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她喜歡他……
喜歡?是他那種喜歡嗎?他還沒想到她會給他回應,她怎麼就猝不及防地在他耳邊說了這一句?還是他根本是听錯了?
「石崖!你有在听我說話嗎?」終于發覺到石崖的心不在焉後,首座之人忍不住發話了。
「義父,你說了什麼?」他一怔,問道。
「我要你解釋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蕭家那女人會改變那麼多?你確定這不是她的另一個陰謀嗎?自從之前瑯兒居然為她說話之後,我的心一直不踏實,如今見你這副痴迷狂熱的模樣,更印證了我心底不好的預感,這女人……」
「義父!」石崖打斷了他。他倒希望蕭韶九對他是有所求呢!他把一顆心呈在她面前,金銀財寶、名分地位,這些身外之物更不必說,可是她不要,甚至已做好下堂的打算。
他實在想不透她奇怪的小腦袋瓜里,究竟裝了什麼心思,竟固執地將一切推往絕處。說她是悲觀,可某些時候,她又曠達淡然,每時每刻,都在努力讓自己快樂……
「少夫人來了嗎?」眼光忍不住一再探向門口。
「來了,不過……」
「不過什麼?」他面容一整。
「老爺子讓二夫人也來了……」話音剛落,兩條白色人影同時出現在大廳門口。
是蕭韶九和莊百妍兩人。
莊百妍自小練武,步伐自然是大,盡管她將步伐放緩得如同龜爬,仍無法達到蓮步寸-的模樣,兩人一左一右出現,她卻比蕭韶九快了好幾步邁入廳里,一邁進之後,才驚覺自己該跟在蕭韶九後面,才不失禮節,一時尷尬地僵在那里。
而蕭韶九則在丫鬟的攙扶下,掀起一邊裙擺,柳腰輕移,優雅而自然地邁了進來。
莊百妍臉一下刷得通紅,那是自慚形穢的卑怯。
可是沒人注意到忸怩失措的莊百妍,因為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在蕭韶九身上,驚艷的、不敢置信的,疑惑的眸光,交織成詭異的氣氛。
蕭韶九笑著福了一福,卻不意外關泰山冷哼一聲,別開了頭,她的眼光定在石崖身上。
在不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之前,他已經無法自主地起身,將她帶往懷中,安置在身邊的位置上,眉眼間放柔的弧度,惹得幾天來只見得到他嚴苛模樣的一干人猛抽氣。
「福嬸,可以開膳了。」
「還有一個呢!」關泰山怒拍了下桌案。
「二夫人?」福嬸看了一眼杵在一旁,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莊百妍。
石崖方始注意到站著的莊百妍,淡淡說道︰「既然來了,就坐下一同用膳吧。」眼光不由自主地又調回。
最嚴重的傷害,來自于比冷落更可怕的視而不見。
蕭韶九一整臉色,看著莊百妍踉踉嗆艙地入座。
席上的菜肴無一不是經過精調細烹的山珍海味,但顯然不夠引人食指大動,每一個人臉上均掛著心思各異的沉滯。
她、莊百妍、石崖之外,陰沉的關泰山、神色復雜的關叔秀、依舊沉靜寡言的諸瑯,還有……關凌霜,早先她在聲如蚊蚋地喚了她一聲「嫂子」之後,便呈愁慘的失神狀,令听慣了她「這女人、那女人」叫喚的蕭韶九嚇了一跳。
「你臉上的氣色總蒼白得令人擔憂,我特地吩咐了廚房針對你虛寒體質熬制了藥膳,試試看,」石崖舀了幾匙湯水到她的碗里。
蕭韶九無異議地嘗了口。以前爹也曾企圖通過食療來改善她的身子,卻受挫于她一聞藥味便吐的體質。
相比之下,石府廚子所烹煮的好太多了,食物少不了散發藥材味,卻是淡淡的清香,勉強可以忍受,入口時又吃不出藥味。
她再吃了一口,對著盯著她吃食的石崖一笑,「很好吃。」
「那就多吃些,將身子養壯。」
「唔。」她漫應。氣氛有點沉滯,難道石府人用膳時一向是這樣的氣氛嗎?還是因為她的出現?
