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忘江湖(上) 第五章 作者 ︰ DIDIDA阿偷

回到那湖邊小屋,邪神醫居然拿著釣竿去釣魚了。

慕容天苦笑不已,追到岩邊。

此時水面浪起,風起雲涌,坐在岩頭握著釣竿的邪神醫發絲飄揚,衣袂翻飛,從來少表情的臉上卻是慕容天從未見過的溫柔。

似乎身邊就是相濡以沫的戀人,似乎兩人正生死相許的纏綿。

繼而,他垂眉低笑,嘴角輕揚。

是想到了什麼開心的事,或者想到了什麼貼心的人,悠揚往事,沉醉其中。

他原本是個極端秀的人,平日里冷冷淡淡,雖秀麗卻少了生氣,如同人偶泥娃,這刻配了這笑顏,真是大地回春,旭陽三月時候花開般的明媚美麗。

周圍的風似乎都因為他的笑而慢了,暖了。

慕容天本是想說李宣即刻便會追來,那人睚眥必報,又帶著許多訓練有素的軍士,得趕緊逃,見了他這表情,卻突然間說不出話來。

哪怕那追兵到了,一時半會也難忍心打破這美景吧。

隔了片刻,邪神醫站了起來,風從他的耳旁吹過,他抬頭看了看,「要下雨了。」

「嗯。」

「我們走吧!」邪神醫松手,釣竿墜下,落入水中,濺起的水花稍縱即逝,被埋入浪中。他轉頭看著那竹屋,呆了片刻,走過慕容天身邊,下了岩石。

「……嗯。」

慕容天轉身,看著他的背影。道歉和感激的話都咽了下去,邪神醫似乎並沒打算听。

也許自己即使道歉,也還都不夠。

***

李宣追到時,正見團團火焰中的竹屋轟然倒塌下來,連著火沒入水中。

白煙翻滾入天。

李宣掉轉馬頭,黑紗內的臉陰沉更勝此刻天色,「追!」

雨終于下起來了。

***

白鴿撲翅而過,盤旋著順那鴿哨聲響起的方位落了下來。

揚起的是一只手,指甲修長而修剪得極整齊,信鴿收翅落在手腕上面,「咕咕」叫了幾聲。

手收了回去。

李宣一襲毛邊錦繡灰袍,典型商人裝扮,坐在馬上,頭上一頂寬檐帽,面前落著黑紗。他臉上傷還未好,不願以真面貌示人。

身後的兵士已改了家僕裝束,趕了幾輛馬車跟在身後。

取下白鴿腿上物件的同時他模了模信鴿小小的頭,揚手一揮,鳥兒撲哧展翅,滑過他的頭頂,掠上天空。

從銀筒中取出寸長紙卷,展開一閱。李宣收了信。

後面有個書生打扮的青年人打馬上來,「王爺?」這人也算清秀,一派斯文。

李宣順手將紙卷給他,那書生看了看,道︰「太子……不,主子在催了。」

李宣皺眉,冷哼道,「可不是你家主子在催了。」

書生顯得有些慌張,低頭,雙手攏袖,道,「王爺恕罪。小人一時口誤,著實該死。」

這書生名喚薛紅羽,是太子身邊的親信,因故跟了李宣來走此遭。

李宣笑了兩聲,「你也別裝了,你家太子爺既派了你來,自然不是個膿包,何必跟我演這種戲碼?」

薛紅羽依然低頭謙遜狀,「小人那里敢,王爺也是千金之軀,自己便是做主子的人,適才小人是說錯了。好在王爺大度不計較。不過這出門在外,太子王爺的喊著,實在醒目,不如以老爺代替,王爺看如何?」

