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瀾 第二章 作者 ︰

從下定決心徹底放棄銘的那一刻起,我就盡量減少和他踫面的機會。

借口的話要多少有多少,銘雖然總打電話來抱怨,我也還是硬著心腸拒絕了他。

既然我終非你所愛,那就讓我這顆傷痕累累的心自由吧。

時間久了也就會淡忘了,就向大學的那四年一樣。

活了二十幾年,我的生活仍然是一潭死水。

我不甘!

我仍期待冥冥中會有那麼一個人來讓我的生活泛起微瀾!

並且這種感覺漸漸強烈了起來。

和方捷是繼續不下去了,我既無心也無力,何苦累了兩個人?

也該是我和女人劃清界限的時候了。

我不能再自私的去利用她們,而在心里想著這樣或那樣的男人。

自然我和她約會也越來越少,我在找個契機,分手的契機!

在單位一切都很順利,和同事關系融洽,辦事穩妥有效。

局長也很欣賞我,總說我是個有大好前途的年輕人。

像我這樣的人真能有什麼大好前途嗎?

我不指望,我只希望我能安靜的活著,和那個我等待中的他一起。

下午方捷來了個電話,說今天無論如何都要和我見個面。無論我有多忙,無論我有什麼理由。

她堅持要和我好好談談。

听著她的語氣,我想契機來了。

很意外,今天她沒有將約會的地點挑在外頭,而是在她家。

分手的時候通常彼此的臉色都不會太好看,她考慮得很周到。

一見面,正如我所想,她的臉色真的很不好看,看我幾乎是用瞪的。

「最近為什麼總不找我?我找你也總說沒空!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還沒嫁給我就開始讓我老實交代了?很抱歉,我不是什麼老實人。

「沒有啊,我能有什麼事,最近忙了點。」我又開始裝無辜了。

然後繼續上演「無趣男人被甩」的戲碼。

「你總是這忙那忙的!你總有理由!以前,你不是這樣的!」方捷激動的朝我怒吼。

「可的確是忙啊。」

「連給我打個電話的時間都沒有?」

「這……對不起。」

「哼!其實你不用說什麼!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知道就好,那就不用多說什麼了,反正是我對不起你。

「我也知道你為什麼會這樣!真沒想到你竟然是這樣的男人!太讓我意外了!」

什麼?!

她知道?

難道……

不會吧……?

應該不會!!

「你知道什麼?」

「喝,看來你心中果然有鬼,瞧你臉色都變了!」方捷的眼神由憤怒變成了鄙視。

鄙視!我最受不了這種眼神!難道她真的知道了?!我想立刻離開這里。

「是!我有鬼!既然你都知道,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我走!」我激動的站了起來。

「站住!邵輝,你走,你走了只會讓我更看不起你!」

「反正,我原本就不是讓人看得起的那種人!」我扭頭大步朝門口走去!

我承認這一刻的我是沖動的,甚至沒想過為自己巧妙的辯解一下,我不是一向最不願意讓人知道我的秘密的嗎?

奮力打開門,視線被眼前的身影擋住了。

「抱歉,從外面就听見你們在吵了。有話好好說不行嗎?」

誰?抬頭一看,似曾相識的感覺。

「哥,你怎麼來了?不是讓你別來的嗎?」方捷語氣很差的對著男人說話。

是他!方其聰!

原來他真的是方捷的哥哥。

「我,對不起……」

方其聰很沮喪的低下頭,過近的距離使很我清楚的看見他的嘴角扯出一個牽強的弧形。

「我正要走,你們談吧!」我側身從他身邊走了出去。

「邵輝,你要是個男人就當著我哥的面把話說清楚,別這麼不清不楚的!」

「哥,這事和你有關,既然你來了,那正好。」

「什麼?」我有點不明白了。

不是已經很清楚了嗎?還是說你想讓我更難堪?!

況且這事和你哥又有什麼關系?

「和我有關?」方其聰也很疑惑看著他那個正張牙舞爪的妹妹。

「還不都是因為你!我恨死你了!」方捷歇斯底里起來。

「都怪你!害得喜歡我的男人都跑了!你怎麼不去死?」方捷已經徹底失控了。

我真懷疑我的耳朵是不是出了問題,為什麼她說的話我一句也听不懂?

「我……」旁邊的男人痛苦的皺著眉。

怎麼回事?哪里和他有關系了?不是我的問題嗎?

