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一個耳光摑了過來,鎖煙麻木地捂住臉龐,軟倒在地上,動也不動。
「你……你……」老福晉氣得臉色發青,手指著鎖煙粗喘著,險些接不上氣來。
一旁的大福晉東哥立即趨上前替她撫拍胸脯,幫她緩緩氣。
老福晉不領情地推開她的手罵道︰「你少在這假惺惺,我就知道那個孽障回來準沒好事,你這個沒用的東西,你給我說昨兒個那孽障給小康的是其麼東西。你說,說啊……」
老福晉毫不留情地在奴才們的面前戳東哥的額頭。東哥懦弱地縮著肩,為難地垂下臉。
「老王爺……你在天有靈,睜開眼看看這些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魔鬼,害死了我的小康……怎麼不把我的老命也拿了去?」
老福晉抽出襟口的汗巾嚎啕大哭起來。
赫的幾位側福晉和小妾聞訊而來,一听人福要在屋子里頭挨篤,沒人敢進去,全抖嗦地人在門口,噤聲恭候著。
「老福晉,胡御醫來了。」大總管費揚古躬身向老福晉稟級。
「快讓他進來。」老福晉擦淨淚,狠狠瞪了鎖煙一眼後讓來人攙扶著坐到首位上。
胡御醫一進門便甩下馬蹄袖趴跪在地上,抖聲道︰「老福晉節哀吧!」
一句話又勾起老福晉心中的怨氣,命根子就這樣沒了,她以後拿其麼來和那權利大過天的恭親王斗?
「你給我說,貝勒爺的死因是其麼?」老福晉厲聲道。
「這……」胡御醫有些為難。
「快說,不要支支吾吾。你要知道二貝勒可是和碩恭親王唯一的兄弟,你要是有一絲一毫的隱瞞,小心你的腦袋!」老福晉陰狠地恫嚇。
胡御至嚇得使勁磕頭,「小臣絕不敢欺瞞老福晉,只是貝勒爺實在是大限已到,藥石枉然,再加上新婚燕爾,動了精氣,所以……」
老福晉猛然抓住御醫的手,「不要拐彎抹角的,給我直說。」
「貝勒爺是行房時射精過頻,本來身子骨就弱,這一來真氣更是不保,大傷了本命,回天乏術啊。」
老福晉的眼里突然燃起一抹詭異的亮光。
她轉回頭死死盯住鎖煙。
鎖煙害怕地蜷縮起小身子,她穿著一襲單薄的素襖,全身早就凍得冰冷。
老福晉揪起鎖煙的長發,逼著她抬頭。
「你給我老實說,你和貝勒爺行房了嗎?」老福晉陰黑的臉孔竟有些猙獰。
鎖煙抖顫著櫻唇,漆黑的眼眸里滑落出淚珠。
她好冷,好累。好痛,好怕,究竟有誰,有誰能救救她?
還是只要一死,什麼都可以不聞不問,她也就可以解月兌了呢?
「行了,行了,格格和貝勒爺行房了…」阿絲從門外沖了進來,手里高舉著驗測處女貞潔的帶血白綾,氣喘吁吁。
「你是誰?」老福晉狐疑道。
「奴才是格格︰不,是小福晉陪嫁過來的丫頭,昨兒個一整夜奴才都守在新房外,直到二更奴才實在冷得受不住,這才回了下人房。小福晉身子虛,昨天折騰了一天,想必是累得睡深了,所以貝勒爺過去了,小福晉才不知道。老福晉要罰就罰奴才吧,是奴才失職,沒有伺候好貝勒爺和小福晉……」阿絲拚命磕頭。
「我想起來了,好就是昨天那個被鞭打的丫頭,怎麼?你的傷口這就好了?」好個牙尖嘴俐的小丫頭,說得條條在理。
阿絲的臉色微變,她不動聲色地看向大總管費揚古。
「老福晉,老奴昨日已經命大夫給這丫頭上過藥了,她身體很強壯,沒其麼大礙。老奴看她對主子忠心耿耿。便放她回小福晉的身邊。她的話老奴可以作證。」
誰不知恭親王府大管家費揚古是條錚錚鐵漢,向來說話一言九鼎,縱然不是自己身邊的人,老福晉對他仍是有著幾分敬畏。
老福晉點點頭,算是消散了心中的疑慮。
鎖煙疑惑地看向阿絲。
阿絲撒了謊,昨晚她若守在門外,發生了那樣的事情,她一定不會棄她於不顧。至少,她會進來陪著她承受恐懼。
「胡御醫,你替小福晉把把脈,看有喜了沒?」老福晉此語一出,四座皆驚。
胡御醫怔住了,虧老福晉還是個過來人,怎會心急無知到如呲地步?
