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後
一名身著淺紫色羅裙的少女,不淑女地坐在「觀霞樓」的雕欄,白細的足踝懸空地蕩啊蕩的,黑色的長發任意隨風飄啊飄的。曲府若不是早已習慣曲二小姐這奇特的怪癖,怕是以為曲府鬧鬼了呢!
「你又在這發呆了。」已是曲府主人的曲-揚將披風圍上曲若水細瘦的肩,「在想冷冽?」
「不是。」曲若水抬頭對著兄長笑笑。「我在想爹。」
曲-揚坐到曲若水身邊,一張俊俏的臉有些不自在。「你還在怪我……」
「沒有。」曲若水搖搖頭。「水兒從沒有怪過哥哥你這麼做。」
有力的臂膀將曲若水圈住。「時間真快,都六年過去了。」
「是啊……」都六年了,「他」離開曲府也六年了。
「少爺,客人已經在『雄鷹廳』等您了。」
「嗯。」曲最揚對總管點點頭,「我回大廳去處理事情,有什麼事情交代春紅一聲,知道嗎?」
「嗯,哥哥你忙去。」待曲-揚離開後,曲若水繼續看著天空發呆。
當年曲-揚私下送走冷冽後,曲震遠大發脾氣,把曲-揚吊在大樹上狠狠地用鞭子抽打,三天三夜不放人,若不是曲府上下集體求情,曲震遠可能打算要把曲-揚吊死為止。
曲府上下對曲震遠這樣近乎瘋狂的行為都感到不可思議。大家懷疑,曲震遠可能得了失心瘋,好說哄騙好一陣,曲震遠才肯讓大夫檢查。
經過好幾個大夫的診斷後,他們終於確定……曲家老爺已經瘋了……
曲-揚心里清楚,曲震遠向來不做虧心事,會變得如此,定是凜府滅門血案的事情,讓他承受著良心的煎熬。
一邊害怕當時的土匪頭子何時會潛入曲府,危及曲家的人;一邊他更害怕養虎為患,擔心凜冽會反咬他一口。種種擔憂積壓在曲震遠的內心,終於讓他崩潰了。
曲-揚就是因為發覺到曲震遠的不對勁,怕他一錯再錯,狠心地把凜家唯一血脈也殺了,所以才會偷偷送走凜冽。
曲-揚斟酌了情況後,他擔心曲震遠發瘋的事情一傳出去,不單會有不法之賊對曲府起覬覦之心,而且精神狀況不穩定的曲震遠對曲府的人來說,就像是個不定時炸彈一樣,人心惶惶,所以他才狠心將父親軟禁後院。
但沒想到幾年後,曲震遠因為下床鋪不小心跌倒,撞破了腦袋,竟一命嗚呼。
「怎麼過了六年,你還是老愛往『觀霞樓』跑?」一個低沉的聲音打破了寧靜。
曲若水正在回憶著往事,沒想到突然會有人過來。她訝異的想回過頭,卻一個不注意,身子反而重心不穩而栽向池塘的方向。
完了!曲若水緊閉雙眼。這下又要歷史重演了。
「你怎麼這麼愛這池塘?」男子半揶揄的輕笑聲,在她耳際響起。
曲若水睜開眼,發現自己沒有跌入池塘中,但卻被對方抱個滿懷。「放我下來!」曲若水紅著臉瞪著對方。
「沒問題。」他讓曲若水穩穩地站在「觀霞樓」的涼亭中。「女孩子家不要這麼皮,知道嗎?」
曲若水這才真正看到差點害她跌進池塘、卻也是自己救命恩人的男子。還沒有認真地打量,她便認出那雙邪氣的眸子。
「冷哥哥!你怎麼突然出現了?」曲若水開心地大叫,一把抱住了凜冽。
「出現不好嗎?」凜冽任由她抱著,仔細的端詳這六年不見的小妮子。
「水兒!你這樣抱著冷成何體統!」曲-揚一邊大吼著,一邊奔向「觀霞樓」。
「水兒只是個孩子,有必要這麼介意嗎?」凜冽笑得可無辜了。
曲-揚氣急敗壞地把曲若水拉到身後。「水兒不小了,今年她已經十六歲了。父債子還,你盡管針對我,不要對水兒下手。」
「你還是這麼寶貝水兒。」凜冽的眼快速地閃過一絲憤怒,快到曲-揚以為自己看錯了。「那我告訴你我要什麼。」
凜冽指著曲若水,「要我放過曲府很簡單。我,要她。」
「我不可能讓水兒跟你走的!就算曲府垮了,我也不會同意!」曲-揚咬牙。
「垮了?到底發生什麼事?」曲若水覺得自己完全被排除在情況之外。
「水兒你不知道嗎?你們家不再是京城的……」凜冽故做驚訝狀地看著曲若水,眼中卻閃爍著殘忍的光芒。
「凜冽,你住口!」曲-揚氣的就要給他一拳,但輕輕松松就被凜冽閃開了。凜冽的眼一眯,迅速地一掌擊在曲-揚的月復部。
「唔!」
「哥哥!」曲若水輕呼,連忙扶住曲-揚。「你干什麼?」曲若水生氣地瞪著完全不在意的凜冽。「為什麼出手這麼重?」
「我這叫做自保。」凜冽覺得自己的理由可正當呢!
