快,對所有工作上的要求全都一口答應,像只蝴蝶輕靈的在辦公大樓里飄來飄去。
但她又比平時更容易發呆,坐在辦公桌前捧著雙頰,臉上是一朵殷色可人,比蒙娜麗莎更含蓄更曖昧的微笑。
曾立言找上她,拘謹並且慎重其事的道歉。
「我在哪里找了快要一個小時……」他知道了顏琳的身份,說話非常謹慎,其實他看見顏琳坐上了仇煒之的車,沒想到他們認識,但他不該多話了。
「哪里,是我該道歉,我遇見了朋友,所以就搭他的便車回來,很抱歉給你添麻煩,對不起……」
顏琳口里的「便車」引起詹-庭的注意,曾立言一面鞠躬一面告辭離開他的辦公室之後,他清了清喉嚨,道︰
「顏琳,我想……」
「嗯?」她送走曾立言,掩上辦公室門回頭面對他,但是手機鈴聲奪去了她的注意力,她從門邊奔回桌邊,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神情為之發亮。
「喂,真的是你!」他沒有讓她等太久,二十多個小時而已,轉過椅子背對著辦公室里的詹-庭,她低低悄悄的說著話,「沒有,我沒有感冒,你呢?……嗯……我們,明天出去走走,好不好?」她臉發燙,心里好緊張,她在倒追他呢,主動告白,提出約會……有生以來第一遭,听見他低低柔柔的說聲「好啊」,顏琳的快樂就像是個突圍得份的運動員。
收了線,仇煒之還躺在床上直視著窗外的陽光,一顆心空得敲得出回音來。
其實他已經這樣躺了整夜了,憤怒和無力感使他完全無法入眠。
一夕之間什麼都沒有了。工作,賽車,全都在他答應替仇振寰解決債務的同時都一起失去了。
這是宿命嗎?仇振寰像是他的枷鎖,這一輩子必須這樣背負著,直到他灰心,絕望,沉淪沒入茫茫人海?
哈!他似乎不斷的在失去,失去母親,失去童年里僅有的安穩,失去愛情,失去未來,現在身邊盡有的,居然只剩下萍水相逢的顏琳。
為什麼答應她的邀約?是因為她的容貌?是因為她的主動?或者是因為他沉重幾欲溺斃的心不甘就這樣死去,還渴望一點生機?
想起她柔軟的聲調和對自己的痴迷,他忽然苦笑,這單純得令人同情的千金小姐到底看上他哪一點?如果她知道他是這樣一個一無所有的人,她的微笑,還會為他閃亮嗎?
假日的街頭,她穿著輕便的白色短上衣牛仔褲出現,長長的馬尾在腦後微微拂動,清新而賞心悅目,仇煒之不能自主的盯著她讓陽光曬紅了的雙頰,還有相同顏色的唇瓣。她發現了他,揮揮手快步跑來,甜美的笑容像是送給失意的他的一份禮物。
「我遲到了嗎?」她笑,臨出門前被家人堵住了,千叮萬囑要她一路小心,他們以為她要和米方方一起出游。
仇煒之寬容的搖搖頭,有些微的恍惚。
顏琳滿心愉快,因為發現他們有著同樣的裝扮,連牛仔褲的顏色都接近,這是多美好的巧合啊,而且,他對她不再是面無表情的冷淡了。意識到這一點,她的笑容更加飛揚。
「想去哪?」見她笑,仇煒之不自覺的以微笑回應她。
顏琳靈透的眼楮轉了轉,這個她仔細考慮過了,第一次約會最好的選擇當然是到公共場合去。
有表演和展覽活動的森林游樂場,他們不愁沒有話題可以聊,從演員的一個小動作可以把整個童年都拉出來。森林步道里豐沛的芬多精滋潤著仇煒之疲倦失落的心情,他靜靜听著顏琳不快不慢的語調和清潤的聲音,錯覺那是林里回蕩的鳥鳴。山間的景觀台可以眺望幽遠的山峰,一層嵐霧一層蒼郁,這里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名山,卻還是無言包容每一份來到它這里的心情,失意的,快樂的,成群的,落單的,聒噪的,或是沉默的。
仇煒之扶著竹圍欄,把他跌入谷底的心拿出來曬太陽,顏琳走過來,遞上一瓶自動販賣機買來的礦泉水,兩人並肩喝著,顏琳想起第一次看他像水牛似的猛灌,不禁又笑起來。
「笑什麼?」他說,輕易地從她眼里找到滿滿的愛慕。
