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先生,怎麼今天換你送小友上課,你太太呢?」
第一次將小友送至校園里,荊青域走過前廊欲離去的途中,遇上了曾有過一面之緣的女老師。
荊青域被她的問題問得有些怔忡,許久未響應。
「這陣子不都是荊太太送你家小友上學的嗎?」女老師覺得自己不可能認錯人,可是荊青域遲遲不說話教她有些下不了台。
「嗯。」看見她略顯尷尬的神情,荊青域勉強作出響應。
「以前沒見過荊太太,不知道她原來長得那麼漂亮又年輕……前些時候上美勞課,我要班上的同學畫媽媽,你一定不曉得,我們班上有不少同學居然拿荊太太當藍本作畫,結果畫出來的作品根本不能稱之為我的媽媽,而必須叫做小友的媽媽!」女老師笑呵呵的說。「這陣子看到小友,總是神采奕奕的,我想大概是因為所有同學都羨慕他有一個年輕又漂亮的媽媽吧!」她並未察覺荊青域冷峻的眼神,兀自喋喋不休。
「是這樣嗎?」荊青域諷笑著回答,聲音譏誚。
孟維得竟然任由大家誤會她的身分而不解釋,她這麼做有何用意或企圖?
忙著準備期中考的維得,偷了五分鐘的休息時間欲到廚房倒水,卻見到神色緊繃的荊青域正朝自己走來。
「荊先生……你怎麼回來了?是不是有東西忘了帶?」
荊青域全身似被烈火灼燒著,沒有回答維得的問題,反而粗魯地將她推回房間。「妳干嘛叫我叫得那麼生疏?妳不是巴望著做荊太太很久了嗎?」一進入房間內,他便大聲吼道。
「我沒有……」維得赫然睜大水眸,他散發出來的暴戾之氣教她害怕。
「我說有就有,妳裝成這副虛偽、假惺惺的樣子只會教人看了生厭!」現在的荊青域就像是個怒火焚身的魔鬼,眼神散發冰冷的殺意,「叫啊!妳怎麼不直接喊我的名字?以前我老婆都叫我域的,妳叫啊、叫啊!」他用力握緊她的雙肩,死命地搖晃著,一股難受的酸味在維得的月復間、喉頭翻攪。
「不要這樣……」她吃痛的求饒。
「妳怎麼那麼不要臉?居然順藤模瓜地扮起了我的妻子,在小友學校里拐騙老師的信任、同學的喜歡!」他生氣,氣她如此自以為是,竟妄想成為荊家的女主人;他更氣自己,不是發誓過生命中除了曉彤,不會再讓另一個女人進駐嗎?為何今天他卻允許她做了這許許多多踰越她本分的事?
听到別人贊美他有個年輕貌美的老婆,他最該在意的本是她佯扮的身分,哪知他的心卻耿耿于懷著她的年輕。
「我沒有那個意思……」
「那麼妳是哪個意思?」
「我……」維得眼眶懸淚的凝視他的冷絕,「我只是心疼小友……」在他淒冷的目光注視下,她再度藏起了滿腔情意。
她終究比不上他心目中的女神,她的每個靠近都是褻瀆……她怎會變得那樣不堪?
學校有不少男孩很欣賞她的氣質,但為何他們全入不了她的眼?她為何不去當別人手中的寶,而執意成為他眼中除不去的害瘤?是因為自己滿心滿眼都是他,再也容納不下別人了嗎?
「小友用不著妳的心疼!」
「那麼誰來心疼他,你嗎?」每吸進一口氣,維得全身的骨頭就像要散了似的,但她仍勉力站得挺直,坦然看向他。「荊先生知道小友在學校的樣子嗎?七歲的他不該為了自己沒有母親的疼愛而自卑,更不應該因為父親疏淡的感情而面對同學的懷疑取笑,他好渴盼父母的疼寵……我無法拒絕那雙祈求的眸子,我不想讓他失望!」
聞言,荊青域怔愣一會兒,而後,他眸心的苦楚盡退,冷冷的丟下一句話,「沒有必要同情他!」
小友、小友、小友!為什麼他身邊的女人總要為了小友和他大吵?天知道他有多氣恨這個不該出生的兒子!
曉彤當初就是執意要將小友生下來,好為荊家傳宗接代,才會離他遠去;而今天,另一個女人又為了小友來和他爭論,他給小友的愛不夠多……
她什麼都不懂,不知道他的兒子想奪去他的一切啊!