「都是你!都是你這該死的同性戀!邵輝已經開始躲我了!他就快不要我了!!」

震驚!極度的震驚!!

我听到了什麼?同性戀?方其聰?

啊!!

難道是我誤會了?

「我……不知道,即使分開住了,也會給你帶來麻煩。我向你保證,以後不會再出現在你的面前了。」

是真的!他承認了!!

「最好是這樣!你不要再來打攪我的生活了!你這個哥哥我已經受夠了!」

我發不出聲音,大腦仍處在震驚之中。

仔細想想,方捷的確不可能知道我的事,那是我從來都不曾表現出來的秘密。她又能如何知道?

感覺到男人的視線落在我的身上,我急忙緊張的抬起頭看向他。

「真是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沒想到你這麼介意我的存在。這和她沒有關系,你不要因為這樣而拋棄她,她是個好女孩。」

痛苦在男人的眼中是那樣的深,那是怎樣一雙自責的眼楮啊!

這樣的眼神深深震撼了我。

「我……我……」

該說些什麼?什麼呢?

事情怎麼會是這樣的?

亂,好亂!有好些事情我都還不明白。

「邵輝,你已經听到了,他是不會來打擾我們的生活的。話都說清楚了,你以後還打算避著我嗎?」

「我……不明白……」

「不是已經很明白了嗎?」方捷不解的看著我。

「我什麼都不明白!」

「怎麼回事?」

「我還想問你呢?什麼你的哥哥,什麼和他有關系,我都不明白!」

「等等,你不是因為知道我哥是同志而避著我嗎?」

「我只和他見過一面。都不知道他是不是真是你哥,又怎麼會知道那種事!」

「難道你不是因此而避著我?」

「當然不是!」你想象力也太豐富了。

「那你……是為了什麼?」

「我、我對你……沒感覺了。」

在這種時候還想充當被害者是不可能的了,豁出去被她打幾巴掌!

「什麼!!」方捷大大的後退了一步。

「對不起。」

「你這混蛋!!」

月復部被重重的猛擊了一拳,耳邊傳來男人憤怒的聲音。

被打了,意料之中。只是沒想到是被男人打的,那個被他妹妹鄙視的男人,而且下手好重……

「起來,你這臭小子!竟敢玩弄我妹妹!沒感覺?你媽的,我打死你這混蛋!」男人在咆哮著

原來你很在乎她啊,即使她是這樣的看不起你……

拳頭如雨點般的落下,狠狠的砸在我身上的每一處。

「唔……」好疼……

終于遭報應了……

「哥,你住手!別再打了!」

意識好模糊,是方捷的聲音。

感覺落在身上的拳頭沒有了。

「我是在替你出氣!」

「我的事……不用你管。」

「……」

呵呵,好可笑啊。即使是兄妹,方其聰你也被你妹妹排斥著呢。誰讓你身體里流著和我一樣的罪惡之血呢?

「邵輝,我問你最後一次,也請你老實的告訴我。」

眼前的人影晃得好厲害。

「說話!」

「恩……」

「你真的……不愛我了嗎?為什麼?」

「雖然……喜歡,但從來……沒……愛過。我有……一直……喜歡的人。對不起……你。」

沉重的意識跌入了不見底的深淵。

*

「唔……好疼……」

全身的骨頭都快散架了,這可是我第一次被白揍呢。

下手好狠……

「知道疼了?你活該!」

誰在說話?

「你也算是個男人?心里有著別人還找我妹妹做什麼?我最瞧不起你這種男人!」

是方其聰啊!

「啊!」我猛的睜開眼楮。

這是哪里?為什麼他會在我旁邊?

「哼!我下手重了點,你這副賤骨頭受不住就暈了,我把你背回來的,這是我家。」

「你為什麼這麼做?」

「我不認識你家。」

「你可以問方捷。」這男人莫名其妙!

「她……你暈了後她就跑出去了,還叫我滾……」方其聰又皺了皺眉。

「我想等她回來看到你會不好受,就把你背回來了,畢竟我下手重了點。」

「哼!」重了點?這一點就讓我不支倒地?

反正,我也被揍過了,就當是還清了方捷的情債。

我要回家去。

「你干什麼?」

「干什麼?回家!」我吃力的站起來。

「你現在這樣不能回去?」

「怎樣?」

方其聰尷尬的看了看我,也不回答就沉默的扶著我走到了浴室。

幸虧他扶住了我,不然以我現在的體力估計又會倒下。

但我不會感激他的,他這個元凶!

