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關她的事,放了她。」旭日勉強忍住急遽涌上胸口的一股腥嘿之氣,擋在紅葉身前。
嘖!沒想到幾天前那個警告竟非虛言恫嚇,更沒想到對方竟然故技重施,再次假借紅葉之手,這實在很沒有創意……旭日掃了眼桌上的殘羹剩肴,暗自決定往後不能再偷懶了。
這是說如果她還有以後的話。
再抬頭面對相熟的敵人,她忍不住要嘆氣。如果那個下毒者和丁丞相是同一路的,這一切就說得過去了;若是雙方互不相干,只是同時看她不順眼,卻該死的配合得恰到好處,便只能說天要亡她了。
看見旭日吃了她烹煮的食物後臉色有異,又見三個渾身殺氣的大漢恰時出現,紅葉再無知,也曉得自己被人利用了。但她怎麼也想不通,一個在廟前兜售貨品的老婦,怎麼會……
那老婆婆為何騙她?明明是可以撮合姻緣的吉祥花符為何變成了催命符?
紅葉面對出乎她意料之外的發展,已是呆若木雞,直到旭日開口,她才意識到自己一片綺思遐想正是害旭日至此地步的元凶。
「我……」紅葉吶吶不能成言,只是任由其大淚珠潸潸滾下,弄花她精心描繪的彩妝。
「老大,這小子跑得居快,先挑了他的腳筋,讓他插翅難飛。」上回在茶棧眾目睽睽之下,合三人之力竟留不下他,讓他們丟盡了顏面,今天這筆帳非討回來不可。
見老大不答話,余下一名瘦長漢子便開了口︰「上面只交代要追問出東西的下落,而打斗間刀劍無眼,缺個胳臂、斷條腿的,可就不在我們的保證範圍內了。要不然,我也不在乎再多殺一個雕石頭的。」語畢,瘦長漢子目露精光的逼前一步,躍躍欲試。
「媽的,這個小子叫旭日,剛好跟以前那個叫東升的配成一對。」這屋里的氣味讓他想起初出道時接的第一筆生意,長鞭狠狠一甩,打落牆上木架里的所有雕像。
再多殺一個雕石頭的?東升?旭日雙眼赤紅,感覺全身血液逆流。
面對血腥味四溢的威脅,紅葉連忙鉤住旭日左臂以求倚賴。接觸到顫動的手腕,她才發現旭日的手冷冰冰的,而且隱藏在衣袖下的手臂雖修長有致,卻是縴細一如女子。抬頭瞧望,又發現她心目中的偉岸男子有著一雙漆黑晶瑩的漂亮雙眸,然後,她注意到他的喉際——
「在左後方的窗戶下有一個盛滿液體的罐子,待會兒我引開他們的注意力時,你將里頭的東西往他們身上潑。」假裝毒性發作,旭日捂胸低首,趁機向紅葉面授機宜。
紅葉直覺將眼光移開,正想向後瞧望,確定罐子存在時,旭日連忙阻止︰「別動。」要是引起對方懷疑,奇襲之計便無法奏效。「全靠你了。」她現在只要稍移半步,大概就會壓不住胸口翻滾的氣血,不需對方動手,便會昏死過去。
順著旭日的意思,紅葉輕輕點了下頭。
抬起了頭,旭日眼中突然出現的精芒讓對方三人同時心生警惕。
「現在我已經是任人宰割了,不過,砍砍殺殺太野蠻了,我想跟你們談點文明人的交易。」她胸有成竹,確定對方定會中計。
這小子絕對不只是一個玉工!帶頭的心里突然閃過這樣的想法。
強敵環伺之下,尚能談笑風生,這般能耐已非尋常人能有,更何況甚言語、神態更充分顯示出他善于運籌帷帽的氣勢。
