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一群年輕人的嘻鬧聲從巷口傳來,在接近午夜時分的現在,听來格外刺耳。
領頭的是個長發瘦高、名叫阿K的男孩,他轉身指著阿橋說︰「你連那個恐龍妹都搞不定,還敢說大話?」
「那……我喝醉了嘛。」阿橋說。
「丟人現眼。」他推了阿橋一把,說︰「對了,等一下去哪玩啊?」
七八張嘴同時發表意見,使走在最後、一直沉默的縴瘦身影格外引人注意。
「燦燦,你想去哪啊?」阿K溫柔的語調,讓所有人把視線轉過來看她。
「嗯?」她的臉立刻脹紅。「我……不去了。」
「哎喲,才十一點,難道你是灰姑娘,過了十二點就會變回原形啊?」一個化濃妝的米粉頭女孩開玩笑的說。
燦燦和她並不熟,因此沒有回話,接著又有一個染金發的女孩說︰
「對啊,每次都這樣,一個多小時就要閃人,既然怕,干嘛出來玩啊。」
「沒辦法,燦燦有門禁嘛。」阿K的女友小咪幫腔說。
「孤兒院還有門禁?真好笑。」米粉頭女孩掩嘴,吃吃的笑,旁邊幾個人也笑了起來。
「有什麼好笑的?」燦燦瞪著米粉頭問。「有門禁總比有個不關心你在外頭死活的家人要好得多吧。」
「你說什麼?」
「好話不說第二遍。」燦燦將前額過長的劉海甩開,眯起眼,一臉不屑的回應。
米粉頭那群好朋友同時上前,似乎想給燦燦一個下馬威,但她毫不畏懼,雙臂環放在胸前,用那雙瑩亮大眼回應那些不友善的目光。一下子,大伙全被她那理所當然的囂張氣焰給懾服。
育幼院的生活讓她學會如何保護自己,即使身上沒有任何暴力因子,她也會擺出姿態,嚇嚇那些企圖欺負她的人。
燦燦確定自己鎮住了場面,嗯哼一聲,不屑的笑了笑。
她眼眉間清晰可見未經雕琢的靈秀,帶動整張臉,散發著一股楚楚可憐的美。或許因為在孤兒院長大,養成她兩種截然不同的性格。在長輩面前早熟、拘謹,從不輕露鋒芒;但在同輩群中,她卻外向主動,率真直接。
她既是個敏感細膩的女孩,也是兼具霸氣的孩子王。但這樣的苗燦燦,卻不是挺受同齡朋友喜歡。原因不在個性,而是那在緊身T恤包裹下的誘人身形,尤其低腰牛仔短褲下的修長美腿,在在釋放出小女人的魅力,總惹來身邊男孩覬覦的目光,即使再低調,還是澆不熄同性的敵意。
「現在到底怎麼樣?」阿橋轉動那張無辜的胖臉問道︰「要去哪啊?」
「你們去玩個盡興吧,我先回去了。」燦燦跟小咪使了個眼色,甩甩手,毫不留戀的往公車站牌走去。
她看看表,正慶幸著可以趕上最後一班車時,突然有人從身後拍她的肩。
「有事嗎?」回頭,發現竟是阿K。
「對不起,那些人太沒水準,等下我會教訓他們的。」
「不必,我不介意。」燦燦心不在焉的往公車站牌看。「再見嘍。」
「ㄟ……等等,我听小咪說你想打工是嗎?」
「嗯。」燦燦一听,這才正眼瞧他。「你可以幫我介紹?」
「當然。但今天太晚了,明後天,我們再約出來聊一聊。」他比出六的手勢放在耳朵旁,暗示電話聯絡。
燦燦遠遠看見小咪在招手,禮貌性的揮了兩下,然後朝公車站牌走去。
雖已近午夜,台北街頭依然熱鬧非凡。
燦燦走在東區的商店街,經過一面面只剩昏暗燈光的櫥窗,看見自己的倒影。星期五晚上,是不甘寂寞的人的狂歡序曲,但燦燦不是那種人;倒不是因為她在孤兒院長大,或是因自卑導致性情乖張、孤僻。
院長老爹出身軍旅,是個在生活上非常嚴以律己的人,因此孤兒院出來的孩子們就算資質平庸,在團體中不出色,卻都是謹守本分、乖巧听話的好孩子。
燦燦被他當作心肝寶疼著,對她的管教自然加倍嚴格。但最近她卻對那樣的生活感到厭煩,暗自計畫著一滿十八,就要像邵嘉一樣離開育幼院,開始過自己的生活。她甚至準備循著記憶找尋自己的身世與父母的下落。
來到公車站牌前,燦燦左顧右盼,想找個地方坐下,眼角余光不經意瞄到身後一家速食店的玻璃櫥窗里,有台電視正在播放即時新聞,畫面中一張熟悉的臉孔吸引住她的目光。她胸口一緊,覺得呼吸有些困難,即使舉步維艱,她還是強迫自己抬腿往速食店走去。
