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這筆買賣當然是虧大了。
宋羽軒跪在頂極的紅木地板上,腫得像兩粒核桃似的眼楮,無言的望著供桌上那張不很熟悉的黑白照片中的面孔。
嗚……怎麼會這樣啦?
她才嫁過來不到二十四小時耶,怎麼就成了寡婦了?!
「你你你,都是你!你這個掃把星、狐狸精、帶衰的臭女人,要不是因為你,我爸他根本就不會死,是你害死了我爸爸……」
一只拖鞋打橫飛過宋羽軒的眼前,然後是茶杯、原子筆、札金籌……要不是前來上香的村民們攔著,怕是連椅子都要砸過來了。
林東升的獨生女林佳佳,此刻就像發了瘋似的朝跪在地上的宋羽軒亂女乃東西,只有十七歲的她,罵起人來的狠勁可是一點也不輸給街上的那些拔婦。
「冤枉啊!不……不關我的事呀……」羽軒一手護著頭,正巧擋住迎面而來的另一只拖鞋。
她承認自己是很缺錢,也挺中意他們林家的橫產;可是,再怎麼樣她也不會去干那種謀財害命、傷天害理的事情呀!
昨晚她果都累死了,喜宴一結束就徑自跑回新房里泡澡,準備睡覺。哪知道當她裹著浴巾推開浴室玻璃門的時候,她可憐的老公早已經躺在門外的地板上,奄奄一息了。
是心髒麻痹。
宋羽軒想起昨天夜里,當醫護人員匆忙趕到現場時所說的話,張粉女敕的小臉瞬間變得慘白……
哇咧,生平第一次看見死人,居然是在自己的大婚之日?!更慘的是,林東升死的時候兩眼暴突、鼻孔流血、外加口吐白沫,一
副飲恨而終、死不瞑目的樣子,那模樣說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
「嗚……」想到今晚還得睡在那間「凶房’里,羽軒忍不住又
啜泣了起來。
就在她哭得是肝腸寸斷、痛不欲生之際,一顆五爪隻果出其
不意地飛了過來,「叩」的一聲,穩穩的砸中宋羽軒的後腦袋。
「臭女人,你哭什麼哭呀!我們林家辦喪事還用不著你這個
外人來插花,你給我滾遠一點!」林佳佳氣急敗壞地「抱」起供桌
上的小玉西瓜二話不說就要朝宋羽軒扔過去。
一時之間,村民們勸架的勸架、搶西瓜的搶西瓜,場面好不
熱鬧。
「呃……請問,哪一位是林佳佳小姐?」
鬧哄哄的靈堂里,突然傳來一個很突兀、很靦腆的聲音,大
伙兒一听全都停下了動作,其中也包括那死抱著西瓜的林佳佳,
她轉身,態度傲慢地看向來人。
「我就是。你哪位?」
「林小姐您好,我是‘專業’律師事務所的王律師,早上和您
聯絡過的。」年輕的男律師動作生澀地遞上一張名片,卻讓林佳
佳銳利的眼神給嚇得又縮回了手。
「把你該念的趕緊念一念吧,趁現在人多,也好替我作個證,
免得到時候啊,‘某人’說我使詐。」林佳佳說道,一雙牛鈴似的大
眼楮,意有所指的瞄向已經竄逃至牆角邊的宋羽軒。
「嗄?」是……在說我嗎?她揉著被隻果砸疼的後腦袋,臉上的表情由茫然逐漸轉為驚恐。
不會吧?這小女生居然還找了律師來,難不成要控告她謀害親夫不成?!
「既然如此,那麼……」男律師聞言,立即低著頭手忙腳亂地打開公事包,在里頭翻了又翻。
「有了!」他抽出一張A4大小的文件,在手中甩了甩,然後清了清喉嚨道︰。「根據我們事務所的規定,每一位客戶的遺囑都必須在他本人的喪禮結束之後才能公布,不過,基于家屬極力的要求,這回我們算是破例,在今天就提前宣讀林東升先生的遺囑。」
什麼?宣讀遺囑?!
已經乾坤大挪移到大門邊上的宋羽軒,立刻由牆角飛奔至客廳中央.對著那西裝筆挺的男律師猛搖尾巴。
喔呵呵呵……說到這個分財產嘛,她「林太太」當然是第一優先順位嘍!