「這……不會吧……」

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我想是真的沒法回去了。

臉腫得都不像是自己的,破衣服露出的皮膚上布滿或青或紫的大大小小的很多淤痕。

這樣的自己走在路上一定會贏得百分之百的回頭率。

「我看你還是先在我這住下吧?」方其聰有點不好意思的看著我。

還真是老實。明明是我不對的,你是為妹妹報仇,換了我也是會這麼做的。你用不著不好意思。

可是在這種情況下,我怎麼住的下來?我可是被你狠狠的揍了!

「我明天還要上班。」

男人的尊嚴還是要的。

「請個假就行了。你這樣我實在覺得很過意不去。」

「不用了。」

「……」

「還是說,你怕我……傳染給你?」

靜——

對了,他也是和我一樣的人,怎麼被揍得連這都忘了?

「少自以為是了,我怎麼不知道同性戀會傳染!」

方其聰驚奇的看著我,似乎很不可理解我的反應。

「看什麼?」

「你,你不介意?」

都說是同類的話很容易就得看出來,看來是我掩飾的太好了。

「是啊,沒什麼大不了的。」

能這麼干脆的說出來也是因為我以異性戀的外表在打掩護。

我真不是個東西!

「真沒想到……」

方其聰更是驚訝了,隨後無力的靠在門上,眼楮望著地面,虛弱的動了動嘴角。

「你是第一個這麼說的人。」

「……」

那是因為我是卑鄙小人,自己不敢承認,卻裝做無所謂的樣子。

「我知道自己是這樣的人以後,害怕了好久……考慮很久後才終于決心要做自己……」

我靜靜的看著他,我也有過這樣的時刻,可我終不敢做自己。

「母親在我小時侯就過世了。父親身體原本就不好,因為我緣故……氣死了。妹妹以我為污點,和我劃清了界限。我所有的親人都離開了我……其實我並沒有什麼不同,其實我很愛他們。」

無言……

「因為受了打擊,我也不敢再暴露自己了。我害怕我連現在僅有的一些東西都會失去……」

「……」

「我常想這麼遮掩的活著,隱藏起自己的一切,人生對我而言還有什麼意義?我連我自己都不是!那我究竟是什麼?我一點都不快樂,難道我要這樣過完一輩子?」

「……」

你比我強多了。我即使擁有一切,心靈也是空虛的。

「奇怪,和你說這些干嗎?不好意思,可能是第一次遇上你這樣的人吧。沒想到你雖然花心,但並沒有偏見的心。你也算是個好人吧。」方其聰吸了吸高挺的鼻子,虛弱而溫柔的望向我。

心被深深的感動了,那是怎樣的一種疼痛?

同一種共鳴自我的靈魂深出洶涌而出。

我強忍住渾身的酸痛,無法抑制的跑過去緊緊的抱著他。

「你別哭,我才不是什麼好人!我是這世界上最最卑鄙、下流、齷鹺的人!你才是好人!好人!」

你是多麼的堅強的男人啊!我是一輩子都不可能向你這樣的!

我骯髒的活著,活了二十幾年,戴了二十幾年的面具!

我是如此的厭惡自己,卻仍還卑鄙的活著!

「別哭,別哭!」

我為什麼還活著?為什麼?

「這……眼淚,不是我掉的……」

「啊……」

伸手一模,原來那是我自己的眼淚。

我驚訝的看著手中的透明液體,不敢相信這是我掉的。而且我竟然在一個才認識不久,還把我打成像熊貓一樣的男人面前哭了。

最後一次掉眼淚是什麼時候……對了,是在離開家上大學的那天。

我哭,不是為了即將離別關心疼愛我的父母,也不是害怕從此一個人孤獨的在陌生的城市待上四年,更不是像小女生似的依依不舍;我哭,是因為我終于為我那長久無望的暗戀寫下休止符。

在車站,銘和其他幾個同我關系不錯的同學一起來為我送行。

我隔著玻璃窗听著他大聲的向我喊著「多保重,要長聯系,到了那里可別忘了我們這群好兄弟。」

我不住的點頭,緊緊的看著我暗戀了整整六年的銘,好像要把他的身影深深的刻進腦子一樣。心里是那樣的難舍,可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我要到遠遠的北方去,離開他,或許四年後我就真的能把他視為兄弟了。