螢幕上,一名女記者手拿麥克風,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興奮神情,解說這條外電新聞。燦燦听不見她說了什麼,視線緊盯著鏡頭左上角方格里的那張俊美臉孔。
「是他。真的是……耗子哥。」
她在心里喊著,反射性的想推開面前的玻璃好靠近些,撞擊的吭當聲引來旁人側目,也讓她回神過來。
「這次奪得新聞大獎的唐浩矢不但為全球華人爭光,更是台灣的驕傲……」
新聞標題不斷隨著報導更換,當中還穿插簡短的訪問。
即使得到這崇高的殊榮,唐浩矢臉上依然只有含蓄內斂的微笑。雖听不見聲音,但看得出他正以流利的英文回答外國記者的問題。
燦燦頓時被一股巨大的陌生感擊倒。
當新聞結束,畫面跳到廣告時,燦燦仍呆站在那,耽溺在幾秒前夢境般的景象中,無法自拔。
三年了。在一千多個音訊全無的日子里,她試過所有方法去找,卻總是石沉大海,沒有下文。現在她才知道,原來浩矢到英國去了。
開心之余,燦燦也開始擔心,耗子哥連得獎這麼大的事都不告知,顯然……對三年前那場爭執依然耿耿于懷。
想到這……她就再也無法冷靜;伸手攔了計程車,趕赴邵嘉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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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rrison,恭喜恭喜。」
唐浩矢轉過頭,嘴角立刻浮現制式微笑,舉杯啜了口香檳。「謝謝。」
他穿著訂作的黑色燕尾服,搭配紫灰色條紋領結,一身健康的小麥膚色,一張引人注目的東方臉孔。
堅毅濃眉,一雙從不顯露感情、冷靜深邃的雙眼,直挺鼻、寬豐唇,粗獷中藏著沉穩細致,身處滿是歐洲人的會場,那張東方臉孔反倒成為焦點。
晚風徐徐吹來,耳邊流瀉著悠揚的古典樂曲,唐浩矢站在豪華郵輪「聖馬麗亞號」的甲板上,手持醇酒,優雅的與身旁的人交談。
乍看,這場晚宴和一般時尚聚會並無不同,但若細細審視這些穿梭的俊男美女,便會發現除了時髦,他們的舉止間還多了份高雅的貴族氣質。
三年前只身來英,以拮據的經費制作一部環保紀錄片,竟以黑馬之姿勇奪下新聞大獎。亮麗的表現立刻受到BBC青睞,網羅為旗下最年輕的新聞制作人。為了證明自己得獎並非僥幸,唐浩矢自組一支結合亞、非的新聞團隊,專攻國際環保議題。
即使他的華裔背景引起不少保守英國人的反彈,但在高收視率和觀眾的支持下,唐浩矢依然穩坐首席制作人寶座。在傳出與皇室遠親Renee(芮妮.明格)的緋聞後,更將他的名聲地位往上推了一層。即使外人總以攀龍附鳳解讀兩人關系,但唐浩矢自始至終都以不介意、不解釋的坦然態度應對。
「Harrison。」來自美國的資深媒體人史賓塞,好不容易甩開人群,抓到和他獨處的機會。「听說……美國三大電視網在得獎前就派人過來了?」
「史賓塞先生的消息真靈通。」
「知己知彼嘛。」他一臉期待的望著唐浩矢。「那你的答復是……」
唐浩矢用內蘊的眼神望著滿臉胡子的美國佬,維持一貫微笑。「無可奉告。」
「那冒昧問一句,我們的合作案有幾成勝算?」他靠近,瞥向身後不遠處幾雙虎視眈眈的眼楮,頗有信心的說︰「年薪二千萬,年終百分之十的分紅,房子、車子、專屬廚師、佣人、加上兩個月有薪假……只要開口,什麼都好談。」
「光我一個人就花掉貴公司幾十名員工的薪水,值得嗎?」
「我們當然審慎評估過。」史賓塞喝了口酒,信心滿滿的望向他。「只要三個月之內將收視率拉高百分之五就沒問題。」
「對于你這麼看重我,我深感榮幸,但目前我沒有轉移陣地或另闢戰場的打算。」
