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涼無垠的大漠原上,數萬精銳的騎兵軍隊以著迅雷般的速度急奔著,黃沙漫飛,大地撼動,展露出萬馬奔騰的強悍氣勢和雷霆萬鈞般的行動力。
隨風飛翔在空中的黃色旗幟上繡著金黃五爪彩龍,那張牙舞爪的姿態宛若即將飛沖上天,大展神威,一如它所象征的帝皇。
龍烈璇一馬當先地奔馳在大軍前方,馬不停蹄的緊湊行程令他略呈疲累,黃沙和風霜更是無情地呼嘯在他耳邊,但他仍日以繼夜地策馬趕路,絲毫不敢松懈了心神,怕得就是晚了救援的時機。
戰場前線不再傳來任何情報,如此異常的情況令他心驚,這是否代表前方戰情吃緊,絲毫無法對外聯系?!
一想到有此可能,他就急得宛如熱鍋螞蟻,恨不得能插翅飛到鳳冰翱身邊。
「翱,你千萬要撐住,不要妄下決定,我就快趕到了,你一定要等我。」龍烈璇模著懷中暖玉,心里不斷用話砥礪自己。
他怕,他從未這麼擔心害怕過,身為九五之尊的天下之主何曾擔憂過什麼,他只需慣于去擁有、去索取,甚至去掠奪即可,從不用顧慮何謂「失去」,他也從不認為世上會有什麼令天之驕子的自己覺得失去是一件痛不欲生的感覺,向來只有他去「拋棄」任何東西,哪可能有什麼值得他去眷顧留戀。
直到那抹清麗溫文的身影停駐在他心中,令他喜悅,令他歡欣,令他快樂地度過有他相伴的時光……
雖然,他曾因傷心而遠離,但他總不認為會失去他,相信只要他努力,定能挽回那雙清澈美麗的眸子再度凝望自己。
直至現今,他有了即將失去他的恐慌,他開始手足無措,開始迷失害怕,他不能忍受有失去他的任何可能!
人心還真是脆弱哪!
一但有了摯愛之物,隨即起了患得患失之心,真可說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擁在懷里怕融了般地小心翼翼去對待,然而,縱使使盡百轉千思去愛惜呵護,亦免不了心底潛在的害怕憂慮,只為了將來有失去摯愛的那份可能性。
惶恐佔據了龍烈璇所有的心思,為了尋求些許安慰,他一手策馬急驅,一手爬上頸間,輕撫著懸掛在上的暖玉。
暖玉,是那天他睡醒時在枕上發現的,他熟知這塊暖玉,此乃先皇御賜給鳳老將軍之物,獎勵他畢身奉獻沙場,戰功輝煌,而鳳老將軍在臨終之前轉送給鳳冰翱,這些年來鳳冰翱總是貼身而藏,不離左右。
能夠拿到鳳冰翱貼身所藏之物代表自己在他心中有著特別的地位,這意義固然令人欣喜,但他寧願見到本人,也不想拿這象征之物。
還記得那日正午時分,他獨自醒來,見不著那應該睡臥在旁的鳳冰翱時,那份空虛感吞蝕了他的滿腔濃情,好似夜里的激情歡愉只是黃梁一夢,令他悵然若失。
身旁凌亂的臥鋪,猶帶微溫的枕被,床榻旁的破碎衣片,卻又再再證明了他與佳人曾度過一夜歡愉。
而且在激情迷亂之際,他好像親耳听到鳳冰翱低語地回應他的愛,可听得並不真確,令他又喜又疑,若有所思,虛虛浮浮地回想那些片段。
待他起身想尋佳人時,竟得知他擅自帶兵出關迎戰,霎時他又驚又怒,又氣又怕,于是他憤恨地砸東西出氣,將寢殿內所見之物盡數毀去,狂怒過後,四周一片狼藉,殿內所有擺飾無一幸存。
見著一地破碎,惶恐之心由然而起,他開始擔憂鳳冰翱的安危,害怕心底最深的恐懼成真,剎那間他當機立斷地下詔親征,勢必追回鳳冰翱。
終于在用盡手段,排除所有反對聲浪之後,帶齊京師所有精銳之兵,出關捉回那不听話、膽敢背夫出征的皇後。
雖然他惱怒不已,可佔據滿心思緒的並非怒火,而是濃濃的憂慮與懼怕,他絕不能在終于得到所思所愛的人兒時卻又在彈指間失去!