維得想不透荊青域為何會這麼冷漠,「荊先生,如果你兼職的緣故是為了支付我的薪水,我可以不拿那麼多,請你多分點時間陪小友……」也陪陪我。她自私的想,一旦他在家的時間多了,她看到他的機會相對就多了。
從這個星期開始,荊青域變得不常在家,下班後不再立刻回家,總是拖到三更半夜才一身酒氣或是香水味進門,她知道身材修長,長相俊美的他兼起服裝模特兒的工作,前陣子他不知何故暫停了這份兼差,直至這幾天才又重新開始。
「如此我豈不虧欠了妳?」
荊青域霸道的扳開維得的下顎,她抽了口氣輕逸出聲,驚愕得看著他將頭顱壓了下來,舌尖粗暴地入侵她口中,放肆地挑逗著她的小舌,又是卷刺又是纏弄的,令她喘不過氣來。
「不要求薪水,難不成妳想從另一方面獲得滿足?」他的嘴角一扯,勾起殘佞的弧度,輕蔑不屑的語調令人生畏。
她的樣子愈來愈常出現在他一個人寧靜時候的腦海,不管他身處何地,她的表情都一樣清晰……他不願承認自己讓她佔據了全部的心思,于是重回日前放蕩的生活,重新和不同的女伴約會。
那些女人個個使出渾身解數誘惑他,他是正常男人,被成功挑起,卻提不起興致,因為他不想自己像頭沒有感情的動物般只懂得發泄,才再三的逃離。
現在他想通了,他沒道理再為她著想,她都自動送上門了,他不想再虐待自己熬過欲求不滿的折磨。
維得忍受不了他冷蔑的表情,亟欲為自己辯解,「不是,我……」強烈的羞辱感淹沒了她,嘴里吐不出一個完整音節。
「如果妳喜歡這樣的支薪方式,我自然不會有異議。以後白天妳就當我的管家,晚上則來我的房間暖床,如何?」
荊青域捏擠著她的雙乳,窗外的陽光透了進來,漫灑在維得的身上,更彰顯了她肌膚的細致白皙,他的一只手自衣襬下方探上了她的胸脯,直接竄過罩子的隔離,無礙地握住她的柔軟
維得變得比以前更沉靜了,她還是一樣關心小友、一樣早起做早餐,可是卻很少開口說話,只要荊青域在家,她就不多話。
她不想將兩人關系弄得更僵,她什麼都不說了,因為她不想被遣退,因為她還想留在他身邊,所以學會了沉默。
送小友上課後,荊青域也去上班了,空蕩蕩的別墅里,一如往昔,只有她一人在家。
她想將這兒想象成一個家,有個愛她的丈夫、可愛的小孩,他們的相處和樂融融……然而想象畢竟只能是想象,現實世界簡直就諷刺得可笑。
還能待在荊家,對她來說已是莫大的恩賜,即使每天過得像緊繃的琴弦般連大氣都不敢亂喘,但她還是十分的珍惜每一分每一秒。
拿著吸塵拖把走進書房,維得開始整理書桌上散亂的設計草稿,一個不小心,一張畫紙月兌離了隊伍,往地板飄落。
彎,她撿起畫稿來,同時注意到書桌右側那個未完全關上的抽屜。
維得看著那個抽屜好幾秒,什麼動作也沒有。
她記得這個抽屜一直以來都是鎖上的,每回她進來打掃,總是試探性的拉動它,卻都只是白費力氣。荊青域從來不會忘記鎖上它,今天是第一次。
壓不下心底的好奇,她伸出顫抖的手握住拉把,忐忑不安的緩慢拉開抽屜。
其實,未見著抽屜內部的秘密之前,她已能想象里面會放些什麼東西,可是真正見到時卻又是另一波震撼。
眼淚毫無預警的落下,發酸的鼻頭抽搐著,她取出了一只相框,終于知道為什麼那天在辦公室打破相框,荊青域沒有嚴厲的怒罵她,原來……原來同樣的相片不只一張。
就算相片毀了又怎樣?曉彤從來就沒有離開他的心上啊!
打開抽屜內的相本,看到一張張泛黃的相片里,他與曉彤甜蜜的合照。
風大的時候,他幫她撥發的溫柔入了鏡,他望著她所露出的寵溺表情,深深的揪緊維得的心。
自一疊保存良好的情書里,維得抽了一封出來,內容並不長,只是這樣寫著——
親愛的老公︰
今天的你又晚歸了,我好想好想你,寶寶應該也很想你吧?他
今天踢得人家好痛哦!
明天要一起吃飯,千萬不要再忘了哦,否則我真的會生氣。
你說過愛我的,答應我,好好保重自己的身體,不要累壞了!