正在猜測間,一名僕人拿著請柬,稟報道︰「爺,唐煜公子遺人送了這份帖子過來,請你務必賞臉。」
「什麼事?」
那僕人遲疑了下,「是暢喜園的封姑娘今晚有個……」
才說了一半,便教石崖截斷,「出去回話說我接下了。」
可能是簡短的對話,引起關泰山的不快,他一哼,「石崖,如今你已是有家室的人,少往那些聲色場合去,也該好好考慮後繼的問題,早日生下子嗣,石府就不會這般冷清了。」
石崖多看了蕭韶九一眼,她淡淡的笑容看不出情緒,「是的,義父。」
關泰山別有用意地看了蕭韶九一眼,「你也該好好收收心了。前些日子見你天天往暢喜園跑,一班愛多事的奴才,甚至將你可能再續一房的流言都傳遍了。男人嘛!妻妾成群沒什麼不可以,但也要看看對方是什麼女人,不要給美色迷了心智!」
瞧,多麼意有所指的庭訓呀!他關老爺子是改變策略了嗎?不橫眉豎眼的呵斥,但用言語「鞭策」人顯然更有力度,也給了她足夠的聯想。
石崖俯下的眼一直在看她,她一直垂著頭,裝出溫順的樣子。
「菜涼了,快些用飯吧。」石崖面無表情地道。
用完膳之後,石崖沒再多話便遺她回了房,自己就沒再跟來,這代表著他去了暢喜園了嗎?
她明白一名成功的商人,免不了要應酬。在回洛陽途中,石崖也曾陸陸續續地向她解說身邊的人與事,她知道那位唐公子是當今十八皇爺,石崖和他是情誼逾常的好兄弟、好朋友,不推掉唐煜的約是理所當然的事;而封若水能成為花魁,自有她過人的地方,能讓一群男人趨之若騖,也是合理的事……
「你愛石崖嗎?」
愛啊!如果不愛,她就不可能在此胡思亂想了。優秀的男人總能輕易擄獲女子的芳心,就算是無意情愛的她,在發現石崖平靜表面下,激烈如火的情焰之後,她也明白了自己原來也是一名渴望愛、渴望依賴的平凡女人……
「你愛石崖嗎?告訴我,你愛他嗎?」有個女聲不厭其煩地問著。
緩緩地眨了眨眼,她終于看到一身火紅的梆堆雪站在那里,直勾勾的地望了她好一會兒了。
「他是我的相公,當然愛呀!」她笑,應得漫不經心。
柳堆雪忽然嘆了口氣,「我輸了。」
「怎麼說?」難得心高氣傲的柳堆雪居然用起「輸」這個詞,怎不令她詫異地挑眉?
「想不到那身俗艷的妝扮下,居然是這副清麗淡雅的模樣,我見猶憐的姿態足以柔化天下男人的鋼鐵心,當然也包括石崖的。」
「你這是打哪來的篤定?別忘了他現在也許正沉醉于另一名女子的絕色風情中。關老爺子今晚向我暗示了男人的愛,就是三心兩意,可三心兩意也好,一心一意也好,一個男人的愛情能持續多久?我比較好奇這個。」
「該說你看得開,還是說你悲觀?你難道就是這樣看待石崖對你的心意嗎?」
「你是過來人,男人的殷勤,我以為你體會得比較多。」
「殷勤?你居然這麼形容石崖對你的愛?」可能是這句話激惱了柳堆雪,她拔高了聲音,不等她回答已憤怒而去。
她這是在為石崖不值嗎?還是因為自己對她所渴求的情感漫不經心,刺傷了她的自尊?似乎都有。心里譏笑了自己一下,她自己又清高到哪里去呢?無端的胡思亂想不正是最好的證明。
走回閣樓,敲冰正盼著她回來,桌上有熱呼呼的消夜,一見她來,立刻張羅著要她吃。
搖了搖頭,她沒有胃口。
「為什麼不吃?今天晚上你吃得不多。」一人走過來接手敲冰的工作,蕭韶九猛一回頭,高大的身軀已來到身邊。
「相公!」她低呼。
「你的表情看來像是見到奇異的事了。很奇怪嗎?」他輕笑。
「我……」她以為他今晚不會回來了,所以才會吃驚。
石崖坐了下來,很自然地端起桌上的粥,開始一口一口地往她嘴里喂。
「上暢喜園不過是生意上不可缺少的應酬,以前的放浪只因一顆心無所依附,現在有了你,我怎麼允許自己流連花叢?」
為什麼要對她解釋這個?無情一些讓她沒有更加沉淪的理由,豈不更好?
