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貪心了嗎?她變得貪心了嗎?
從日本回來後,高婕妤變得患得患失,剛開始的喜悅消失了,接下來連著一兩個月她整個人都提不起勁。
她突然想要時時刻刻都听見仲達哥的聲音,甚至想要把他徹底關在家里,不叫其它人有機會接近他半步,尤其是女人。
「你什麼時候回來?」
近來,她最常在電話里問他的就是這句話,她不想給他壓力,可是每當睡前透過電話听見他的聲音,她就會這樣不受控制的追問。
一次、兩次、三次……盡管沈仲達極度有耐心的安撫著她的情緒,可她卻開始討厭起這樣咄咄逼人的自己,她討厭自己,想要根除這個可惡的自己,卻不知道怎麼下手。
她甚至會荒謬的想,是因為得到她全部的愛,所以他變得不珍惜了嗎?
「不、不、不,不是這樣的,高婕妤!你不要再這樣胡思亂想下去——」
自由呢?她當初慷慨給的自由和體貼呢?為什麼現在會吝嗇的給不起?
是因為擁有了太多,所以變得吝嗇?
反反復覆的情緒每日每夜折騰著她。
「你什麼時候回台灣?」
「上禮拜不是回去過了?」電話那端沈仲達沉穩的笑說。
一個禮拜前為了台灣的首映會,沈仲達以著旋風似的姿態迅度掃過港台兩地,然後馬不停蹄的趕回美國,兩人匆匆見了一面,時間緊湊得叫人連吃飯時都無法放松。
「不是這種倉卒的回來,我說的是長時間的,可以好好吃頓飯、說說話,幾個小時都不受行程牽絆的那種!」她有些激動的說。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美國這邊的工作還得過陣子才能告一段落。」
「那你什麼時候回來?」她又問了。
他輕嘆口氣,「婕妤,你最近怎麼了?你在害怕嗎?為什麼?」
「我沒有!」她倔強的回話。
她怕嗎?如果是,那她到底在害怕什麼?十多年都等了,再相遇後的五年也等了,這世界上他最親密的人應該就是她了,她到底在怕什麼?
「婕妤,不要慌,我會回去的,你不要慌,乖乖等著我,好嗎?」
不要慌?真的可以不慌嗎?高婕妤發現自己整個人都處于緊繃、不受控制的狀態。
她是在嫉妒,嫉妒著每一個能接近仲達哥的人,好萊塢有太多太多的美女,遠在台灣渺小如她憑什麼得到他的眷戀?
她像個無知妒婦這樣強烈的妒忌著。
因為深深的厭惡這樣的自己,她開始變得自暴自棄,她不想每天醒來就活在擔憂著仲達哥是不是會移情別戀愛上別的女人的恐懼里,所以,她開始拒接沈仲達的電話。
不接!不接……
她以為這樣就會好轉,然而紊亂的情緒還是沒有獲得解決。
某個周末的早晨,她突然沒來由的食欲不振,隨之而來的嘔吐在她平靜的生活投下一顆炸彈。
她懷孕了,懷了仲達哥的孩子,在這樣人各一方的情況下。
沒有婚姻,只有愛情,她不知道應該接納這個孩子還是……放棄他?
跌坐在浴室里,她看著手中的驗孕棒,代表著生命的反應刺痛她的眼楮。
她情緒失控的掩面大哭……
新生命的降臨不是應該喜悅的嗎?可是她卻傷心的哭了,因為她想念的人還在遙遠的美國,他會喜歡這個突如其來的小生命嗎?