「沒有沒有……」如果說他像水牛,這張缺乏表情的臉不知道會有什麼變化。「我們照張相。」她說著,從包包里找出相機,很快攔住從他們前面經過的結伴而行的幾位中年男子。
幫他們拍照的中年男子打著領帶,看來很活潑,對著鏡頭不斷要仇煒之和顏琳靠近一點。
「再近一點,你們兩個穿著情人裝怎麼還這麼含蓄……」
顏琳沒想到有人把她興奮一整天的心情說出來,抬眼看了看仇煒之,正好迎上他垂下來的目光,她掩飾慌亂的靦腆一笑,他淡淡牽唇,長臂將她攬至身邊。
「這樣就對啦,笑一個……」幫忙照相的男子終于滿意了,快門一閃,把雙雙儷影抓進相機里。
顏琳取回相機,臉色更加酡紅。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吃東西。」她說著,收拾了東西往下山的路走,步道上奔跑的小孩從她和仇煒之之間沖過去,她在重新並肩而行時悄悄勾著他的手指,然後小手怯怯的鑽進他厚實的掌心里。
感覺到他用微微的力道握緊自己,她听見林里的風輕輕在唱著歌。
顏琳說的地方是風景區外圍的民宿,綠地圍著兩間三樓建築物,繞著屋牆種滿了茉莉,仇煒之下車來,一股甜香吸引他不自覺的深呼吸。
「很香對吧?」顏琳蹦蹦跳跳到他身邊。「我學姊說來到她的民宿,茉莉花香就是第一個招待客人的禮物。」
「這里的老板是你學姊?」
「嗯,開張的時候我們十幾個同學都來捧場,住了兩天,我到現在都還記得那時候有多快樂。」
顏琳熟門熟路的走到牆邊隨手摘下幾朵白玉般的花兒放在他手心,仇煒之很自然的把它們放到鼻尖來聞,果然就是他下車之後聞到的清新花香。兩人並肩走進幽靜的大廳,顏琳試探喊了一聲「學姊’,里面「-」的一聲迎出一位年紀很大的老太太,花白的頭發在腦後挽了個髻。
「她不會是你學姊吧?」仇煒之低聲半開玩笑。
顏琳轉頭笑嗔︰「討厭!」然後上前去,甜甜的喊了一聲︰「女乃女乃。」
老太太兩指捏著眼鏡,慢慢打量她。
「我記得你叫顏琳對不對?」
「對!女乃女乃記性真好……」顏琳的口氣像在對小孩說話。
討好的夸獎讓她心里非常高興,她牽著顏琳坐下。「我老了,差點認不出你,沒听小雲說你要來啊……」
小雲就是顏琳的學姊。
「我跟朋友到山上去走走,順道過來看看的,女乃女乃,你的頭發好像比以前更多了耶……」
顏琳語氣認真,神情溫暖,仇煒之望望老太太可以看見頭皮的稀松白發,正不以為然,老太太帶點靦腆的笑了。
「有嗎?有嗎?」她笑問,又嘆了一口氣。「你看看我,年紀都一把了還這麼愛漂亮。」
「那是一定要的啦,我也要像你這樣漂漂亮亮的一輩子,對了,學姊呢?」
「剛剛有個客人小孩發燒了,小雲和念澤送他們去醫院……」她說著,像是忽然發現了仇煒之,眯起老花眼望望這高大的男孩。「他是你男朋友啊?來來來,坐啊……什麼時候要結婚啊?」
這個問題可真是糟糕了呢,怎麼回答都不是,仰頭看了看仇煒之,覺得他眼里似乎有點笑意,臉一下子發燙了,趕緊扯開話題。
「女乃女乃,我們餓了,有吃的沒有?」
「有有有,到女乃女乃這里來還怕餓著了?我去幫你弄,你想吃點什麼?」老太太說著站起來往廚房去。
「女乃女乃,我自己來。」顏琳追上。
「你是客人,去坐去坐。」
「那我幫你,」再怎麼說也不能讓老人家做飯給她吃,顏琳回頭月兌口喊︰「煒之,你坐一下,我去弄吃的,很快就好了。」
「嗯。」他微微揮手,表示不用招呼他。
顏琳心里莫名的泛起一股甜蜜,剛剛喊他的名字呢。
煒之煒之,她練習過的啊,而他的回應居然也是這麼自然,他接受她的告白,接受她的邀約,接受她親膩的喊他的名字,呵呵,她不禁戀戀的再一次回頭望他,他做個手勢表示要到屋外走走,顏琳給他一個默契十足的笑容。
飯菜送到面前,是仇煒之許久沒見過的精致佳肴,煎魚金金黃黃噴著香氣,三樣小菜搭配得色香俱全,大碗里的湯還冒著熱煙,仇煒之從顏琳手里接過餐盤,看見白白胖胖的飯粒滿滿裝在純白的碗里,猛然覺得饑腸轆轆。