但他終究還是一個已無還擊之力的小子而已。
旭日維持臉上莫測高深的笑容,暗地里給紅葉一個手勢,勉強踏出一步轉移三人的注意力。
紅葉見得帶頭的手臂一轉,刀身映照著燭火,亮晃晃的,讓她一陣心驚,直想尖叫出聲,沒有即時捕捉到旭日的暗號。
「臭娘們!搞什麼把戲?」
紅葉動作稍慢,手踫到罐子時,已被瘦長漢子一把攫住,她心下一慌,罐子內的液體濺出少許,正落在抓住她的大手上。
「啊!」瘦長漢子驚呼一聲,連忙甩手,但左手背上已是一片血肉模糊。尚來不及處理傷勢,抬頭又見滿天彩光落下。
屋內空間狹小,面對直落而下的不明液體攻擊,三人竟是無處閃避,只能勉強以衣袖、下擺遮掩掉少許攻擊。
就是此刻,旭日含笑踏了腳下暗格。
「喀」的一聲巨響之後,眼前已無三人蹤影。
「再把黑色罐子里的東西倒進去。」指著面前的大洞,旭日吩咐。
紅葉瞪著手上黏稠的紅色液體。初時的麻癢感覺一褪,便再無異感,用指頭揩拭,才發覺那顏色可以擦去。
「那只是顏料罷了。但待會兒這桶可要小心,里頭是酸蝕液,一不小心,可會在你漂亮的手上燒出焦疤的。」看見紅葉的疑惑,旭日好心的作了解釋。
「全倒下去?」紅葉不敢想象這東西倒在血肉上會是什麼結果。
「全部。」旭日斬釘截鐵的。這些家伙是罪有應得。若早知會遇上這些人,她就會狠下心買一罐貴得要死的化尸水……但算了,也省得讓司徒難做人。
「轟隆」一聲巨響,房子劇烈搖晃了一下,旭日的冷靜表象也被震垮了。跌跌撞撞的摔向床榻的同時,她不忘提醒紅葉︰「再等下去,這房子就會被他們打垮了。」
「啊!」猛然醒悟到剛剛的巨響是受困三人的反擊之作,紅葉忙不迭的依令行事。手指不听使喚的顫抖,讓幾滴水液沾上衣袖,只听「滋」的細微聲後,精致的布料上便多了數個大小不一的丑陋焦痕。
凝神細听,依稀可聞見淒厲的哀號聲。
「記得叫司徒把他們送交官府。」旭日在躺下前,不忘交代善後。
哼!不枉她當初一番苦心,被這個深坑耗去的精力今日總算索回代價了。可惜的是,只能使用一次,還需要再改進……
「師父,我替升哥報仇了……揪出幕後……行凶的人……嗣衣……」
紅葉站在床前,驚懼的听著旭日的胡言亂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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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手不見五指的地底暗穴中,嗣衣由盤腿運氣的姿勢一躍而起,準備再次尋找出路。
怪他一時輕敵,老婦既要引他前來,必是已設好陷阱等他入甕,破屋設有神妙機關,饒他識得門道,一時之間卻也找不到破解之法。雖料到善用毒物之人必不會舍長處不用,卻是避無可避,硬生生挨受下來,若非他體質易于常人,又隨身攜帶有解毒聖品,可能捱不到此時。
曲曦可有安然來回將軍府?