林東升膝下只有林佳佳一個女兒,而且她還未滿十八歲,所以他的遺產怎麼說都應該由她這位「林太太」來「暫時」保管才對嘛。
宋羽軒挺得意地瞟了眼林佳佳,發現後者也正用同樣的眼神斜睨著自己。
可惡,這個討人厭的臭小孩,死到臨頭了還在那邊沾沾自喜?
宋羽軒哼了一聲,往前跨進一步,硬是擋在林佳佳的前頭搶接「聖旨」。
「那麼,我要開始宣讀了,請家屬注意听。」年輕男律師緊張地抹了抹汗,然後才舌忝舌忝唇開始念道︰「本人林東升,名下之財產包括土地三筆、建物十棟以及七家銀行存款,全數歸獨生女林佳佳所有……」
律師念到此處,那站在宋羽軒身後一直眼露精光的林佳佳,突然放聲狂笑。
「哇哈哈哈哈……听見了沒?我爸連一毛錢都沒留給你,所以現在你可以放心地滾了!」林佳佳開心地說著,順道把宋羽軒。給一腳踹開。
「唉呀!」羽軒慘叫一聲,成大字形撲倒在地上。
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那個…林小姐?」男律師見狀,汗擦得是更急了。
「于嘛?」。
「遺囑……遺囑還沒念完。」
「是嗎?那你快點念呀!」林佳佳手一揮,拉了張板凳就坐下。
「那個……關于正文的部分已經念完了,接下來是附注往的地方……。
林佳佳蹙眉。「附注的地方怎樣?」這個律師是怎麼槁的?連念個遺囑都結結巴巴的。
「是……是這樣的,林先生在遺囑中有提到,萬一他再娶的話,那麼財產就全部交由他的妻子來保管,而且……」
「什麼?哎呀呀……你怎麼不早說呢?」原本還趴在地上痛不欲生的宋羽軒,這會兒又活了過來。她優雅地爬起身,撢掉衣服上的灰塵。
就說嘛,她可是林東升明媒正娶的妻子耶,怎麼可能會分不到半毛錢?
「等一下!你你你是不是眼花了?」林佳佳不相信大勢已去,她一臉驚惶地搶下遺囑,從頭到尾再看了一次。
「這」這怎麼可能?
林佳佳花容失色,一張遺囑在她手中抖了抖,然後從指間滑落。宋羽軒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彎身拾起。
「唉呀,意料中的事,佳佳小姐你就‘節哀順變’吧!」她揚了揚手中的文件,垂眸不經意的瀏覽了一下。
老天,這不看還好,一看之下,宋羽軒差點沒當場暈死過去!
這……這教她情何以堪哪?
附注︰
萬一本人在有生之年再娶後室,那麼我名下全部的財產便轉交我的妻子全權處理,直到愛女林佳佳大學畢業,領到畢業證書那一天為止。我的妻子和女兒可各得財產之一半。萬一,她們無法完成我的心願,那麼我在此授權給「專業」律師事務所,在吾女年滿二十五歲之日,將我全部的家產捐贈給任何有需要的慈善機構,造福世人。
立遺囑人林東升
家羽軒噗咚一聲跪坐在地上,身旁不到一公尺處,是同樣慘白著臉,欲哭無淚的林佳佳。
嗚……這、這實在是太殘酷了!
台北,繁華熱鬧的大都市。
川流不息的車潮,五光十色、令人眩目的霓虹燈,走在大街上,隨處可見穿著人時、腳步匆忙的上班族;這里,是台灣的金融中心。
在這個人滿為患的城市里,醫療機構自然是到處可見,隨便走個三五步,某某診所的招牌便掛在半天高沖著你笑。
傅子隸步下車,朝同區里的一家診所走去。
他一進了診所的大門,櫃台里的護士便親切地對他打招呼。
「傅醫師,今天這麼早。」
「嗯,醫院那邊的手十臨時取消了。」他略勾起嘴角,黑曜石般的瞳眸里,是無數的臨床經驗所累積而成的自信和沉穩。
「麻煩你先將今天的病歷送進來,我要看一下。」傅子隸說著,一邊走進了右手邊看診用的小房間。
「好的。」女護士點點頭,一雙眼楮頻頻對著那英挺的身軀發出強力電波。
傅子隸,身高一八二,體重七十,黑發黑眼,外型俊俏得讓人無法想像他是個學醫的書呆子;白天,他在某教學大醫院上班,晚上,除了在學校里擔任講師之外,還抽空經營診所。在同儕的眼中,他是個不折不扣的異類、工作狂,然而站在女性同胞們的角度來看,他卻是個百分之百的夢中情人、純金打造的白馬王子。
此時,櫃台後面隱約起了一陣騷動,原來那幾名女護士正在暗自較著勁,看看誰能「搶」到傅醫師要的病歷表。
十分鐘後,中了頭彩的護士終于出爐了。她整整衣衫。在眾人的怒視之下走進了傅于隸的診療室。
「傅醫師,這是您要的病歷。」
「嗯,放著就好。」傅子隸說著,眼角余光不經意地瞄到了護士小姐散亂的馬尾和歪斜的發夾,他也不點明,只是對那害羞的小護士微微一笑。
這一笑,怕是太過溫柔或什麼的,只見那小護土臉一紅,下
唇一咬,萬般嬌羞地就轉身沖了出去,慌忙中,還差點撞上了門
框。
唉!
