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上心頭 第八章 作者 ︰ 初沄

那夜過後,兩人之間的相處只能以一句話來形容--相敬如冰。

是的,相敬如冰。康若華再也不會叫他起床吃早餐,提醒他處理公事的時間到了,盡管他依然會早起為兩人做早餐,可是兩人之間的談話少了,康若華跑櫻花道的時間更長了。

一種莫名的失落感重重侵襲他的心頭,連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如此在乎對方的態度,可是他愈想不去在乎,心里的感受就愈明顯。

種種跡象都讓江承倫忍不住想起那夜的事,他知道那件事傷到兩人間的友誼了,盡管他小心翼翼地處理兩人之間的關系,但一切還是與他的希望背道而馳,唯一可以慶幸的是,因為康若華常常往櫻花道跑,活動量多了,身體自然也好的快了,他注意到他的腿已經能夠活動了,只是還無法行走。

陳秘書與他在線上不斷談論著公事,公司里的權力變遷似乎有些奇怪,他不過是離開幾天而已,原本只是部門主管的堂兄已經升遷為董事之一,這樣的人事變遷對他而言是非常危險的,如果連堂兄都可以輕易得到公司董事的位子,那他這個總經理要被踢下來也不是難事。

由這件事也可以得知,公司里掌控人事變遷的主權尚未緊握在他手中,盡管他可以任用或辭退任何下屬,那也只限于下屬而已。

在體制上總經理的權限雖比董事高,但董事是公司內部人事制度上最特別的存在,董事的權力有時可與董事長並駕齊驅,甚至可左右公司營運的方針,陳秘書告訴他,若他不在三天內回公司穩定人心,恐怕他這個總經理的位子坐不久了。

雖然知道自己的處境愈來愈危險,可是江承倫依舊無法將全部心思放在公事上--他知道這樣的想法很糟糕,可是他就是無法不去想他與康若華之間的關系。

無論如何,他都無法容忍康若華對他的漠視。既然他們之間都已經達成協議了,難道就不能對他和顏悅色一些嗎?還是說,那一晚的錯誤真的毀了他們之間的任何情誼?

不該是這樣的,康若華不該漠視他,他們應該是好朋友,等到低潮期過後他們會一起回到公司,然後他們一起打拼天下,相信兩人胼手胝足的結果應該不會太糟糕才對,他都忍不住幻想兩人以後在公司里春風得意的模樣了。

怎麼會……相敬如冰?

狂亂地爬梳著頭發,江承倫再也忍不住心底一直壓抑的郁悶情緒,三兩下關掉陳秘書不斷傳遞給他的訊息後,他關上計算機,腳步直沖櫻花道。

*

「我們究竟要冷戰到什麼時候?」站在輪椅後頭,他第一次看清那墓碑上的名字--康亦倫,一個對他而言毫無意義,但卻深深影響著他與康若華的男人的名字。

有時候,死人的影響力不見得低過活人,像他,就覺得自己的地位與存在感竟然比不上一個已經長埋黃土的男人,他原先沒想要爭些什麼的,只是在看到康若華那般痴迷傷心的情緒後,他也開始在乎起那個已經不存在的人。

「冷戰?」康若華背對著男人,視線始終膠著在冰冷的墓碑上,仿佛那里頭的人會對著他笑對著他哭,其它的,都不重要了。

要不是江承倫走路的聲音與說話的聲音明顯的放大,他也不會去在意別人的出現,更不會分神去搭理人,現在的他,只想靜一靜。

「我不知道我們有冷戰過。」

「沒有冷戰過?」江承倫忍不住哼了一聲,卻在看到那人遺照時將怒氣吞下去,說到底,錯的人是他,怎樣都沒立場指責康若華的任何行為。

只是,他不想放任這一切就這樣繼續下去。

「如果你的事情已經處理完了,我想明天帶你回台北,公司里有許多事都不能再拖延了。」公司的事雖然比較緊急,不過到了他的口中也只不過是借口,他擔心的是回去的晚了,沒有進行正常的檢查與復健,康若華即使復原情況良好也會留下後遺癥。

「回台北?」這一句話終于成功的喚回康若華的注意力,他將輪椅轉了個方向,與一身白色休閑服的江承倫面對面。

「我想,你是有必要回台北。如果你再不回去恐怕會出問題,可是我暫時還不想回台北,你回去之後就將我辭退吧,你需要的是一個更精明干練的助手……」

什麼?他有沒有听錯?康若華要他辭退他!