「這……」他睜大眼楮看著唐浩矢,亟思轉圜的方法。
「來日方長。以後或許會有機會合作。」
「可是……」
「Harrison。」
就在史賓塞想從尷尬的表情擠出一點笑容時,身後傳來一道輕柔的聲音。轉頭,就看見一個身穿銀藍色小禮服、身形高?的長發美女走近。
「Renee小姐,晚安。」
「晚安,史賓塞先生。」她將長發撥向一旁,倚著唐浩矢。「我打擾了嗎?」
「沒有。史賓塞先生正要離開呢。」他舉杯,禮貌卻堅決的說。
史賓塞垂頭,悻悻然走開。Renee看看他,再仰起臉,微笑看著唐浩矢。
「怎麼了?」他問。
「我就喜歡看你微笑拒絕人的樣子,自信又帥氣。」
「你這樣私心的包庇,不怕把我寵成目中無人的自大狂?」
「我就是喜歡自大狂。」Renee崇拜的攬上他的頸,熱情親吻。
她出身的明格家族,在二十世紀初受封伯爵,又與英國皇室是遠親,在英國的地位自然不在話下。而身為麼女的Renee,更是親族長輩最寵愛的嬌嬌女。
她身形高,亮洸洸的藍眸配上一頭黑色長發,古典的氣韻,一直是眾多王公貴族傾心的對象;她積極、熱情,出身貴族,卻沒有傳統名媛淑女的矜持和做作。大學心理系畢業後,便在倫敦執業;不僅在心理學的專業領域受到肯定,她兼具時尚又領導流行的穿著打扮,儼然成為黛妃猝逝後新的王室代表人物。
一年多前和唐浩矢在晚宴上初遇,便對他一見鐘情。一年多來,為了維系這段感情,她一直扮演著主動和積極的角色;為了盡快讓感情開花結果,她甚至暗中動用關系,拉抬唐浩矢的身分地位。當然,這些事……唐浩矢一直都被蒙在鼓里。
Renee不滿足的用指尖撫過他的唇,甲板上的樂隊剛好奏起熟悉的旋律。
「來……陪我跳支舞。」她立刻勾住他的手。
「算了,我不想在你親戚和記者面前出丑。」唐浩矢微笑拒絕。
「那有什麼關系。」她踮起腳尖,輕踫他的唇說︰「趁此機會訓練你的抗壓性,好面對接下來一連串的挑戰啊。」
「什麼挑戰?」
「我父親打電話來。」Renee目不轉楮地看著他,仿佛希望從那冷靜的臉上讀出情緒。「他看了新聞,問了許多你的事,很好奇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家伙哪來的魅力把我迷得團團轉。于是我就順水推舟,約他們吃飯。」
「他們是想鑒定我是個虛有其表的騙子,還是真有本事吧。」他自嘲的說。
「你是我見過最誠實謙虛的男人。」她微笑,旁若無人的緊擁著他。「吃飯只是個借口,我想……就趁此機會宣布訂婚的事吧。」
「訂婚?」唐浩矢重復她的話。
「嗯。上次我們談過,你說要等時機成熟些。」Renee小心翼翼的往前推進。「我覺得現在就是。」
「你確定?跟了我這個門不當互不對的男人,你有可能失去一切。」
「從見到你第一眼我就確定了。只要你顧慮的,我都可以放棄。」她仰起渴盼的臉,眼中閃爍無懼的勇氣。「你呢?」
「老實說,我沒想那麼多。」
Renee眼神閃爍,提醒自己不該再前進。「我從沒去過台灣,不如……趁這機會去看看,說不定那是個挺合適的新居所。」
「台灣?」他的心不由得抽了一下。「為什麼突然提起?」
「你在那還有親人不是嗎?訂婚這麼大的事,應該由你親自跟他們說吧?」
按照常理,確實如此,但Renee不知道他曾發過誓,有生之年絕不再踏上那塊土地。他忘不了當初千夫所指的責難和被驅逐的羞辱。
他因為這片土地而重生,因這些異國人而忘卻自己是誰。但是當Renee再次提起,他以為已痊愈的傷口,竟又隱隱作痛起來。
「Harrison,想什麼這麼入神?」
「沒有,我只是……」
「別擔心,今天的你已不可同日而語了。你會令你的親人非常驕傲。」
沒錯,或許他真該回去一趟,讓當初貶低他的人好好瞧一瞧。
心里那股報復的蠢動……驅使著他。擇期不如撞日,剛好後天他必須到新加坡開會,何不趁此機會轉到台北停留幾天?