傅子隸重重地嘆了口氣,然後才將等待許久的病歷-一攤開翻閱。
也許,他該慎重地考慮一下改聘男護士……
台北,真的很不一樣。
宋羽軒跪在單人彈簧床墊上,兩手扶著窗框,著迷地瞧著窗外的世界。
雖然她已經搬來台北一個多月了,然而對于這個陌生的城市,她還有太多、太多的好奇,總覺得這里的一草一木,甚至連空氣都和南部鄉下的不一樣——混濁,但卻充滿了驚奇。
現在已經是下午六點多了,架在窗邊的廣告霓虹燈準時亮起,五彩燈光一明一滅的,將簡陋的出租小套房映得有如地下舞廳一般。
宋羽軒轉頭看了一後不遠處的大門,心中一把無名人悄悄地生起。
林佳佳又晚歸了!
為了讓她順利考上大學,為了替她找一所知名度最高的補習班,補救她那連上帝看了都要掉眼淚的成績,她們「母女倆」難得有志一同地決定搬來台北。
可是沒想到……
宋羽軒看了一眼牆上的鐘。「都快七點了,還不給我死回來!」
補習班五點就放學了,而這兩個星期以來,林佳佳卻每天都在外面鬼混到七、八點才回家,還敢大言不慚地說是因為塞車。
塞個頭啦!補習班就在下一條街而已,用爬的也早該到家了。
宋羽軒突然想起,前兩天她在洗衣服時,好像在林佳佳的上衣口袋發現一張小紙條,那上頭除了地址和電話之外,似乎還有一個用紅心圈起來的名字。
「噴……好像叫傅什麼東東來著?」一直忘了拿給林佳佳,如今想起來,那張紙條似有蹊蹺?
那個姓傅的男生,該不會和林佳佳最近的轉變有關吧?!
一想到這種可能,宋羽軒幾乎是立刻彈跳而起,然後飛奔至浴室邊上,往竹籃子里努力地翻找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啊,有了,在這里!嗯哼……傅、于、隸。」她看著那被仔細地圈在紅心里頭的名字,嘴角揚起了一抹神秘的笑。
哼哼哼,你要小心了,傅同學。
雖然她為人很好,心地也很善良,不過為了佳佳的那張大學畢業證書,還有那一分之一、迷人的龐大遺產,她宋羽軒可是會變得很凶的幄……
「傅子隸外科診所,留美碩士,XX醫院主治醫師」
藍底灰字的招牌,在這一、片五光十色的燈海之中,顯得格外的沉穩又賞心悅目。診所對街的街燈底下,一抹縴細的影子仰首而立,愣愣地望著那塊出色至極的招牌。
傅子隸外科診所?!
宋羽軒不信邪,低頭再看了一次紙條上的名字。
沒錯呀!地址和名字都沒錯,可是……這、這個姓傅的怎麼會是個外科醫生呢?他不是佳佳補習班的同學嗎?
這個出乎意料的發現,令宋羽軒原本高昂的斗志瞬間消逝大半。
老天,她還以為對方是個毛頭小子。只要她這個大姐姐出面,輕輕松松三兩下就可以解決了。可她萬萬沒想到,對方不但不「小」,而且還是個執業的醫生呢!
這不就是說,傅子隸不但年紀比她大、學問比她高,就連社會經驗都要比她多得多?!
這麼一來,她還要進去「警告’人家嗎?別讓人家給轟出來就不錯了。
正當宋羽軒猶豫著是不是要就此放棄時,對街的騎樓底下,忽然閃過幾條影子,宋羽軒眼一眯,立刻就認出了其中的一個。
林佳佳?!
喉,她果然在這里。等等……她手上抱的是什麼?好大的一束花呀,她活了二十幾年了,可還沒見過這麼「壯觀」的捧花呢!