「恕小臣無能,小福晉即使此時已有喜,但胚芽尚未成胎,全無脈象,小臣實在測不出……」
老福晉也知道自己心急過了頭,有此一天失言,她乾咳了幾下又問道︰「那依胡御醫的意思,其麼時候才能知道結果。」
「小臣不才,最快也要一個月。」胡御醫恭敬回道。
「好,我就饒你一個月不死。到時你若懷不上我的金孫,看我怎麼治你!」
老福晉回身凶狠地瞪向鎖煙。
阿絲緊握住銷煙冰冷的小手。
「費揚古,王爺早朝還沒回嗎。」
「回老福晉的話,宮里傳話,皇上留王爺用膳,一時半會兒還回不了府。老奴已經派人傳了二貝勒爺的事,相信王爺定會提前趕回來。」
老福晉軟倒在椅上,頹喪地揮揮手︰「鬧了一早上,我也累了,你們都下去吧。」
大福晉東哥先行了禮,領著一大群女眷丫環退出去,御醫緊隨其後。
費揚古也幫著阿絲攙扶起鎖煙退出去。
老福晉揪緊了椅上的豹皮,臉孔扭曲成一團。
老天為其麼總是幫著那個孽障?
她就是怕節外生枝,才故意選那個孽障出外打仗的日子為兒子舉行婚禮,她當然知道,那個孽障在府里的勢力有多大,兒子成親的事必然會有人告訴他,但身在戰場,他當然不能隨心所欲。
沒想到千算萬算,她還是輸了一步。
現在兒子沒了,她不能一味沈浸於悲傷之中,她怎能其麼都不做就等著被那孽障打倒!
小康的身子確實已拖到了極限,這個她早就知道。就是因為知道,才逼著鎖煙嫁過來,指望著兒子死後,還能給她留下點脈息。
偏偏就在新婚的當口,小康的身子說壞就壞,這怎能不讓她
猜忌?
她趕到小康的床前時,費揚古早就在了,費揚古是 赫的人,這是整個王府的人都知道的事實。縱使他作風正派,一身傲骨,他的忠心是 赫的,不是她的。
她一定會弄清 赫迭給小康的禮物究竟藏著什麼秘密,她知道的,一切問題都在那個禮物上。
鎖煙虛弱地半倚在阿絲的身上,從昨天到現在她滴水未進,其間又經歷了許多是非。她已經毫無力氣去面對更多的不堪。
阿絲和費揚古小心翼翼地攙扶著鎖煙出了老福晉的院落。
阿絲一見四處無人,便撲通一聲跪倒在費揚古的面前︰「奴婢代格格謝謝大總管的救命之恩。」
費揚古而無表情地轉過頭去,「你快些扶小福晉進屋去,到廚房端些補湯,替小福晉壓壓驚吧。」
阿絲慌忙站起身,扶過虛弱的鎖煙。
費揚古向鎖煙躬身行禮後便退下了。
鎖煙寧靜的眸注視了費揚古的背影半晌,他為甚麼要幫她?
早上那個小太監嚇得跑出去後不久,費揚古便領著幾個太監和丫頭進來。
除了那條沾了二貝勒鮮血的白綾帶,喜床上的床具全部換新。
幾個太監更是換下了二貝勒身上的血衣,替他抹了身,看起來沒有死時那麼可怖。直到一切收拾妥當,費揚古才遣人去通知老福晉。
鎖煙當時已經被嚇呆了,只能任憑他們擺布,現在回想,疑慮也跟著升起。
恭親王府的大總管為其麼要這樣幫她?
「格格,都是阿絲不好,昨天在大夫那睡死過去了,若不是大總管派人去大夫那兒叫我,還不知道會出其麼事情。阿絲以後再也不離開格格半步了……」
阿絲絮叨著,鎖煙卻兀自陷入沈思。
「格格,說也奇怪,不知道昨日魯大夫給我擦了什麼新鮮藥膏,舒服得我直打瞌睡,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夜,一睜眼就是個年幼的小太監急匆匆地告訴我您出了大事,嚇得我趕緊爬起來就跑,差點冒冒失失地就闖進老福晉的房中,還是小太監拉著我,遞給我那條自綾帶,說是要救格格的命,就得如此如此說。哎,格格和奴婢真是遇到貴人了,一個小太監都比阿絲機靈……」
單純的阿絲像只麻雀嘰嘰咕咕地說個不停,鎖煙的眉頭卻鎖得更深了幾許。
她與總管非親非故,他如此幫她實在令人費解呵……
他是因為看著她年幼可憐在憐憫她嗎?