身軀雖沒有許久不進飲食所致的疲軟情況,內心的牽掛卻無時無刻咬嚙著精神意志,幸好理智深刻明白激動情緒絲毫無益,他才沒做出令那老婦張狂得意的失措舉止。
確定不會導致結構倒塌,嗣衣以拳在堅硬的土壁上擊出巴掌大的凹陷。模清了位置,他以凹陷為墊,猛一提身拔高丈許,卻仍模不著暗穴的頂。估計再高應不致超過兩丈,他在第二次拔高身形時,又依樣畫葫蘆。在接連兩次的探測後,他一鼓作氣用十成功力上擊。
「轟」的一聲巨響,已墜落洞底的嗣衣終于見到趁隙射入的光線。想到只要再一次騰躍便可月兌出生天,嗣衣不禁露出淺笑。
「……原本該屬于我的堡壘,原本該屬于我的夫君,原本該屬于我的所有尊榮,全部都讓關遙奪去,我怎能不嫉妒,怎能不恨!」
地面上又傳來老婦激烈的質問聲,嗣衣凝神听著。
「……她怎麼不會嫉妒,眼看自己的好姐妹擁有她所向往的一切美好事物,她怎能不嫉妒……」語末,氣力已弱,本欲加強的咆哮卻成了疑問似的低喃。
連日來不斷听著老婦時而自言自語,時而像是與人爭辯的話語,嗣衣已經習慣了「她」、「我」不分的敘述方式,也從老婦說話的聲調變化推論她毒發身亡之時已近。
「誰都不會得到幸福!我得不到,你們誰也別想得到!」
老婦詛咒似的語句讓嗣衣蹙攏了眉頭,他等待了會兒,確定老婦已離去,才運功離開地穴。
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作嘔的氣味,嗣衣一站上地面,就見到老婦雙目圓睜的瞪著自己,像是不相信他能活著逃出來,定楮一瞧,才發現她的姿勢極其不自然。
難怪他會誤以為她已離去,原來是已經斷了氣。
嗣衣說不上來心里的感覺。他不想恨這個殺死他父母的凶手,也不想去計較了,如今人都死了,就讓一切恩怨到此為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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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大哥因為她的關系而中毒,現在昏迷不醒,于情于理,她都應該拋下男女之防,留下來好好照顧他。紅葉在心里第一百次說服自己可以這樣做。
盡管極想照料他據說受了傷的右肩,掙扎許久後,雖是端來了一盆水,卻只敢替他擦擦額上冒出的冷汗及嘴角已干涸的血跡。
大夫已經讓司徒毅去請了,她還能為旭日大哥做什麼?
想起因為自己的無知累得人家受罪,紅葉拿著布巾的手不禁更用力了些,仿佛此舉可以撫平他眉間因痛楚而起的皺紋。
皺紋有沒有撫平她還不知道,卻先看到了令她瞠目結舌的一幕。
她來回瞧著手上的布巾和他的眉間,忍不住掐了自己手臂一下,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她真的把旭日大哥的濃密劍眉擦成了彎月細眉!抖著手,卻不失堅定的將他的領口翻開,眼前看到的平滑頸項更是令她頭昏眼花。
旭日大哥竟是女的!
青天霹靂轟得紅葉一陣錯愕,更加為自己先前的舉動羞愧到無地自容。
「她怎麼了?」焦急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將紅葉駭得幾乎跳上寸許高,一回身發現是嗣衣,才松了口氣。
紅葉不知道嗣衣曉不曉得旭日的秘密,但基于同是女兒身,沒多想便決定先替當事人擋掉過分親密的探視。可惜嗣衣的動作遠比她的思考速度快上許多,讓她來不及阻止他如今顯得過于親昵的舉止。
皺眉看著嗣衣大手模過旭日的手腕,又拂上她的額頭,一臉的焦灼取代了他慣常的淡漠,紅葉忍著了快沖出口的「登徒子」,只悻悻然的回答︰「中了毒,司徒公子已經去請大夫了。」並識相的不說明誰是元凶。
