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一如蘇晴預料中順利進行。大金將軍的精神真比之前要振奮許多,千律烏齊以為蘇晴開的藥方有效,並不以為意;只是,眼看蘇醒的將軍開始有了討藥吃的傾向,蘇晴不禁要擔心遲早會露出破綻。
第三天,她被千律烏齊喚了去,只因將軍又嚷著要喝藥,蘇晴辯解那是康復的正常現象。
第四天,將軍的精神和氣色都委靡了,反倒顯得有些恍惚。蘇晴要求到廚房里重新熬藥,偷偷下了姑婆竽在他們的晚飯里。
第五天的凌晨,將軍發了狂,金兵將士們個個抱月復喊疼,千律烏齊差人要把蘇晴提了去。
「喂!起來!跟我走!」
凶神惡煞的守衛進到帳蓬里吆喝,不料才剛踏進門,馬上被擊倒在地,天竫撿起他的刀子,拉著蘇晴就往外沖。
「喂……你太魯莽了啦!什麼計畫都沒有……」
「等計畫出來,咱們倆早被拉出去砍頭啦!」
犯人月兌逃,號角聲因此四起,雖然士兵們行動仍困難,但他們很快就會被包圍;金人的援兵一旦趕到,他們就真的插翅難飛了。然而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蘇晴牢牢凝守著天竫牢靠的背影,如潮水般涌來的追兵不見了,犀利的刀光劍影不見了,他如此緊實地牽住自己的手,讓蘇晴不禁想著︰如果,如果可以一直跟這個背影相依一輩子真好,如果可以……「雲姐姐!」
不遠處,粼粼三步並作兩步跑到蘇雲身邊;蘇雲才剛踏上靈隱寺外的石階,就被她親熱地挽著。
「你也來參拜嗎?」
「嗯!陪我娘來的,她擔心哥哥,在里頭待了好久了。」
「小王爺沒捎信回來嗎?」
「沒有,他才不是會提筆寫信的人呢。」無聊地撥弄胸前發辮,她些許渙散的眼神在過往的和尚間游移,「就是沒個消息,娘才擔心啊!更何況,家里有要事找他,他不在就慘嘍!」
「什麼事啊?」
蘇雲無心地問,粼粼反而泛起一抹神秘兮兮的笑意瞅著她,然後鬼靈精般地往前小跑了幾步。
「不能說,因為你會告訴晴姐姐那個人的事,讓她知道可不好啦!」
所以那個秘密扯上蘇晴了?她正和小王爺在一起,在那遙遠的戰區。
「天竫,小心!」
蘇晴一喊,他情急之下反手擋住右後方來的大刀,千鈞一發之際使得兩人躲過出其不意的攻擊,卻也逐漸陷入分身乏術的困境。
「天竫,你看!」
她駭然抓緊他的衣袖,天竫抬眼一看,當下心知肚明那是萬馬奔騰所揚起的塵煙,金人勢如破竹的軍隊絕不可能讓他們順利月兌逃,盡管,宋軍的陣營就近在眼前了。
突然,蘇晴被他用力推開,那力道……如此勁絕,她的指尖迅速滑過他的手臂、掌心、手指。
「天竫?」
「走!走得遠遠的!」天竫揚手一揮,又砍殺掉一名金兵︰「咱們兩人不可能一起逃走!」
蘇晴倉皇地搖搖頭。「不行……不要……」
「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快呀!」
「我不要!」
「難道你不想回臨安嗎?」他吼,對她當頭棒喝︰「不想再見到蘇雲和那和尚嗎?」
天竫提起她最牽掛的人,太狡猾了。不知怎地,蘇晴淨望著渾身血跡的天竫,眼淚漣漣奪眶而出。
「天竫……」
一絲悲惻掠過他的眼,然後雙手重新握緊刀柄,狠狠地下定決心︰「快走!蘇晴,別回頭,就這麼一直逃,逃回大宋軍營,回到臨安去!」
他的話催促著她的腳步,蘇晴慢慢往後退,掉頭奔去;她听見後方傳來的廝殺聲,金屬利器交接的鏗鏘,最後就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喘息,不停不停。
「你還是要留在他身邊……」
當時天竫問得心碎,她也陷入孤絕的深淵。
「真正的蘇晴才不會主動找我,尤其……還跑到邊疆這種鬼地方。」
可是她來了,而現在呢?為什麼又轉身離去?