她能這麼以為嗎?
她自幼失去父親,家道中落,看盡了親戚的白眼,世人的冷嘲熱諷。
她與母親和哥哥相依為命,無奈哥哥早已染上紈夸子弟的惡習,再加上母親對他又過於溺愛,一些本分正直的人也不願與他們來往。
從小,她就渴望著贊賞和疼愛,因此她極力要求自己,要做到最好。她不輕易對別人失望,即使母親愛哥哥比愛她多得多,但她安慰自己,她身邊還有忠誠的阿絲,哥哥卻其麼都沒有,身邊終日圍著一群酒肉朋友,大難來時只能各自分散。
她相信,只要存著一顆虔誠善良的心,就會有人看到她的珍貴。
縱使是別人的憐憫,她也甘之如飴呵!
「格格,您小心腳下的台階。過這個深庭,前面便是新院了……」阿絲小心地攙扶著鎖煙。
听到「新院」兩字,鎖煙的小臉驀地蒼白了幾分。
昨夜的灰暗記憶再次在腦海中閃現,鎖煙冰涼的小手緊抓住阿絲的手臂。
「格格,您怎麼了?」阿絲的臉上寫滿了擔心。
鎖煙強顏歡笑,淡淡地搖頭。
就讓昨夜成為一個永遠的秘密,她獨自承受已足夠。
此時,一只黑色的海東青從不遠處的院落里展翅飛起,呼嘯著扶搖直上萬里碧空,它狂野地翱翔在蒼天白雲之上,自由而愉快。
鎖煙仰高了雪白的頸項,她羨慕那只海東青的自由,即使那白山的背後是它想要征服整片藍天的野心。
「啊,格格,您看,菊花開得好艷……」
阿絲怎麼會不懂鎖煙的心,格格不想讓她跟看她一起難過,她就要裝作開心。
鎖煙驚艷於菊花勝放的美麗,小臉上浮現淡淡的笑容。
一陣風吹起,花瓣飄零。
這花想必是開到極盛要凋落了。
鎖煙心底涌起淡淡的嘆息,人卻比這花更飄蕩,畢竟花兒也只忙這一季而已呵……
「格格,您看,是王爺……」鑒於昨日發生的事,阿絲對恭親王 赫自是又怕又敬,她不自覺地退到鎖煙的身後,態度頓時拘謹起來。
鎖煙側身望過去。
剛從老福晉房里退出的胡御醫恭敬地垂首站在 赫的面前,老御醫唯唯諾諾地不知道在應些什麼。
他……此時應該在宮里陪著皇上才是,又怎麼會出現在這里?莫非……他是成心不想與老福晉見面?而他又在和御醫說些什麼?
鎖煙咬緊唇,因為心虛,所以她害怕……
種種巧合促成了一個彌天大謊,她不怕死,怕只怕額娘和哥哥會跟著受牽連。
御醫畢竟是大夫,關於她和二貝勒,他究竟知道多少?他現在是在向王爺稟告二貝勒的死因嗎?
鎖煙揪緊了胸前的汗巾,身體僵硬。
「你做得很好,再好不過。」 赫褪下軟甲護腕,眯眼看向青空,他最寵愛的鷹正強悍地揮動巨翅,在天上肆意翱翔。
「王……爺……小臣不知做了什麼事情讓王爺如此夸獎,小臣愧不敢當。」胡御醫小心翼翼地接話,除非他想株連九族,否則他怎能冒冒失地承認?天下誰不知,權傾朝野的恭親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本事?他又不是活膩了。
赫勾唇一笑,老狐狸,算這老東西聰明。
「嗯,本王記住了你下去吧。」
赫優雅地伸出手臂,一旁的侍衛立刻迭上一只活蹦亂跳的灰兔。
赫對著青空打了個響哨,幾乎是立刻的,天上巨大的海東青火著洶洶氣勢猛烈地俯沖下來、尖嘯著在半空中徘徊。
它血紅的眼饑渴地盯著 赫手中的灰兔,虎視眈眈卻不敢近 赫的身。
赫輕蔑一笑,「小東西,听我的話,你才餓不死。」
他一個甩手,灰免被摔在草地上,大鷹呼嘯著向獵物沖去……撕扯…掙扎…垂死……
胡御醫兩股打顫,軟倒在一旁,額上的冷汗早就沁濕了領襟。
赫意興闌珊地揮揮手,退在遠處的幾個太監匆匆跑過來,攙扶著腦軟的老御醫退下。
赫冷冷地笑,讓飽食後喙上仍滴著血的鷹棲落在他的肩頭,他緩緩撫著它柔順的羽毛,若有所思。
只要是他想要的,他就會得到。
這就是他的旨意,上天亦不可違逆!
