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蘭城,顧名思義,是個以水色、蘭花聞名的城鎮;加以南方三十里路就是終南山,神怪故事更是出名。伴著湖邊氤氳的水氣,混著蘭花香,說起神怪故事,更是惹人迷惑,不知何是真、何是假。
但,眾生所惱,不外情、欲,神怪與人何異,不都逃不出這輪回?千奇百怪的故事,喻人也罷,喻事也罷,總是人們茶余飯後的消遣。
此時,街道前方就來了一位為情所惱的男子。
男子看來約是十八、九歲,時而悲憤,時而惱怒的表情,並不減他俊秀的五官。
忽有旁人叫住他︰「項平,今天翠微亭有新故事,要不要去听?」
「沒心情!」項平一口回絕,腳步沒停過,不等那人再問他,就轉進街角。這時也有人自街角出來,兩人走的都急,不免撞上。
沒人先開罵,項平抬起頭狠盯著對方。在看清對方的臉後,兩人都轉為不屑的神情。
「肆辰,你怎麼走路的?」
「說我?平哥,你今天是怎麼啦,早上不是高高興興地出去找可莉,怎麼現在又一臉臭?」
項肆辰是項家佃戶的兒子,雖說是佃戶,兩家父親是結拜兄弟,共耕一地,只是地權是在項平家。而項肆辰畢竟與項平沒有血緣關系,這樣的共耕關系,在旁人看來說是佃戶也沒有錯。
項平與項肆辰兩人自小一起長大,項肆辰比項平大兩個月,個頭也比項平高壯。只是項平個性不服輸,就連稱呼也想佔便宜,所以自小就要項肆辰叫他平哥。而項平在家中屬二,下頭雖有位晚他兩分出世的胞胎妹妹項芹,可她的性格比項平更霸氣,項平只好到外頭稱王。
項肆辰個性溫和,不在意稱比他小的項平一聲「平哥」。再說,項平也很盡到大哥的責任,小時候闖了什麼禍,他會出頭替眾人擔下;自個兒有什麼好處,也不忘了跟大伙分享。即使到了大伙長大,各自為了生活而分散,項平仍是會主動與大家聯絡的人。
不過,這多少也是因為伙伴中,只有他一個人還沒有任何討生活的工作。
項平把擋在前方的項肆辰推開,怒道︰「以後別在我面前提可莉!」
「怎麼,又吵架了?」
「能吵到好!」
項平頭也不回地往前走,項肆辰知道項平的氣是來得快、去也快,沒追上自討沒趣,便趕去听微翠亭的新故事。
項平走得急,一邊把剛才撞上項肆辰時,刺痛胸口的發簪自懷中取出。那是他自家中的一個盒中擅自取出的銀叉——各自打造兩只粉蝶交錯飛舞,各從一羽下延伸呈叉狀的銀叉,在羽翼上各瓖著藍色、黃色的碎琉璃。
線條流利,色彩奪目,有哪個女孩會不為此心動?卻偏偏,無緣交給他喜愛的女孩。
這天,項平本是要以這發簪作為定情物,日後再擇黃道吉日向羅可莉家提親。怎料,今日一去便被告知心碎的消息。羅家已將可莉許給城中首富的兒子,邱清。
愈是看著這發簪,愈是難埃?釔窖勱瞧臣?幻?謝ㄗ櫻?鄧?牆謝ㄗ櫻?僑松砩洗┐撓質腔液詰聶賣摹?BR
管他是什麼身份,項平心一橫,就把發簪丟進那人面前的包里。
「請留步。」那人叫住項平。
項平以為他收到這貴重的東西,要多言謝,便說︰「反正那是不要的,隨你處置。」
「不,請問你今年幾歲?」
項平覺得奇怪,停下腳步回頭看著那名叫花子。這時項平才看清,那人穿的真是和尚的袈裟,只是破舊不堪。而且那人沒剃頭,一頭亂發與滿臉胡須,臉上唯一能看清的,只有那高深莫測的眼楮。
「你今年,幾歲了?」那人又問一次。
「今年剛滿十九。」
項平不想與陌生人多糾纏,回完話就走,卻沒注意到那和尚起身跟在他身後。
當項平進家門前,他才發現那和尚就在他家門前打起坐來,讓他感到有些不快。項平雖不求神拜佛,但爹娘都是虔誠的信徒,也不好對和尚不禮貌,只打算進門對爹娘說,讓他們處理。
項平原以為這事情就這樣了,沒想到日後還被這和尚糾纏不休。
「平哥,你家新請的保鏢?」項肆辰指著在他們身後的髒和尚。
「誰知道,別理他。」
要項肆辰不理,但最在意的還是項平自己。對別人來說,那和尚只是跟著;可項平知道不是他多想,那和尚的眼楮總是瞅著她,讓他莫名地心煩。
「昨天那新故事反應怎麼樣?」項平煩躁地找話題說。而會問故事的反應,是因為項肆辰的爹是在寫話本,給微翠庭的說書人講的,自然希望能自家人多寫好地反應。
「還不錯,是一只兔仙,幫人成眷侶的故事。听來普通,但故事……」
項肆辰接著說什麼,都沒進項平的腦袋。他只想著,世上這麼多神仙鬼怪,他自小也幫了不少人、動物的,怎麼都沒人幫他與羅可莉一把呢?