正當這念頭閃過,胸口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Hello,ThisisHarrison。」他嚇了一跳,急忙接起。愣了兩秒,再開口時,聲音不由自主顫抖起來。「邵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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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愧是好兄弟,一听就知道是我。」邵嘉開心的邊說邊笑。「你的英國腔還真是道地。我還以為我打錯了呢。」
「小子,你化成灰我都認得。」Renee一听他用中文交談,立刻輕拍他的手,禮貌的轉身離開。唐浩矢笑得鎮定,卻無法控制狂跳的心和不斷從額頭、手心冒出的冷汗。他心里有不好的預感,這絕不只是單純的問候電話。
「這幾年好嗎?」唐浩矢問。
「好。沒你在身邊制造混亂,搶我鋒頭,怎麼會不好。」邵嘉接著說︰「看來我也不用問你過得好不好了。」
「少損我幾句就行了。」
「ㄟ,」邵嘉用爽朗的聲音說︰「‘英國新聞網的首席制作人’,我就是看在這響鐺鐺的名聲上,才不跟你算多年不理老朋友的無情帳啊。」
「她……你們好嗎?」話到嘴邊,唐浩矢還是將那個名字給吞了回去。
「老爹還可以啦。」邵嘉知道他意有所指,卻不點破。「年紀大了,心髒的老毛病常犯,以前老不按時吃藥,現在全部的孩子聯合起來盯,他想賴都不行。」
唐浩矢喝干杯中的酒,轉身面向海,希望能藉海風的吹拂將臉上的熱度降溫。
「ㄟ……」邵嘉停了一下,試探性的問︰「你……打算僵持到什麼時候啊?」
「後天吧。」他略帶玩笑的說。听邵嘉發出驚訝聲,接著解釋︰「後天我要到新加坡開會,結束了之後我會轉機到台灣,停留幾天。」
「那……」邵嘉對這驚人的好消息,一下子難以置信。
「但我希望在我上飛機之前,先不要告訴任何人,萬一更改行程……」
「我懂我懂。」邵嘉遲疑了幾秒,還是決定先讓他了解這邊的狀況。「有件事是關于燦燦,她最近有點麻煩……」
「等等!這話是什麼意思?她……不是在美國的寄養家庭嗎?」
「喔……這說來話長。」
「那你就長話短說啊!」唐浩矢動怒,因為這訊息實在太出乎他意料之外了。
「電話里很難說清楚,總之她人在台灣,而且最近出了點狀況,我希望你能回來幫忙處理。」
微涼的海風吹得人渾身發冷,唐浩矢握住空酒杯,極力不讓自己墜入回憶的漩渦中。但無論他怎麼努力,都無法驅散腦海中那越來越清晰的身影。
莫非這是注定好的?否則怎會才決定回台灣,就立刻有了回應?