瞧佳佳她一臉難掩興奮的樣子,那幾朵「垂死」的花兒,想必已經完全擄獲她的少女芳心了吧?
哼,原來這個姓傅的喜歡吃女敕草,這個人肯定不是個正經的男人,搞不好,還是個中年色胚呢!
宋羽軒瞪著那塊刺眼的深藍色招牌,剛才流失掉的勇氣又一點一滴的回來了。
就算不為了林東升的遺產,她也該好好地教訓一下這個色膽包天、披著羊皮的狼,起碼要讓他知道,女孩子可不是都那麼好欺負的。
街燈下,宋羽軒燦若星子的眼眸進射出異樣的光彩。
嘿嘿,今晚,她可有得忙嘍。
鬧哄哄的候診室里,終于又恢復了寧靜。
傅子隸關了電腦,起身月兌掉白色長袍,扔進角落的污衣籃
護士們都已經下班了,就像平常一樣,在診所正式打烊前,留到最後的人永遠是傅子隸。
傅子隸雖然是個標準的工作狂,但是他從不要求自己的屬下也跟著他一起發瘋;樂在工作的他,總是在完成所有的工作細節之後,才放心地拉下鐵門回家。
今天,因為診所里來了一群「鬧事」的小女生,害他不得不延長工作時間,看看手表,現在都已經十一點半了。
桌上的公文架里,擺了一疊的粉色信箋,傅子隸連看都沒看便將它們全數女乃進了垃圾桶。
「小鬼。」他撇了撇嘴,對這一類的事情早已經見怪不怪。
街上的商家們多數都已經打烊了,傅子隸頂著一身的疲累,關了燈,按下鐵卷門便彎身走出診所。
他的車就停在路邊不遠處,一棵行道樹底下。
他不疾不徐,踩著一貫穩健的步伐走向自己的愛車。晚風徐徐,沁人心扉,傅子隸半眯著眼,享受這難得的片刻;忽然間,一個念頭問進他的腦海。
哎呀,他竟然忘了拿車鑰匙?!
「嘖,我居然也會這麼糊涂。」他雙手叉腰潮漆黑的夜空嘆了一口氣。
大概最近真的是太累了,每天從早忙到晚不說,就連半夜都會從床上被挖起來進開刀房執刀,這種「操」法對三十出頭的他來說,可能有些過度了。
無奈之余,傅子隸還是老老實實地轉身走回診所,畢竟,得要拿了鑰匙才能開車回家,不是嗎?
不遠處的騎樓底下,一個縴瘦、鬼祟的身軀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傅于隸凝眉望去,發現那人正拿了一罐不明的東西朝店家鐵門噴灑。
嘖嘖,看來又有不良分子來鬧事了。
他氣定神閑地觀望了好一會兒,但後來他發覺那人似乎噴得很起勁,短時間之內怕是收不了手了,于是他開始慢慢往回走。
起先,傅于隸真的以為那人攻擊的是鄰近商家,畢竟他從來沒惹過什麼醫療糾紛,也沒向地下錢莊借過錢;然而,當他愈是靠近,他的心中就愈是發毛。
那人噴的,怎麼愈看愈像是他的鐵門咧?
哇咧!「住——手!」傅子隸臉色驟變,二話不說便大步沖上前去。
那一句「住手」,可能真的是太駭人了,原本還想給診所鐵卷門再加點「顏色」的嫌犯,只匆匆回頭看了傅子隸一眼,便飛也似的拔腿就逃。
只可惜,那名嫌犯與「被害人」的身高、腳長實在是相去甚遠,兩人不過奮力跑了十來秒鐘左右,便已然纏斗在一起。
掙扎間,嫌犯用來偽裝的鴨舌帽,終于頹然掉落,一頭令人驚艷的青絲披瀉而下。
嫌犯,居然是一個身高只到傅子隸下巴的小女人!
「放開我!你你你想干嘛?」
她在傅子隸強而有力的禁錮中又叫又踢的,活像只潑辣的小野貓。
不過傅子隸也不是好惹的,他並沒有因為「他」是女的就手下留情,他大手往下一扯,抓了女人如絹絲般的長發便逼著她往後仰。
眼下,是一張如月兒般出塵無瑕的面容,粉女敕娟秀的臉龐上,嵌了一對晶瑩剔透的黑水晶,那張充滿忿怒與恐懼的清麗容顏,令傅子隸的心頭一顫。
今夜,怕是不會平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