「恩。」李宣頷首。

本以為薛紅羽是王兄的人,放在身邊如同多了個奸細,滿身的不自在,可相處幾日下來,他對著自己卻應對得當,舉止間謹小細微,並不讓人討厭。

只是王兄……

那薛紅羽道,「大老爺這麼急著催老爺把事情做完,是不是宮中又有了變故。」

李宣冷冷道,「人都跑了,完什麼完。那慕容山莊換了誰做莊主不一樣,跟我們皇家能有什麼牽連?王兄當真是多事之極。」

薛紅羽急道,「太……大老爺是自有緣故的,只是干系太大,要待真正查定了方好跟老爺說明。」

李宣眼楮眯成了條縫,冷哼數聲,「什麼干系不干系,那慕容天抓住了,我一刀刀剮了他,幫他復莊他想也別想,如果現在那莊主真是誰的人,我去殺了,換你來做便是。你不是他的親信嗎?」說著便打馬往前。

薛紅羽沒料到李宣其實是知道些原委的,追了兩步,要喊,卻又啞口無言。

隔了片刻,薛紅羽追了上去,和李宣並駕齊驅,卻總落後他一個馬頭。

「老爺覺得該去何處追那慕容天?」馬一步步慢慢往前度著。身後的家僕趕著車總隔著些距離跟著,遠處看起來塵土不斷,頗是壯觀,外人只道是商隊經過。

「大哥派你來不就是協助我的嗎,你做一個師爺的反來問主子有什麼建議?」李宣挑眉道。

「小人唐突了,有個建議。」

「說。」

「如今慕容家再換莊主的事情鬧的滿江湖沸沸揚揚,慕容天只需幾日定能听到,之後他第一個行動就該是返回慕容山莊,依小人拙見,不如我們去慕容山莊守株待兔如何?」

「果然是拙見。」李宣瞥了他一眼,薛紅羽疑惑之後,卻也不動聲色,恭順得很。「請老爺指點。」

「慕容天雖然有邪神醫相助,但奔波勞頓,十天半個月內也很難恢復功力,那慕容家既然換了莊主,自然也換了不少手下,守衛森嚴的,他又不是傻子,怎麼會去?去了有什麼用?倒是近日听說武林有兩個人要比武,引了眾人去看……」

「是公孫茫和蘇策要在華山爭天下第一劍的名號。」薛紅羽眼楮一亮,「是了,這麼大的盛事,自然是也邀請了第一大莊的慕容家出席,到時候天下英雄俱在。慕容天如真是被害,此時出面,才真正是能將冤屈一白天下的好時機啊。這麼一來,我們倒也省了份心。」

薛紅羽頻頻點頭稱是,道︰「老爺是英明果斷,小人真難及萬一。」

李宣微微一笑,「其實我有時候也不大明白……」

薛紅羽道,「老爺也有不明白的事情嗎?」

李宣笑,「我不明白的是——你倒是真糊涂呢還是裝糊涂?」

言罷,一聲喝,揚鞭疾馳,一陣飄塵落後,只留下臉上白一陣紅一陳的薛紅羽呆立原地。

***

此時,慕容天兩人卻也正如李宣所料,得知消息,趕往華山。

不久後,兩人終歸還是要再見面。

***

這是華山下的一個小鎮,方圓不過兩里地,縱橫也才三條街。

平日里除了每月趕集之日,也算不上太熱鬧,可近日里來人熙熙攘攘,車馬川流如溪,所有的客棧都掛出了客滿的牌子。有些精明的,便連住舍也租了出去。

這日,近午時,又有人趕著一輛車進了鎮。車停後,車簾一掀,簾後兩張俊臉卻是慕容天和邪神醫。

兩人下了車,慕容天付清車馬費後,那馬夫「駕」的趕著車調了頭。

慕容天抬頭,見人來人往,笑道,「真熱鬧啊。」

邪神醫只盯著人群,眼卻掃來掃去,似乎在找什麼,半晌才嗯了一聲。

慕容天心道他難道能有舊識在此不成。

邪神醫看了半晌,松了口氣,從懷里取出件事物,遞給慕容天,慕容天到手一看,卻是張人皮面具,抬頭看邪神醫不知何時已換了張面目,面色蠟黃,尖嘴猴腮,如有病容。若不是他衣物位置不變,幾乎要以為是個生人,來往人群毫無異象,顯然無人覺察,手腳之快讓人嘖舌。

