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祥殿內。
皇帝擺宴請酒,很奇特地分成兩邊截然不同的景象。
有歡天喜地的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滿嘴諂媚的朝臣;也有愁雲慘淡、烏雲籠罩般有一口沒一口喝著悶酒的朝臣;更有鐵青臉色、一言不發地怒目瞪視皇帝的皇親國戚們。
然,皇帝依舊悠閑地品著酒,像是欣賞眾生百態似地露出玩味的神色,他根本不在乎在座眾人的反應如何,他們的舉動只會令他更加嘲諷所謂權勢。
倘若不是忌憚著皇帝所擁有的至高權力,這班人還會在此屈意承歡、-延殘喘地獻媚嗎?
哼!如果不是瞧在這點好處可以利用,他老早就拋下這層束縛了,自小生長在皇宮中的他早就看清楚何謂皇室貴族,根本就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用著華麗富貴的表象裝飾最污穢鄙下的行為,人人像依附在權勢下的蛆,吸滿腐敗權力的血,有時他還真想劃開這表象,看看里邊恐慌、畏懼、驚怖的丑態……
想法或許太過黑暗,但若非鳳冰翱的存在,他可能早因血脈中瘋狂的因子而毀了這皇朝。
因為想起了鳳冰翱,皇帝那原本嘲諷的唇角漸漸軟化,露出一抹可說是溫柔的笑意……
他可愛純真的翱正在曦凰宮里等著,待他去啟發他的一切……
想到此,皇帝再也無法忍受看著眼前令人作嘔的場面,于是他撤下酒,起身︰「眾卿們繼續盡興,不醉不歸,朕要先行一步。」
皇帝的說辭引來底下眾朝臣的喧嘩,趁著幾分酒意說出略帶調笑意味的言語。
「皇上可要好好疼愛鳳將軍哪!」
「就是、就是,鳳將軍那清麗的姿態還真是惹人愛憐,莫怪皇上費盡苦心,一心一意地想將他納入後宮。」
「不該再稱鳳將軍了,他可是經大-門進宮的皇後呢!」
「鳳皇後!鳳皇後!皇上可得好好寵愛咱們大天朝唯一僅有的男皇後啊!」
「可不是嗎?哈哈哈……」
輕視調笑的口吻使得左右丞相與親王們皺眉,亦令皇帝心生不悅。
好大的狗膽!居然敢在他面前口出輕蔑,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哼哼!看來若不立個威,殺雞儆猴,以示警惕,往後這種情況大抵會層出不窮吧!
皇帝寒冷的視線直直掃視方才口出輕狂的朝臣,那冰冷狂怒的沉默使得原本熱鬧的酒宴場合霎時寂靜無聲,方才出言不遜的朝臣們知曉觸怒了皇帝,原有的七分酒意頓時消失,坐在位子上承受皇帝冰刃般的視線,身子不由得輕輕顫抖。
「撤宴!」宛如利刃般銳利的聲音響起,顯出皇帝的震怒。「將方才出言放肆的賊子拖出去論刑,斬無赦!哼!」語罷,拂袖而去。
「皇上,饒命!請恕臣愚昧……」
「皇上、皇上!饒臣一條賤命,皇上!」
「臣罪該萬死,請皇上恕罪……」
「皇上、皇上!求求您、求求您……」
眾親王與左右丞相冷眼看著他們這副丑樣,絲毫不打算為他們月兌罪。
這班善于阿諛諂媚的逆臣,平日總仗勢著三寸口舌,不斷作威作福,欺壓百姓與地方官員,早想除之而後快,如今皇帝下令斬,正是大快人心,哪還可能為他們喉舌?
眼見于此,眾親王和左右丞相了解到鳳冰翱對于皇帝的影響力十分大,看來事情還沒他們所想的那般糟糕,若是想要勸戒皇帝,可得從鳳冰翱身上著手。
四人立即離開慶祥殿,共商對策。
夜涼如水,已是近秋時節,夜幕上少了高高掛起的月盤兒,只有滿天星斗在互相輝映著,在如此夜里觀星,倒也別有情趣。
此時,正有三道人影伏在曦凰宮旁附屬的西側殿屋檐上。
若果說是觀賞星夜,倒也挺奇怪,因為三人的視線不斷往底下探望,似在窺視什麼,絲毫沒注意到頂上星辰的光芒,但若不是為了觀星,又因何在此夜半寂靜之時攀上屋檐?
