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枚玉質的私印,溫潤的質感握在掌心,像是握住了一種力量。其上以清俊的字體篆刻著兩個頗帶神秘感的小字--玄舞。
淡白的玉身上這兩個字干淨深刻,顯然持玉的人一直將此章悉心收藏。
君菀失神地看著這枚玉印,眼神迷離幽遠,她的侍女雖然不忍打攪她,但見她一動不動地握著玉印坐了將近一個時辰,仍不免為她擔心。
終于,碧菌--君菀最貼心的侍女大著瞻子輕喚她︰「公主──」
君菀一下子回神,沉靜地問︰「行裝都收拾好了嗎?」
「已經備妥了,只是……」碧菡欲言又止。
君菀一笑,「你想說什ど?」
碧菌囁嚅著問︰「公主真的要去西歧嗎?那里山高路遠,您又從未單獨出過遠門,奴婢怕……」
「怕什ど呢?」君菀悠然低語,不僅是說給碧菡听,也像是說給自己听,「為了救大姊,我顧不得別的了。而且如果「他」真的想「要」我,這又何嘗不是我最好的歸宿?身為公主,和親是不能避免的宿命啊……」
握緊那枚溫潤的白玉,她盈盈起身,換上了侍女送過來的新服。
那是一件金紅色的禮服,雍容華貴,足國內最著名的繡坊師傅們花了三天的時間趕出來的。
生性沉靜的她向來是不喜歡這種耀眼的顏色,而是常穿深紫銀灰這一類的暗色服飾。沒想到第一次穿金紅,竟然是她為自己準備的嫁衣。
看著鏡中的那張臉,遠沒有姊妹們的傾國傾城,眉嫌太淡、唇嫌不紅,這兩天因為焦慮而略顯憔悴的臉色,讓她對自己更沒信心。
這樣一個女人,「他」還會「要」嗎?
「公主真美!」碧菡噙著淚在她身後由衷地贊嘆。二公主的美在幾位公主中未必足最耀眼的,卻如一泓清泉,一輪明月,皎潔清澈,優雅絕倫。
那個能娶到公主的男子到底會是個什ど樣的人?他會珍惜這個聰慧美麗的女子嗎?古往今來,有多少公主做了和親下的犧牲品,只要從那些說書人的口里隨便听上幾段,就夠叫人膽顫心驚的了。
「公主,讓奴婢陪您一起去吧!」碧菡真心請求。
君菀微笑地看著她,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將目光轉投到屋中陳設上,喃喃說道︰「這一去,我未必還能回來,這里的東西又能帶走多少?」
她語氣中的哀傷讓碧菌忍不住掩面而泣。
君菀走到窗邊,一股熟悉的那蘭花香從裔外飄入。西歧會有那蘭花嗎?她苦笑。
一瞬間,深埋于心底的那幕記憶又重新被花香喚醒。
是呀,當年第一次見到「他」也是在這種那蘭花開的季節……
就在那漫天飛舞的花辦下,她初次見到「他」攝人心魄的微笑,和那雙幽亮深邃的黑眸。
或許從那時起,那蘭花就已經先一步預知了她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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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
百英會是女凰國每年-度的盛事之一,各國都有不少商人和使節藉此機會與女凰國通商、交好。君菀作為負責司禮監的代攝,這幾天都非常繁忙。
屬下不斷有報告傳來,一會兒是某某國的特使到了,一會兒是某某國的禮物到了,一會兒又是宮內的廚師詢問菜譜,禮儀官詢問座席安排……簡直把她忙個昏天暗地。
君菀是出了名的好脾氣,一直在宮內外張羅,以其溫柔的笑容對待每位來賓,博得不少贊譽。
但她也有疲乏的時候,終于,最後一遍檢查完餐具、菜式以及每位嘉賓的座位排序後,她悄悄對碧菌說︰「別告訴別人,我去透透氣,很快就回來,有事情就去那蘭園找我。」
碧菌笑道︰「公主,您放心去吧,這里有奴婢看著。」
君菀避開人群密集的前殿,順著小路走到後宮的那蘭園。
那蘭園的那蘭花都已盛開,花香彌漫了全園的每個角落。
君菀深吸一口氣,花香從鼻翼深入到五髒六腑,令她所有的疲憊都消失了。
在女凰國的皇宮中,流傳著一則美麗的傳說--
據說,當君菀降生皇宮時,本不定開花時令的那蘭花餿皇 ,香氣籠罩皇宮多日不散。