「你會喜歡嗎,仲達哥?」她喃喃自問。
***鳳鳴軒獨家制作***bbscn***
2006年,月光杯的亮眼成績讓國際影壇彌漫著一股濃濃的東方風,老外們都在熱烈討論著明年即將以月光杯角逐外語片大獎的年輕導演——沈仲達。
如此盛事,讓遠在海洋彼端,沉悶許久的小島頓時也熱鬧起來,沈仲達三個字一夕之間成了街頭巷尾最響當當的名字。
SJT工作室里,趁著老板不在正混水模魚的李修倫一坐在桌子上,雙手緊抓著報紙下放,綻放光彩的眸子看得全是有關子大導演沈仲達的報導。
「天啊,這世界上怎麼會有男人生得如此俊朗溫文,瞧,溫和的面貌下隱藏著一顆無比細膩的心,不管是女人的嬌媚、男人的精神,他都有辦法用精湛的手法表達出兩者之間的精髓,像一股暖流滑過心間。小趙,你說,這是為什麼?為什麼?」
「嗯……關于這個問題,我可能需要去擲茭問神,我家附近的關聖帝君應該會願意回答這個問題。」小趙煞有其事的說。
李修倫猛的回頭又問︰「雅利安,你說,沈仲達是不是一個很帥氣的男人?」
「當然,他是台灣之光。」雅利安給予支持。
李修倫綻放笑容,「我愛他,我真是愛死他了。啾!」噘嘴往報紙上吻去。
就在她陶醉異常的時候,從門外利落走進來的高婕妤忍不住嘲諷的說;「嘖嘖,我也很納悶,為什麼有人可以模魚模得如此高調,一點都沒有所謂的自覺,這種失敗的人格形塑,一直是我想要探討的問題。」
李修倫擱下報紙,沒好氣的睞去一眼,「我說渾身名牌的高品牌小姐啊,你可不可以一天不針對我?」
「誰?誰針對你了?往自己臉上貼金並不是件好事。」高婕妤戲謔的說。
若說面對客戶極度挑剔的工作挑戰換來的是種成就感,那麼在唇槍舌戰里激怒這個冥頑不靈的李修倫就是種消遣了,高婕妤素來熱愛這個消遣。
「吻仔魚,你是吃到客戶的口水喔,還是被唐修杰那個家伙傳染病毒,為什麼講話總是這麼機車呢?」
「嗯,好像有某人對我不是很滿意。」遭到點名的唐修杰以著瀟灑的姿態杵在門口問。
「她。」高婕妤毫不猶豫就把手指指向李修倫。」高婕妤,你真是小人,竟然出賣同袍!」李修倫賞她一記大白眼。
「同袍?不、不、不,我不承認自己有這種劣質的同袍。」高婕妤撇得一干二淨。
她總是孤高的,在同事們的眼中。
「高婕妤,你——」李修倫差點氣得窒息。
唐修杰緩緩踱步上前,一把抽走她手中的報紙,惡狠狠的瞪著她,「李修倫啊李修倫,你欠我的企劃案到底生出來了沒有?你是想要把手上的客戶全都做死就對了?信不信,只要再死一個客戶,我就會把你捏死,讓你永世不得超生。」他殺氣騰騰的恐嚇。
她瑟縮著腦袋,囁嚅道︰「哪、哪有,人家可是很盡心盡力的想了新點子呢!嘔心瀝血得差點連命都沒了。」
「新點子?說來听听,我來判斷一不是不是真的會讓人連命都沒有的好點子。」唐修杰用腳勾來椅子,瀟灑入座,好整以暇的望著她。
腦子一片空白的李修倫忍不住在心里責怪自己干麼逞強胡說八道。這不好了,去哪里生點子來填這家伙的耳朵?
「就是啊……那個呀……」李修倫吞吞吐吐的。
就在她手足無措的時候,目光突然掃到沈仲達三個字,遂而開始天馬行空。
「喏,這就是我的新點子?」她抓過報紙推到他面前。
「報紙?這算哪門子的新點子?」唐修杰十分不屑。
「誰在跟你說報紙,我是說沈仲達啦!」她大嚷。
咚——座位上,高婕妤手中的萬寶龍仕女筆突然落在桌面,發出一記聲響。
唐修杰淡淡的掃去一眼,高婕妤趕緊故作從容的端起RoyalAlbert骨瓷杯,「我、我要去倒水。」她神情態若的起身往茶水間走去。
短短的幾步路,只有高婕妤自己知道她走得有多艱難,她短暫離開辦公室,慌慌張張的收拾著情緒,可是耳朵卻不受控制的豎起,接收著李修倫的話。
「欸,唐修杰你到底有沒有在注意听我說話啦!」李修倫抗議。
「我耳朵沒聾,快說。」
「現在沈仲達是全台灣最、最、最……有名氣的人,如果我們可以把他跟客戶的訴求結合在一起,那樣咱們不就是搭了沈導的順風車,平步青雲嘍!」
「李大小姐,如果我沒記錯,我們這次推廣的商品是女性衛生用品,你不會是要叫沈仲達拿著衛生棉在鏡頭前推薦給大家使用吧?即便他不一掌劈了你的腦袋,我也先一腳踹歪你的。」