「我不記得你是這麼一個懦夫,你還記得你從加護病房醒來後還曾經要求我把資料交給你好讓你做出結論嗎?為什麼一回來你就成了懦夫?你……難道我們真的無法回到之前的模樣,我都已經道歉了你還想怎麼樣?如果你不開心就說出來呀!」

一口氣吼出心底的話,江承倫只覺得鼻子泛酸,他對眼前人的在意早已一天比一天重,雖然不知道這股莫名其妙的執著是打哪來的,可是他向來是靠直覺行事的,直覺告訴他,要是就此放手讓康若華走出他的生命,他一定會很後悔難過。

「承倫,公司內部的問題已經超出我所能處理的範圍,你若是想揪出幕後黑手,唯一的可能是與警方合作。你知道嗎?我最後查出來的線索比我們之前想象的要更嚴重。」之前江承倫擔心他再次受害而不肯將公司資料交給他,雖然讓他倍感窩心,但更擔心的是江承倫未來的處境。

要是東窗事發,替死鬼絕對是江承倫。

「再怎麼嚴重,你也不會關心我了不是嗎?」江承倫抿嘴皺眉,听到公司的黑幕時擔心的居然不是自己,而是康若華可能再也不會與他站在同一陣線。

一股莫名其妙的空虛感排山倒海襲來,他向來怕寂寞,可是小時候離開台灣前往異國求學時也不曾出現過這麼龐大的空虛感,BEN不在身邊時他也只是感到淡淡的寂寞氣息,偶爾壓力大到負荷不了時才會爆發出來,可是這一次……

他害怕被遺棄。

「我當然關心你,像朋友一樣關心你。這里不是談話的地方,我們回屋子里說話好嗎?」察覺到江承倫波動的情緒,康若華知道他現在正在氣頭上,若是留在這里只會讓過世的情人看笑話,更何況墓園本來就不是說話的好地點。

「好,我抱你回去。」江承倫當然知道為什麼不能在這里談公事,因為會打擾到他過世的情人嘛,既然如此,那他就幫個忙好了。

大掌一伸,康若華還來不及驚呼就已經落入別人的懷抱,這些日子以來他的身子因為生病的關系輕了不少,略嫌清瘦的身體已經可以讓人輕而易舉抱起,連他都不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有糟糕到那個地步。

「你做什麼?」等到他可以挪出注意力質問江承倫的大膽舉動時,他的代步輪椅早已孤伶伶地在墓碑前轉圈了。

「你不是說在這里說話不方便?那我就抱你回屋子呀,輪椅實在太慢了,我這樣比較快。」有點像是賭氣,江承倫抱著康若華看也不看櫻花道一眼,只想趕快回到他們共處的三合院。

氣憤地踢開三合院大門,里頭迎接的人讓兩人楞在當場,江承倫更是連手中的人都差點掉在地上。

*

剛升上董事位子的江承益端著一張笑臉,張開雙臂迎接他親愛的堂弟。

「好久不見,親愛的堂弟。」

江承倫深吸一口氣,將手中的康若華放回有靠背的椅子上,面對眼前的不速之客,他需要全部的精力才能達到完美的應對。

「我不知道董事這個位子這麼清閑,讓堂哥有時間找到這種小地方,怎麼?想要來個下馬威?」一反方才的愁眉不展,江承倫自動武裝起自己,他知道這場戰爭他很可能會輸,不過要是沒盡全力就任由自己輸得一踏胡涂,那他之前的日子都是白活了。

「我這個做哥哥的難道就不能關心一下弟弟嗎?何必把自己偽裝成一只刺蝟?如果一開始就知道斗不過我,那你又何必這麼辛苦的反抗?你看你,弄得灰頭土臉,就連自己的下屬都保不住,怎麼,你對公司展開的調查有任何結果了嗎?」江承益揚起如陽光般的微笑,那笑意卻讓人打心底發冷。

江承倫心一沉,他沒想到他與康若華的行早已被人洞悉,更沒想到原凶居然就這樣干脆向他坦承,看來對方是有備而來,他很可能連最後的籌碼都失去了。

「毒是你下的?你這樣坦承,難道就不怕我報警?」像是聞到危險氣息的花豹,江承倫眯起眼,身體自然而然擋在康若華身前形成保護姿態,連他自己都沒注意到這種下意識的反應。

「唉呀呀,我親愛的堂弟,我真不知該說你是天真還是愚蠢,我既然敢說,難道就沒料想過後果嗎?簡單來說,若是你報警,坐牢的只會是你而不是我。」江承益雙手插腰,一臉無所謂的神態更加惹怒江承倫。

「難道你真以為台灣的法律是你訂的?我不信!」拿起一旁的電話,江承倫就要撥出報警的號碼。

「等一下。」一雙屬于男人的手將江承倫的手攔下,後者楞了一下,露出不敢置信的眼神。

「為什麼不讓我報警?」他不懂,若是前來攔阻他的人是江承益他還能理解,可是現在攔下他的人居然是康若華?