「水兒,不要跟他生氣。」曲-揚喘口氣,向凜冽說道︰「我爹欠你的,我一定會還你,但要我把水兒交給你,你想都別想!」
凜冽一點都不在意曲-揚說什麼。他看著一臉茫然的曲若水,「水兒,你說呢?」
腦袋轟隆隆的曲若水,一時間無法消化這麼多東西。她沒有回答凜冽,只是轉頭看向曲-揚,「到底……爹欠下冷哥哥什麼東西?還有,為什麼……」
「你爹欠下一大筆財富。」凜冽好心地幫她解答。
他當然知道曲-揚是怎麼想的。若讓曲若水知道疼她的父親居然是殺害他一家人的幫凶,誰也無法保證曲若水會有什麼反應。「那一大筆財富,得賠上整個曲府才夠還。」這樣算,還算便宜曲府了呢!
曲若水慌張地喃喃自語︰「爹爹……爹爹怎麼會欠下這麼大筆錢呢?」
心疼曲若水恍惚的模樣,曲-揚拍拍她面無血色的小臉。「你別擔心,這件事情我會處理的……」
「你要怎麼處理?」凜冽哼一聲。「今天一個水兒就可以換回整個曲府,這麼賠本的生意我都肯做了,你有什麼好拒絕的?」
黃鼠狼給雞拜年,曲-揚才不相信凜冽會安什麼好心眼。
想了很久,曲若水緩緩慢卻堅定地開了口。「如果……如果我可以換回曲府的完整,我願意。」
「水兒!」
「不過,你得保證,不再為難曲府。」曲若水毫無感情地盯著凜冽。
「當然可以!」我不為難曲府,我只是為難曲-揚而已。這句他在心里頭補上。
「那麼……」曲若水扯出個笑。「我跟你離開曲府就是。」
***
「嗯……」曲若水將穢物吐在春紅早已準備好的盆子里。「小姐,你沒事吧?」春紅擔心地看著吐的暈頭轉向、臉色發青的曲若水。
「嗯……」曲若水軟軟地躺回椅背,春紅趕緊向簾外招手喊停。等大家都停下來了,春紅才下車去處理曲若水吐出來的東西。
她坐在馬車里昏昏沉沉地想,已經坐了三天,也吐了三天了,怎麼還沒到啊?