「欸,唐修杰,你真是我見過最沒衛生、最沒禮貌的老板了,我話都還沒說完,你搶啥白。史帝芬史匹伯都可以幫車商拍廣告了,為什麼我們不能請沈仲達來拍廣告?保證是噱頭十足。而且他拍女人拍得這麼細膩,這種商品難不倒他啦!」
「唷,乍听之下好像還真有那麼點回事。」唐修杰點點頭。
「不好——」明明已經閃到茶水問的高婕妤突然冷不防的冒出來否決,強力的反對。
「高婕妤,這哪里不好?有大導演的加持,整個廣告效果馬上攀向高峰飲。你不是最懂品牌行銷了,這種策略你該比誰都清楚啊!」
「你以為請到沈仲達就萬無一失了嗎?他是電影導演,不是廣告導演,我們沒那麼多秒數讓他磨,還有,這案子有多少預算?你認為可以負擔聘請他的成本嗎?你是想讓客戶背債賣衛生棉啊?他才剛在好萊塢站穩腳步,你不需要拿這種商業小廣告拉低他的層次吧?」
「笨,你真的很笨效,公益、公益,這是名人都愛的噱頭,我們只要說服客戶搞個溫馨又完美的公益活動,你說,善良如沈仲達會厚顏無恥的跟我們索取天價的拍攝費用嗎?更何況,他又不是你的誰,你也不是他的經紀人,干麼怕我拉低他的層次。」
眉一擰,「總之,這是一個很爛的提案,我覺得很糟糕、很沒水準。」高婕妤強烈否決。
「嗯……其實,也算是個不錯的創意。至少修倫開始懂得利用媒體寵兒烘托商品,我想,這效果說不定比金城武賣雞精還炫。」唐修杰認真考慮起來。
抬起下顎,李修倫面露得意,「哈哈哈,總監挺我,我贏了,拍板定案。」
姣好的面容頓時氣急敗壞,高婕妤抗議,「總監,你絕對不可以讓她這樣惡搞!這是生意,又不是游戲。而且我不認為沈仲達有這種號召魅力,他終歸只是個導演而已,我們干麼花大錢找一個對廣告效益沒幫助的人?」
李修倫不服氣的戳著她的肩膀,「奇怪,你干麼那麼不爽沈仲達,人家安分守己拍他的電影,又沒有得罪你,你干麼就是對他有意見呢?算了算了,反正現在全世界多得是喜歡他的人,少你一個也無所謂。」
少她一個也無所謂?對!少她一個也無所謂,反正仲達哥已經有了全世界的愛,少她高婕妤一個也無所謂……
被踩中痛處,高婕妤嘴一癟、臉色一僵,「對,我就是討厭他,恨不得把這個該死的男人抓過來千刀萬剮——」她失控的尖聲嚷嚷,泫然欲泣的臉龐除了蒼白還是蒼白。
……SJT工作室頓時陷入空前絕後的死寂……
始終遠在戰火外的小趙跟雅利安偷偷瞥了眼失控的高婕妤,不敢相信辦公室里的女聖人竟然也有抓狂的時候。
李修倫端詳了半晌,小心翼翼的問︰「欸……你那個來喔?」
還會來嗎?不會,這個月不會,下個月也不會,下下個月也不會……
「關你屁事!」她怒氣騰騰的瞪著李修倫跟唐修杰一眼,回到她的位子去。
死握著拳頭,滿是怨氣的瞪著前方。
可惡的沈仲達,該死的沈仲達,這輩子把她寶貴的青春這樣一再的蹉跎了,當她為了肚子里那塊肉忐忑不安的時候,他卻在美國活得好好的。
就算是她高婕妤瞎了眼愛錯人,他也不該這樣沒血沒淚的滿腦子都是電影,每每只能在倉卒中施舍她一個擁抱。
她是個人,不是他養的寵物,更何況現在她的肚子里……
想著、想著,高婕妤越想越不安,忍不住悲從中來,趴在桌上就大哭起來,頓時把李修倫嚇出一身冷汗。
不會吧?他們SJT首席冷面笑匠哭了?她曾經還一度懷疑過高婕妤是個沒淚腺的女人,她怎麼會這樣哭了?
瞠目結舌,李修倫討好的說︰「欸,不要哭啦,我哪知道你那麼討厭他,我想說他那麼帥,沒有女人不愛他的啊,不要抓狂啦,高婕妤,笑一個啦……」
高婕妤含淚瞪視著她,「滾開,你要找他就找他,最好他對你漫天開價,讓你順理成章的做死這個案子,屆時SJT聲名狼藉關門大吉,本小姐省得寫辭職信還可以拿還散費,何樂而不為!」
抓起包包,向來對工作一板一眼的高婕妤當著老板的面蹺班早退。
走了,真的走了,李修倫當場傻在原地。
下一秒,她不住的踢著不動如山的唐修杰,「喂,你是死人啊,咱們公司的首席設計師不干了欸,你怎麼還無動于衷?唐修杰,快去命令她回來,萬一她被其它公司挖走了,你就虧本了你。」
「你還有時間關心她?我勸你早點把企劃書寫好,這個禮拜前說服客戶並且把公益活動流程給我弄出來,務必在最短的時間內通通給我搞定,我只要賺錢!」拍板定案,唐修杰決定回辦公室里小睡片刻。
