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從內堂走出來的,是一名身著錦衣的貴公子,年紀看起來很輕,不過二十。
「阿堂,不是叫你出來關鋪子嗎?怎麼鬧得要爵爺出面呢?」隨著年輕人出來的是鋪子的掌櫃,長得一臉橫肉。
小伙計看了看貴公子,又看了看那看起來像快要昏倒的小姑娘,眼楮一眨就開始忙著打圓場。「沒事沒事,是小姐要來訂制衣裳,可是鋪子又忙不過來,小姐抱怨了幾聲。現在正要回去了,打擾到爵爺真是不好意思。」
「哦,小姑娘要做衣服就讓她做啦,干嘛關鋪子?」貴公子即是當今權貴——武王的心月復墨黔子爵,他一眼見著向綠意,眼中即刻展現驚為天人的光彩。
「這……」小伙計看向他的衣食父母。
「既然爵爺要讓小姑娘做衣裳,那就做吧,阿堂,去里頭把師傅叫出來。」掌櫃的見風使舵。
雪生看了那位「爵爺」一眼,心里有了幾分底。
「不必,多謝爵爺好意,我們要走了。」打了招呼,雪生牽著向綠意就要往外走。
「耶,何必急著走?量身師傅就要出來了,怎好意思讓你們白跑一趟呢?」墨黔挪動身子擋住了雪生的去路。
「我家小姐不舒服,需要看大夫。」
「哦?是嗎?小姑娘,你不舒服?」墨黔的眼中毫無憐香惜玉,有的,不過是見獵心喜的貪婪。當朝皇室歷代流傳的陋習——不論男女。漂亮的孩子都收起來狎玩一番。
他——看中了向綠意。
墨黔的眼神透露著疑問,這個他好不容易看上的孩子,難道跟以前的一樣,都是弱不禁風的身子?
「我……」向綠意的確是有些倦意了,剛剛發了頓脾氣,現在正氣虛著。
「我家老爺在等著。」雪生不讓向綠意有回答的機會,向綠意說愈多,他們走的機會愈小。
一旁的掌櫃見情勢不對,也猜出了這位皇親貴冑的意圖,不禁捏了把冷汗只在心里求菩薩拜神,千萬別出人命喲。
「你家老爺是誰?」墨黔不理其他人的反應,暗自在心中打量把小姑娘收入房中的機率。
「元欽王爺。」
「元欽王?」墨黔顯然被小姑娘的來頭嚇了一大跳,他眼一眯,盯著雪生身後不斷發抖的家丁。
「當真?」
向綠意帶來的家丁原來還只顧著發抖,這時面對墨黔的質問,想也沒想就點頭。
「是真的,真的。」
「爵爺要不信這兒有腰牌。」雪生從腰側取出一面玉牌,上頭果然是元欽王的鷹頭圖騰。
這玩意兒是他以前在行乞時,從一名福太的中年人身上模來的,原本以為可以拿去換一頓飯吃,後來才知道那是人家王爺的令牌,見令如見人,那之後他就一直收著以備不時之需,沒料準兒現在可派上用場。
就連向綠意的眼光也被玉牌吸引了去。
「那麼——小郡主慢走。」墨黔扯著嘴角,笑了幾聲,幾番權衡過後,他最後決定放人。
「不送。」
雪生一行人幾乎是用跑的從鋪子逃出來,就在他們拐過一條小巷子,確認過沒追兵的時候,才停下來喘口氣。
「呼呼呼,剛剛那是什麼人啊?雪生,我們又為什麼要這樣逃呢?」向綠意命好的被家丁一路背著,當人家在喘粗氣時,他只想知道剛剛為什麼要逃那麼快,要按照他的想法,肯定要留下干一架的,他們三個人不見得會打輸人家。
「不走,你就等著被人家收進房里當小官。」稍稍喘口氣後,向雪生不太放心的往回頭路看,有些人明里不敢得罪人,暗里都來陰的。對方是個皇親,不一定會怕上他腰側的玉牌。
「小官是什麼東西啊?人家剛剛明明要讓你做衣裳,我們這樣一逃又做不成了。」
「小官就是專給男人玩弄的男人,像你這種年紀的,人家叫做孌童!」雪生冷聲冷氣的解釋,他雖是個孩子,但是在世道上打滾久了,該知道的絕對不少。以前也曾經有過有錢人家的少爺要買漂亮孩子來玩,人口販子買不到,就干脆到乞丐群里去搶小乞兒,雪生也是好幾次都差點給人家抓去賣的。
男人眼里的丑陋模樣,他見多了。
「玩弄?」向綠意在腦袋里搜尋這個字眼,忽然想起上次在自家後院的佣人房里,看到家丁壓在小丫環光溜溜的身上抽動,還用手捂住人家的嘴,威脅不準聲張,他當時嚇得不敢出聲。
「為什麼?」隱約覺得自己剛剛好像躲過很可怕的事,但是向綠意這樣養尊處優的孩子,還是不懂為什麼有人要抓他去玩弄。
「因為你生得好看。」確定真的沒有任何人追來後,雪生撕下一塊衣角,順手把向綠意的臉蛋遮了起來。
「你的臉太招搖了,以後出門最好還是帶個紗帽。」不理會向綠意咿咿呀呀的抗議聲,雪生扛起人就走,心里隱約有些後悔為啥要來當小孩子的保姆。