約好時間,才掛了電話,唐浩矢正陷入沉思,Renee不知何時來到他身後,突然搭上肩的手,把他嚇了一跳。
「Sorry。」Renee似乎也被他激烈的反應嚇到。「我叔叔,還有同學,想當面跟你道賀。」
唐浩矢看著那群人,卻像是失了魂,完全沒有回應。
「Harrison,怎麼了?」當Renee的手撫上他的臉,唐浩矢才驚覺她在面前。「你沒事吧?是不是台灣發生什麼事了?」
「不……沒有。」
「那就好。」Renee松了口氣,想拉他走回人群中。「我介紹幾個同學給你認識。有個我的好朋友,一畢業就去了美國,現在在CNN當執行制作……」
Renee的聲音越來越遠。突然,唐浩矢停住腳步,輕緩卻堅決的拉下她的手說︰「你先過去,我去拿杯酒就來。」
Renee疑惑,但什麼也沒多問,只是點了個頭,微笑離開。
唐浩矢轉回游艇欄桿邊,心不在焉的呆望著黑幕般波動的海面。
突然一陣暈眩,他緊抓鐵欄桿,用力閉眼,想將浮出記憶之湖水面的影子壓回夜的黑暗之中,但掀起的波瀾卻毫不留情的將他卷到更深處……
從經過的侍者銀盤里取下一杯酒,本應走向Renee和她那一群朋友的唐浩矢,一口喝干了酒,旋即轉身,將Renee熱切的目光拋在腦後,快步朝艙房的樓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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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警局門口走進兩個身材壯碩的警察,一左一右,抓著一個大聲咆哮的中年男子。警車的燈不斷閃爍,半夜的警局一點也不比夜店遜色。
角落,燦燦低著頭微微挪動身軀,額前的長劉海遮住她半張臉,卻遮不住黑眸中蘊藏的倔傲。她不耐煩的試圖站起,旁邊的女警立刻轉頭看她。
那純淨的臉難得浮現憤世嫉俗的神情。她眼中除了無辜,更盈滿憤怒。她氣阿K說謊,更氣自己輕易相信他,只要幫忙送東西就有三千的酬勞。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而她竟然財迷心竅,不問受托的東西是什麼,就一口答應。萬一涉及不法,真的就要吃不完兜著走了。
一個警察拿著文件走進來,用手指了指,燦燦立刻機警的挺直背脊。
「苗燦燦,你可以走了。」女警說。
燦燦望著門口閃進的身影,一臉得救的表情。走出門就責備的推了邵嘉一把。
「怎麼那麼久啊?」
「我……有點事。」一向直率的邵嘉,欲言又止的模樣令人起疑。
「什麼事?啊!你該不會讓老爹知道了吧?」
「不是。走,先出去再說。」邵嘉推著她往外走。
「我知道你生氣。」燦燦咬著唇,雙手慌張的緊握成拳。「但你盡管罵我就好,干嘛這麼老實,連扯謊都不會?」
「我干嘛為了你破壞我的誠實原則。」邵嘉義正辭嚴的駁斥。「走啦,有人在車子那等著你。」
「老爹來了?噢……」燦燦扯著劉海,先瞪他一眼,隨即伸手捶打。「你這個呆子!我被你害死了啦……」
就算得面對地獄般的恐怖場景,燦燦還是硬著頭皮往前走。因為害怕,她很自然的放慢腳步,想利用短短幾秒鐘擬出一套完美說辭。
這時,快腳的邵嘉已經走到停在警局外的車子旁。他一走近,車窗就降了下來。
「怎麼搞的?」唐浩矢的臉突然探出車窗。「一下飛機你就載我到警察局來,我犯了什麼罪?」
「不是你。」邵嘉無奈笑笑,轉頭望著那像蟲爬一樣慢慢走近的人影。「是那個頑劣又不受教的小丫頭。」
唐浩矢循著邵嘉的視線,轉到那背光的人影。