「待在我身邊,蘇晴,留在我身邊。」
蘇晴猛然打住,回過頭,就回頭了,驟風掀起一片塵沙,長長發絲紛亂地飛撲而來,她殷切的視線穿透一切,尋見被團團包圍的天竫。
「你是喜歡我的嗎?縱使只有那麼一點點……」
他一直想知道,一直想求她留下來,留在他身邊、跟他在一起,讓他愛她……蘇雲不自覺地又再度合掌祈求,一顆心始終放不下,只好再將霽宇、蘇晴和天竫的名字在心中、在佛祖面前念了千遍萬遍。香煙裊裊,帶著她虔誠的祈望冉冉上騰,綿長的煙飄呀飄,似乎就要飄進未知的時空里,蘇雲登時看得出神。
「請問,施主是蘇晴姑娘的姊姊嗎?惟淨大師他……」
小師父忽然自身後湊近,她嚇一跳,手中捻的香掉下。當小師父怪疑地看過來時,蘇雲只覺這一失手就鑄下了一個無法彌補的錯誤,如此突兀、不敬,而且不容挽回。
那枝飛射而來的箭沒有落地,因為它嵌住了。
天竫跌坐在地,緩緩放下長刀;飛箭沒有來,是蘇晴,窈窕身影直映入眼簾,他眨了一下眼,鮮紅得一如寶石的血滴飛濺在他吃驚的臉龐,溫熱液體滑了下來,像紅色的淚。
「蘇……」
他睜大的眼眸原也能這麼清亮如鏡,宛若西湖的水澄明深邃。她向來都喜歡看,並且曾經那麼想過,如果有一天她會愛上這個人,也是因為那雙真摯多情的眼眸吧……「蘇晴!」
那枝箭,深深嵌入她的身體,自背部貫穿,穿透得那樣透徹;蘇晴這才明白,她回來不是為了償還天竫的情債,不是要替他擋下這枝箭,她只是想在他身邊待下來,再不離開,如此而已。
「蘇晴!蘇晴!醒醒!宋軍來了,你不會有事的,睜開眼楮呀!」
宋軍來了,她便可以回到臨安。她看見臨安成為一座沉沒深海之底的城市,水流晃悠,身子變得特別的輕,又像是特別的重,她朝那海底世界不停地潛沉,沉呀沉的,到了好深好深的地方……蘇晴的傷勢在醫藥短缺的戰區急速惡化,天竫整天對軍醫發脾氣,卻也拿這每況愈下的事實沒轍。
「對……對了,有一個人可以救她……我知道有一個人可以!」
一天,天竫在桌前抱頭苦思之際,突然由喃喃自語轉為狂喜,他不顧軍醫的反對,硬要將蘇晴長途跋涉地送回臨安。如果她無法熬過來,天竫勢必難辭其咎,但在這之前,他絕不放棄任何希望。
繁榮的臨安已近在咫尺了。
「惟淨!惟淨那和尚在哪兒?」
天竫抱著蘇晴沖入靈隱寺,擾亂佛門清靜不說,還隨意亂闖禪院,沒一個僧侶攔得住他,可憐的小師父還被他抓起衣領,氣急敗壞地逼問道︰「別施主、施主叫個不停!快帶我去惟淨和尚那里!」
跟在後頭的霽宇忙著安撫受驚的僧侶,這才問出惟淨正在內院里靜養;天竫沒听別人說完話,一股勁兒往里頭跑去,踹開緊閉的門扉。
「惟淨和尚!快救救蘇晴!」
他激動的血脈在踏入門檻剎那霍然凍結。惟淨清秀的面容猶如結了霜,不比昏迷的蘇晴要紅潤多少,蒼白的顏色看似隨時都會崩裂破碎,當他抬起頭的那一刻,天竫立即明了了。
「你……你沒好?蘇晴沒治好你?」
「她盡力了,盡全力和天命對抗,我不得不由衷佩服。」他緩緩近前,腳步輕得像貓,像一陣虛無的空氣。「蘇晴傷得很重,她沒說救治的法子嗎?」
「她根本沒清醒過,我問過她了……」天竫停一停,唯恐自己的難過會不可收拾地迸發,「她就是沒醒,沒回答我……你能救她嗎?」
惟淨揣度他謙遜的詢問,淺淺一笑。「讓她躺下吧。」
霽宇見他毫不考慮地答應,不禁要問︰「大師,真的可以嗎?你自己不也……」
「出家人豈能見死不救?更何況,」輕輕握住蘇晴微弱脈搏,他靜郁的神情蛻變得柔和萬分。「這是蘇晴呢。」