從山道上賽車回來,已經超過四十八小時,郁悶的他幾乎沒有吃過東西,現在熱騰騰的湯慢慢滾進胃里,他的心也溫暖起來。
「老太太呢?」他問,扒了一大口飯,又夾了一大口菜。
「在里面撿菜,晚上給住宿的客人自己動手做。」顏琳也端起飯來秀秀氣氣的吃著。
「你跟她很熟?」咕嚕咕嚕喝著湯,心里想的是老太大看來很喜歡顏琳,從來沒有長輩這樣待他好過,所以印象特別深刻。
「嗯,我們幾位好同學都喊她女乃女乃,以前學姊在校時,女乃女乃經常全程陪著她上課。」
「為什麼?你念的是什麼學校,怎麼能這樣做?」
「我學的是「生活應用科學’,學姐耳朵听不見,大學四年來,女乃女乃陪她住在學校附近,我們幾位外地學生也都受女乃女乃照顧,這民宿是她和女乃女乃開的。」
仇煒之皺皺眉。「就兩個女人開民宿,安全嗎?」
「還有她男朋友,就是女乃女乃剛剛提起的念澤,他們應該快結婚了吧,當初他追學姊追得可辛苦了,我和方方還有其他同學都幫過他……那是一段好浪漫的故事哦。」顏琳幽幽回憶。
「好浪漫,也好熱鬧吧,幾個小丫頭在旁邊敲鑼打鼓。」仇煒之一面吃一面搭腔。
「說得像你年紀一把了似的,」顏琳說,看著他吃得津津有味,覺得親手做這一桌飯菜真是值得,他吃東西都是這樣的嗎?一大口一大口,仿佛那是人間美味,欣賞著他的吃相,她忽然笑出來。
「嗯?」仇煒之從滿桌食物里抬眼,帶著詢問的意味瞥她。
「我在想,你喝水的樣子像水牛,吃東西像……」
「像豬,對不對?」他接得倒順。
沒想到仇煒之是實力派的冷面笑匠,顏琳笑得嗆到了,咳得滿臉通紅,仇煒之空出一只手來拍她的背,也不禁莞爾。覺得這女孩的情感坦誠得像個孩子,她哭泣的時候,讓人不忍,她快樂的時候,也讓身邊的人跟著開心,這才是他答應和她出門的原因吧。
他孤絕冷硬的心其實很渴望一份柔軟,一份溫暖。這是很美好的一天,她奇跡似的讓沉悶幾乎窒息的他重新打起精神,他對命運還是無能為力,但在他斗敗的這一刻,她的確給了他安慰。
回到城市里早上會合的街口已經晚上九點半了,鬧區的商店多半已經打烊,騎樓下的機車零星停著,顏琳的車就停在路邊的停車格里。
「需要我護送你回去嗎?」她的門禁時間快到了。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回去。」顏琳拿出鑰匙,告別的話在車上已經說過了,此刻卻還是不想離開,她仰著眸,眼里都是眷戀。
仇煒之迎視著她的眷戀,幽幽問︰
「為什麼喜歡我?」如果幾年的感情都能不留一句話就結束,顏琳又為了什麼自己送上門來?
「我……」她遲疑著,思量著,該怎麼把心里的迷亂三言兩語簡單說清楚,但他突來的逼視令她心跳紊亂,她想起他第一次見到自己時也曾有這樣復雜的目光,狂野深邃中隱含著她不能理解的溫柔和怨恨。
仇煒之並不等她的回答,伸出手小心解開她的馬尾,長發在他手中流泄開來,微卷的發梢在頸間蜿蜒,仿如美好的河流,他用指尖輕輕拂過,目光停留在她黑亮靈透的烏瞳。
「以後別再梳馬尾……」他沉緩而篤定的說,仿佛他有權這麼要求。
「嗯。」顏琳順從的點點頭,頓了一頓,又說︰「我們什麼時候再見面?我是說,你的外套我得還給你……」等不到他開口邀請,她只好再一次主動。
「你留著吧。」誰知道還能不能用得上……
「可是里面有一個搖控器。」
仇煒之楞了一下,想起來是那天采青托她媽媽還給他的,一直都放在那件外套里嗎?
「那是我那里鐵門的搖控器,你也留著吧……如果你來我不在,就自己上樓去。」
「哦……」
顏琳唇邊閃過的一絲喜悅,仇煒之盡收眼底。
「路上小心。」他說,為這一整天的旅程和起伏的心情劃下句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