一旁的暗巷里,莫言笑冷冷的看著離去的人影,嘴角扯出一抹微笑。
「看來,這次南行爵爺可找到好玩的玩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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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險些給顯貴抓去當孌童的事,一回府就傳開了,向老爹擔心的東問西問,一問之下才知道是雪生解了危機,當下涕淚縱橫的跟雪生道謝,把人家的祖宗八代都拖出來贊揚一番,而向雪生只是抿嘴不說話。
「雪生,今兒個要不是你,我家最後的一絲血脈大概也要毀了,你們得罪的那位皇爺,我去打听過了,是當今皇後的表弟,小有勢力,來咱們這里玩個幾天,我怕人家找上門來,所以這幾日大家還是都別出門的好。」向老爹只剩下向綠意一個孩子,特別的謹慎。
「另外……」向老爹看著兩個孩子,咳了幾聲清喉嚨,「我決定給你們請一個夫子,你們年紀都不小了,不能整天玩樂,也該念一些書了,從明天開始夫子會來給你們教課,我希望你們可以好好念書,雪生,你年紀大,比較懂事,如果綠兒不懂事,你就看著點。」
「嗯。」
「爹你怎麼這麼說?我很乖啊!」一旁的向綠意一听到自己的壞話就趕緊抗議。
「是是是,你很乖,但雪生是大哥,比較懂事,你以後也要听他的話,知道嗎?」向老爹原本以為找來雪生最多也只能陪陪綠意,如今看來他小窺了人家,把向綠意擺在雪生身邊的確是安全多了。
「叫他大哥?為什麼。我覺得叫雪生也不錯啊!」搞什麼,好不容易才擺月兌老麼的身份,怎麼現在又要多出一個大哥呢?向綠意實在氣悶不已。
「不行,我已經收了雪生為養子,按輩分排,你得叫他大哥。」向老爹笑著安撫兒子,「之前他沒名字,由你亂叫,現在雪生這個名字我會排進族譜里,他就是你正式的哥哥,以後你得叫他雪哥哥。」
會這樣安排,是因為向老爹明白只有這個方式才能短暫的抓住雪生的心,這孩子什麼都不要,給他好處他也不見得會留下來,可是,若是給了他牽掛,那就又不一樣了。
說到底,他也只是個自私的父親。
淚眼汪汪的向綠意看了看雪生,心里想著父親的話听起來好像也有些道理,雪生對他還其實挺好的,會為他著想他那兩個死去的哥哥,都還來不及跟他培養好感情就去跟母親團聚了……其實,多個哥哥沒什麼不好的。
至少天塌下來了,除了老爹,還會多一個人來擋。
就這樣,向雪生進綠園半個月後,正式成了向綠意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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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哥哥,雪哥哥!」向綠意在回廊上爭爭忙忙的跑。
「別跑那麼急,你不要命了?」雪生一聲喝令。
「是。」向綠意乖乖的停下來,慢慢的走。
「什麼事?」
「我……」向綠意心虛的回頭瞧了瞧,再把頭轉回雪生面前,「我……」
「你又欺負夫子了?」光是剛剛听到的尖叫聲,猜也猜得到。
「我沒有!」向綠意一咬牙,在雪生面前聲勢壯烈得仿佛他才是受害者一樣,大眼楮眨啊眨的,淚就掉下來了,雪生不理他,轉頭問隨著向綠意跑來的家丁阿水。
「小少爺做了什麼?」
「呃……」阿水看著自家少爺,不知道該不該實話實說。
「說,不然請家法。」
唉,真慘,雪少爺比向老爺還有當家主人的威嚴。
「是小少爺說要夫子教他……教他蜜蜂的一些常識,夫子推辭不肯,小少爺就……就叫小的把蜂窩塞進夫子的褲子里!」阿水一口氣說了,深深的吐口氣,慘了,慘了,出賣了小少爺,以後有得好看的。
「嗯。」雪生倒也沒罵什麼,只是一個勁兒的看著向綠意。
「我,我……」阿水都招了,向綠意自知再辯也沒用。
「不用『我』了,阿水,我去找大夫來,至于你——跟我去向夫子道歉。」
「哦。」向綠意低著頭乖乖跟著雪生走,真奇怪,這雪哥哥高自己不到一個頭,怎麼說起話來卻如此有威嚴呢?