銀針細膩地插入蘇晴各個穴道,天竫頓時感到心口刺疼,而且這疼痛將會逐漸擴大、持續下去。
他原以為他愛蘇晴的心不會輸給任何人,甚至能引以為傲,然而在惟淨面前,他所有的自信與驕傲都瓦解了,畢竟,現在的他什麼忙都幫不上,能救治蘇晴的人不是他,一直都不是。
在懿王府小王爺的強勢主導下,蘇晴得以在靈隱寺接受治療。天竫沒回去過懿王府,或許府里根本沒人知道他已經回到臨安了;他就待在靈隱寺,卻不進蘇晴的房,只知道不眠不休的惟淨身體日漸敗壞,幾次從旁協助的蘇雲都捧著咳了一攤血的痰盂出來。
「惟淨大哥,休息一下吧,我去給你找大夫來。」
蘇雲不忍,就算妹妹的性命垂危,惟淨卻再也不能這樣硬撐下去了;或許在蘇晴醒過來之前,他便會先倒下。
「我不礙事,況且蘇晴這兒不能停下來,你也不想見到治療功虧一簣吧。」
蘇雲雖想再多說,然而一觸見氣若游絲的蘇晴,就不自覺要想起那天裊裊上騰的香煙,欲斷還留地飄散在空中。
「那……我去端些熱茶過來。」
開了門,見著小王爺還坐在外頭廊道上,他投射過來的詢問眼神摻雜幾許疲累及歉意。
「她還沒醒,別等了,先去歇一會兒吧。」
蘇雲寬容地笑笑,輕移蓮步到禪院拱門之外,卻在原地停佇下來,凝視天上明月良久,慢慢靠在石壁上,環抱起冰涼的衣袖。
「蘇雲。」
霽宇踏上拱門,陪她一起站著,小時候他們常常這樣看著白天、夜晚的天空。
「怎麼辦?霽宇,我實在害怕,晴兒的臉色讓我真的怕了,雖然有惟淨大哥在,可我不禁要想……如果晴兒死了……如果她死了……」
「她不會的。」
她發顫的手掩著嘴,深怕嗚咽會應聲而出。「我從沒和晴兒分開過,咱們相依為命的日子里,她總是不服輸的那一個,有她在,我才懂得要堅強,若是她不在了……」
「噓,既然蘇晴從不服輸,她就會康復,你就先別喪志了,嗯?」
「霽宇,為什麼她就是不醒來……」
蘇雲咬緊唇,忍住淚眼盈眶,然而當他溫柔地擁她入懷時,積累已久的恐懼和難過倏然掙月兌而出,全傾瀉在霽宇始終守候的肩膀上。
門開,門關,惟淨奇怪身後的一片寂靜。
「小王爺?」
他站在門口不前,不說話,就望著床上的蘇晴。
「放心吧,她雖然還沒清醒,可情況比以前好多了,只要再……咳咳……」
話才說一半,惟淨又掩著嘴重咳起來,實在咳得太厲害了,他撐著牆不支地滑跌下去。天竫心一驚,盯著僧袍上的血漬。
「喂……你沒事吧?」
月光下,惟淨俊逸的側臉成漂亮的銀白,沾染著怵目驚心的血絲,他喘氣,徐緩地將之抹去,將僅存的精神貫注在蘇晴身上。
「她比我還危急,我卻已回天乏術,再不要緊了。」
天竫握起手,暗暗抵抗這突來的不甘,雖不甘,又不得不去承認它。
「其實你……也是喜歡她的吧?像她那樣喜歡著你。」
他垂下眼,凝然的思緒似乎一下子回到了好些年前,剛剛認識蘇家姊妹的時節。
「大唐的玄奘到天竺取經,他走過的那一段干涸的旅程,佛門中人都要繼其步履,而蘇晴,對我而言……她就是一條清泉流貫我的絲路。」
她是惟淨的清泉,是他生命的源頭。
于是天竫沉默了。許久,忽然抬頭對他訓斥︰「那麼你就好好活著!為了蘇晴,你給我活下去!如果你死了,那丫頭不知道會有多傷心,你听見了嗎?與其看到她難過得要命,我寧願你這和尚好好活著吃齋念佛!」
惟淨豁然笑了笑,說︰「小王爺,沒有我,蘇晴還有你。」
因為了無牽掛,他安然地走了。