熾熱的天氣,再加上曲若水從沒出過遠門,馬車顛簸得又厲害,這趟行程下來,曲若水覺得自己半條小命都快丟了。
「怎麼這麼不中用啊?」衛子塵拉開廉子,譏嘲地笑著。「果然只是個大小姐罷了,養尊處優,一點小苦都不能吃。」
曲若水沒有理會他,只是把眼光調向另外一邊。
不知道為什麼,曲若水老覺得衛子塵的五官總給她一份莫名的熟悉感。雖然有這樣的疑問,但她還沒笨到直接去問衛子塵,然後換來另一頓無聊的嘲諷。
春紅瞄了瞄衛子塵,「請衛少爺對我家小姐客氣點!小姐只是沒有出過遠門而已,她才不是什麼養尊處優……」
「春紅,我想喝點水。」曲若水頭疼地閉上眼楮。這兩個人像前世冤家一樣,動不動就要斗斗嘴,似乎不斗一下,就會不快活似的。還好衛子塵也不跟春紅計較太多。不然想想,她和春紅都沒有立場在這兒耍性子。畢竟,她不是在曲府當個小姐呵……
「衛,你是閑著沒事干嗎?」凜冽踱步靠近,給衛子塵一個警告的眼神,再看著曲若水一張毫無血色的小臉。「要不要下來走一走?這樣會舒服一點。」
「好。」曲若水到處張望找春紅幫忙她下馬車,沒想到凜冽卻自己抱著她下車。
「你……你……你……」曲若水掙扎著想離開凜冽的懷抱,卻被凜冽輕拍了下。「我抱著你就好了。免得你不舒服摔倒。」
凜冽抱著曲若水來到樹林後,靜謐的河邊,先讓曲若水席地而坐,再將手巾沾濕。「擦擦臉,會感覺好一些。」
「謝謝。」接過手巾,曲若水順從地擦臉。冰涼的河水讓她暈眩的腦袋感覺好多了。
「再過那個山頭,就到凜府了。」
「凜府?」曲若水停下動作。「我們要去的地方是凜府?」
「為什麼這麼詫異?」凜冽好笑地回望她。
曲若水眨著眼問。「哥哥你不是……姓冷嗎?」
凜冽的眼抹上一層冷酷。「不,我姓凜,永遠都姓凜。」
「……」曲若水不懂為什麼他突然散發出一股冷然之氣,不過她覺得自己不該問那麼多,所以只是低著頭,看著潺潺的水流。
「有話想問我?」凜冽看出她的欲言又止。
「沒什麼。」曲若水清澈的水眸對上他邪美的眼。「這些年,你過的好嗎?」
凜冽沒有回答。「你呢?你過的怎麼樣?」雖然他這六年來都跟著衛老頭學習,但對曲府的事情他總會稍加注意。
更何況,衛老頭都很樂意告知他關於曲府的一舉一動。
「沒什麼好壞,就是這樣過羅。」
曲若水想到六年前凜冽離開後,衛老頭也跟著不見了。而再見到凜冽,凜冽身旁又多個姓「衛」的年輕小夥子,曲若水把這幾個點連起來後,她謹慎地問,「當年,你離開後,衛爺爺也不見了……爺爺,是不是……」
「衛是他的兒子。」凜冽一直在想該怎麼說比較好。「他……在前年過世了。」
「你是說……衛爺爺過世了嗎?」乍聞噩耗,曲若水顫抖著聲音問。沒想到……疼愛她有加的衛爺爺居然過世了,這怎能不叫她難過呢?
她不想問為什麼衛爺爺會跟著凜冽一起離開曲府,她怕當一切都串聯起來後,她會無法接受這個遲來的答案。
「他死前還是很掛念你。」這可不是凜冽胡說的。
雖然曲若水是曲震遠的小女兒,不過衛老頭就是無法連著她一起恨。
少爺,小的沒有什麼心願。只希望您對付曲府時,放過那可愛的娃兒吧!
衛老頭臨死前的話突然浮現在凜冽的腦海中。
若老頭地下有知,一定會對他硬將曲若水帶回凜府這件事氣到跳腳吧?
見他表情冷肅,曲若水輕喚︰「你沒事吧?」
「我們走吧。」拉起曲若水,凜冽放開她的柔荑,不像先前來時一樣抱著她走,自顧自地走向馬車那邊的一行人。
即使有滿月復疑惑,曲若水仍乖乖地跟在凜冽身後。
但單純的她並不知道一切的復仇計劃,已經慢慢展開……
***
好不容易在馬車被折騰了一天後,一行人終於回到了凜府。
「回到家感覺真好!」衛子塵三兩步便跳下馬背,輕快地吹著口啃。
「小姐,您慢點兒。」春紅小心地扶著曲若水下馬車。
剛下馬車,曲若水便被眼前宏偉的景象所震撼。
像是綿延到天邊的城牆,在夕陽的暈染下,更顯幾分氣勢。
走進玄關後,挺直的柏樹站滿兩旁。風吹過,便清香四溢。
「哇!小姐,這兒比咱們曲府大了好幾倍呢!」春紅好奇地四處打量。