「想什麼?」雪生的話從前頭冷冷傳來。
「啊,沒什麼。」向綠意頭壓得更低了,沒辦法氣墊壓不過人家。
「等會兒見到夫子,什麼都不用說,只管跪著哭就好了。」
「咦?」為什麼?向綠意偷偷窺了前頭的雪生一眼。
「不要問為什麼。」雪生冷冷的回答。
不一會,他們就到了向老爹為他們安排的書房,看到了痛到在地上打滾的夫子。
「唉喲,唉喲……」年近五十的夫子捂住重要部位,在地上打滾,身旁都是剛剛取出來的小蜂窩,地上還流著少許蜂蜜,爬著幾只螞蟻。
「夫子。」向雪生面無表情地望向一臉狼狽的夫子,示意向綠意下跪,自己才撩開衣擺陪跪在旁。
「什麼……」總算夫子還沒喪失意識,原本要痛罵的聲音竟虛軟不已。
「夫子,小弟實在是頑劣不堪,害得夫子如此痛苦,本應重重責罰,方才雪生已請出家法重責小弟十大板,現在帶他來向夫子請罪,還望夫子深入海涵。」
「嗚……」夫子痛得說不出話來,只見豆大的淚珠涌出來。
「夫子很難過是吧?在下已經請了大夫,現下就只等夫子開口饒恕小弟,即刻延醫診治。」
「嗚……」夫子痛得淚水狂飆,有苦說不出,想必是痛至心坎了。
「夫子?」向雪生緊咬著他的承諾不放。
「嗚……」你這個兔崽子年紀小小不學好,我要把你抓起來鞭刑,浸鹽水,掛在城牆上一百年做肉脯……。
「只要夫子點個頭,我就當夫子饒過小弟了,等會兒老爺來的時候,夫子就說是蜜蜂自個飛進去的吧。」
「嗚……」先找個大夫來醫治老夫呀!講那麼多,涕淚四溢,夫子現在好不淒慘。有苦說不出啊。
「夫子,大夫等很久了。」
「嗚……」夫子終算點了頭,可人也昏過去了。
「阿水。」
「在!」在外頭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的阿水連忙跑著進來。
「大夫來了嗎?」
「來了。」阿水戰戰兢兢的回答。
「讓他進來,還有,等會兒老爺回來了,就說夫子身子不適,告老還鄉。」一旁的向綠意看得目瞪口呆,今天他總算知道為什麼不到一個月的光景,家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听雪哥哥的話了。
他比爹還神啊……
看著阿水和大夫把夫子抬走,向綠意的眼楮浮現崇拜的眼神。
「雪……哥哥,你怎麼這麼厲害啊?」也不過才大他一歲的孩子,怎麼處事就跟大人一樣呢?