正當他這麼抱怨時,讓項肆辰一拍,才注意到前方,一群以邱清為首的邱家班。
邱清像他母親,一張瓜子臉長的秀麗漂亮,時常出游會讓人誤人是哪家小姐扮男裝,所以邱家總是派一堆護衛在他身邊。
邱清一見項平,啪地一聲甩開折扇,掩嘴笑道︰「呦,前面這不是有點小地,只租一家佃戶,就稱為地主的項家二公子嗎?」
項家的地確實不大,而項家與項肆辰兩家共耕,是真把他們當親人。但畢竟地權還是在項平家,自小時候,邱家獨生子求情,就老愛那這點來嘲弄項平。
邱家是地方首富,平時是請人到邱家里頭說書,但項平知道邱清此時是為了什麼,特地來到微翠庭附近等他。項平裝作沒看見邱清,打算繞過他們到微翠庭。
「不理我?這也難怪,你現在心里一定很難過,見到我很不是味道吧?」
項平忘了當初是怎麼與邱清結下梁子,不過就算沒有宿怨,邱清這樣子也夠惹人厭。
「是啊,我這次是輸了。但不是輸給你,是你家砸死人的錢!憑你?你有什麼作為,這更讓人懷疑你是不是男人呢。」
邱清最恨人說他的外表,就算是稱贊也不行,跟別說項平故意的挑釁。邱清柳眉倒豎,冷冷地說︰「我是不是男人,等可莉進門,圓了房,懷了孩子後你就知道。」
項肆辰拉住準備要上前揍人的項平,那群護衛也將邱清團團圍住,送神采飛揚的邱清上轎回府。
「沒心情,不听書了,我要回去。」
項肆辰還是沒放開項平,勸說著︰「都出門了,就當換換心情吧。你回去也只是在生氣埋怨而已。」
項平想要甩掉項肆辰的手,卻不見效,看見一直在他們身後的和尚,項平將怨氣都發在他身上。
「看什麼看!不過是給你那只叉,沒那麼大恩惠讓你跟著我吧!要是你真要報答什麼,那你幫幫我啊!」
項平甩不開項肆辰的手,反而扯著項肆辰往微翠亭走,那和尚還是維持一定的距離跟著項平兩人。
給了茶水錢,兩人進微翠亭時,已聚集了不少人,項平拉著項肆辰往靠湖岸的那邊找位子。
微翠亭迎著湖岸而建,這給人說書的亭子,立在離湖面有五尺高的岸邊,亭旁是各樣的蘭花,滿是清香。
在湖邊也沒空位子,兩人靠著亭柱等說書人來。項肆辰什麼都沒問,也不多說話,靜靜地望著湖面,而項平的心情也慢慢緩和下來。
「說真的,我真得很喜歡可莉,但也知道,她的家人決不會讓她嫁給我。好奇怪,明明很清楚這件事,還是忍不住去找可莉,結果果然不能改變什麼。
「真那麼舍不得,私奔啊。」項肆辰明了項平丟不下家人,所以這樣輕率地說。
「呵。」項平只輕笑一聲,不予置評。他離開柱邊,走進湖岸。
「小心點。前兩天剛下過雨,土容易松,別站那麼出去。」項肆辰剛說完,項平的身形就往下掉。
「平!」
項肆辰正要上前,一道黑影帶著項平躍上岸,落在項肆辰面前,是那個髒和尚。
和尚把項平打橫抱著,兩人身上一滴水都沒沾到。項肆辰這時才注意到,和尚的右手不自然地短了一截,項平愣了一會兒才會過神。
「放、放開我!臭和尚!」
項平以為這和尚蓬頭垢面,定是臭氣燻天,尤其在這蘭花香彌漫的水蘭城,對臭味更是敏感。所以讓他抱著時,連大氣不敢吸一口。
「平哥,人家怎麼說也是幫了你,是先該說聲謝吧。」
和尚將項平放下,項平大步走回項肆辰身邊。
「沒人要他幫我!摔下去一身濕沒什麼大不了的。」
項肆辰不理他,雙手合十對和尚說︰「多謝師傅幫忙。」
和尚單手放在胸前。
「舉手之勞,施主沒事就好。」
和尚的眼光又是跟著項平,項平干脆躲進項肆辰身後。
項肆辰見他這樣,只覺好笑,又問和尚︰「請問師傅,家中這位公子,是否與您又緣?」
「是啊。」和尚雖看不見項平,但話是對著項平說。