「別、你別哭啊,都怪我!不知道你原來是這麼容易傷感的人。」

耳邊傳來男人不安、急切的聲音,將我從回憶拉回現實。

真是的,都忘了旁邊有人了,就這樣陷入自己的回憶中,真是有夠尷尬。

「早知道就不說了,我也真是,嘴巴說個不停,也不看看你……唉~瞧,我話都不會說了。」方其聰尷尬的看著我,在我面前比手劃腳的樣子有點可笑。

「沒關系。」我不好意思的低下頭,伸手擦掉臉上那名叫「脆弱」的液體。

「我給你拿毛巾。」

方其聰急急忙忙的跑進了浴室,不用幾秒就拿了一塊深藍色的毛巾走到了我面前。

伸手剛想給我擦,突然意識到這樣做很不妥,急忙手足無措的將毛巾塞進了我手里。

「還、還是你自己來吧。」

「好的,謝謝你。」

接過毛巾湊近鼻子的時候,我聞到了上面有股淡淡的肥皂的清香。

「我看今晚你還是住下吧。」方其聰擔心的看著我的臉說。

「沒辦法,現在眼楮一定很紅,這樣的話明天就算能上班也見不了人了。」我邊擦邊回答他。

「你的意思是答應住下了?」

「是啊,住下了。今天就麻煩你了。」我不好意思的向他表示。

「別這麼客氣,怎麼說都是我的責任。讓你住我這個不大的破房子還真是委屈你了。」

「你才客氣了,你這兒挺好的,一點都不破。」

「是嗎?你不介意最好,住起來也會舒服一些。」

「我一點也不介意。」

*

入夜,我躺在方其聰的床上,身上的疼痛讓我無法安然入睡。臉上也有點熱熱的,唉~可別發燒了,得下床喝點水降降火才行。

一翻身,就看到蜷縮在雙人沙發上的方其聰扭了一體。

由于他的腳長出沙發很多的關系,正以很不自然的姿勢垂在了沙發的扶手外面。瞧這樣子就知道他一定睡的很難受。剛才還非要逞強把床讓給我。真是個傻瓜。

被子大半掉在了地上,他的整個背部都露了出來。突然想起答應住下來時兩個人滑稽的相互客氣的模樣,我不禁笑了出來。那時候已經完全不在意他是傷害我的元凶了呢。

我走下床,撿起被子輕輕的蓋在他身上,近距離看著他熟睡的半側面,欽佩之情涌了上來。

我知道在這世上敢于承認自己有同性性向的人並不多,在思想還很保守的中國更是少之又少。很多人都以結婚為防護罩掩蓋起真正的自己,上演一出又一出的人生悲劇;也有人因向他人坦言自己的性向而遭鄙視和背叛,從此墮落成了這個社會不良的孩子。能像你一樣坦然面對自己、努力守護自己寶貴的東西,又堅持不墮落的人能有幾個?

我自認沒有你那樣的勇氣,在這世上我只是苟活著,真正的我連影子都不敢出現在太陽底下,我只能是這個社會的陰暗面。好希望我能像你一樣堅強。可惜,我永不會是你。

「其聰,你是個堅強的好男人。不要擔心,你一定會找到屬于你的幸福。」我閉上眼楮在他蜷縮著身體的沙發前低聲說出了由衷的祝福。

*

「邵輝,醒醒,起來吃早飯了。」

「恩……」感覺有只手正在推我的肩膀。

「都八點了還懶床啊,快起來吧。」

我听著似遠似近的聲音,覺得心里很煩躁。

別吵,讓我睡,頭都被你叫疼了。我好困、好困……

「再不起來可就沒你的份了。」

那只手仍不放棄的在推著我的肩膀。

我試著睜開眼楮想看清楚搖我的人,卻感覺眼皮很沉很沉,怎麼都睜不開。

「你怎麼了?」

「我……」這個聲音有點熟悉,我想問他是誰,可一開口就覺得嘴里好干,吐出的氣連自己都知道很熱。

「你發燒了!」那只手很快的移到我的額頭上。微涼的感覺,舒服極了。

「真該死!都怪我下手太狠,沒掌握好輕重,對不起,邵輝,我這就帶你看醫生去。」

原來,我是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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