「嗯!好痛!」撫著暖玉的指尖傳來痛楚感,龍烈璇抬起手指查看。
竟有一道血痕!怎麼可能?!
一股不祥預感閃過,龍烈璇霎時心悸不已,不由得感到慌亂,他抬頭看看天色,遠方金光慢慢浮現,正是破曉時分。
他焦急不安地想盡快趕到礪桐關,但大軍總也得輪番休息,不然縱使趕到戰場,恐也失了大半作戰效率。
望著前方的綠洲小湖,為了軍隊著想,龍烈璇只得舉起手臂,示意大軍緩下速度。
「全軍停馬,休息一個時辰。」
很快地,命令立刻傳達至全軍隊,人人驅馬減速,待到小湖畔,隨即翻身下馬,紀律嚴整地輪番喂馬飲水並拿出干糧進食,稍微放松休憩。
「皇上,臣已命人搭好帳幕,請皇上進營帳好好歇息。」
「嗯。」龍烈璇將馬交給旁人照料,立即進入營帳。
營帳雖然在急促之間搭成,卻也樣樣齊備。
柔軟暖和的毛皮鋪在地上,一旁擺上小幾,幾上準備了干酪肉干清水等簡便軍糧,四周還置了燒得旺盛的小火爐,顯得舒適溫暖。
龍烈璇一進營帳,侍從隨即上前俐落地拆下軟甲,卸下軍備武器,遞上手巾。
略為地擦拭滿臉塵土後,龍烈璇疲累地道︰「好了,別來擾朕,朕想一人歇息,不用侍候了。」
「是,屬下告退。」
「時辰一到,立即前來喚醒朕,不得誤了大軍出發時刻。」
「是,屬下听令。」
「下去吧。」龍烈璇擺手促人退下。
等侍從一走,疲憊的身軀即刻倒臥在軟毛皮上,連日連夜的兼程趕路,縱使是鐵打的體魄也無法承受,更何況是養尊處優的君皇?
龍烈璇一踫到軟毛皮立即陷入半昏睡的狀態,但腦中的不安感卻令他無法寬心歇息,闔眼半時辰後,隨即撐起身體,拿起干酪、肉干宛如嚼蠟般地吃進肚里,為了保持體力,縱使再難咽下的東西也非得吃不可。
燻制肉干表面上的鹽分使得龍烈璇的手指傳來輕微刺痛感,霎時令他想起方才手指被暖玉割傷的事,不由得取下頸項間的暖玉,透著火光細細觀察。
晶瑩平滑的玉石表面竟有道破裂的細痕?!
他登時心神大亂,不由得猜測此是否為警兆?莫不是玉石的主人有了意外?