「反了、反了,這倫常都反了,現在他是老板還是我是老板,怎麼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萬「高品牌小姐真的罷工,你就等著去喝西北風吧!」
李修倫憤恨的坐在椅子上喘氣。
***鳳鳴軒獨家制作***bbscn***
沒有告知任何人;沒有讓此行的消息有一絲絲走漏的風險,向美國的工作團隊告了假,沈仲達輕衣便鞋悄悄的只身返台,不同于上一次電影公司號召媒體影迷的大陣仗,這回他來得極為低調。
歷經十多個小時的飛行,沈仲達活像個天涯浪跡者般通關,現在的他不是揚名國際的大導演,只是個為了心上人擔憂掛心的平凡男人。
若問他此刻最想要做什麼,他唯一的答案就是見到那個叫他一輩子放不下心的女人——打從幾個禮拜前開始拒接他電話的高婕妤。
抵達台灣見到她後,他一定要狠狠的打她一頓,好好的問她怎麼可以無視于他的心情,對他這樣殘忍的驅離。
可是下一秒,他又笑了,揣測著她見到他突然出現時會是怎樣的表情,驚喜、感動、大哭……
「台灣呀台灣,究竟這片土地幫我孕育的是個怎樣的女人?叫我每日每夜瘋狂的想念。」沈仲達自嘲低喃。
這廂,高婕妤哭著跑出工作室,這是她第一次在同事面前如此失控。
「丟臉,你真丟臉!高婕妤,你怎麼會這麼丟臉?」她責怪著自己。
那個面對唇槍舌戰總是游刃有余的高婕妤到哪里去了?那個為了愛情可以不顧一切往前飛的高婕妤到哪里去了?那個在看盡父親周旋在四個女人之間,卻仍然願意對愛情孤注一擲的高婕妤到哪里去?
不見了,消失了……
沮喪徹底佔據了她的心。
高婕妤漫無目的走在繁忙的街道上,豆大的眼淚落個沒完,把來往的人部嚇得不知所措。
「看什麼?不能哭嗎?」盡管哽咽,她還是勇氣十足的沖著一旁打量她的男人嚷。
男人把她當作瘋子,睞了一抹輕蔑隨即離開。
她又沉溺在自己世界里。
仰頭看了看四周,忽然看見婦科診所的招牌,她咬牙走了進去。
沈仲達再不回來,她便一個人面對懷孕的事實,想到父親那群妻子的嘲諷嘴臉,以及到時可能被沈仲達閃躲的情緒所傷,那她還不如一個人偷偷處理好這下該來的生命。
很殘忍卻也是逼不得已。
她想要預約手術,可是渾身卻冒出一股空前的冷意。
看著診所里張貼的嬰兒海報,圓呼呼的眼楮、天真的笑容讓她懦弱的哭著逃了出來,她沒有辦法做這樣殘忍的事,沒有辦法……
走著、走著,她竟然來到當初那個讓她跟沈仲達接二連三錯過彼此的騎樓下,屬于兩人愛情的回憶如潮水般襲來。
她沿著騎樓彎入巷道來到當時勉強稱之為工作室的地方。
還記得寒傖窩在老舊公寓里的他有多辛苦、多真實,感冒時擤著鼻涕還在埋頭撰寫劇本,工作時昏天暗地是家常便飯,常常忙得連她在身邊他都忘了,呵,多真實,她曾經陪伴過那麼真實的仲達哥。
可現在卻不是如此,真實遠去,隨著那班乘載他飛向美國的班機遠去了,熬了五個年頭,他在異鄉闖出名氣,她卻開始覺得他好遙遠,見不到人的恐慌每個深夜都會啃噬著她的心。
曾經在公寓穿梭往來的人現在都各自有了一片天。
公寓有了新工人,高婕妤進下去,只能呆坐在樓梯間傻傻的掉淚。
手機響了,無暇掩飾情緒的高婕妤按下通話鈕應答,「喂。」濃濃的鼻音。
「婕妤,你在哪里?你哭了是不是?」沈仲達焦急的聲音從彼端傳了過來。
她沒有回答,只是閉上眼楮沉默以對。
「婕妤,你說話,快說話——」他焦急的追問著。
這種時候听到他的聲音,高婕妤的感傷只有更深,「不要打來,你不要再打來了……」她哭著賭氣掛上電話。
可是沈仲達怎麼可能就此罷休,手機不斷的響著,高婕妤掛斷一次他就再打一次,兩人之間的角力持續了十多次。
最後,高婕妤忍無可忍的接起手機,沖著那端嘶喊,「沈仲達,叫你不要再打了,你是听不懂國語啊——」
通話呈現短暫寂靜,須臾,有個人清了清喉嚨,「婕妤,是我,不是沈仲達。」
「唐大哥……」她吶吶的喊。
「你在哪里?晚上吃個飯吧,就我跟你。」
「唐大哥,我沒事,我只是……」
「沒事就來吃飯,打扮得漂漂亮亮、開開心心的來吃飯。」唐修杰不讓人拒絕的交代著。
「我知道了。」她知道不管自己怎麼拒絕,他都不可能善罷甘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