「把門關上。」嗣衣開始動手解開旭日的衣服。他現在只能慶幸剛剛沒有先回回藥鋪,而是先到旭日這兒來。她為何受此重傷?是將軍府一行不順利嗎?他的指搭在她的腕上,好一會兒,卻得不出什麼結論。意識到自己情緒過于激動,他深呼吸一口氣,才又重新把起脈。
「你憑什麼……」紅葉伸出去阻止的手停在半空中,沒有勇氣在一對盛滿怒意的激切眼眸下達成原意。
「我是大夫。」嗣衣不怪紅葉,只澄清她的疑慮。「把門關上。」即使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也還記得旭日是如何堅決要守住她的秘密。
不過听紅葉不停嘟嚎著「男女授受不親」雲雲,這「秘密」怕是又多一人知曉了。
嗣衣解下腰帶內里的皮套,其內赫然是一排大小不等的銀針,他取出數枝中空的細小長針,過火後扎到旭日身上。
他還真的懂醫術!嗣衣熟練的動作,不管是進針時毫不遲疑的深度拿捏,或是接下由銀針口汨汨流出的腥黑污血,都令紅葉在瞬間相信他的能力。而且,他看起來似乎挺厲害的……
就著剛剛紅葉端來的水,嗣衣拭著旭日額際冷汗,突然出聲︰「還不燒水去。」
紅葉嚇了一跳,不敢承認自己剛剛一時竟看呆了。
「呃……你剛剛又沒說。」知道不是辯解的時候,她只低低嘀咕,才又換上較大的音量︰「要燒多少?」
「足夠讓她泡上一次熱水澡的量。」他拿下她額上已轉成溫熱的布巾,換上新的。
見細針所放出的血終于變成正常的顏色,嗣衣松了口氣,起出所有的針後,馬上喂她一顆丹藥。當日在街上省下了一顆,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用到。
他再把一次脈,指下紛亂的脈相連帶也亂了他的心情。他不敢夸口天下所有的藥材他都了若指掌,但好歹浸濕經年,如今遇上令他百思不解的情況,怎不勾起他的好奇
嗣衣翻弄著桌上的杯盤,想找出罪魁禍首。
他每樣菜都嘗嘗味道,不是不怕中毒,而是他的體質較常人不易中毒,而且他的味覺非常敏銳,只要菜中稍有異樣,他馬上就能得知。可是,這些菜全部沒有問題!
最後,飄著細小淡黃花瓣的半碗水湯吸引了他的目光,他夾起一瓣塞進嘴里,咬了幾口又吐掉。令他感到訝異的不是淡黃小花轉眼間竟成鮮紅,而是唇舌傳來的些微麻刺感,還有更重要的是,他沒見過這種植物。
老婦臨死前的詛咒讓嗣衣心底寒意陡生,他快步走向設在屋後的廚間。
「那湯是你煮的吧?」
紅葉聞聲,失手落下舀水的杓子,嗣衣一臉風雨欲來的駭人神情讓她猛吞口水。
「那些花是從哪里來的?」生氣于事無補,他只是想弄清真相。
沒錯,現在生氣于事無補……告誡的聲音在嗣衣腦中一再重復。
紅葉臉上毫無血色,抖著聲︰「一個老婆婆賣的……說是吉祥……」
于事無補——
「喀」的一聲,嗣衣的掌落在紅葉身旁的大灶一角,打落了一地紅磚肩。
他知道這是遷怒無辜。嗣衣氣息紊亂的看著自己的手掌,感覺剛剛一瞬間好像不是自己所有的猛烈激動。
他終于知道為何有人會有鞭尸這種瘋狂舉動,因為他現在就有這種沖動!
「想辦法燒水來。」嗣衣冷冷撂下指示。
紅葉終于軟了腳,跌在地上,身旁大灶呼應似的「轟」一聲,塌成一堆細粉,熄了剛起的小火。裝滿水的鐵獲傾斜了去,水流了滿地,腳底的濕意讓紅葉回過神來,她看著、想著,驚懼後的放松讓她忍不住痛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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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嗣衣,你回來了。」司徒毅打個招呼,急急的拉著老大夫便要往屋里去。
因為他得先押解那三人回衙門,所以要老大夫自己先過來,哪想到老大夫竟然迷路了,害他又浪費了不少時間把人找回來。
不曉得旭日現在怎麼樣了?