「因為你現在一報警,坐牢的就是你。」將電話搶下放在一旁,康若華的眼神變得澄澈無比,直視著面前具有強大壓迫感的男人。

這是一只修道成仙的老狐狸,依現在的情勢來看,初出茅廬的江承倫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就連他也必須小心應對,否則一不小心就會跌入人家預設的陷阱──或者該說,他們倆一開始就是人家的甕中鱉,耍弄這麼久還不弄死他們只怕是對方不想太早失去玩具而已。

也許他一開始也高估了自己,才會淪落到這種地步卻不自知。

「為什麼連你也這麼說?難道就這樣放任他逍遙法外不成?他可是下毒害你的人呀!」也許他是不夠了解台灣的法律,但是犯法的人就該得到制裁不是嗎?不然法律是訂來做什麼用的?

「……公司的負責人寫的是你父親的名字還是你的名字?」康若華不答反問,雖然早已知道答案,但是他仍期待著不可能的奇跡出現。

「是我。父親在我回國時就將負責人登記成我的名字,說是為了讓我穩坐總經理的位子,有什麼問題嗎?」

的確是穩坐總經理的位子呀……用這種方法套牢江承倫,利用法律上的規定來鑽漏洞,將來無論是否東窗事發,江承倫都得背負最大的責任。

「公司私底下進行著洗錢的買賣,根據法律上的規定,要是發現公司行號有任何不法行為,一律歸咎于負責人。其它人就算參與其中,但因為不是負責人,所以可以找盡任何理由來開月兌罪名,你一旦報警,公司就會被警方盤查,洗錢的事一旦爆發你就得坐牢,相信他早已架空公司的資產,就算公司被勒令停業,只要能夠找個機會東山再起,沒有人會記得他做過什麼的,這樣你懂了嗎?」

啪啪啪,冰冷到像是要結凍的空氣中傳來刺耳的鼓掌聲,只見江承益拍著雙掌面露賞識的眼神,而嘴角還噙著一抹若有所思的微笑。

「親愛的堂弟,上了這樣一堂法律課,不知道你對台灣有沒有更加了解?還是更加痛恨台灣?我相信美國的法律也是這樣制訂的吧?公司從事不法行為原本就是負責人要承擔責任,董事會在公司里只是一個架空權力的特殊存在,你認為警方是抓你還是抓我?為了你的前途著想,你還是乖乖放下電話吧,這一場戰爭,從一開始你就沒有勝算了。」

江承益看著臉色開始發青的堂弟,心情不由得大好,原本他走這趟路就是為了要警告江承倫別忽略了他的責任,雖然他沒什麼大成就,不過看在他是負責人的份上,身為堂兄的他倒是可以忍讓幾分。

只是,他那親愛的堂弟看起來似乎還是不太明白自己的立場呀。

「洗錢?你竟然利用公司做那種事?就算父親沒有發現你的惡行,並不代表你就可以囂張一輩子!現在我以總經理的身份將你解雇,永不錄用!」雖然理智告訴他方才所听到的全是不爭的事實,但他仍想做最後的爭扎,若是連掙扎都省略,那他真不曉得自己該如何自處了。

他不敢往下想,不敢去細思背後的陰謀是否有更親近的人做後盾,又或者,一開始他就該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一位昏庸的總經理,一輩子只要坐在那位子上確保公司在業界屹立不搖的地位就成了。

他之前的努力,在那些堂兄弟眼中只不過是一場笑話?最終的下場是成為動彈不得的傀儡女圭女圭是嗎?

「解雇我?承倫,你該不會是太過激動,所以腦子燒壞了?還是你不小心吃到毒藥,所以變笨了--喔、不,你本來就不聰明,又何來變笨之說?唉,你要是能解雇我的話,那你就解雇吧,我等著你的旨令下達呢,總經理。」說著說著,江承益還拿出手機要遞給怒不可遏的堂弟。