「相公?」
「怎麼忽然將稱呼改了?」
「直呼夫君名諱是不妥的。這些日子幾乎叫成了習慣,而你也不制止。進府之後,才驚覺這是不合禮儀的。」
「那麼我允許你直呼我的名諱,因為我愛听你喚我的名字。」
她笑嘆,「長輩會有微詞的,而且,我既已答應你不再‘興風作浪’,就不該再有特例惹人注目了。」
「叫我石崖或崖。」他的口氣霸道,還有一絲絲的甜蜜。這一刻,在人前高高在上、冷漠難以親近的石崖,也不過是一名有著七情六欲的平凡男人而已。
「別這樣看我……」天殺的!她蒼白得連唇也跟著泛白,真惹人憐呵!「九兒,說你愛我。」他啞聲說。
「我……」呼吸不覺急促,他的眼瞳里像有兩團烈火在燒,變得好灼人。心底有微弱的聲音告誡自己這是不妥的,可是她掙不開他撒下的蠱惑。
「我愛你……」
他猛地放下粥碗,長臂攔腰抱起她羽毛般的身子,瞬間已將她放平于床衾之上,眼里閃爍的意圖明顯不過。
「石崖,不要忘了你說過的話!」
「我沒忘,可是在你愛我的情況下,我再信守那約言是無謂又愚蠢的。九兒,你知道我有多渴望你嗎?」自從為她敷藥包扎傷口時,見到半果的她之後,他總會不受控制地一再想起她柔美雪白的身子……從來沒有對一個女人產生這麼強烈想擁有的念頭,蕭韶九是唯一一個。
「石崖,不要這樣,我是說過愛你……但這與身體的踫觸是兩碼子事,你明白嗎?」痙攣的感覺幾乎令她無法說好話,他好重,鼻息與她纏繞在一起,和灼熱的身軀一起點燃了炙熱的火,室溫正在上升中……
她的話像一杯冰水兜頭淋下,他的唇硬生生在她的唇上方頓住,低吼道︰「你仍不願我踫你?為什麼?難道有心的依附還不夠嗎?」
她連吸了好幾口氣,努力使自己平靜。艱難開口道︰「石崖,再給我一段時間,我給你我拒絕你踫觸的理由好不好?」
「究竟有什麼原因不可對人言?你說。」
「就當是我在求你!」原諒她貪心地想擁有多一點美好時光,就算結局是下半輩子懷著回憶度日,她也甘願。
「你……」他瞪著她可憐兮兮的模樣,終于挫敗的低吼一聲,「我算是認栽了!」
真是煩躁又惱人的狀況呀!偏偏他寵愛這名嬌弱的女人到無可救藥的地步,不願逼她做任何事,盡管他可以強索為人夫的權利,用蠻力征服她,但他不會這樣做的,他要她心甘情願。
努力平息自己的,他翻身躺在她身邊,輕輕攬她入懷,她沒有拒絕。
「今天義父提到了子嗣問題,我唯一想到的便是讓你孕育我的孩子,這是化解義父對你的偏見與敵意的好辦法。而且,我也希望有個女兒,身上流的是你與我的骨血,外表完全承襲你的美麗,讓我一看到她,便想起……你怎麼了?很冷嗎?怎麼連身子都打起顫來了?」
「是呀,冷……」那是發自心底的灰冷。
他說的是多麼令人奢望的美夢呀!有她與他,還有一群繞膝的孩子……
這是平凡人最輕易能達到的夢想,卻是她不能作的美夢。永遠也不會有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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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明媚,柳女敕鶯嬌,正是出游的好時光,平常事務纏身的石崖難得能陪蕭韶九出去走走。而主僕幾人待在府中,也怕了那種又悶又無聊的感覺,一听要出游,一個個都神色雀躍。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從一臉敬畏的丫頭手里接過裝著禮佛香紙的籃子,流丹有感而發。