惟淨的葬禮在靈隱寺簡單舉行。女客止步的關系,蘇晴無法參與火化過程,只能待在附近小山上觀望靈隱寺方向,看著一縷黑煙緩緩伸入天際。她深深呼吸,在草地上坐了下來。
「惟淨大哥……」
蘇醒的那一刻,發現惟淨正趴在床頭邊,低溫的手指不加絲毫力氣地放在她脈搏上,那麼安詳的睡容,她還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看見。以為他只是睡了,而惟淨卻從此不再醒來。
天竫遠遠地望,蘇晴面對天空的背影不知為什麼顯得特別孤獨,像是跟不上隊伍的小野雁。無可否認,她的形單影只是他造成的,明明知道惟淨的身體不堪負荷,他硬是把垂危的蘇晴帶到他面前;現在蘇晴痊愈,惟淨卻死了。
「惟淨大哥有病在身啊!為什麼還讓他醫我呢?他死了……都是你害的!都是你!」
或許蘇晴會那麼責怪他,或許她這輩子再不會同他說話,不管如何,這一次天竫都有了心理準備。
「蘇晴。」
她回過頭,明媚的眸子閃爍著他無法解讀的光亮。惟淨死了,他不能視而不見。
「我醒來之後,這還是第一次見到你。」她頓了頓,任千萬發絲在身邊逐風飛舞。「你在躲我?」
「我不想太刺激你,等你好些了,才過來。」
「刺激?」帶著些迷蒙的神情似笑非笑。「為什麼?」
該死!他還是說不出來,話硬生生哽在咽喉里,先前所鼓起的勇氣竟都煙消雲散了。
「謝謝。」那聲音猶如銀鈴般飄揚過他忐忑不安的心海。「你真的把我帶回臨安來了,我原以為……要客死異鄉了呢。」
「謝謝?」他不懂為什麼她能如此談笑風生。「這是你要對我說的嗎?」
「那……非常謝謝你?」
「蘇晴,惟淨死了。」
再也按捺不住這樣的曖昧不明,他逕自朝她走近,好看清驀然而生的落寞。
「他說,我與天命為敵,行不通的。可我只是……想讓惟淨大哥活下去,結果……連最後一面都見不到,他就走了。天竫,這是處罰嗎?」
「惟淨臨終之前有話要我轉告你。」
「咦?」
「那天在菩提樹下,你問了他一句話,他的回答是︰不能。」
蘇晴杏眼圓睜地愣住,比起惟淨的死,這回答似乎更令她傷楚。
「惟淨還說,他也常常這麼問著自己。」天竫注視著她幾乎快哭出來的臉龐,輕問︰「菩提樹下你問了什麼,蘇晴?」
「我不能喜歡你嗎?」
抵擋不了這縷溫柔的風送來的回憶,她輕輕合上眼,將額頭靠在天竫的胸膛。「一個傻問題,折騰了惟淨大哥,也折騰了自己。」
她還是哭了,哭得厲害,天竫不懂蘇晴的眼淚為何而掉,卻對她的貼近受寵若驚。
「別難過啊……」
「我一直忍著,我想,如果你在就好了;你在,我才可以放聲大哭,可你偏偏躲著我。不在你身邊,我怕我一哭就會崩潰,惟淨大哥死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在,好嗎……」或許……「這是什麼意思?你不說清楚,我不懂。」
「在戰區的那些日子,我想了很多,也不停地自問,為什麼要千里迢迢去見你?直到那天你問我是不是有那麼一點點喜歡你,我才知道我……」
她羞澀支吾的當兒,第三者的聲音打斷了一切,天竫從緊張的怦悸中回神,然後不滿地搜尋來者。
「竫兒,你已經回臨安啦?」
王妃由馬車的簾幕中探出頭,對兒子的歸來很是驚訝,緊接著粼粼蹦蹦跳跳地跑到他倆跟前。
「哥哥!你怎麼也不回府里?爹找你找得急呢!」
蘇晴對微笑的王妃頷首,注意到後方還有一輛車,難道里頭坐的是懿王爺?
「有什事等我回去再說吧。」這些程咬金怎還不快走?