「哈啾、哈啾!唔……天有點涼了。」一人邊拉拉身上袍子,邊吸著快流下的鼻涕說著。
「繆王爺,小聲點!將軍耳力很好,萬一被他听見怎辦?」李修遠立即悄聲地噓道。
「好啦!」繆親王亦降低聲量應答。「皇上怎麼這麼慢哪?他到底曉不曉得春宵一刻值千金的道理哪?遲遲不到,害我等得快患風寒了。」
「這要怪你自己愛湊熱鬧。」
一道渾厚低沉的聲音毫不客氣地指責,但立即披在繆親王肩上的斗篷卻又顯出他的貼心關切。
「噓……修勤,噤聲!」兩人同時叫李修勤閉嘴,他們此時最不需要的就是忠告。
李修勤是李修遠的弟弟,目前正在繆親王身邊擔任貼身護衛,性格沉穩樸實且不善辭令,與李修遠比較起來反似兄長,總是擔任給予忠言的一方。
「我勸你們趁現在還來得及抽身時趕快走,要不然等待會兒被發現的話……」
兩雙手很有默契地同時捂住李修勤那想要繼續勸導的嘴巴。
「繆王爺,叫你不要帶他來你不听,看!現在說教說個不停了吧!」李修遠埋怨著。
「我手無縛雞之力,不帶他來的話,你以為我有能力躲過禁衛兵和宮女的耳目,偷偷攀上屋檐嗎?」繆親王也有正當理由。
「話是沒錯,但你可以叫我呀,我可以抱你攀上來……」
「我才不想讓你抱著,那多惡心……」
兩人越吵聲響越來越大。
「別吵!皇上來了。」李修勤提醒吵得不可開交的兩人。
兩人趕緊停下爭執,萬分期待地看著前方緩緩靠近的金黃鑾駕。
嘻嘻……好戲正式開鑼!
「皇上駕到!」
隨侍的宦官們來到曦凰宮前昭告皇帝今夜的臨幸,然而卻遲遲等不到宮女們前來迎駕,古怪的是亦見不著半盞燈火,整座宮殿寂靜無聲,沒有禁兵夙守殿門,也無可供傳喚候駕的宮女們,殿內彷佛沒有人煙般,絲毫不像今日才剛迎娶新後入主曦凰宮。
「啟奏皇上,曦凰宮里沒半人出來接駕,而且連盞燈火都沒有,挺奇怪的。」
「讓朕瞧瞧。」皇帝心里有數,早已知曉鳳冰翱絕不可能如此簡單屈服,定又是安排了什麼花招想藉此逼退他。
皇帝步下鑾轎,看著緊閉的宮門,暗中冷笑。
裝神弄鬼!以為故意擺出空城計就可以讓他退縮了,那也未免太小覷他的能耐和決心。
「皇後有點羞怯哪!他想跟朕私下玩鬧,你們都退到外殿牆圍吧!莫掃了朕跟皇後的興致。」
既然翱想繼續抵抗,那他一定奉陪。他花了十年的歲月來布局,好不容易才將他逼入甕中,眼見即將得手,豈有放置不享用的道理?
「奴才們領旨。」一旁眾宦官、宮女們應答,慢慢往宮殿外側牆圍退下。
「對了,倘若听見什麼聲響也不用大驚小怪,全部候在外殿不準進來打擾,听見了嗎?」
不知翱會安排什麼陣仗等候著他,還是先吩咐好,以免這班奴才壞了大事,瞧見不宜的場面,削了鳳冰翱的自尊。
皇帝十分了解鳳冰翱是個多麼傲骨的男子,決不希望在承歡時被奴才們撞見那副痴態。
他內心透著期待,簡直可以想見鳳冰翱的姿態會多麼嫵媚撩人。
「但……曦凰宮內透著古怪,為防萬一,還是讓奴才陪同聖上進殿,待見著皇後娘娘時,奴才再退下。」欽公公擔憂地勸戒皇帝莫蹈險境。
「多事!全部退下。」
皇帝眼角余光掃過西側殿上方,方才好似有些影子閃過,心眼一轉,頓時明了,倘若不是鳳冰翱在探視情況,就是有人好奇心過剩,想來看戲瞧熱鬧,隔岸觀虎斗。
「朕在曦凰宮內十分安全,不用防範,沒人敢傷了朕。」皇帝相信鳳冰翱雖想逼他打消歪念但決不至于傷害到他。
「奴才听旨。」欽公公無奈地領著眾人離去。
不一會兒,大批侍從禁兵全部退到外殿,只剩皇帝佇立在曦凰宮內殿大門前。
「翱,既然你不喜歡太多人服侍,我便將那批隨侍都撤了,你也該出來迎接了吧?」
皇帝上前推開通往內殿的大門,邊小心翼翼地舉步進入,邊對著內殿里緊緊關閉的正廳喊話。
「……停住!不要再前進了。」
一道幽遠縹緲的嗓音自四面傳來,彷佛近在耳旁卻又宛如遠在天邊,震撼了皇帝殷盼的情緒,不自覺地停下正要跨下階梯的步伐。
「皇上,您不該來的。」平淡悠然的聲音里帶著濃濃的嘆息意味。
