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欣欣你回來啦？媽再炒盤空心菜，馬上就可以開飯了。」他們才剛進門，便听到方母洪量的嗓音，隨著拖鞋踩在木質地板發出的聲響，由遠而近傳來。「你爸在樓上洗澡，等等就下來——咦，這位是？」她詫異的看著站在女兒身後的帥氣男人。
「伯母您好。」喬靖客氣的向她打招呼。
「喬先生是我的『老板』，剛好在路上遇到，我看他還沒吃晚餐，所以就邀他來家里一起吃飯了。」方羽欣尷尬的解釋，特地強調「老板」兩個字，免得母親誤會。
「喔——」方母故意拖長音，視線移至喬靖身上，雙眼閃閃發亮，語氣興奮。「您是欣欣的老板？哎，欣欣你也真是的，怎麼邀請老板來家里作客也不先打通電話說一聲？家里這麼亂，害我都沒整理……」
「您千萬別這麼客氣，是我拜訪得太突然，欣欣才沒時間先通知您，希望不會帶給你們困擾。」他現在才發現自己還不知道她的名字，只好學她母親喊她欣欣。
「您快別這麼說！」方母笑容滿面，「您還未用餐，欣欣邀您回來是應該的，先坐先坐，既然如此，我再去多弄兩道菜。」
「這樣會不會太麻煩您了？」
「不麻煩，多煎個牛肉而已，花不了多少時間的，您先坐一下。」說完就興匆匆的跑回廚房。
喬靖啞然望著方母的身影，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你母親還真熱情。」
他第一次發現自己的好感原來如此泛濫，可以任意發放，先是對這個小女生，再來是對她的母親。
「當然，我媽很會招待客人的。」她拉著他坐到沙發上，將遙控器放到他手中。「要看電視嗎？」
喬靖搖搖頭，他沒有看電視的習慣，頂多每天早上到辦公室，翻翻秘書替他整理好的財經新聞。
「對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噢，我姓方，方方正正的方，叫羽欣，你也可以叫我欣欣。」
「羽欣？」他輕聲復述了一次她的名字，忽然想到早上听到的廣播節目，不經意的道︰「最近似乎有個挺紅的歌手叫小羽。」
豈料，方羽欣一听到這個歌手，馬上變臉。「你知道她」
「早上听廣播剛好听到而已，怎麼了？」她的反應讓他不解。
「沒事。」她回答得很快，顯然不想多說。
喬靖雖然感到疑惑，但她不肯說，他也不方便再追問。反正應該不是什麼重要的事，說不定只是有人曾拿小羽這個歌手來開她玩笑，才會讓她听到這個名字時就變臉。
「這個桌巾好特別。」他模了模鋪在矮桌上的桌巾，「我從沒看過類似的。」
原本是想轉移話題，才開始注意她家的擺設，然而他卻被桌巾上的花紋給吸引住。
桌巾的質料雖然有點粗，不算太好，但上頭繡著繁復而溫暖的花樣，替整個客廳增添了不少暖色。
再抬頭一瞧，他才發現不只是桌巾，就連窗簾、擺在玄關的腳踏墊，都是使用相同的材質和色調，奇異的與整個空間完美結合。
他家是不是因為缺少了這些，才會顯得如此冰冷？這麼一想，喬靖忽然覺得喬家那棟豪宅的氣氛，實在令人難以忍受。
「這些都是我媽自己繡的，全天下僅此一組喔！」提起母親，方羽欣的語氣再度輕快起來，還帶了幾分驕傲。「我媽超厲害的，什麼都會，以前小時候她還常幫我們做衣服、鞋子呢！」
「真的？你母親好賢慧。」她充滿朝氣的樣子太可愛了，讓他忍不住也感染了她的快樂。「我媽什麼都不會。」
「你在開玩笑嗎？」她瞪大了眼，「你們家那麼有錢，可以天天請大飯店主廚到家里煮高級料理，買衣服大概也不用考慮這考慮那，當然不需要喬夫人親自動手呀！」母親也是因為家里沒有錢，才學會自己做那麼多事。
「那不一樣。」喬靖淡淡一笑。
大飯店主廚煮的東西和母親做的，怎麼會一樣呢？而買的衣服再昂貴，也不可能比得上母親用愛心親手縫制的。
不過他想她不會了解吧！能夠生活在這樣的家庭中，她真的很幸福。