沒有回應的曲若水,只是滿月復疑問地看著懸在正廳上的匾額。
「降鷹廳」?曲若水希望自己心中的擔憂只是個錯誤的聯想。
「你和春紅就先暫時住在『晨曦閣』。」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曲若水身旁的凜冽隨意對個凜府中的僕人招手。「小六子,你帶她倆到『晨曦閣』去。」
「是的,主子。」
「有什麼需要跟小六子說。」凜冽用六年前曲震遠幾乎說過同樣的話回給曲若水。
曲震遠啊曲震遠,你若听到我對你的寶貝女兒說這些話,會不會氣得吹胡子瞪眼呢?不過可惜的是,你已經死了,再也听不到了。
心思不若凜冽深沉的曲若水只是點點頭,她對著小六子友善地笑笑。「小哥兒,麻煩你了。」
「哪的話。」小六子必恭必敬地擺個「請」的動作。
待那三人離去後,衛子塵問道︰「人已經接回來了,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你去準備一下關於和曲府有生意往來的所有大戶名單。」
看著遠方那抹粉紅,凜冽眯起眼。「我要你一個月內,讓『曲府』成為歷史名詞。」
***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曲-揚將帳本丟向桌子,忍不住雙手抱頭。
近幾個月以來,也不知道是誰在京城散播不利曲府的謠言,各家商行也不知吃錯什麼藥,開始陸續抱著觀望的態度,逐漸減少和曲家生意往來。偏偏屋漏偏逢連夜雨,一家剛冒起的「衛氏商行」,像完全不在乎賺不賺得到錢,拼命地和曲家搶生意。一開始他還不以為意,八認為是哪個傻蛋不要錢似的盡作賠本生意;但說也奇怪,「衛氏商行」的背後似乎有個財力雄厚的人支撐著,所以各大商行紛紛轉向,願意和曲家繼續來往的已剩下不到兩成。
曲-揚怎麼也沒想到,父親打拼一輩子的績業居然將會毀在自己的手上。
「少爺,您先別這麼煩惱……」一旁的總管見曲-揚倦極的模樣,不禁也感到無奈。
「我怎能不煩惱?」曲-揚打斷他的話。「曲家上上下下的開銷已經出現赤字,再不想些法子,可能再過不久,曲府的人都要餓死了。」
總管也一起幫忙想。「少爺有沒有想過和『衛氏商行』的人談談?」
「能想的我都想了。」曲-揚揮揮手,「最近你也挺累的,你先去歇息吧。」
總管離開後,曲-揚再次陷入苦惱。
一陣風吹來幾朵烏雲,悄悄地隱住皓白的月。
「誰?」曲-揚倏地踢翻桌子,恰巧擋下一記銀色飛標。
衛子塵從窗外躍進曲-揚的書房。他懶洋洋地靠著窗欄。「你不是想找我談嗎?所以我來了。」
聰明如曲-揚,立刻知道他就是衛氏商行的人。
曲-揚穩住情緒,冷靜地看著衛子塵。「您大半夜私闖民宅,未免也太囂張了。」
衛子塵冷笑一聲。「囂張?接下來我要做的事情,才叫做囂張。」
話未完,一道銀色閃光鞭向曲-揚。曲-揚早猜到衛子塵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眼,他身影一晃,原本他所站立之處的窗戶立即被衛子塵的軟劍劈裂兩半。
「你到底是誰?」曲-揚對衛子塵狠毒的招式給嚇了一大跳。
他曲-揚雖然不是什麼大善之人,但也不是個大惡人。他向來也不愛與人結怨,怎麼今天引來如此殺機?
突然想到什麼,曲-揚一陣恍惚。莫非,又是爹他……
看他一個分神,衛子塵深知機不可失,柔軟的銀色軟劍直刺向曲-揚的咽喉。
「當!」一顆石子打偏衛子塵的準頭,讓那尖銳的劍鋒僅劃過曲-揚的臉頰。
「你在搞什麼鬼?」衛子塵意外地看著來者。
「你眼里還有王法嗎?」司徒冀憤怒地握緊拳頭。
衛子塵上下打量司徒冀,心中有了疑竇。
司徒在玩什麼把戲?他怎麼老在阻撓我和凜冽……衛子塵心中有了其他打算。
衛子塵收起軟劍,它像條靈蛇般重棲衛子塵的腰間。「姓曲的,今天算你走運。」看來,他得和凜商量一下。
「你沒事吧?」司徒冀關心地走上前。
「你又是誰?」今晚真是熱鬧。先是有人想殺他,後來又有人來搭救。到底他今晚走的是什麼運?