「現在暫時沒有危險。」毒性雖奇特,但仍可解,應不至于危及性命。可令他耿耿于懷的是另一個問題,現在只希望鐵掌櫃可以盡快聯絡上小六和傅意北。嗣衣在內心祈禱見多識廣的那對夫妻能幫他解決這個難題。
司徒毅不能馬上理解嗣衣的言語,見老大夫向嗣衣寒暄,才猛然憶起嗣衣的本行正是賣藥。耳里雖然听明白了老大夫「既然有四少在,相信諸病癥必可迎刃而解」諸語,他仍是無法想象嗣衣幫人看病的模樣。
嗣衣看起來就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酷樣,相對于老大夫的慈眉善目,嗣衣不苟言笑的清俊外貌只顯得無情。
他可以跟旭日勾肩搭背,卻絕對不會想踫嗣衣一下!天底下有這種大夫嗎?
司徒毅帶點審視意味的眼光一直往視著嗣衣,見他冷靜如昔的與老大夫道別,但一雙少有任何情緒波動的冷眼中可瞧見淡淡的擔憂。
「還會有什麼問題嗎?」雖然才認識嗣衣不久,大概也知道能讓這個大冰人的面具崩解,事情可能不是只有一點棘手而已。
「……毒性沒有完全去除。」
「那又怎麼樣?」命能救回來最重要,其他有什麼後遺癥可以慢慢再治。
「我希望她沒事,但不排除有後遺癥的可能,一切要等旭日醒來才能確定。」
司徒毅猶豫的看著嗣衣一臉陰霾,硬著頭皮建議︰「或許我們該參考一下別人的意見?」他雖是外行,但也知道醫人這事兒很難說的,嗣衣認為是絕癥,說不定另一人會覺得有救。更何況,他打從心底懷疑嗣衣是否真是大夫。
剛剛那位老大夫應該還沒走遠吧?
「我已經讓人去找了。」細不可查的皺了眉,嗣衣倒想起了另一件事。「你現在沒事吧?」
「一個時辰後得回家看爹娘。」他已經三天沒有被叨念了,人不能大貪心。
「那好,你來代替紅葉吧。」那斷斷續續的哭泣聲很是令他心煩。
代替紅葉?
嗣衣關門前不忘告誡︰「水燒好了叫我一聲,別擅自闖進來。」
語畢,便「叩」的合上門板。
司徒毅已經記不清自己是第幾次被拒于門外,愣了下,才凝聚怒火。
是可忍,孰不可忍!這些人沒有想過讓一個「名捕」去做跑腿、燒水的雜役是大材小用嗎?他三天沒回家,不單是不想被嘮叨,有一半的原因是沒有臉向父母親交代這幾天的去處。
可是現在中毒的人最大,他就再勉為其難委屈一次吧!牽強的找了個令自己心安理得的借口,司徒毅繞到屋後,看見一身狼狽的紅葉,訝問︰「發生了什麼事?」
紅葉抽咽的說著事情經過。司徒毅對哭泣的女人最沒有辦法了,安慰了兩聲,才半逼半哄的讓紅葉離去。
他還以為嗣衣這人沒血、沒眼淚,原來也會生氣啊!司徒毅搖搖頭,覺得自己識人眼光有待改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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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怪!
旭日眨眨眼楮,看見熟悉的屋頂,屋梁上她堆放的一些小玩意都仍在原位。想轉頭看向地上,閉了眼,卻覺一陣天旋地轉,詫異的睜大眼楮,眩暈感才消退了些。這才看清坑洞已讓人填平,整個地板看起來就跟之前一樣正常。她眼楮兜轉了一圈,馬上知道屋里已讓人整理過了。
然後,她看見嗣衣走進來。
再然後,她知道怪在哪里了。
她直直的看向嗣衣,看見他手里拿著東西,急急的朝她走來;看見他嘴里說著什麼,臉上有著復雜的情緒,像是憂喜參半。
沒見過嗣衣這般模樣,但這還不是最讓她感到奇怪的地方。
她知道嗣衣的武功很不錯,輕功造詣上乘,听不見他的腳步聲是正常的,但怎麼連他踫倒的杯子摔在地上都能無聲無息?旭日瞪著地上的碎片,已經模糊意識到令她無法置信的事實。
嗣衣的嘴仍動著,似乎在解釋什麼,但她一個字也听不進去。
她根本听不見!