黑冰般的眼珠滑過眼角,他看見那一抹素白縴細的身影。
她在他黑夜的記憶里,潔白得彷佛一朵沈睡在地獄的白蓮。
輕易他便可擁有這世間的一切,權力、榮華、富貴,在刺激的追逐過後,那些擁有突然變得毫無意義。
一切就像是游戲,過程刺激,卻燦爛如煙花,璀璨片刻便寥落,漸漸的,他竟然不知道自己擁有過什麼。
無止境的,他在自己的世界浮沈。
他強烈地渴望著一個突口,一個他最想擁有的……
那張芙到極至的小臉,恭順的軀體下藏著不安的靈魂,絲絲縷縷,竟能將他輕易纏繞進去。
他怎能讓她獨善其身?
他那麼野,那麼自私。
不會放過她,只要他想要,她就得為他生,為他死!
赫放飛了蒼勁的鷹,任它在天空展翅。
大總管費揚古從深庭後進來,恭敬地替 赫披上黑熊皮麾,「王爺放心,奴才把一切都辦妥當了,只是老福晉那邊…」
赫的眼楮盯著某一處,人兒早已遠走,只有兀自搖動的菊花紛紛落下花瓣。
「王爺?」費揚古跟看了過去,頓時明了許多。
「不重要。」喧赫撩起蟒袍,走在前面。
費揚古過了半晌才會過意來,王爺是在說老福晉根本不重要吧!他搖搖頭,小跑著追上 赫的身影。
王爺說這樣的話,對於老福晉來說,凶還是吉多,大家也只能拭目以待了,王爺的心思太深,是誰都無法猜透的。
阿絲翻搗著鎖煙陪嫁過來的箱子,旁邊堆放著鎖煙做姑娘時穿的樸素衣裳。
「阿絲姐姐,小福晉住主屋不好嗎?為其麼要搬到偏廂的暖合來?」小太監阿古尖著嗓子好奇地問阿絲。
阿絲從箱了里抱出一床被重重地放進小人監大張的手里,「你的話太多了!有本事,你自己問小福晉去!」
阿絲蹲子,準備再次努力。
「我……我不敢……小福晉那麼美……」小太監玉般的臉上染上兩抹桃花,他不好意思地把臉埋進厚被里。
阿絲差點失笑,她敲敲阿古的腦袋,「你好大的膽,那是小福晉要蓋的被子,你竟然敢把你的臉埋進去?還不快些喚丫頭把被面拆下來洗洗?」
「噢……噢噢。」小太監慌慌張張地抱著被子出去了。
「小奴才,你可跑快點,這邊的東西可都等著你拿到後院去曬呢!」阿絲高喊。
小太監來不及應聲便一溜煙跑了。
阿絲驀地收起臉上的笑,軟坐在地。
從老福晉的屋里剛回來,格格就命她把陪嫁過來的東西都搬到西暖合來,格格是這樣解釋的,二貝勒剛沒了,主屋太喜氣,她住不下去。眼看王府就要大張旗鼓地替二貝勒爺辦喪事,她是二貝勒的未亡人,理當守三年喪,搬到偏廂的暖合來,不事聲張地過日子,對她們再好不過。
她知道格格的意思很在理,也了解格格不喜惹人注目的心思。
恭親王府處處是豺狼虎豹,就在剛剛一刻不到的時間里,她和格格親眼目睹了王爺殘暴的一面。
格格一無靠山,娘家懼怕恭親王的勢力,老福晉死了兒子算是可憐卻硬要把過錯推在格格的頭上,想必未來也不會給格格好臉色看。再說格格作為小福晉在王府的地位,橫算豎算,上面還有老福晉和大福晉東哥,這還不算上王爺的四位側福晉。
這樣的孤弱無勢,簡直是舉步維艱。
縱然如此,她還是覺出了古怪。
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麼?是其麼讓格格窗死也不願進主屋?
阿絲恨恨地揪著自個兒的發辮,暗罵自己是頭死豬,關鍵時刻她竟然睡死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