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了愣,才道︰「睡不著,出來站一站。」天樞清亮的雙眼望著我手中,我低頭看了看酒壇子,干笑道︰「啊,這是人間的好酒,我回天庭後怕喝不到,所以有空就想多喝些。」
天樞靜靜地看著我,似乎是信了。本仙君將酒壇放在假山邊,月兌下外袍,裹在他身上道︰「風涼的很,你快回房睡罷。」
天樞忽然道︰「我……是不是曾受過什麼傷?」
我一驚,難道天樞竟有些要恢復了?信口道︰「你現在在凡間,這是一時的不適應,等幾日後回到天庭,自然一切都明白了。」
天樞卻很和順地嗯了一聲,乖乖地回房去睡,臨走前又看了看我道︰「你也早些睡。」我瞧著他向屋內去的背景,這幾日我看著小天樞,都是與衡文在一處,未曾覺得過什麼。今晚單單只見他,再看他的身影,總覺得似曾相識,仿佛……許多年前曾見過似的……大約是他與長大後天樞,仍有許多相似處,讓本仙君覺得熟悉。
我再拎起酒壇子,一口口地灌,灌到見底,四處依然寂寂,夜風依然很涼。我輕輕走到衡文門前,閃了進去。
狐狸果然睡在衡文的被窩里。察覺到本仙君進門,立刻從被窩中鑽出來跳到地上。我一彈指將它封睡過去,拎到椅子上。
我坐到床邊,低頭看衡文的睡臉。不知道我可以這樣瞧他的時日還有多少。我替他拉了拉被子,輕輕觸了觸他的臉,忍不住低聲道︰「衡文,你在我上誅仙台前恢復回原樣罷,一天,一晚上也好。」
我將狐狸塞回衡文的被窩,替他又掖嚴了被子,閃出房去。
回到房內,孤燈熒熒,無限寂寥。我扇熄了燈,到床上躺了躺。
第二日,我沒留神多睡了睡,日上三竿時才起。小廝道小少爺們已先吃過飯了,都在院里。我應了一聲曉得了,匆匆吃完飯,踱到院中去。衡文與一堆孩子正在玩擲骰子,像是玩真的,輸銅子兒的,衡文的面前已經贏了一堆,一群孩子輸得抓耳撓腮。天樞卻在一邊的石桌上,守著筆硯紙張,在埋頭寫什麼。
本仙君走近去看,天樞面前攤著一本冊子,手邊放了一疊寫的密密的紙張,似乎是在抄書。
本仙君拿起一張看了看,詫異道︰「抄論語?這像是西席先生布置的功課。」
天樞抬起臉來點頭道︰「嗯,我不會玩骰子,方才輸了。他們說不要我的錢,但是讓我幫他們做私塾先生留的功課,他們先生前幾天生病停了幾天學,後天開課他們就要交。要把功課做完了才能和我們玩。」
那你就幫他們抄麼,我心道,這群孩子將他們的先生看得忒傻了,一摞功課交上去,全是一個人的筆跡,一群都沒有好果子是吃。
我隨手將那一摞紙,全拿了起來,翻了翻,卻大驚。這幾張紙,字跡有的東倒西歪,有的張牙舞爪,有的小巧局促,全然不是一個人的筆跡。再看天樞正在寫的那一張,方方正正,有稜有角,又是一種字跡。
我愕然道︰「都是你寫的?」
天樞停筆點頭道︰「嗯,我讓他們每人寫了幾個字給我看,不知道學的像不像。」說完提筆繼續寫,那頁紙又抄滿了,天樞擱下筆,將紙遞給我,讓我摞在那一疊紙上。我接過紙,莫名地又覺著熟悉,似乎此情此景,也在何處見過似的。難道是天樞在天庭題字題畫的時候曾與這時的情景相似。天樞可能是看出本仙君有些許走神,疑惑地瞧了瞧我。我將那疊紙放回去,信步踱開。
和衡文玩骰子的毛孩子們許是見我在天樞桌前站了許久,有些心虛,一面玩一面偷偷地瞧本仙君,神色都有些怯怯地。衡文剛贏了幾個銅錢,丟在自己面前的錢堆上,道︰「莫怕,他不會與你們先生說的。」幾個孩子都骨碌著眼楮看本仙君,本仙君和藹笑道︰「我不說。」毛孩子們頓時如蒙大赦一般歡喜起來,嘴上涂了蜜似的喊多謝伯父。幾聲伯父喊得本仙君心中五味陳雜。
但幾輪下來,幾個孩童已經被衡文贏得臉色慘綠。衡文面前的銅錢有頗大的一堆,這些孩子買零嘴兒的私房錢應該都到了這堆錢里。一個孩子低頭將骰子慢慢放下道︰「不玩了。」
衡文伸個懶腰︰「不玩了是麼,那就收攤兒罷。」撿起骰子放回碗中,將面前的銅錢一推,笑嘻嘻道︰「你們的錢趕快拿回去罷,仔細著些別被旁人多拿了。」
孩童們都傻了傻,反應過來後,倒都有些骨氣,站著沒動,其中一個脹紅了臉吞吞吐吐道︰「願賭服輸是大丈夫,我們輸給你就是輸給你的。」衡文笑道︰「玩的時候沒說是贏錢,只算銅錢計數,原本就該還。你們要想論輸贏,這樣罷,等我進了學堂,我再贏了,你們也幫我抄功課,好不好?」
幾個孩童眨了眨眼,點頭,立刻歡歡喜喜地一擁而上,把各自的銅子兒裝回荷包。裝完之後卻磨磨蹭蹭,不肯離去。支支吾吾地問︰「要不要再玩別的?」
衡文道︰「咦?你們方才不是說不玩了麼。」
說話的孩子便紅著臉道︰「方才是說不玩骰子,咱們殺棋局好不好。」衡文頷首道︰「好罷。」
于是擺開棋局,又殺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