「為什麼我不能來?今日是我迎娶皇後的大好吉日,喜宴已過,佳時到臨,我為什麼不該進喜房?這可是我當新郎倌的權利。」
皇帝振振有詞,說得頭頭是道,順道暗示鳳冰翱目前的情勢局面,他可是他所迎娶的皇後,沒有拒絕的余地。
「微臣不想跟皇上爭辯,不管原因理由是什麼,還是請皇上離去吧!」
「翱,你想要反悔嗎?」聞言,皇帝露出凶惡的神情。
「……微臣反悔了什麼?」依舊平靜的口吻,彷佛水波不興的湖面般淡然。
「少跟我打渾話,你明明說過只要辦到你所開出的三項要求,便肯卸下戰袍進宮與我共度晨昏,永伴君側,這些都是你親口應允的,現今卻來扮傻?」
皇帝怒極地大吼,憤怒之火燒紅了他的理智和眼瞳。
「……沒錯,微臣是說過,但微臣已經實踐諾言了,皇上不該再做強求之事。」
「我連你的宮門都踏不進,這算哪門子實踐諾言?!你分明是故意強詞奪理!」
皇帝簡直想破口大罵,奈何想到鳳冰翱那般沉靜的態度就只好硬生生地壓抑火爆的沖動。
「臣不敢,那些承諾臣確實一一實踐了。您要臣進宮,此時臣不就是待在宮里了嗎?您要臣與您共度晨昏,但此刻既非清晨亦非黃昏,而是星辰掛滿天際的夜晚時分,臣當然無法與您共度,倘若皇上回宮安寢,明日早朝之時,臣定會恭候皇上聖駕;待到黃昏時刻,皇上至御書房處理公務時,臣亦會在偏殿里靜待。至于永伴君側,那更是無庸置疑,我鳳氏子孫歷代為臣,總是忠心耿耿地為皇室效命,臣當然也不會例外,只要皇上不撤官不斬微臣,那當然是永遠伴隨皇上。」
有條不紊的耐心說明簡直是將皇帝當成三歲娃兒般教導,鳳冰翱那冷漠的態度和彷佛將皇帝當成傻子般愚弄的回答終于使他爆發出熊熊怒焰。
「狡辯!你明知我不是這個意思!」皇帝用著雷霆般的聲音怒斥。
「是嗎?臣就是認定這個意思。」
鳳冰翱始終冷淡,故意將皇帝視為要不到糖吃的娃兒般無理取鬧,用著一副「不然你想怎樣」的敷衍態度應對。
「臣勸皇上不要因怒火攻心而輕舉妄動,倘若不小心踏下階梯進入內院中,便會激活機關。臣在內院里擺下方陣以防閑雜人等隨意進入,萬一皇上不知情而誤觸機關激活陣式去傷了龍體的話,那臣真是萬死不足以贖罪。」
「好!很好!」皇帝聞言怒極而笑,他就親身試試鳳大將軍的能耐吧!
「你藏頭縮尾的算什麼?不要故作玄虛,你何不親自出來看看朕是否有這本領通過阻礙?」
危險的情勢一觸即發,兩人針鋒相對,互不遑讓。
而屋頂上觀看的其中二人則捧月復暗笑到快岔了氣,繆親王身子還差點滑下屋檐,李修勤暗暗嘆氣,無奈地攬腰一抱,穩住他的身子,三人靜待情勢如何發展。
「這陣式只是草草布置一番,雖無法克敵制勝,但若只是要困住一個人的話可說綽綽有余,皇上應當清楚臣的能耐,征戰十載可不光是紙上談兵,臣亦不是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請皇上莫輕蹈險境。」
鳳冰翱推開正廳大門,步出廳堂,與皇帝隔著內院相望,距離挺遠,四周又昏暗無燈,但很不可思議地他居然能夠感受到皇帝怒極的神態,且清楚地在腦海中勾勒出來。
那雙瞳眸依舊散發出堅決的光芒,像極了當初送他出征時的眼神,充滿不甘與決心,似在述說著誓言,終有一日,定要擄獲他。
或許早在當年就被那雙眸子給迷了吧!否則為何心里透著期待呢?鳳冰翱露出淒楚的笑,暗諷自己居然盼望著皇帝能夠通過陣式。
「若不想傷了朕,那就快將陣式撤了,朕不想浪費良宵在此虛度,朕只想與愛後在床榻上耳鬢廝磨,共享歡愉。」
見著鳳冰翱出現,皇帝的怒火稍稍降溫,慢慢勸誘著。
「臣……辦不到,皇上還是請回寢殿吧!」
依戀地再看一眼那道身影,鳳冰翱轉身欲進正廳殿門,不想再跟皇帝糾纏下去,反正站累了他終會死心地離開的。
「翱!你別走!」皇帝心急地呼喊,卻留不住伊人欲離的心意。
「朕決不放棄!你永遠都是朕的人,終有一天非讓你心甘情願地投入朕的懷抱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