才兩個多月而已,原先受盡冷落輕視的情況,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真是嚇到甫從揚州回來的她了。
回想以前虞香閣幾乎是整個石府里最乏人問津的地方,可是現在時刻有遞茶送水、端點心的丫鬟們關照,幾乎搶光了她們兩人的工作,就連從前那位冷淡矜持的福嬸,也會三不五時地上虞香閣就府上一些事務,詢問蕭韶九的意見,這都因為石崖對她的重視。
「小姐算是找到歸宿了嗎?」看著相偕而出的身影,她喃喃自語。
旁邊的敲冰眉間有抹憂慮,遲疑地說︰「這些日子來,小姐變得可真多,看得出她與姑爺在一起是真的開心,可私底下……我撞見好幾次小姐在發呆嘆氣,探她口風,明明就已作好離開姑爺的準備,偏偏又令人不解地放任自己沉溺……」
「你知道小姐這無疑在自尋煩惱,為什麼不阻止她?」
「我……阻止不了,也不忍心。」
「長痛不如短痛!你不忍心,我可要試一試,總好過到時看著小姐倒下了,再來鬼哭神號的。」
就這樣,一行人來到位于洛陽城西的白馬寺,這兒香火鼎盛,即使中秋節已過,前來禮佛齋戒的善男信女依然絡繹不絕。
誠心禮佛過後,一干人在寺里用了齋飯,然後在禪房听禪師誦經講佛,不知不覺已近傍晚時分,
「想不到你相當有慧根。」
老禪師所講的高深奧妙的佛法,平常人听懂已是不易,她居然還能偶爾插上一兩句自己的見解。「我自小便習讀修心養性、摒絕焦思憂慮一類的書,也許這與佛家所倡的靈台清靜之類有關吧。佛法所講的雖都是出世之理,可就算是佛祖也曾有百年凡身,世事看得透了、世情看得淡了,誰說平凡人所感受的便不是佛禪呢?」
「我不愛听你這離世的口吻。」不自禁地,石崖緊摟她,一晃而過的惶然,彷似她下一刻會飛走似的。
寺中不留宿女客,但是後寺隔著荷池有一排精舍可供禮佛男女租用,蕭韶九特別鐘愛四周雅致的美景,由于靠近寺院,寺中僧侶早晚課的鐘鼓聲,誦經聲歷歷在耳,一切顯得祥和而莊重清寧。
春天不是荷花盛開的季節,荷池中枝葉稀疏,被盛綻的蘭花搶佔了的風情,幽然花香在黃昏中沁人心脾。
但寧靜很快被打擾,「蘭花相當美麗。」突兀的女聲驚擾到正對花入神的她,蕭韶九詫異地回眸,看到旁邊不知何時站了一名白衣女子,女子的眼光正漫不經心地落在蘭花之間。
蕭韶九回以一笑,當這女子是陌生的賞花客。
但顯然對方沒那麼容易甘休,正當蕭韶九想退出這方天地,讓她獨佔美景時,女子將眼光調轉到她身上,直勾勾地打量著她,「你非常沉得住氣,你難道不好奇我是誰?」
「我只知道我不認識你。」朝兩名匆匆趕過來的丫鬟遞了個安撫的眼神,心下暗暗猜測這名奇怪女子的來意。
「夫人!」遠遠地,一臉緊張的項武從屋子飛了出來。
「我一個弱女子,身邊甚至連個丫鬢都沒有,不必這麼草木皆兵吧?」女子開口嘲諷。
項武耳尖,尷尬地停下步子,搔了搔頭。
「你是誰?要做什麼?」一旁的流丹忍不住開口喝問。
「我叫封若水,石崖為了我,曾連續三夜宿在暢喜園,相信你听過我的名字。」仿佛是有意挑釁似的,說完,她細看蕭韶九的反應。
封若水的大名如雷貫耳,也果真如傳說般的高傲美麗,不過她所為何來令人費解,這麼挑釁地說著她與石崖的瓜葛,是想看她吃醋的嘴臉嗎?