那蘭花本是女凰國才有的珍稀花種,于是人人都傳說,君菀是那蘭花仙轉世,皇宮中甚至為她建立了這座那蘭園。
那些流言君菀並不想深究,更不相信自己是什麼花仙轉世,但每次當她心情不好的時候,只要聞一聞這種花香,就可以心定氣閑,猶如月兌胎換骨一般。其它幾位公主對那蘭花並沒有興趣,所以這那蘭園不知不覺就成了她獨自休息,旁人不得擅人的禁地。
但是,今日的那蘭園中竟然不只她一人。
當她倚在那蘭樹下,剛剛想合眸小睡時,耳畔仿佛听到兩段如蚊蚋般的男聲對話︰
「殿下,此時離開只怕會讓太子不滿。」一個隨從焦慮的說。「我們還是趕快回去吧,這里畢竟是人家皇宮的後院,萬一進了什ど不該進的地方,惹來麻煩就不好了。」
「我只是來賞花,會惹什ど麻煩呢?你在國內可曾見過這ど美麗的那蘭花?」
那名被喚為殿下的嗓音,彷如那蘭花一般的冷,不,比那蘭花要冷上幾分,像寒梅,冷傲地綻放在冬雪中的寒梅,是沁人心脾的清冷。
君菀一驚,倏然睜開明眸,以為自己是在睡夢中,但那兩人的聲音卻更加清晰起來。
「殿下,咱們還是盡快回去吧。昨天太子對您擅自去了集市,已經很不高興了。」
「太子?」那清冷的聲音念著這兩個字,毫無感情︰「太子只知道在宮中飲酒作樂,而不知體察民情,真不知道他以後要拿什麼治國。」
君菀站起來,抖落一身的花辦,她已經听出聲音的來源,就在西邊那最大的兩株花樹後,而那邊也的確有一黑一白兩個人影。
那名隨從被君菀起身的聲音驚動,焦急的說︰「殿下,這園里有人,咱們還是快走吧!」
一瞬問的沉默讓君菀以為對方要走了,沒想到一張男子的臉突然從花海中閃現。
此刻,不知怎地,君菀心中躍然而出八個字︰疏影橫斜,暗香浮動。
這個神秘的白衣男子,帶著一身的優雅愜意,一身的濃郁花香,面容俊美的程度已超過君菀的想象。
而那個男子看到花樹下的君菀時,同樣一怔,只是在那雙過于冷靜幽深的眸子中,除了友好的笑意外,似乎還包含太多的東西。
他一步步靠近,用最溫柔的笑容和最清冷的聲音問道︰「姑娘可是女凰國的人?」
君菀本能的向後退了幾步。她的直覺告訴她,這個男人很危險,最好不要太接近。
因為這種強烈的不安,讓她覺得此時隱藏自己的身分,比說破更可以保護自己。
她遲疑了一下,便簡潔的回答︰「是。」
听剛才那個隨從叫他「殿下」,不知他是哪國的賓客?她溫柔的問︰;貝賓們都已到前殿等候入席,您是不是迷路了?」
對方微笑著回答︰「听說女凰國的皇宮美如仙境,此次親臨才知道傳言不虛。我是尋著花香找到這里的,沒想到這園子里的景色如此之美,讓我流連不去。多謝姑娘提醒,我會盡快返回,只是天色已暗,可否請姑娘為我引路?」
「這個……只怕要讓您失望,我還有事要辦,必須無一步離開。」君菀和他說話的同時,眼角余光掃到碧菌的身影正巧在園子人口出現。不等碧菡開口,她快走幾步過去,「碧菌,帶這位客人去前殿赴宴。」
碧菡嚇一跳,沒想到這里會有外人闖入,「公……」她「主」字尚未出口,君菀急忙對她使個眼色。碧菡雖然不解,但也極為機靈,對那人躬身說︰「這邊請。」
君菀感覺得到那雙清冷幽深的眸子還在凝視著她,但她不敢對視,匆匆告辭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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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女凰國有一場盛宴將招待來自各國的貴賓,換過禮服,君菀隨同幾位公主一起走到前毆入門。當她們走進大殿時,驚艷的抽氣聲響成一片。
「女凰國的公主果然個個部是人問絕色。」
君菀-路走過,听到不少人在贊嘆她們的美貌,但同時也听到一些並不算好意的竊竊私語︰「得到這等美人兒為妻,倒真是男人的幸福。」
君菀只是低著頭走過,全當這些閑言閑語如過耳清風。
公主們分別在自己的座位上落坐,君菀悄然掃視-圈台下的座位。賓客們大都已經入席,但卻沒有看到剛才那名男子。
他沒有來?為什ど沒有來呢?