司徒冀抱拳。「在下司徒冀。」
司徒?曲-揚心下一驚。「你怎麼會……」
「有話晚點再談,你現在先跟我離開,萬一衛他改變心意,回過頭再要你的命,我恐怕也保不住你。」
無視司徒冀緊張的神情,曲-揚像想起什麼。「吵了好半天怎沒人來看看……」他心跳漏拍幾下,瞳孔逐漸放大。「難道姓衛的那家伙……」
「我很抱歉。」司徒冀嘆口氣。「我來的時候,府上已無任何生還者……」
曲-揚倒退幾步,不敢置信地看著司徒冀。「那個姓衛的……我們到底……到底欠了他什麼?他要這麼……這麼趕盡殺絕?」
雖然不想當壞人,但司徒冀還是老實地坦承。「衛……是凜冽的人。」
「……」曲-揚震驚地看著司徒冀,將盈眶的淚忍住。
如果他早點讓下人們領完薪俸、離開曲府,就不會造成這樣的悲劇了……
總管剛才端茶來給他呢,但誰知下一秒……下一秒竟已是天人永隔……
「跟我走吧。」司徒冀拍拍他的肩。
「為什麼要幫我?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凜冽的人?」曲-揚冷漠地看著司徒冀。
「你的確有懷疑的理由。」司徒冀看著曲-揚,他正如驚弓之鳥.心懷警戒。「時間可以證明一切,如果你對小王有些認識,你當知小王從不打誑語。更何況,你覺得現在你還能在哪藏身?」
曲-揚沉吟半晌,決定跟司徒冀走。
「能否幫我個忙,代我去看看水兒?」曲-揚眉心緊蹙,這是他唯一的記掛。
「這當然沒問題。」司徒冀咧出一口白牙。
就算你沒有要求,我爹也會叫我去探听一下你妹妹的消息。
司徒冀在心底幽幽地嘆氣。唉……他那執迷不悟的爹啊……
***
曲若水住進「晨曦閣」已有一段時間,除了春紅和小六子,她沒見到過其他人。
每次她問起凜冽的行蹤,小六子只是說「主子很忙,所以沒空」。這個答案听久了,不只曲若水覺得這是敷衍之詞,連神經大條的春紅也直為曲若水抱不平。
「這凜公子未免也太糟糕了吧?不是說是迎娶小姐回府嗎?怎麼連個最基本『拜天地』的儀式也沒有?還把小姐困在『晨曦閣』里,真是太過分了!」
「春紅,我想冷哥哥自有他的主張。」曲若水雖然也搞不懂凜冽在想什麼,但是現在她們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拜托你,小姐。您就別再喊凜公子『冷哥哥』了,他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寄住咱們曲府的『冷冽』了。」她不曉得糾正過曲若水幾次了。
「你又知道了。」白了她一眼,曲若水雙手枕著頭。「冷哥哥就是冷哥哥啊,他不會變的。」
「小姐啊,不是春紅多嘴,您不覺得……」
「曲姑娘,主子請您過去一趟『降鷹廳』。」小六子恭敬地稟報。
「嗯,我立刻過去。」听到凜冽終於找她,曲若水開心的就要走出去。
「小姐啊!」春紅趕緊拉住曲若水。「您看您穿的衣服,這樣適合出去嗎?」
曲若水瞧瞧自己身上隨意的服裝。「嗯,也對。」她笑顏逐開。「小六子,麻煩你在外頭等等,我馬上就好。」
「曲姑娘您不用急。」小六子不忍心澆熄曲若水的好心情,只能在心底嘆息。這曲姑娘真令人覺得可憐。因為她似乎完全不知道她目前的處境,已經不是一句「糟糕」可以說明的了。
「我們快過去吧!」換上一身淺藍,曲若水開心地跟著小六子走向「降鷹廳」。
「怎麼這麼慢才到?」還沒跨進去,曲若水就听到衛子塵不悅的聲音。