「用我的手機撥電話回公司吧,要不要我幫你打呀?」江承益將手機塞進堂弟的手里,惡意的微笑在他臉上張牙武爪。

江承倫沒接過手機,反倒是康若華將手機拿了下來,他笑看著這頭囂張跋扈的老狐狸,心底不斷推敲對方的最終盤算。

攤牌之後,不可能還維持著原本的模樣,也許人家早已等不及了,現在就想把人推入深淵了。

不過……他看得出來對方並沒有要致江承倫于死地的打算,若真有此意,那當初中毒的人不會是他康若華,而是完全不懂防備的江承倫了。

只是,不走死路,活路不見得就比較好走。

「不知道江董事的背後到底有多少人撐腰,您才能爬到現在這個地位?不過,就算您處處得勢,請別忘了你現在欺負的也是江家人,中國有一句話,炮口對外不對內,您這樣欺負總經理實在沒道理。」

「哼。康若華,你要是不開口也許我會當作沒看到你,誰要你如此多嘴的?想替你家主子說話是吧?那我們不如先來算算當初的帳如何?」江承益拉了一張椅子到面前落座,以君臨天下的姿態俯瞰著康若華。

「當時要不是你主動提出說要查帳,我就不會對你下毒,如果你笨一點查不出那些數據的話,我也不用煩惱事情是不是會被抖出來,你現在的情況是你自找的,沒死算你命大,諒你也沒那個膽子報警,只要一報警你的總經理就完蛋了……反正你說的對,這家公司只不過是用來洗錢的障眼法而已,沒了一家再創立一家就行了,不過江承倫可就不一樣了,沒了泓仁,這小子什麼都不是。不再是嬌生慣養的少爺,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總經理。當然啦,開一家新公司也挺麻煩的,如果可以的話我倒是想省下這個麻煩,而總經理這個位子誰來坐都無所謂,反正注定是個阿斗,我這樣說,你听明白了嗎?」用最輕佻的動作抬起康若華的下巴,江承益細細打量起這個奇怪的人。

說奇怪,是因為他從不相信忠心這一回事,他以為只要弄點小把戲,這男人就會棄江承倫而去,沒想到就連被毒藥侵襲身體而造成暫時性的癱瘓時,這男人也沒有倒下,根據線報,這男人最近的情緒低落來自于一座男人的墳。

嘖。同性戀吶,他眼中最髒的人種,一想起兩個男人在床上翻滾的模樣他就覺得惡心,就連讓江承倫坐在總經理這個位子上都覺得礙眼,要不是他是命定的太子爺,總經理這位子哪輪得到他?真搞不懂有溫柔的女人可以抱為什麼還要去愛硬梆梆的男人?

「江董事的意思是--一切照舊?」不理會那幾近于污辱的輕薄舉動,康若華替眼前人的話下了一個最簡單的結論。

「不錯,如果堂弟夠識趣的話,那就一切照舊。」

「我如何得知你會不會遵守諾言?」看來對方已經掌握大局,江承倫若是不低頭就只有挨宰的份。

「若華,不用跟他妥協,就算我壓不了他,我就不信我父親也壓制不了!」江承倫一掌揮開堂兄的手,擋在康若華身前怒瞪著對方。

「唷,英雄救美嗎?可惜依你的能力好象不太足夠耶,如果你不是這麼無能,他又怎麼會中毒呢?現在再來挺身而出會不會太晚了,還是只要跟你上過床的男人都能得到你的眷寵?喔,對了,我忘了告訴你,你父親手中已經沒有實權了,就算你找他出來當靠山也沒用了,再說一個廢人能有什麼用處?你還是好心點讓他頤養天年吧。」

「你跟蹤我?還有,你方才那些話是什麼意思?」難怪他能夠找上門來,原來一開始他就被人跟蹤了,甚至連那些私事都被人調查的一清二楚,這人好深的城府啊。

「咦?你不知道嗎?一年前他就已經中風了,現在只能躺在床上讓人把屎把尿的,連話都說不出來了,真可憐……我猜你回國之後大概都沒回過大宅半次吧?不然這麼大的事你會不知道?」

中風?不可能呀!他回國前還跟父親通過電話,要不是父親催著他趕緊回國,他也不至于在沒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回國。

「不可能!難道我父親的聲音還能做假?他明明跟我通過電話……我要回去看看!」江承倫不相信──或者是不敢相信方才所听到的一切,如果方才的內容都是真的,那他真是天字第一號大傻瓜了,不僅讓人耍著玩,就連家人也都處境堪虞。

「沒用的,就算你回去了又如何?現在已經不是你們父子的天下了,放心,就算他已經中風了,家族還是會好好照顧他的,你就安心當你的假太子吧──你干什麼?!」

江承益假意安慰,正要拍上對方肩膀的手卻被用力扭了下來,劇痛襲身的同時,他的手也呈現不正常的扭曲狀態──也就是說他的手被扭斷了。

「告訴我!你們到底要干些什麼?又為什麼這樣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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