兩人找了個僻靜處,慕容天也戴上了。

此時邪神醫用藥合著針灸已有數日,慕容天真氣一絲絲開始聚齊,武功雖仍是不濟,但比之前無縛雞之力比起來,卻好了太多。

這時該進午膳,兩人找了數家飯鋪都是滿滿當當,沒有空位,走到鎮邊一個不起眼的小鋪子才找到位置坐下了。

即使是這種髒兮兮的小店中,也坐了好幾桌江湖人。滿嘴說的都是三日後‘劍聖’公孫茫和‘快劍’蘇策要在山頂一較高低的事情。

「……那公孫茫號稱‘劍聖’,成名二十余載,據說早修的人劍合一、以氣御劍的地步,為人又極好,都稱他是謙謙君子,好友遍及天下,那‘快劍’蘇策居然來挑戰他?也太不自量力,就是勝了,也難保不是出詭使詐。」身後一桌人,其中一個黑衣高胖漢子義憤填膺道。

旁人紛紛點頭稱是。

也有反駁的,卻立刻會另有人出來護著公孫茫。

顯然那公孫茫人緣口碑都極好,因此這些人言辭間頗傾向與他。

慕容天之前曾和公孫茫有過數面之緣。知該人雖然號稱‘劍聖’,劍術卻鮮有人見,據說是奇高,但從不持技壓人,為人確實溫柔沉穩,愛護後輩,是以很多人愛戴,那‘天下第一劍’的名號,人們能口服心服的叫出來,也不能說沒這個因素在里頭。

‘快劍’蘇策卻是近些年崛起江湖的新人,听說師出無門,劍法奇快,為人孤僻。人緣卻是差了甚多。

于是挑戰一經傳出,便引了不少人打不平,紛紛覺得蘇策不自量力。不過大凡江湖中人,都有個爭強好勝之心,蘇策會向公孫茫挑戰也毫不奇怪了。

慕容天心下也是盼著公孫茫能勝,再加上此番慕容家該會派人出席,是派誰,何時到,他都只能從人們的閑聊中得知,是以對隔壁的談話很是在意。

邪神醫叫了酒菜,對鋪中眾人的爭論卻是漠不關心,大概是出塵已久,外加事不關己了。

此時那閑聊已經從比武上轉到窯子,再從窯子轉到此處酒菜味道不差,再轉回近來江湖中出的幾件怪事,其中便有人扯到慕容山莊家變。

「……據說是前任慕容天走火入魔,狂性大發,弒母傷弟,如今不得不請了個外人來主持山莊了?」

慕容天心下一動,差點要站起來,卻又突醒忍住,那桌子被他撞得一蕩,酒水灑了些出來。

邪神醫只看他一眼,繼續喝酒。

「為何要請外人?」

「還不是慕容家沒人了,慕容天瘋了,听說關了起來,慕容憶年紀尚小,且被重傷,臥病在床。听說是讓主事吳管家親自上門請了三次,那人才肯出面暫持他們山莊事務。」那黑衣高胖漢子顯然消息靈通,大都是他在解答。

「什麼人面子這麼大,那麼大個山莊坐收麾下,居然還要三顧茅廬?慕容家非得請個外人主持,該算敗落了吧?這天下第一莊估計是要換人了。」

「也不算外人,听說是當年慕容老莊主的干弟弟,前任莊主慕容天的啟蒙師傅,章天奇。」

慕容天心神大震,這名字他再熟悉不過了。

五歲時扎馬步都是他手把手教的。在一起前後二十多年,師傅總對著自己笑嘻嘻的和藹,教了自己不少武功。對父母都是掏心置肺的好,怎麼這時接掌了山莊的會是他。這到底什麼意思?