「石崖不在這里,你想找他,可能要等到稍晚一些。」石崖應邀與老禪師對弈去了。
「封姑娘,你還是快離開吧!爺知道你來會不高興的!」項武急急地說,只希望封若水別說出什麼讓夫人不開心的話。
封若水連看都不看項武一眼,只瞄了蕭韶九臉上冷淡的表情一眼,突地咧開了笑,「姊姊說得沒錯。」
「姊姊?什麼姊姊?」流丹好奇地問。
「姊姊就是姊姊。」封若水哼道,轉向蕭韶九,「夜色好得很,姊姊願與我隨便走走嗎?」
「夫人……」項武在那邊急叫。
「小姐,別去。」兩名小丫鬟異常討厭封若水高傲的姿態,充滿敵意地勸道。
「我是野獸嗎?」封若水拍拍衣擺,冷冷地先行離去。
蕭韶九跟上,有些驚奇地笑了笑,「你對每一個人都是這麼高傲嗎?這種性情居然沒將所有客人得罪光,反而讓他們趨之若騖,真是很不可思議。」
「很簡單,因為他們賤!就算被我螫個滿頭包,他們依舊會哈哈大笑。」
「你並不喜歡石崖,對不對?」
「應該說,天下的男人,我都不喜歡,可天下的男人都喜歡我——至少之前我是這麼認為的。」她很自大地說。頓了頓,她續道︰「其實石崖到暢喜園多半是為了公事,他在我身上砸了幾千兩白銀,卻始終只叫我做一件事——彈古箏。他說我彈古箏像一個人……不想問問是誰對石崖有這麼大的影響力嗎?」
「人的一生中,總有遇到影響自己至深的人或事,石崖當然也有。不是我不好奇,我寧願哪一天石崖興起,將它當成一則傳奇講給我听。」如果有那一天的話。
「你倒是很淡然。」封若水朝她點頭,「就算是這樣,我仍不服氣。」
「怎麼說?」理解封若水的說話邏輯,真是一件吃力的事。
「你有什麼好?憑什麼石崖看上了你,卻沒看上我?是不是因為你是他的妻子的關系?我那個傻姊姊說她已經服了你,但我可不服。」
「姊姊?你說的是柳堆雪嗎?」
「不是她,還有誰?」
「我不明白,既然你不喜歡石崖,又怎能認為石崖該喜歡上你呢?難道你高傲到否定其他女子嗎?」
「那是兩回事。我承認這世間有各式各樣美好的女子,可是從某方面來說,已經輸了的一方總有權利表達不服吧?同樣的美麗,為什麼石崖看上的是我的箏,卻看上你的人呢?
如果我這方面來說微不足道,那麼我那個傻姊姊幾年來的痴心,也夠分量了吧?她可是能柔能媚的大美人兒,她守不到的一顆心,憑什麼飛向你那一邊?這口氣,我咽不下去。」
蕭韶九失笑,「所以你找我比試嗎?比試什麼?彈琴?還是吟詩作對?」這個封若水還真是有意思極了。
「不必,我想到了更好玩的測試方式。」封若水以不經意的姿態撩著水波,不著痕跡地測試了下水溫,見石崖的身影自後寺門口出現,她的唇角匆現詭笑。
「我想測試,如果我們兩個不小心下水了,石崖會先救哪一個?」說著,抓著猝不及防的蕭韶九,雙雙跌入池中。
這女人真是瘋了!這是蕭韶九最後殘存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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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若水這輩子從來沒做什麼讓自己後悔的事,可是她現在正陷入深深的後悔之中。
她沒想到將蕭韶九推下水,會帶來這麼嚴重的後果——
「住手,老天!你這壞女人做了什麼?你會害死我們小姐的,她身上有病,任何短暫的窒息都有可能要她的命——」
耳邊傳來驚恐萬分的呼喊,而封若水不用提醒,已經發覺了不對勁之處。
任何一名不諳水性的人,在落水之後總會掙扎一番的,可是蕭韶九下水之後只傳來半聲悶叫,連掙扎都沒有發生,便像是失去知覺那樣直沉下去,讓她開始慌了!