「沒什麼,不想被人欺負就得學聰明點,還有,這是第二個夫子,你打算還要氣走幾個呢?」雪生擰眉不太贊同的瞪著向綠意。
「唔……我覺得念書不太好玩。」向綠意兩手絞著衣角,委屈的說。
「人要念書才會懂得做人的道理,你不能一輩子玩下去。」
「可是……」他也不過是個八歲的孩子,玩耍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老爺交待了,要我們倆念書,你不會想讓自己的父親失望吧?」
「哦。」向綠意垂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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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向老爹听到第二位夫子告老還鄉時,只錯愕了一下,然後盯著向綠意看了老半天,嘆了口氣,隨即吩咐老總管到帳房去取五十兩銀子送到夫子家里。
隔天,向老爹又出門去了,說這趟出門是給向綠意采買些珍貴藥材回來補身子,臨走之前,到市集去找了一家老字號的師傅來給向雪生量尺寸,要做些春夏穿的衣裳,順便也給向綠意縫些新衣。
向綠意一整天都閑著無事,跟阿水拿了根釣竿後,便跑到後院的池塘去玩水。向綠意把釣竿放在一旁,自己卻把鞋襪月兌了坐在一旁用腳攪拌著池塘里的水。
雪生見著了,只是坐在他的身旁,良久,雪生才問了一句話︰「你真的在釣魚嗎?」
「你釣過多少魚?」
向綠意歪著頭想了想,然後開心的伸出一根手指頭︰「一條。」
「什麼時候?」
「半年前,阿水第一次教我釣魚的時候。」
「哦?」雪生看了清澈的池水,再看了下根本沒釣餌的釣竿,一抹笑意飄上嘴邊,「進屋吧,做衣裳的師傅來了。」
「好。」
做衣裳的老師傅經驗老道,兩三下就量好了兩個小孩子的尺寸。「小少年長得真是快,去年做的衣裳今年都快不能穿了吧?」老師傅笑呵呵看著長得清甜可愛的向綠意。
「嗯。」向綠意只是懶懶的應了聲,對老師傅的話沒多大興致。反正衣服做來做去都是他討厭的女裝。
「老規矩,衣裳款式要簡單的?」
「是。」一旁侍候的老客家應聲道。
「老管家,你們什麼時候又多出一個大少爺啊?」老師傅記得向老爺子只有三名兒子,已經死了兩名,怎麼又多出一名?而且還沒穿女裝。
「雪生少爺是老爺最近收養的。」老總管只淡淡應了聲。
「哦。」老師傅笑了笑,露出了解的眼神,富貴人家嘛,怕子嗣死絕了,所以收個養子也是常有的事。
「雪生少爺,真是不好意思,老朽就是貧嘴,喜歡說三道四的,您別見怪。」
雪生只是點了點頭,並沒說什麼。
不一會兒,門外有個家丁進來,說是有人來應征夫子的缺。
「哦?這麼快?」老總管有點訝異,但還是叫家丁去把人請了來。
「貴府既然還有事,那老朽就不多留了。改明兒衣服做好時,再給貴府送來。」老師傅識趣的收拾東西,就讓家丁領著出去了。出去的老師傅跟剛進來的青年錯身而過,青年對老師傅點頭示意,步入接待的廳堂。
老總管先讓兩個孩子進內堂回避,再把青年迎了進來。青年一揖為禮。「晚生莫言笑,來應征貴府的夫子。」
「先生請坐,給先生奉茶。」
「先生是那兒的人?怎麼這麼面生?」老總管喚了人奉茶後,便和青年閑聊起來。
「晚生是從京城來投親的,無奈親戚全搬走了,了無音訊,身上盤纏又已用罄,只好落地生根。」
「是這樣啊……」老總管沉吟了會,似是在思考話中的真實性。
「不過,莫先生來得遲了,敝府老爺一大早便出了門,兩天後才會回來,不知先生是要兩天後才來呢?還是……」
莫言笑困窘的笑了笑︰「晚生身上盤纏已用盡,恐怕……」
「那——就請莫先生在府里住下來吧,一切等老爺回來再說。」老總管笑了笑,叫了一旁的家丁下去收拾房間。
「多謝總管。」
簾後,向雪生一又晶亮的眼直盯著那年輕人看,不發一語。
晚上,雪生進了向綠意的房門。
「耶?雪哥哥,你要跟我睡嗎?」向綠決興奮的叫嚷著,因為自己從雪生來的第一晚跟他睡過後,雪生就堅持不再跟他睡了。
雪生曾跟他抱怨他的睡相,向綠意在睡夢中又腳不受控制,會四處亂蹭。
「我要和你換房間。」
「咦?」向綠意睜大了眼。
「順便換衣服。」
「啊!」向綠意張大了嘴。這又是在玩什麼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