吳平反了自己,為什麼自己不做莊主?先扶小弟,後找師傅,為什麼接任的個個都是自己最親近的人?

莫非其中還有隱情?難道小弟沒把真實情況告訴師傅?為什麼他們不殺了吳平?難道師傅沒發覺自己早已經不在山莊之中……

手中「卡」一聲響,那痛楚傳來,才發覺自己把酒杯也捏碎了,扎了滿手的血。

「這名字可听的少。」

「那是你見識少,」高胖漢子很是得意,「當年他跟慕容老莊主一起闖蕩江湖,著實風光過一陣子,听說人也俊秀,武功也是不錯,卻在後來圍剿‘狂魔’時受了重傷,武功折了大半,自後便退隱了。」

「到底是外姓人,誰知道怎麼回事情?」

「那倒……哎呀,你干什麼!」卻听那漢子猛然一聲大吼,驚天動地,眾人一驚之下都望了過去。

眾人望過去時,那漢子已站了起來,劈頭劈臉對著身邊一人打了下去。

那人邊躲邊叫,「大爺饒命啊。」卻是個十四五歲的邋遢少年,一身衣裳破得不見原貌,估計是個叫花子,不知何時進來的。

那漢子怒道,「你模什麼模,你個小偷,大爺生平最恨偷雞模狗的小賊,你倒撞上來了,敢偷還求什麼饒。」邊說邊拿斗大的拳頭砸將下去。

那少年被打翻在地不住求饒,顯然是不會武功。

就有人看不下去,勸停了手,那漢子氣猶未消,口中罵罵咧咧,模模錢袋還在,這才坐了下去。

少年鼻青臉腫的邊哭邊揀起盆子出去了。

慕容天和邪神醫互相一看,慕容天一笑,道,「那小兄弟好手段。」

隔了片刻,隔壁桌子結帳,才听那大漢大叫,「我的刀呢?」

卻原來錢袋還在,兵戎早不見了,那麼大的物件卻不知道那少年何時又如何給拿了出去。

***

吃了飯,兩人一路尋覓棲身之所,卻家家掛牌客滿。

走到鎮中心,那家最大的客棧問時,那小二也為難道,「空房還有幾間,可老早被人定了。」

同時還有幾撥來尋住處的人,听了不禁起哄,「有空房怎麼不給人住,什麼人這麼大面子。」

小二道,「就是那要比武的‘劍聖’公孫茫和夫人一行。」

那幾撥人一听這話居然沒了脾氣,都退了。

慕容天也要走,卻見身邊邪神醫站在原地沒動。

正要扯他,邪神醫搶先上前幾步,對那小二道,「他們人既然沒來,先讓我們住著,來了我們再另尋地方,如何?」

那小二面露難色,卻又听這話有情有理,頗有些躊躇。

邪神醫從懷中拿出些銀兩,塞了給他,「凡事總有通融之處啊。」

小二掂掂銀子,點頭,「你們跟我來。」

慕容天大感意外,笑道,「我以為按前輩的脾氣肯定從不跟人講這套人情事故,原來卻也是個中高手。」

邪神醫點點頭,卻也沒開口。

***

這客棧其實也就一般,不僅房屋擺設,被子褥子也舊的很,可這個時候店家要的卻是天價,一兩銀子一天。卻是物以稀貴了。

到了晚上,兩人就在店中點了飯菜,那店中生意興隆也不給送,還得自己下樓來拿。

下樓來看,已經是高朋滿座。

正端了飯菜要上樓,一人從門口游了進來,轉來轉去,赫然是中午那叫花少年。

兩人看得清楚,那少年每停一次,手上便多了個荷包,偷了四五次,卻還無人知曉。可見手腳是極快的。