沒等任何人下水救援,封若水已奮力將蕭韶九沉下的身子救起,當將她放平在陸地之時,她已昏厥,青紫的臉表明她一口氣隨時會緩不過來。
「我來。」石崖發瘋般趕開眾人,不讓任何人踫觸他的女人。
「我沒想到事情會弄成這樣……」她知道自己做了件蠢事。
「你這瘋女人!你最好祈禱我們小姐沒事!」流丹發狂地扯著封若水的衣裙。
封若水也不甩開,硬聲道︰「你們放心,出了事,我拿命賠就是。」
「誰要你的命了?你賠得起嗎?」流丹吼道。
「好了好了,你們先別吵了,現在去準備干燥衣物和熱水要緊,夫人她不會有事的!」項武樂觀地說。
他現在擔心一臉蒼白的石崖還多些,他的臉色太嚇人了。
「對對!」兩名丫頭慌忙跑入屋中。
石崖施展了溺水急救的法子,讓幾口水自蕭韶九嘴里吐出,她方始醒來。
「好了好了!夫人沒事了,爺,快些抱夫人回屋子換衣服吧。」項武臉現喜色地叫道。
「沒事?沒事她怎會抖得那麼厲害?」石崖俯身想抱起她,卻發現她的身子直打顫。
「可能是天氣冷,水冷——」
項武還未說完,被抱在石崖懷中的蕭韶九忽然急促說道︰「藥!藥……」
「藥?什麼藥?」石崖慌亂地隨著她的手勢翻找她的衣服內袋︰心中不祥的預感愈來愈烈,這種眼熟的痙攣他看過數次,卻一直以為是她過于害怕之故……
衣袋里空空,他焦惶更甚,忍不住吼道︰「藥?你說的藥呢?」
拿著披風的流丹沖了過來,見狀,動作熟稔地翻著蕭韶九的內袋,卻在觸模到里面空無一物後變了臉色,「藥怎麼不見了?放在內袋的呀!難道掉入了水里?」她六神無主地叫道。
這時,旁邊傳來撲通入水聲,是封若水跳入水中尋藥去了,項武也急著想下去,卻被石崖一手攔住,對他低吼︰「快將最近的大夫給我找來!」
「我去、我去!爺,你別著急,夫人福大,會沒事的!」
石崖不顧一切地將她抱入屋里,衣物與熱水已備好,但依她痙攣的狀況,如何讓她下水?
兩名丫頭見過蕭韶九發病的情形,知道事情的輕重,當下顧不得其他,為她除下濕衣,換上輕柔的衣物。
直到目前,去撈藥的封若水依舊沒有動靜,兩個丫頭急得淚珠直下。
「石崖……原諒我一直欺瞞你,我有心悸的病,根本不能……」
「好了好了,你先別解釋,什麼我都會原諒你,你只管用心呼吸……難受嗎?很難受對不對?」她棉被之下的身子劇顫個不停,臉上青紫之氣更甚。他拉起在她的心口上方的棉被,冷汗沿著他的額角滑下。
「我……」
「你安心,已經有人在撈藥了,項武也去請了大夫,你不會有事的,睜著眼看我——」她已呈半昏厥,他直覺她這一睡下,也許永遠不再醒來,抓緊她的手,口氣又凶又急︰「九兒,我愛你!我愛你,你听到了嗎?我從來沒有這麼重視過一個人,重視到傾盡自己的一切也甘願。
我才听到你說喜歡我,我們才開始啊!你不能有事,為了我,你必須好好地醒過來——」他一生從未求過什麼事,現在只求老天讓他心愛的人能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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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當當——佛寺傳來了晚課的鐘聲,古老的梵音傳人人心靈深處,喚醒了每一個沉睡的靈魂。
蕭韶九緩緩地睜開了眼。
同一時間,房門撞開,唇紫頰青、直打哆嗦的封若水,懷中緊緊抱著個緊封木塞的青瓷小瓶,虛弱地問道︰「是這個嗎?」
藥終于撈到了!