「對不起,是我換了衣服,所以耽擱了點時間。」曲若水連忙道歉。
「何必換什麼衣服呢?」衛子塵冷酷地笑著。「人若沒好臉蛋,再怎麼衣裝,都是白費的吧?」
曲若水咬咬唇。以前在曲府的時候,也許因為她是小姐,所以沒人敢用這麼放肆的口吻對她說話。她忍下受傷的心,忽略廳上一群人對她投注好奇、驚訝的眼光。她看向坐在正中央的凜冽,勉強地掛上一個微笑。「小六子說,你找我?」
不是沒看見曲若水無助的表情,凜冽卻只是用下巴掃向旁邊。「你先坐著。」
依言坐下的曲若水,垂著目光,靜候著。
「她就是曲府的掌上明珠?」一個尖細的嗓子讓曲若水忍不住皺眉。「怎麼長成這副樣子?」
「原來就是這個樣子,所以曲府才會這麼保護她,不讓她出閣啊!」不知道是誰這麼說,全部的人都大聲地笑了出來。
凜冽很滿意這幾句話對曲若水的影響,瞟她一眼,「怎麼樣,各位意下如何?」
「若曲家還是以前那個京城三富的那個曲家,我倒是可以委屈一點,娶她回去當小老婆。」一名肥肥的男人直勾勾地看著坐在對面的曲若水,讓曲若水覺得渾身不自在。「但現在曲家早就整個垮掉了,我娶這其貌不揚又瘦的像堆骨頭的女子回去,我還怕別人說我養老鼠咬米袋呢!」
曲若水听見「曲家早就整個垮掉」這句話,心倏地一緊。「你說我家怎麼了?」
「我說,曲府已經完了,已、經、完、了!」那個肥肥的男人很得意自己成為全廳的焦點。「你以為凜冽叫你來這干什麼?就是要把你賣掉啊!不過我想這筆賠本生意,應該沒有人想做吧?」
曲若水無法置信地看著面無表情的凜冽。「你不是答應過,不動曲府的嗎?」
「我動的不是曲府,是曲-揚。」凜冽聳聳肩。
曲若水覺得自己的心抽痛。「冷哥哥,你是騙我的吧?你快說,你只是跟水兒逗著玩的,說你只是在騙我而已……」
「這世界上已經沒有『冷哥哥』這號人物。」凜冽深不可測的眼眸閃過一絲光芒。「只有凜冽。之前就跟你說過了,你忘了嗎?」
低下頭,曲若水不願讓別人看見她的淚。
原來……原來在他心目中,自己居然只是個貨品罷了。她還傻傻的以為,自己是特別的;甚至相信凜冽帶她來凜府,是因為對她有那麼一絲絲不同的感覺。沒想到……沒想到他只是個冷血的商人。對他來說,現在的她,已經完全喪失了價值。
她怎麼會這麼傻?傻到以為……以為他對自己有情呢?
「把她讓給我吧。」一直默不作聲的司徒冀淡淡地開口。
沒料到好友會開口,凜冽揚起好看的眉。「司徒,你別多事。」
「我沒有啊!」他司徒冀就是無法看到女人落淚,管她美女丑女,只要是好女人在哭,他就沒辦法狠下心見死不救。「你不是問誰要娶這姑娘回去,好還曲府積欠你的債嗎?所以我說我要娶回去啊,這有什麼不對?」
衛子塵也沒料到司徒冀會開口,「你瘋啦你?你想娶這女人回去?」
「我就是要娶她回去,怎樣?」司徒冀挑釁地咧開嘴。「凜想討債,她得還債,我幫她還又有什麼不對?」
凜冽冷笑一聲,看向曲若水。「我可不是忘恩負義的小人,念在以前貴府曾收留過我,現在就給你選擇的機會︰你是要當個丫環留在凜府,還是跟著這位司徒小王爺,回他的豪宅,當他吃穿不愁一輩子的王妃?」分不清自己突來的怒氣,是因為司徒冀莫名其妙的打斷他刻意排演的一場好戲,還是因為司徒冀說要娶曲若水?
「凜!」衛子塵不高興地吼他。沒想到在緊要關頭,凜冽居然心軟給她個退路好選。今天是什麼鬼日子?一個司徒冀發神經就算了,怎麼連凜冽也失常到家?