兩人不願生事,那少年卻自行擋到了兩人身前。

正要繞過,慕容天已被少年迎面撞了一下,少年抬頭笑,一張臉黑得看不出長相,就兩只眼楮溜溜直轉,「是小的沒長眼,抱歉抱歉。」

慕容天知道他定然已經下了手,自己卻真正是毫無感覺,不由嘆道果然是行行出狀元。

眼前一花,只听少年狂叫起來,「干什麼?」

卻原來是身邊邪神醫突然伸手,將少年攔腰給提了起來。

少年殺豬般喊,「老爺們饒了我吧,小人不是故意要撞你們的。」

眾人望過來,不知緣故,議論紛紛。

邪神醫也不答話,單手抓著少年前後左右一頓亂晃。

少年尖叫,被搖得暈頭轉向。

只听叮當聲不絕,卻是少年懷中荷包銀兩紛紛墜地。

就听有幾人「啊」的恍然叫道,「我的錢包!」上來拾。

慕容天也彎腰揀起自己的荷包,抬頭時邪神醫已把少年放了下來,少年瞧著他,步步後退。

眾人都喊抓賊,就要扭了少年去見官。

少年瑟瑟直抖,面露懼色,瞧起來甚是可憐。

卻听身邊邪神醫突然道,「不用送了,把他給我吧。」

慕容天看了看他,好不奇怪,依邪神醫的性子實在是不該管這檔子閑事啊。總覺得進了這鎮,邪神醫舉止就有些奇怪,卻又說不出是什麼地方不同。

但邪神醫面上罩著人皮面具,卻是什麼神情也瞧不出來。

帶那少年進了房間,邪神醫第一句話卻是,「中午那漢子的刀,你是怎麼帶出店去的?」

少年已有淚痕,慕容天道,「你是男子,輕易不可掉淚。」

邪神醫不語。

少年看了看他,果然擦了淚,挺起胸道,「這還不簡單,那胖子覺察之前我就已經解了他的刀,放在地上,趁他站起來的時候給踢到桌下,那桌子不是有桌布遮著嗎?他打我的時候,大家都站起來只看我,小凡就借機把刀帶出去了。要不是那死胖子太機警,身上早什麼都沒了。」

原來還有同伙,慕容天恍然。之前自己只覺奇怪,說破了卻是一文不名。

邪神醫點頭,「好了,走吧。」

少年大是意外,不知所措的看了看慕容天,慕容天也沒料到邪神醫喊了他來只為這件事,見孩子看自己,卻是點了點頭。

少年猶豫片刻,走到窗前。

慕容天道,「怎麼?」

那少年道,「此刻我從門口出去,人家不都知道你們把我放了,萬一還是要送官呢?我還是從窗子出去保險。」

慕容天笑起來,又醒到自己戴著面具,可看不到表情。

點點頭,那少年果真開窗,爬了下去。

回頭看,邪神醫已取了面具,清雅月兌俗的臉上也隱隱有些笑意。

***

到了第二日,才日上三竿,就听人「咚咚」直敲門。

開了門一看,卻是昨天那小二,急匆匆道,「二位客官,那公孫老爺到了,還請二位退房結帳吧。」

到了樓下,果然一輛極氣派的馬車停在門外,一著青袍的長須中年男子正從車上扶了位婦人下來,前後幾名家丁模樣的人正在搬行李。

周圍甚多人圍觀,那些人也不在意,似是被人給看慣了的。

慕容天一眼看過去,那中年男子相貌端正,高大消瘦,氣宇宣昂,可不就是‘劍聖’公孫茫,旁邊婦人雖以中年,卻是依然清麗溫婉,姿色不減,可面目間依稀有些病態,正是公孫夫人。