不久後,項武帶著大夫也到了,那時蕭韶九已在吃了藥之後沉沉睡去,大夫開了副祛寒的方子,對于石崖所說的痙攣癥狀一臉愛莫能助,不過仍拍著胸脯保證蕭韶九已暫無大礙,反倒是下水時間過長、體力透支的封若水情況嚴重些。
一群人原本十分惱恨她差點害死了蕭韶九,但她是無心之過,又見她為了撈藥如此拼命的樣子,氣早消了大半,也不好再指責什麼了。
「現在,你們將所知道的都對我說,不許隱瞞,明白嗎?」外室里,一臉蒼白未褪的石崖嚴厲說。
兩名丫頭對望了一眼,由流丹開口︰
「讓我來說吧。十一歲開始,我便跟在小姐身邊,那時候根本不懂事,只知道小姐從小便身體不好,每天都必須吃一種藥……」
「這個嗎?」石崖緊攥著手中的小瓶子,哄亂的腦際像裂開了無數個大洞。
他現在好恨自己的粗心大意,她曾不只一次地在他面前顯露發病的癥狀,卻都該死地教他忽略掉了!
從前就算了,自揚州重逢之後,他不乏與她同枕而眠的情況,卻沒發現枕邊人其實每天都活在凶險之中,需依憑藥物活命!
「後來我們隱約地知道,小姐這是打娘胎中帶的病,自小就必須嚴格控制自己的心緒思慮,她不能像平常人那樣跑或跳,因為那會引得病發而導致送命。
記得六年前也曾發生過類似的意外,有一位老先生還特地入住府中為小姐調養了兩個多月,那位老先生曾說,小姐服食的是他所配制的藥丸,雖是救命藥,同時也是催命藥。」
「既是救命藥,又怎會是催命藥呢?」他低吼。
兩名丫鬟神色畏懼而茫然,顯然也不知道。
「這位老先生是誰?他能為九兒配藥,是否證明九兒的病有人能醫?他能醫好九兒的病是不是?」
「我們只知道這位老先生來自四川,他能不能醫好小姐的病,流丹不敢斷言。」
四川?他心頭一動,想起了那晚在蕭府听到的對話。蕭八兩將大筆銀子運往四川,就是為了替九兒配制這藥嗎?
「小姐的病,從來都是府中的秘密,老爺封鎖了一切言論,甚至連秦方表少爺也不清楚小姐有這病,奴婢所知道的,僅僅是自己平時觀察所得。」
石崖深深地望著屏風後面的人兒,思緒紛雜。
「姑爺,奴婢大膽有一事相求。」流丹忽然說道。
「什麼事?」小丫頭神情嚴肅,像是下定決心要做什麼。
他接過流丹遞來的紙箋——是一般寺院或江湖術士佔卜測算才會用的紙張。
展開小紙條,入眼果然寫著「第三十一簽——下下」,他瞪了小丫頭一眼,沒多看就將它放下,「這是什麼鬼玩意?」
「那是奴婢為姑爺小姐所求的姻緣簽,根據里面所講的,小姐與姑爺在一起根本是個錯誤,還不如早早——」
「你放肆!」石崖怒斥,一臉寒冰嚇人。
「姑爺,你听我說!」敲冰趕忙開口,怕流丹直來直往的性子會賠上自己的性命,又于事無補,因為她們所求的,是連自己也覺得有違情理的事,莫怪石崖會震怒了。
「如今姑爺你已經知道小姐的情況,可是自從姑爺接近小姐來,一向心境平靜的小姐,已經破了太多喜怒哀樂的禁忌了,這對小姐來說不是好現象啊!我們請求姑爺能疏離小姐一點,讓小姐漸漸過回平靜的生活……」
石崖笑得陰沉且憤怒,「自始至終,我都是被蒙騙的一個,我都沒計較你們欺瞞的罪,你們兩個大膽丫頭倒敢得寸進尺地要求我放開自己的妻子!?」
「我們……我們知道這事很逾矩、很過分,可是現在連神靈都判定讓小姐依依難舍的人,會是她的克星啊!」
「住口!」石崖臉色大變,「你們兩個是要我動家法嗎?告訴你們,我不會放手,我會請來最好的大夫,很快地九兒便能痊愈如常人!」
「除非你請的是再世華佗!」流丹含淚大聲叫道。
燭光中,石崖忽然朝流丹望了過來,神色有異,「你,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