天,旭日臉上血色盡褪。
小鳥的啾鳴、街道的喧囂、鄰居大娘的吆喝聲、孩童的嘻鬧聲……每天每天伴隨著她的一切聲音被完完全全隔絕在她的世界之外,而她的感覺竟然只是「很怪」!
「這是怎麼回事?」她開口問,卻發現連自己的聲音都听不見。顫抖的手指模向喉間,確定那震動存在,又抬頭問︰「我听不見自己的聲音,你听得見嗎?」手指不自覺曲握成拳,屏息等待嗣衣的回答。
听聞原本清亮的音色如今抖顫如秋風落葉,嗣衣喉中一緊,抓過她緊抱在胸前的手,在她的掌心寫著︰——
你中毒了,短時間之內可能喪失听力。
平常短短的一句話,現在得費上數倍的時間傳達,嗣衣志怎的注意旭日的反應。
旭日一直沉默不語,等到嗣衣感覺不對時,她又突然開口︰
「我有一堆學雕刻的師兄弟,其中二師兄和我手藝最好。」旭日語氣平淡的敘述著,兩眼失去焦點,茫然看著前方。
「師父說,二師兄天資遠不及我,之所以會有一番成就,是因為他天生聾啞,所以余覺敏銳勝于常人。」
「你知道我當時怎麼同我師父說的嗎?」
她的反應太平淡了。嗣衣憂心的想著,一邊搖頭回答她的問題。
「我說,要我那樣過日子,不如殺了我吧。」
嗣衣大駭,惟恐她有什麼出自戕舉動,連忙上前抱住她。
聞著嗣衣身上熟悉的味道,感覺略嫌過度的擁抱,知道嗣衣擔心她,平淡的假象終于崩解。
她把臉埋在嗣衣懷里,無聲的釋放自己的情緒。
感覺胸前傳來些微濕意,嗣衣松了口氣。
「別怕,我在這兒。」他喃喃說著,輕輕拍撫她的背,對她指尖猛力抓在他腰後所造成的刺痛一聲不吭。
司徒毅看見大門敞開著,正想踏進去,但注意到屋內氣氛不容第三者存在,他只好當自己沒來過的轉身離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旭日總算稍稍平復了情緒。松開前一刻還緊攀著嗣衣不放的手臂,用衣袖隨便拭了幾下臉上的淚痕,她強裝平靜的讓嗣衣一字一句寫下事情的來龍去脈。
是我的錯。
嗣衣開頭就寫了這四個字,讓旭日感到莫名其妙。隨著嗣衣俊逸字跡的逐漸呈現,旭日才慢慢了解前因後果。
他把她中毒的事歸咎于他自己了,難怪……
突然的心浮氣躁讓她習慣性想閉目養神,猛然襲來的眩暈卻讓她身形搖晃了下,她連忙抓住嗣衣的手。
去!在平地上暈船實在是太可笑了!
她現在這個樣子……嗣衣擔憂的眼神及時拉住她自憐自艾的心——
你需要休養一段時間,可能是十天半個月,也可能需要一年半載。
不等她開口詢問,嗣衣自動將病況告知。
注意著旭日的反應,估計她已經接受暫時喪失听力的事實,他才又寫︰——
這地、萬不適合休養。
他希望她離開嗎?旭日一面極力想忽視身體上的不適,一面在內心斟酌著。
反正當初來到京城的目的已經達成,將軍府的事就交給司徒處理,飄香館也一直都是紅葉在管……
真要走也不是不可以,但好歹也是待了三年的地方,甭說別的,光是雕刻所需的器具,她就一定得帶著離開,要是再加上她陸陸續續制造出來的小玩意兒……
「我得先收拾一些東西。」看樣子只能選擇要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