慕容天不敢多看,趕緊埋首看帳。

公孫茫扶著夫人,走了進來,行走間偶爾四目相對,兩人均微微一笑,目光里纏綿悱惻,真是恩愛得羨煞旁人。

「二兩三錢銀子。」掌櫃道。

公孫茫到櫃前停了步,開口道,「掌櫃的,我派人定的房間……」

掌櫃的忙度步繞出櫃台,「公孫老爺,老早就準備好了,您跟我來。灰子,你來收這兩位客官的錢。」灰子就是那小二,忙應了過來。

公孫茫掃了慕容天兩人一眼,輕笑,「這時候還有人退房呢。」

慕容天含糊恩了兩聲。

公孫茫笑一笑,正要轉身,卻听身後有人冷冷道︰「說什麼退房。是公孫老爺來了,我們只能讓房。」

卻是邪神醫,眾人大驚。

慕容天暗道,這家伙腦袋不是燒壞了吧,怎麼這個時候開口說這種話。再說這主意可不也是你自己提的。若是給公孫茫認出了自己身份卻大是糟糕,心中忙想敷衍說詞。

那掌櫃和小二也是面色尷尬。

公孫茫一愣,看了看邪神醫,卻是不識,微一思量,心下了然。

對掌櫃道,「我訂了五間房,就讓一間出來給這兩位兄弟吧,這個時候再出去,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找到住處。我們擠一擠也就是了。」

言罷,對兩人微笑點頭,他那笑容如冬日旭陽,只溫柔人心,卻毫不逼人,讓人看著心里暖暖的,很是舒服。

慕容天忙抱拳行禮,邪神醫卻動也不動。

那公孫茫也不在意,扶了夫人轉身上樓。

慕容天心道,果然不愧是公孫茫,遇事舉止絲毫不失氣度。同是前輩,和身邊這個卻是雲泥之分。

轉頭正要開口,卻發覺邪神醫渾身僵硬,微微顫抖,一雙眼死死看著公孫茫夫婦。

公孫茫夫婦上了樓,走過過廊,他的目光也便跟著上了樓,走過過廊,跟著他們衣襟飄動間,腳步行走間,對視微笑間膠著不放,似乎滿天滿世界除了那兩個人影就再沒別的事物了。

直到那雙身影轉過屋角,消失良久,才頹然低了頭,失魂落魄了半晌,轉身奔出了客棧,慕容天在身後喊了數聲,他也似乎沒听見,頭也不回,片刻間就不見人影了。

慕容天心下起疑,不禁也抬頭朝那身影消失處看了數眼。

***

慕容天找到邪神醫時,他已經在一家酒肆中喝得爛醉。

世人喝醉了,大都是大哭,大笑,或者難以控制與人爭斗,又或者呼呼大睡,數日方醒。

這人喝醉了,卻是擊節而歌,似乎極高興。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說實話,其實唱的頗好,高昂處豪氣萬千,低回處柔腸百轉。

可慕容天背著他走在大街上,被往來無數人指點時,卻是無法感覺出這種種妙處了。

回到客棧門口時,正遇上公孫茫。

慕容天背著人,滿頭大汗,邪神醫雖然身型縴瘦,卻還是有百多斤,加之亂動掙扎,慕容天功力未復,其實也挺吃力。也就顧不上禮節,只點了點頭。

公孫茫了然一笑,讓出路來。

三人擦肩而過時,邪神醫還在吟唱,公孫茫停住了。

「這位兄弟,請等一等。」

慕容天一驚,轉頭笑道,「公孫先生,我這位兄弟喝醉了,滿街要追著人打,得快點送回去,要不又要鬧了。」

公孫茫露出了一種極奇怪的神色,似驚似喜又似悲,側耳听邪神醫將那《將進酒》反復飲唱。

突然走上前,將邪神醫的身子翻過,看清面目,才輕輕吐了口氣。帶著歉意笑道,「抱歉,你兄弟的聲音真是象我一位舊友,巧的是他也是最愛這首《將進酒》,我認錯了。」

慕容天站定,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人流中,心道,或者你並沒認錯,這兩人間也不知曾有過什麼糾葛,為什麼邪神醫似乎是認識公孫茫,卻不肯相認。

邪神醫在他背上喃喃道,「……朝如青絲……暮成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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