這時,暹羅國的特使走上前,手捧一具古琴,「這是我國最名貴的古琴,听說二公主擅琴,國主持命小臣將此琴送上,以表我國交好之心。」
君菀有些驚訝,那個銀色的古琴居然是純銀的!摒棄了以往木質琴身的慣例,幽亮的寒光帶著種高貴冷傲的氣質,就像,就像……她驟然頓住,一轉身,在人群中看到那名男子--對,就如他的人一樣!
「二姊,今天這里這ど熱鬧,不如彈一曲吧。」身旁不知道是哪位妹妹提議道。
她坐在琴旁,的確有些手癢。十指縴縴如玉,初踫在琴弦上的感覺竟然是一個字--冷。
這讓她不免有些心驚。琴訴心聲,若心已經冷了,再美的琴音又豈會動人?
但既然已經坐在這里,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她按動琴弦,但質地冷硬的銀弦,使得琴音都帶著金屬的冷感,即使她彈的是一首溫柔纏綿的佔曲,但听在耳中依然如同一首淒婉的悲歌。
她從未想過彈琴時自己的情緒會被琴聲所左右,但這一次她越彈越覺得悲涼,直到淚水落在弦上,她的手指按過不由得一滑才被迫停下。
眼中尚有淚水的她不敢抬頭,怕在這種大喜的日子里,當著滿殿的賓客流淚會是件很不吉利的事。
此時,人群的盡頭處忽然有個淡淡的男聲笑道︰「二公主真是這琴的知己,可惜我不是鐘子期,這毆上的賓客們倒有一半不解音律,豈不是在對牛彈琴?真是辜負了公主的美意。」
安靜的氣氛立刻被拋掉,一屋子的歡聲笑語掩蓋了她的淚眼。但是當她悄悄抬起眼,向下打量時,競意外看到那雙眸子還在望著她,仿佛從不曾-開。
她怔住,原來是他幫她解圍!
忽然,大殿上響起一道聲響︰「你們這群皇子公主已在我等的包圍之下,快快繳械投降,就免你們一死!」
這突來的變化讓所有人都呆住。有些人不知這究竟是怎ど回事,還當是女凰國開的玩笑或是余興節日。
半響,有不少蒙面人手持長刀從大殿上破頂跳下,有些人用刀架著賓客,而有一個距離君菀最近,一伸手便拿刀將她挾持住。
「誰要是敢輕舉妄動,我就在她這張漂亮的小臉上劃個七八刀!」
女凰國從未發生過這種事。它的和平寧靜是諸多國家中最令人羨慕的,所以也正因為如此,女凰國在兵力上並不強大,甚至在這次的宴會上都沒有刻意安排護衛。
女凰國的人都嚇呆了,賓客們也紛紛後退尋找安全的地方。看這些人的穿著打扮似乎是水寇盜匪一類,也不知道他們哪兒來的膽子,居然敢在這種場合搗亂。
殿外有聞聲趕來的侍衛大聲-道︰「你們這些匪徒好大膽子,擅闖皇宮已經是死罪,居然還敢挾持公主,要命的話就趕快放人。」
君菀听挾持她的匪徒說著︰「我們干這行的,本來就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過日子,我們不為別的,只要在場各位把金銀珠寶都交出來,我們立刻放人離開。」
她不相信這些匪徒的保證,尤其是那雪亮的刀鋒緊貼在脖子上,讓她清楚的聞到死亡的氣息。
眼角瞄到身旁一張桌子上的酒壺,她的手悄悄模到酒壺,揚手一擊,就擊在匪徒的腦門上。
匪徒吃痛收回手,搗著腦袋,君菀立刻從他的桎梏中逃出,飛奔向另一處。
「不要命的死丫頭!」憤怒的匪徒手舉著大刀追過來,冰冷的刀風從她的背後劃下,四周響起一片驚呼聲。
君菀也以為自己一定會被砍中,但在剎那問,她就被一只手臂環住腰部,身子同時騰空飛起,飄出大殿之外。
「多謝……」驚魂未定的她急忙向救了她的人道謝,但卻意外對上那雙一直讓她心神不安的黑眸。
「勇敢的公主,你的國家應該以你為傲。」他嘴角噙著笑,「不過你剛才的行為有些莽撞了,如果沒有我,今天你很有可能會死在那人的刀下。」
「多謝。」她再次道謝,低頭看著他依舊扶在她腰上的大手,身子輕輕動了動,想擺月兌他的掌握。
他眼波一閃,-開手掌,淡淡的話語中有著某種意味︰「光用嘴道謝是沒用的。」
她輕輕一顫,「你想要什ど?」
他的眼楮在月光下顯得格外的清亮,「要你,你肯嗎?」
「你……」她被嚇到。
他詳細解釋︰「要你以身相許作為答謝,你肯嗎?」