「我終于找到你的今世,我會守著你,直到死去的那一刻,讓你輕松地解月兌。」
***
「哇!已經十六天了,你們誰幫我想想辦法吧!」
項平在庭院中大吼大叫,讓在書房的大哥項群、繡房中的雙胞胎妹妹項芹都探出頭來,卻都只是看一眼,又各自回到房中。
這十六天來,只要項平出門,和尚就跟在他三步後的地方,怎麼甩都甩不開。
項平想找官來抓他,但官兵听說他是修行僧,都不敢對佛祖動粗;要挾說找市井流氓教訓他,被修理的反而是那些混混。
項平問他到底要什麼,他還是只說︰「我找到你的今世,我會守著你,直到死去的那一刻,讓你輕松地解月兌。」
這番話讓項平壓根不想再開口與他說話,若他只是跟著就算了,但盯在背後,那灼熱的眼神,讓他既惱又怒。
項平要項肆辰出去打听他究竟是被什麼給惹上了,項肆辰一去十多天,一點消息都沒有。
他待在家中雖然可以不見到那和尚,但他自懂事以來,沒有兩天會好好在家不出門的,根本不知道閑在家中要做什麼好。他也已經被迫不踏出門第三天了,每天下午這報日數的吼叫,是他唯一的發泄方式。
項家的兩名僕人到田里幫忙收割,找不到人作伴,哥哥妹妹都不理他,項平不甘不願地晃進項芹的房間里。
「芹,我好無聊……」
項芹丟給他塊用木框框好的方巾。
「哪,幫我繡朵蘭花上去吧。」
他們小時候,只要被項芹抓住一同玩家家酒,一定是被逼著刺繡,所以項平也還稱得上拿手。一針一線地繡著,也好打發時間,項平無可奈何地拿起針線。
兩人各自繡各自的,沒多說話。直到項群算家中當鋪的帳算累了,到庭院中散步,看見繡房的兩人,于是走進。
「呦,我什麼時候多了個妹妹。」
項平沒好氣地說︰「群哥,你再不幫我擺平那和尚,只怕我真的被逼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姐了。」
項芹還附合著︰「這也好,給我做伴,還有人幫著我刺繡呢。」
「你們還有沒有良心啊,親人被一個陌生人逼成這樣還開我玩笑……若他是什麼危險人物,那不糟了?」
項群笑道︰「那你就不用擔心,他不是都幫著你嗎?把快掉進水中的你救起來;差點被發瘋的馬踢上,也是他拉你一把,險些讓賣藝團失手給刺傷,也是他接下那飛刀。我還不知道你這麼容易出事呢。」
項群數著一件件項平根本沒與他們提過的事,項平隨即想到的是一定是項肆辰說的,也就不多問,抱怨地說道︰「一定是那臭和尚,就是他來到這,才讓我那麼倒霉!你們還對他那麼好,給他吃的、穿的,別以為瞞著我做,我就不知道。」
「知道又如何?」項芹依然繡著手上的飛雁圖。
「爹娘怎麼可能對和尚不好,而且人家還幫你這麼多。」
項家也沒特別瞞著項平,只是知道項平會不高興,就不再他眼前做。會被發現也不是什麼奇怪,或是值得提防的事。
「真是跟你們說不下去!」項平帶著手上的綢緞與繡線,回到自己房中。
兩人看他關上門,項芹小聲地說︰「看來,真如嬸嬸所言……我一直沒當那是回事。」
項芹口中的嬸嬸,只的是項肆辰的母親白柔,是化為人的千年白狐精。
項群制止她︰「別多說,肆辰去請示他們老祖宗的結果回來前,可不能讓項平知道什麼。」
「這我當然知道。只是,我與他同胞而生,為何他是這般的命運……若當故事听是淒美絕倫,但他什麼都不知道,為何還得承受……」
項群無法回答他的問題,項芹也不認為這世上有人能給她滿意的回復,庭院中又是寂靜,直到項肆辰的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