「你別吵,我自有主張。」老神在在的凜冽拋個「沒事」的眼神給衛子塵,繼續悠哉地啜著茗茶。
「我選擇留下。」曲若水冷靜地看著凜冽,毫不遲疑地說道。
「不改變主意?」凜冽「仁慈」地再給她一次機會。
「不,我要留下。」曲若水將眼淚抹去,她知道她蠢,但她還是想留在他身邊。
凜冽惋惜地斜睨司徒冀。「看來有人不領情喔!」
「沒關系。」司徒冀大方地張開一口白牙笑,絲毫不在意的樣子。
「既然這樣,你就先回去整理你的東西,明天早晨前,和春紅一起搬到佣人房去。」凜冽揮揮手。「你下去吧。」
點點頭,曲若水挺起胸膛,盡量穩著自己的步伐離開「降鷹廳」。
像是覺得這樣的打擊還不夠似的,衛子塵得意的大聲問,「誰知道為什麼凜會把凜府大廳取『降鷹廳』這名字?」
「不知道,還請衛爺指點指點。」下面的人接口。
衛子塵刻意解釋著,讓曲若水听得一清二楚。「因為有人的正廳取名『雄鷹廳』,但我們的凜隨便一張口,就把這只老鷹給降服啦!所以才取名『降鷹廳』的啊!」
「真不愧是凜爺,連個廳堂都取這麼有意義的名字。不知道是哪只老鷹被凜爺給吞了啊?」
「不就是……」
不必听完衛子塵的話,曲若水也知道他要說的是什麼。她快速離開「降鷹廳」,邊跑邊抹去淚水。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到哪,她只是一直跑,一直跑。
逃開……她要逃開這一切一切。
她喘吁吁地跑上虹橋,終於體力不支地靠著石柱,眼淚撲簌簌的猛掉。
映在水中的一張帶淚容顏,不似古人形容如「梨花帶淚」的充滿美感,而是一張和一般尋常百姓沒有太大差別的平凡臉蛋。
她從來不曾為自己的美丑感到難過,以前在曲府的時候,盡管哥哥和姊姊都擁有一張姣好的臉蛋,她也從未感到自卑。但是今天在這里,她卻受盡恥辱。
是啊,她的確不美,她也從未說自己很美啊!那群人憑什麼對她冷嘲熱諷?就只因為曲府已經失勢了嗎?
她撫著自己的臉,想要自己不要再哭,但眼淚卻不听話地一直滴落湖中。剛剛他們說曲府已經垮了,那哥哥呢?其他的家僕們呢?他們怎麼樣了?是不是有地方歇腳呢?逐漸入冬了,他們會不會受寒?會不會……
她覺得自己的受辱還是次要的,她更擔心曲府的人。
還有,當年不是爹爹收留他的嗎?為什麼……為什麼凜冽會這麼恨她們曲家?
不行!她有太多太多的問題,她得回去問問凜冽。
「曲姑娘。」差點撞上迎面的人,曲若水連忙打住步伐。
「小王爺。」曲若水擔心他還是不死心的想帶她離開凜府。她板起了臉,「水兒決定留在凜府,並不是不給您面子,而是水兒自認為高攀不上王府,所以……」
未完的話被司徒冀的笑聲打斷。
「小王爺?」曲若水被他的笑聲弄得莫名其妙。
「你放心,小王不是來為難你的。」司徒冀怎麼想也想不到,這名腫著眼的女孩居然這麼有意思。
曲若水松下一口氣。「是,那麼水兒先告退。」
「等等。」
疑惑地回過頭,曲若水道︰「您不是說……」
「我只說我不是來為難你,並沒有說我不是來找你的啊!」司徒冀好笑地看著離自己幾十步遠的曲若水。
這些男人怎麼都這麼愛玩文字游戲?曲若水皺起細眉。「找我?」
「令兄要我來看看你過的怎樣。」司徒冀的話成功的拉住曲若水不停留的腳步。
「哥哥他在哪?他還好嗎?其他的家人他們都好嗎?」曲若水激動地問道。
「噓。」司徒冀將手指輕點自己的唇,示意她小聲一點。「你放心,-他現在很安全,你不別人操心。」
「那……曲府其他人呢?」曲若水心急地問。
「這……事情太突然,所以我的手下還沒找到他們。」司徒冀說的很保守。「有消息,我再會通知你。」
「謝謝你……」曲若水感激地紅了眼眶。
「不用客氣,朋友間本來就該互相幫忙。」司徒冀看到有人走過來,連忙交代著,「你既然選擇留下也沒關系,若遇到困難,你盡管找個人通報司徒府都,知道嗎?」
「你還在這跟司徒王爺聊什麼天?」衛子塵撇撇嘴。「還不快去作凜交代你的事情?」
「我這就離開。」曲若水投給司徒冀一個感激的眼神,便快快地離開了。
「司徒,你搞什麼?」衛子塵雙手叉腰地問。「我不會讓任何人扯凜後腿的。」
「你想多了。」司徒冀完全不把衛子塵威脅的口氣放在心上。「我只不過是和曲姑娘說說話,這樣也不行?」
「你最好真的只是說說話。」衛子塵再次警告。「你若真的扯凜的後腿,不用懷疑,我會一定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