「你別急著擺月兌我們,」王妃知子莫若母地睨他一眼,「你爹要找你的「事」,這會兒正跟咱們在一塊兒呢。」
見到哥哥一頭霧水的滑稽模樣,粼粼雙手往後一擺,神秘兮兮沖著他笑︰「爹說哥哥也老大不小,該把人家娶進門了。」
天竫與蘇晴敏感地對望,無端招惹出一絲尷尬。
「你干嘛……往我這兒看呀?」
「……嗦,看一下會死啊?」
粼粼瞧見兩人再度不說話,趕忙搖手澄清︰「哥哥!可別想歪了,我指的是你指月復為婚的未婚妻,你忘了嗎?你還有個未婚妻呢。」
「啊?什麼?」
天外飛來一筆的消息令他迅速掉頭,蘇晴先是怔著,後來狐疑地盯視他情急的臉。王妃顰眉嘆氣,不得不向他確認一次︰「竫兒,你該不會真的忘了吧?」
「什麼忘不忘的!我哪來的未婚妻!」他向家人抗議,還不忘轉向蘇晴解釋︰「別听他們胡說,我從來不知道這回事,就算有,也是他們背著我干的好事。」
「你不知道?」蘇晴看起來更加困惑。
粼粼心里不服氣,從後面車子里拉出一位少女,掙拗一番後終于把她順利帶到天竫面前。
「哪!紅玉姊姊,她今兒個到府里拜訪我們。」
穿著體面的少女神韻和蘇雲有幾分相似,嫻靜婉約,倒多了些貴氣。當她怯生生抬起標致的鵝蛋臉時,天竫恍然大悟地大叫一聲︰「你……你是紅玉?在咱們府里寄住過兩個月的紅玉?」
她害羞不語,由王妃出面指正失態的兒子︰「可不就是她了,而且紅玉跟咱們一起住過兩年,不是兩個月,瞧你這記性。」
蘇晴安安靜靜打量華服少女,一派的高尚溫雅,原來天竫早就認識這個人,原來。
「王妃,粼粼,我還有事,就不打擾你們了。」
蘇晴打過招呼後轉身要走,天竫連忙追上去拉住她︰「喂!等等啊……」
她回身抽開自己的手,昂高螓首,凌厲地迎著他笑︰「不錯嘛!原來你沒那麼笨,演技好,話又說得漂亮,我差點讓你給唬住了。」
「我說過我要娶的人是你,你還相信她們的話?!」
「指月復為婚的事,若說你被蒙在鼓里,這我相信,可你不也認識那位紅玉姑娘嗎?連跟人家訂了親都忘得一干二淨,你想騙誰啊?」
「我是真的忘了……唔!」
他失言地捂住嘴,蘇晴神氣凜然地點點頭,活月兌像個捉住把柄的執法官員。
「這麼說,你是知道有這回事了?」
「好吧,就算我知道又如何?我喜歡的人是你啊!」
「這句話還給你,說給你未婚妻听吧!」
她佯裝不耐煩,拉起自肩上滑落的斗蓬朝山下走,天竫不加思索地將王妃拋在身後,跟了上去。
「指月復為婚是我爹娘決定的,等會兒我回去就回絕掉它,你不相信的話,我可以對天發誓!」
「免了,我要回家了,你別跟來啦!」
「臭丫頭!若是你吃醋,大可說出來啊!」
這句話比什麼都有效地攔住了她,蘇晴登時停煞住,深呼吸一口氣,好把上涌的怒氣壓下。
「大笨蛋!你太高估自己了,我並沒有吃醋!」
「你明明就是在意,不然咱們剛剛還聊得好好的,你干嘛突然翻臉跟翻書一樣?」
「我現在不也好好地在跟你說話嗎?我沒有吃醋,沒有翻臉,咱們原就是井水不犯河水。」
「什……什麼「井不喝水」的?你到底在說什麼啊?」
「同你說話根本是雞同鴨講,夠了!」
「我那麼認真地喜歡著你,在咱們經歷過這一切之後,你為什麼還能對我的感情毫不在乎?」
「笨蛋!最難過的人是我呀……」
天竫一時語塞。蘇晴無奈地看看四周,前方是空曠小徑,後頭有王妃、粼粼和那位紅玉小姐在等著,她實在沒有退路。
「蘇晴,我不是要騙你,小時候紅玉只在懿王府待過兩年,之後咱們就沒再見過面了,連「烏」梅「木」馬都算不上。」
她又停下腳步仰望那一片藍天白雲,欣羨起頭上的晴空萬丈。但它太高,太遙不可及。
「是青梅竹馬!如果……你們連那層關系都算不上,我和你,更沒什麼相干了。」
「蘇晴?」
「你說得對,你是小王爺嘛!想進懿王府的姑娘多如過江之鯽。」
「我誰都不要,我就喜歡你!」
「真是太遺憾了,偏偏我……不是那過江之鯽中的任何一條。」
那一幕,天竫寸步難行地佇立原地,而蘇晴向前移動,牽引出漸行漸遠的距離。
雖然放任這距離不可抗力地形成,雖然已經相隔甚遠,她還是能感受到天竫無言的傷痛,穿過時間、空間刺疼她。蘇晴迎著風,無助地將胸口前的斗蓬抓緊。再也走不動了,腳下的綠草浪動著,頭上雲絮飄流,唯獨她,被酸楚重重疊疊地困鎖、囚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