你最愛的老婆曉彤
一滴眼淚不知不覺的暈上了信紙,維得惶恐得急忙拭去,哪知新淚此時又滾了下來,她忙著擦干拭淨,卻將脆弱的信紙揉破了!
「啊……」緊張又懼怕的情緒霎時攫住維得,「怎麼辦?怎麼辦……」她慌急的忙著攤平信紙,卻已挽救不了殘破的痕跡。
頹坐在地上,維得無力的靠在桌側,放肆的大哭。
一個女人要如何才能忍受自己成為另一個女人的替代品?是不是必須愛得比別人深、比別人多?早知道他對她的包容與忍耐全是移情作用,可她仍是付出了所有的感情……
真的可以不在意身分嗎?她學不來別人的灑月兌,她不可能不在乎,沒有永遠、沒有承諾的感情,她要不起……
她要的,他既然給不起也不想給,那麼繼續糾纏下去又有何意義?
這個潘朵拉的盒子,她不該打開的;這是他回憶的聚寶盆,她不該好奇的。
荊青域一回來,維得就自動招認了她的行徑。
她拿著破損的信紙,舉步維艱的走至他跟前,顫巍巍的將已然不全的紙張遞給他。「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荊青域先是見著她紅腫的雙眼,才看到她手中的紙張,「妳動了我的東西?!」他的聲音倏地拔尖。
「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是誰允許妳去我的書房?」除了他與曉彤之間纏綿的紙條情書,她還看到了什麼?
霎時間,荊青域覺得自己沒了隱私,像是所有的秘密都教維得知道了。
「我只是去整理——」
「順便偷翻我的東西?」
「沒有,不是的,我只是……」維得心慌而著急,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對,只能望著荊青域一直掉淚。
「姨,妳是不是和爸爸吵架了……」樓下傳來的爭吵聲,催促著人在二樓做功課的小友急忙沖下來勸架。
「小友,對不起,姨是不是吵到你了?」抹去淚水,維得愧疚的看著小友。
「姨,妳怎麼哭了?」小友不安的將手放進維得的手掌里,要她緊緊握著自己,彷佛這樣能帶給他安全感,而她也不會突然離去。「爸爸,孟阿姨已經哭好久了,她去接我下課的時候眼楮就紅紅的了。」
「這里沒你的事,你馬上給我上樓去!」小友的話教荊青域心悸了一下,卻仍是選擇忽視它。
「爸爸,你不要凶孟阿姨了好不好?她又沒有做錯事。」小友執意為維得求情。
「我叫你上去!」冷冽的音調代表他的最後通牒。
「小友,你快上去,姨沒事……」她不希望他們父子之間的感情因為自己而破裂,就算是假面的平靜,維得也不想打破。
待小友上樓後,荊青域的炮火全開,「妳很厲害嘛,教我兒子的一顆心全向著妳了!」他的眼楮瞇起,透著冷光。「妳究竟想介入多少我們荊家的私事,妳才高興?」
「我……」這下子她又被摒除在荊家大門外了……是啊!一個管家能代表什麼?不管關系再怎麼和樂,她畢竟還是外人。
「妳先是在學校謊騙大家說是我的妻子、小友的媽媽,接著又擅自翻動我的私人物品,還有什麼不要臉的舉動是妳做不出來的?妳就這麼喜歡荊太太這個稱謂,這麼喜歡挖掘別人的隱私嗎?」荊青域語氣沉重得彷佛可以把人給壓死。
「我沒有騙他們,我想過要解釋,跟他們說清楚這是個誤會,可是大家都不听——」
「是他們不听,還是妳壓根兒就沒有解釋的意思?」
面對他的逼迫,維得的聲音听來悠長而渺遠,「也許……我心里真的不想解釋……」
「妳說什麼?」荊青域以為她會大加辯駁,沒想到她竟然承認了。
「對不起……」她抱歉的點著頭,行著九十度的鞠躬禮,「我可以欺騙自己說就算只是移情作用,你終究還是有那麼一丁點兒的在乎我,但是我沒辦法否認自己愛你……即使只是幻想,即使幸福只是短暫,我還是希望被別人視為荊太太,還是渴望享受被你疼愛的感覺……」她的美夢終于還是被他無情的打醒了。
「妳……」她的告白來得太突然,救他措手不及。
「是不是只要你的心里還有著曉肜,就算是單戀,你也不許我愛你?」花了一整個上午的時間看完那些信件,她對他們的愛情故事有了粗略的了解。
原來荊青域同她一樣是個南部人,高中聯考因為越區報考,考上了台北的第一志願,所以才北上來念書。開始時他借住在阿姨家,高二時因為通車不便,便向學校附近的一個小家庭分租了一間小房間,曉肜便是這個小家庭里的獨生女兒。