他推開門,急忙下車,難以置信的低聲問︰「你在開玩笑嗎?那是……燦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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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本書上有這麼一句話︰逃避沒有用,過去總會如影隨形的跟來。
現在的唐浩矢全身僵硬,雙眼直盯著那陌生又能輕易觸動記憶的熟悉身影,腦子里則不斷回蕩著這句話。
不對,這不在計劃之中。
就像被突如其來刮起的風吹起,又重重摔到地面。他確實期待見燦燦,但像這樣的方式,他不喜歡。
「這是怎麼回事?」他努力壓抑聲音中的顫抖和急促呼吸。「為什麼燦燦會在這?」他緊抓邵嘉手臂,一雙震驚的眼瞪得好大。「你給我好好解釋清楚。」
「剛剛在來的路上我說得很清楚了。」邵嘉簡單扼要的重復︰「這丫頭根本沒離開過台灣。」
「可是三年前她明明……就被送到美國的寄養家庭去了。你還說……」唐浩矢揪起他的衣領,隨時可能失控出拳。「當時是你親自送她上飛機。」
「那是騙你的。沒有離開,更沒有寄養家庭。為了讓你冷靜,老爹只好暫時把燦燦帶到南部暫住,然後……我們一起編了這個故事。」
「不對!」唐浩矢不但不松手,反而抓得更緊。「那麼社會局那些公文、媒體那些對我的嚴厲控訴呢?」
「都是假的。」邵嘉忍受不住痛,用力拉開他的手。「為了不要造成無可彌補的遺憾,老爹花了很大的工夫,只是……沒想到你後來會真的離開。」
「荒謬!這真是太……太可笑了!他怎麼做得出來?!怎麼可以這樣戲弄我?!」
唐浩矢憤怒大吼,完全不在乎失態這件事。他陷在巨大的驚駭中,根本無法冷靜。也因為太生氣,壓根沒注意到另一個人的震驚。
燦燦閃過邵嘉,直直沖向唐浩矢。
他只感覺臉頰一陣灼熱,正意識到自己被打了一巴掌,下一秒,就感覺一股柔軟的力道撞進胸口。
「你!」燦燦仰起臉,揪住他的衣領,拉扯地說︰「你還曉得回來?!你是病到攤在床上爬不起來還是失憶了?!三年……你想都沒想過回來看我們嗎?!」
「燦燦,我……」他目不轉楮的望著那張正在蛻變中的小臉。「對不起。」
「住口!什麼理由我都不接受!」
她大吼一聲,氣憤的樣子讓人以為下一步就要動手打人。
邵嘉正想上前,沒想到卻看見燦燦直接栽進浩矢懷里。他只好搖搖頭,識相的鑽進車子里。
相較于燦燦歇斯底里的反應,唐浩矢則顯得冷漠許多。幾秒前他全身僵硬,腦子一片空白,現在則是心跳加速、脈搏大亂,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沖到臉上。
這聲音、體溫,還有那令他魂牽夢系的香氣……是燦燦,真的是她。但喜悅的心情維持不到幾分鐘,他立刻驚醒似的推開她。
「你是怎麼了?難道在國外待得太久,連中文都不會說了?」
燦燦揪住他的衣領,將臉湊近,雙頰那抹女敕紅讓雀斑更清晰可見,鼻頭上掛著汗珠,雙眸在路燈映照下變成神秘的灰黑色,仿佛能看穿一切。
唐浩矢凝視著,久久無法……也不想將視線移開。
天知道他曾經多愛這個女孩,從見到她第一眼起……他們一起度過生命中無憂無慮、最美好的時光。他一直在計劃未來藍圖,等著她長大,直到三年前……
那是場惡夢;他避之唯恐不及的災難。
「你到底怎麼了?說話啊!」燦燦又慌又急,雙手緊抓著,仿佛怕他再次消失。「告訴我,這些年你在干什麼?想我嗎?為什麼連電話都不打?」
「我……」
「我看到你得獎的新聞了。」燦燦開心的說︰「你一定很努力。沒關系,都過去了,反正……回來就好。」
「燦燦,我這次回來……」
咿嗚、咿嗚……
一輛駛出警局的警車發出駭人的鳴叫聲,把兩人嚇了一跳。突然,浩矢像是想起了什麼,垂眼望著她。
「對了,你在警察局干什麼?」他的語氣、態度瞬間轉變。
狂喜的紅潮迅速從她臉上褪去。燦燦低頭,眼神畏怯且閃爍起來。