顧不得大軍是否有獲得充分休息,龍烈璇立即大聲厲喝︰「來人,整裝,收營,大軍即刻出發。」
不理那張張帶著倦容和錯愕的面孔,龍烈璇大聲命人帶馬、整軍。
然而精銳的大軍並未讓君皇失望,他們迅速服從命令,整備裝束,整齊俐落地翻身上馬,預備出發。
一刻鐘後,大軍立即繼續往北方奔馳急進。
李修遠率領大軍來到礪桐關外五里處的坡地,他舉起手示意大軍停止前進,望向前方十里處,樓闕軍隊亦蓄勢待發地集結在該地,天朝軍與樓闕軍各恃一方,靜候開戰時機。
李修遠腦中浮現鳳冰翱出發前的叮囑︰「修遠,此次戰役的唯一勝機在于牽制。需得盡全力將樓闕的主要兵力牽制在前方作戰,用分散隊形沖散他們戰力,擊潰草原民族擅長的馬戰,逼出敵軍所有精銳,好讓後方留守的軍力降低,然後我軍即可趁機一搗黃龍,直擒樓闕王,結束戰爭。」
「但萬一……萬一……」身經百戰的李修遠居然無措地低語,露出難得一見的慌亂神情。
「沒有萬一!」鳳冰翱斬釘截鐵地喝道。
那傲氣堅毅的眼神及英姿颯颯的凜然身影,光彩耀人,奪魂攝魄,叫人不敢直視,李修遠不由得屈膝行禮,折服在那威勢下。
「是。」任何人在那鋼鐵般的意志下都只能屈從,根本沒有抗拒的能力。
雖然他很努力想制止自己遵從那份命令,可最後他竟然還是抵抗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鳳冰翱領兵而去。
暗嘆口氣,李修遠將心思轉回眼前,看著前方集結的軍隊,心中那份不敢違抗鳳冰翱命令的無力感慢慢轉成怒火,他恨恨地在心中立誓,非得讓樓闕付出永恆難忘的代價不可!
「鳴鼓!」李修遠厲喝。
戰鼓聲冬冬冬冬地響起,眾軍士氣受到鼓舞,齊聲大喝,聲勢之壯,連前方樓闕都可感受到那股魄力,亦跟著吹起號角,戰火開始點燃。
「左翼、右翼采包抄隊形,中翼突進。」李修遠發出朗朗之聲,明快迅速地下達軍令。語調中帶著沉穩,令軍心大振。
「沖陣!」號令一下,大軍嘶聲吶喊,以著勇猛的姿態度沖向前方,迎戰樓闕。
旌旗在空中飄揚,戰鼓隆隆劃破空氣,刀劍鏗鏘聲在大地響起,兩軍正式交鋒。
青綠的草原染上鮮紅,無情的刀劍長槍利器盡往血肉之軀砍去,淒厲的哀鳴、廝殺的怒吼交互響起,宛若不斷奏起的壯烈挽歌,令人悲憤心慟,寬廣的大地霎時化為活生生的地獄,充斥著無數犧牲的英靈。
大地哀嚎、血流成河、尸骨高疊……堆砌出一幅幅人間煉獄。
鳳冰翱率領百名精銳小心翼翼地牽著戰馬通過懸崖小道,順利來到平地。
戰鼓、號角聲自遠方隱約傳來,鳳冰翱心中一凜,明白兩軍已經交戰,立即一個翻身,策馬急奔,眾騎緊隨在後。
他們毫不猶疑地投入危險中,只為了那一馬當先的勇猛將領,那份信賴感使得他們願意以一敵百,深入敵方,縱使身死亦無怨尤。
約莫一個時辰後,鳳冰翱舉臂示意眾騎緩下速度,進入一林。
「停歇一刻鐘,整束裝備。將馬匹藏在樹林子里,這片林子另一方即是樓闕駐扎的重地,咱們必須步行,悄聲潛進。」
鳳冰翱邊吩咐邊將戰備一一自馬背上卸下。
兩把匕首緊貼小腿而藏,腰際纏上鋒利的軟劍,腰側系上兩卷長鞭,肩膀掛上短弓,背著兩筒羽箭。
眾人跟著將所有戰備一一穿戴,沉默且快速,動作十分俐落。
「分成四組,一組25人,各從不同方位潛進,整組必須互相掩護支援,不許落單私下行動,危害整組安全。一切須得悄聲進行,不可驚動敵兵。切記三個原則─小心、敏銳、謹慎。倘若擒得樓闕王,以鳥哨通知。都听明白了?」鳳冰翱低聲吩咐。
「明白。」
「很好,去吧。祝大家武運亨通,順利完成任務。」
「是。」
眾人迅速分散,進入樹林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