朝夕相處之下,學齡相差一屆的荊肯域與曉彤很快地迸出了愛的火花,兩人不離不棄,成為人人稱羨的小情侶。
直至荊青域大二時,重考一年的曉彤依舊沒能考上一間好學校,于是在雙方父母的同意之下,他們結婚了。
有人說過婚姻是戀愛的墳墓,不過這句話一直沒機會在這一對小情侶身上得到證實——
婚後的他們甜蜜如昨,即使荊青域必須分擔起老婆娘家公司的事務,還得兼顧學校的課業,可兩人的感情並未因此淡化,大不了就是曉肜鬧鬧小別扭、發發小脾氣,從不曾發生過任何嚴重的爭吵。
或許是好景不常,又或者是天妒紅顏,沒想到生產那天,曉彤竟在產房里過世了。
當初醫生就警告過他們,說她的體質不適合懷孕,盡管如此,曉肜卻堅持要為荊家生個孫子,果然最後她必須在生命與孩子之間做抉擇,而她選擇了犧牲自己,不剝奪寶貝兒子來到世間的權利。
曉彤的母愛很偉大,可是她一定不曉得,孩子的父親卻將所有的過錯歸咎到無辜的小孩身上。
他認為孩子的出世奪走了他最愛的人,所以他未曾付出過父愛,吝惜給孩子家庭溫暖……
「你可不可以為我破例,答應讓我愛你好不好?自從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為你失心著迷了……」
她的聲音听來是這麼忐忑、渴盼,這一瞬間,荊青域才猛然明白,眼前女人比他所想象的還要在乎他。
他一直知道她對自己的關心,只是他不曉得事情竟朝著愛情的方向發展,他一直不願正面承認的感情,因為她的表白而活躍起來了。
「第一眼看到我?!我們認識才多久?」揮除腦子里橫亙錯亂的思緒,他覺得她的話夸張了。
只是,當他認真的回想初見她的那一刻,他確實感到一股不尋常的熟悉感覺。
「八個多月了。」她愛他也整整八個多月了。
「八個多月?!」她的說法顯然和事實不符,荊青域滿是懷疑的睨著她。
「就是八個多月。」維得的語氣仍舊堅定。
「不要開玩笑了,我們兩個月前,在妳應征的那天才第一次見面!」
維得沒有再說話,她不想將那夜的事坦白告訴他,只想保有一個屬于她自己的回憶。
「說不出話來了?」荊青域譏笑的睇住她,為她的謊言而生氣,「瞎編認識的日期對妳有什麼好處?我們的關系不會因此而改變。」
「我知道……所以我不曾以小友媽媽的身分自居,更不敢妄想取代曉彤在你心中的地位……」說得愈多,她的地位愈見清晰,維得痛苦的閉起雙眼,吸了口氣。
過了一會兒,她再次睜開雙眸,其中盈滿了令人憐惜的淚水,「可是……這真的好不公平!太不公平了!為什麼輸的人是我?」她仰頭向他尋求答案,「我情願她現在還活著,就站在你和我的面前,當面和我說話……我要她知道我對你的愛絕不亞于她。如果可以,我寧可選擇當她,就算是死去了,也永遠活在你的心中,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獨自承受著這一段苦戀啊!」
說出來了,她總算將自己的心情全部說出來了!可是她的難過並未因此得到疏解,反而壓得她更是難過。
恨與愛往往是一體兩面的,沒有愛哪來的恨?她清楚感受到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沖突與情感波動,今天他還怨恨曉彤舍他而去,代表他的心里還是念著曉彤……
就算她再怎麼愛戀他,也是沒有結果的,為了自己日後的生活,她一定要將他徹底拔除,絕對!
但,她的決定怎會一個風吹草動就搖擺不定?她就那麼放不下他嗎?
她只是單純的想回到他出現之前的狀態,在那里沒有失去他的寂寞,沒有思念他的憂愁,她的要求這麼簡單,為何天不從她願?
荊青域遲遲未說話,維得等得心都涼了,熱切的期待也全冷了,「我想……我還是走好了。」
也許,不見面真的會免去痛苦,她不妨試試看……
就在她將臉別開的剎那間,荊青域的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驚慌,從他凝斂的神態中瞧不出他沉痛的心思。
他眼睜睜看著維得上樓,手臂僵在半空中,一時竟找不到聲音來挽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