方羽欣確實不懂，她歪著小腦袋，一臉困惑的瞧著他。「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雖然她覺得老媽煮的東西很好吃，不過能天天吃高級料理的他，應該也要覺得很快樂才對，不是嗎？
「沒關系，這樣很好。」雖然才見過兩次面，但他總覺得她就該這麼單純天真，最好永遠都別懂。
「什麼啊？」她咕噥，「你的口氣真像在哄小孩。」
「你不就還是個孩子嗎？」喬靖失笑。
就算說她小他十幾歲，他也不會太意外。
她瞪圓了眼，「我才不是——」
「欣欣，來擺一下碗筷，準備開飯了！」方母在廚房里大喊。
「來了。」方羽欣只得中斷與他的爭辯，從沙發上跳起來，幫忙去了。
「來來來，別客氣，多吃一點。」方母在喬靖碗中的牛肉小山上，又疊上一只香氣四溢的鹵雞腿。
「方媽媽，您不用忙，我自己會夾——」喬靖苦笑的看著那碗早就看不到米飯的小山，實在不知從何吃起。
「你是大老板，平時工作這麼忙，一定都沒有時間好好吃飯。」方母嘮叨著，「賺那麼多錢卻把身體搞壞了，有什麼用呢？」
「媽，你別亂說了啦！他的飲食一定有專人負責，不用你替他擔心啦！」方羽欣瞪了母親一眼，「還有啊，你沒看到人家碗里的菜都快滿出來了嗎？這樣他要怎麼吃啊？」
在她心中，總經理可是日理萬機、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呢！邀他來家中吃飯已經是她作夢都不敢想的事，真怕母親將他當孩子似的嘮叨，會惹得他不開心。
「沒關系的，欣欣。」喬靖笑道，轉頭看向方母，「方媽媽，您說的是，我以後會好好照顧身體的。」
可以感受得到身旁的方羽欣正難以置信的瞪著他，但他只是保持微笑，沒有多加回應。
雖然這對她來說只不過是一頓普通的晚餐，他卻有好深好深的感觸。
他父親一直深愛著逝世多年的情人，對他們母子雖不至于不聞不問，但態度卻始終冷淡疏離。
得不到丈夫關愛的母親，將全副心神都寄托在他這個唯一的兒子身上，雖然他和母親的關系不算太差，但母親加諸在他身上的情感，和在方家感受到的截然不同，好像……少了些什麼，又多了些壓迫感。
「你也別淨幫喬先生夾菜，辛苦一整天了，你自己也多吃一點。」方父說著，便夾了一塊牛肉湊到妻子嘴邊。
「我整天閑在家里，哪有什麼好忙的？」方母臉一紅，笑吟吟的張口咬下。「你和欣欣工作才辛苦。」
「若是沒有你，我們家怎麼可能每天都這麼溫暖，哪還有豐盛又熱騰騰的晚餐可以吃？」方父心疼的輕斥，「身體不好就該好好休息，哪有人像你這樣，總閑不下來。」
「你們都在努力工作，我怎麼可以每天待在家，什麼都不做。」
「娶你回來是為了寵你，可不是要你做這做那的。」方父忍不住嘆口氣，「只怪我沒辦法給你更優渥的生活。」
「這些都是我自己想做的嘛！」她拍拍丈夫的手，要他不要想這麼多。
喬靖看著眼前這對已屆中年卻仍恩愛如昔的夫妻，心中驀地涌上異樣的感覺。
即使窮困也不離不棄，那才是他心目中家人真正的樣貌，原以為那只存在于他的想象中，沒想到今天真的感受到了。
「不好意思。」方羽欣小聲開口，非常尷尬。「他們常這樣就忘了旁邊還有人，對不起喔！」
「不，我覺得很感動。」喬靖微微一笑。
而且，也很羨慕。
「感動？」方羽欣看看他，又回頭望向自家老爸老媽，吐了吐舌頭。「我只覺得好肉麻，受不了。」
「如果可以，我願意忍受。」他輕道。
「什麼？」她不懂他的意思。
「沒什麼，我只是很羨慕你。」他扯唇一笑。家人之間就應該要這個樣子，能夠互相體諒、照顧，這才算是完整的家啊……
方羽欣隱約明白他的意思，但也知道那是他的私事，不是她能夠置喙的，便不再多說什麼，只是悄聲提醒，「好啦，趁我媽現在沒空把你的碗堆得更滿前，趕快把東西吃一吃吧！」
他因為她的話笑得更開心，舉筷夾起碗中的雞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