她真的被他的眼神驚住,竟然忘記了此時四周的情況和處境。
「你是誰?」她問。
他微微一笑,「會讓你知道的,但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那抹傲然的淺笑像是包含了很多東西,但君菀無從探究,她只知道,這個男人的出現或許會改變她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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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後。
新的西歧國主登基,依照慣例,女凰國派人送去了賀禮。令人意外的是,西歧國主又專門派人送來了數目豐厚的回禮。
除了這些賀禮之外,敝國國主還另外給幾位公主準備了特別的禮物。」特使一招手,幾個瓖金嵌玉的盒子由專人捧了上來。
幾位公主道謝後收下了禮物,盒蓋打開,滿殿的珠光寶氣,禮物之貴重讓見多了奇珍異寶的公主們也頗為吃驚。
南海珍珠做成的珍珠塔,刻滿鳳凰的玲瓏玉璧,千金萬銀線繡成的萬花圖,還有百年前書畫名家的字畫。
妹妹們看完自己的禮物又好奇地伸過頭來問︰「二姊,你那里面裝的是什ど寶貝?」
「沒什ど,無非是金銀財寶而已。」君菀努力不讓自己的表情露出些許訝異,讓那些聰慧調皮的妹妹們看出什ど反常。
到了晚上,大家都各自回宮休息,君菀才能在自己的寢宮中重新打開盒子。
這里面並沒有任何的金銀珠寶,有的,只是一個小小的托盤,用紅色的絲綢鋪底,一方小小的白玉印章放于盤中。
為什麼西歧王要送她一枚印章?顯然不是因為印章的玉質有多ど珍貴。
她小心翼翼的取出印章,那印章底部清晰的刻有兩個字--玄舞。
玄舞……她默默吟誦著這兩個字,彷佛有種獨特的韻味從這兩個字滲透出來。
是他送來的?那日遇到的那個白衣男子。
因為那人被隨從稱為「殿下」,而那一年來到女凰國的異國皇子並不多。後來她梢加查證,便知道是西歧國的太子和二皇子曾同時造訪。既然他不是太子,那就是西歧的二皇子了?
從那時起,她總是若有所待的小心收集著所有和西歧有關的消息。若當日在救她時他說的那句話不是玩笑的話,他應該會采取什麼行動。
然而他一直沒有任何舉動,一切平靜得幾乎要讓人失望了。
突然,前幾天從西歧傳來消息,說是老國主病逝,太子和二皇子爭奪王位,最終以二皇子得勝,太子被殺作為爭權的結局。
那ど這個斬登基的西歧國主就是二皇子了?
想不到他俊美優雅的外表下,竟然有顆如此冷酷的心。
兩年不曾再見面,是他變了很多,還是他原本就是這樣一個人,自己只是被他的外貌欺騙了而已呢?
這枚小小的印章乍然出現在她面前,猶如他的黑眸凝視,讓她頓時又不知所措起來。
他要做什ど?要昭示什ど?
莫非他,依舊要她「以身相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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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入回億中的君菀,回過神來將那枚印章放人貼身的衣服內。國內的遽變讓她不得不去正視這個讓她困惑多年的問題。
為了救大姊,她需要尋找強大的力量,而西歧國據說這幾年囤積兵力,稱霸一方,是最理想的聯合對象。
雖然當初女凰國旁的諸國早已簽訂了協議,會共同維護女凰國的安全,但時隔百年,人心最是難測,誰知道現在各國的國主心中打的又是什ど算盤?小小的女凰國,又能憑什麼力量去說動西歧國心甘情願地出手相助?
她所擁有的,無非就是他當年的一句戲語,一枚刻有玄舞的玉印,和--她這個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