「我……這是個誤會。」燦燦說得很急,仿佛這樣說就能減輕真相帶來的後座力。「一個朋友托我去火車站的置物櫃拿包裹,里面好像裝了……裝了……」
「毒品?」
「我不知道。我把經過全告訴警察了。既然能交保,我想……應該沒事了吧。」
「交保叫做沒事?」浩矢雖然相信她,卻還是壓抑不了胸口噴發的怒氣。「搞清楚,你是交保候傳,不是無罪釋放!都幾歲了,腦袋瓜一點都沒進化?!要是找不到你說的那些人呢?」
「我——」
「就算,」浩矢打斷她的話。「人找到了,東西在你手上,那幫人要是緊咬著你,硬推你出去頂罪,你拿什麼辯解?」
「我說沒有就是證據!」她搗著耳朵,吼得比他大聲。「這會兒你的國語怎麼又變流利了?罵起人來連氣都不喘!」
「從小就這樣!一根腸子通到底,做事從不想前因後果,都幾歲的人了,還這麼天真。」
「是啊,我就是天真,就是傻。」她委屈的扁嘴,鑽進浩矢懷里哀求說︰「拜托你,我知道錯了。你才回來,可不可以不要罵人了?」
這哀求將浩矢從重逢的混亂中抽離。他理智的抓住她手臂。「你听我說。」
「不,你先听我說。」她雙頰泛著興奮的紅潮,盈滿淚水的眼閃閃發光。「盡管老爹脾氣還是跟石頭一樣硬,但我們人多勢眾,大家合力,他一定會投降的。」
坐在車里的邵嘉感慨一笑,深深佩服自己安排了這場相會的戲碼。正當得意之際,卻突然听到浩矢說︰
「不,那不是我回來的目的。」他搖頭,驚訝于自己竟能如此冷靜的面對她。「我……在英國認識了一個女孩,這次回來是為了訂婚的事。」
「訂婚?」
邵嘉一听,立刻從車中鑽出,快步繞過來。浩矢瞥了一眼滿臉驚訝的他,繼續說︰「她叫芮妮?明格,是英國皇室的遠親,去年才從倫敦大學心理系畢業,現在在倫敦執業。她專攻兒童心理學,跟你這個社會工作者一定有聊不完的話題。」
「久別重逢,這些你不能明天再說嗎?」邵嘉有股沖動想上前搗住他的嘴。
「有些話趁早說清楚比較好,而且……」他無視心底翻攪的悸動,故作冷漠的說︰「燦燦就快是大人了,應該能理解感情這種事……然後祝福我。」
邵嘉氣呼呼的別開頭,不知該說什麼。
「理解?祝福?」燦燦一臉呆愕,無助的望向邵嘉。「你們到底在說什麼?」
「最快下個月……我們就會在明格家的莊園舉行訂婚儀式。至于婚禮,如果順利,年底將會在倫敦舉行。」
燦燦突然推開他,轉身要走。浩矢早有準備,一反手,直接抓住她。燦燦使盡全力想掙月兌,又甩又晃,反而重心不穩,踉蹌的退了兩步,正要跌倒,又被浩矢抱住。
「夠了!放開她。」
燦燦趁邵嘉上前的空檔趁隙掙月兌。浩矢想追,卻被邵嘉攔下。
「我說夠了!你非得搞到不可收拾才甘心嗎?為什麼不先說你回來的目的?」
「說不說有什麼差別?決定回來,我就已經準備面對任何難堪的場面。」
「誰管你的想法!」邵嘉用力一推,浩矢直接撞上車門。「如果早知道你回來的目的,我壓根不會跟你見面,更不會讓你有再次傷害燦燦的機會。」
邵嘉氣沖沖的走回駕駛座,但浩矢似乎也有股怒火,忿忿的追上去說︰「是啊,你和我爸對燦燦做什麼都是愛的表現,而我做的就是傷害!」
「這話是什麼意思?」他拉起安全帶,扣上。
「明知故問。你比我還清楚。」他不客氣的拍了下車頂,然後轉身走到車後,拉開門,將自己的行李搬出。「在你們陰謀設計我的時候,早該算到會有今天。」
「沒辦法,只有那樣才能阻止悲劇發生。」邵嘉滿臉歉疚,語氣卻異常堅定。
「我告訴你什麼才是悲劇。」他泄憤似的將行李往旁邊扔,走回車門,將手伸進車窗揪住邵嘉的衣服。「你和我爸鑄下的錯,卻報應在我和燦燦身上,由我們承擔苦果。請問……還有什麼比這更悲慘?」
他用力一甩,轉身拎起地上的行李,用極快的速度攔了車,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