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爛泥巴見著前來迎接她返回桃花苑的夏小舞時,她才真正見識到什麼叫作女人。
她凝神地瞅著夏小舞的一舉一動,只覺得從她額際上及雲鬢旁幾絡散落的發絲、桃紅里透著淡紫的雲袖邊,處處散發著引人矚目的魅惑之美,就連及地的裙擺也因她的蓮步輕移翻起女人獨有的柔媚。
她看得痴傻,驚艷連連,不住地反自己︰她也是女人,為何缺乏那種舉手投足間的陰柔細致呢?由於她想得太過入神,而忽略了夏小舞等一行人都還跪地未起。
「藍泥香主!」宋玉環見她眼神透著迷蒙,一副魂魄不知飄到何處去的模樣,急得在一旁提醒地。
奈何爛泥巴老是無法將「藍泥香主」這個頗富尊貴的稱呼和自己畫上等號,經常意會不過來,總以為那是別人的稱號而忘了應聲,當然這回也不例外,何況又是在她出神忘我之際。
「爛泥巴!」江蜜衣見她遲遲未出聲,猜出她大半心思,於是再補上一句。
果然效果奇佳,她登時回頭仰看江蜜衣,「啥事?」
江蜜衣用他深邃的眼眸瞟了瞟跪在地上的一行人,爛泥巴的元神才終於回到廳堂里歸位。
「你們怎麼還跪著?快起來,別老跪著,那膝蓋可痛得緊呢!」她伸手扶起夏小舞,其餘的丫鬟也陸續站起身來。
她不經意地踫觸到夏小舞縴細修長的手指,那白里透紅的肌膚、柔若無骨的觸感,接著端詳起自己的手,雖是一樣的小巧,她的皮膚卻粗多了,指關節也腫脹些,不由得嘟著嘴嘀嘀咕咕,「同樣是女人,怎會差這麼多呢?」
夏小舞因身分卑微不敢正面迎視藍泥香主,只敢趁她不注意時偷瞄了幾眼。那慧黠清亮的眼神與主子十分神似,挺直的鼻染透著一股桀驚之氣,清靈郁秀之中自有高貴之相。她幾乎以為見到年輕時的苑主,沒想到這對母女竟像雙生子一般相似,除了年歲不同外,實難找出差異點了。
於是,夏小舞對年紀比她還輕的藍泥香主更是尊敬萬分,因為她是天生的主子。
當夏小舞暗自觀察藍泥香主的同時,她的倩影也映照在江雀衣亦步亦趨的謎樣眼神之中。
「听總使說藍泥香主的玉體違和,是否需要小舞延請桃花苑的名醫前來診治?」夏小舞關心的問著,萬一香主的身體稍有差錯,她怎擔待得起。
「別麻煩,我看該流的也差不多流完了,死不了的。」她屈指一算,前前後後也經過好些天了,听宋玉環說每個月這種情形只消三、五天便會自動停止。
她說話的調調仍教江蜜衣及宋玉環膽戰心驚,深怕她不小心將話講得太白,有損香主的尊嚴。母子倆在一旁著實為她捏了把冷汗,幸好夏小舞並不清楚她話中的意思,又礙於她尊貴的身分不敢多問。
「香主的玉體若已無礙,我想在總使家中也叨擾多時了,何況苑主在桃花苑里引頸企盼等著香主回去,不如咱們明晨就起程可好?」夏小舞本就奉命前來迎接香主,可不是來江家莊作客的。
一時之間,廳堂里的氣氛顯得離情依依。江蜜衣一語不發地望進爛泥巴的眼中,而爛泥巴不停流轉的眼波也深陷在他情意綿長的黑眸里。
風流多情的江雀衣乍聞美人這麼快就要離去,那雙誘人的眸子立時瞠大,不敢相信夏小舞會主動提出此要求,也哀嘆著他這段未曾開始即要結束的戀情將何以為繼。不過,對於夏小舞如此果斷明快又美麗的女子,他倒是極為欣賞,本想請她留下地址以便聯系,繼而一想,娘是桃花苑的護苑總使,要去找她豈不是易如反掌?想到這兒,他的惆悵之感才稍獲舒解。
「也對,苑主可等了十六年,夠久了。」宋玉環早已看出江蜜衣與藍泥香主之間暗生情愫,因此可以放心地讓香主離去了,接下來她自有辦法。
爛泥巴根本不答腔,她的心還懸在江蜜衣身上,怎能就此離開他呢?
「娘和小舞姑娘說得對,藍泥香主是該早點起程返回桃花苑。」江蜜衣低沉的嗓音再度響起。
夏小舞循聲望去,目光與江蜜衣相接觸的剎那,她的心湖像被一陣颶風橫掃而過,久久不能平息。他凌厲的眼神、器宇軒昂的風采、語音鏗鏘有力的氣勢,不愧是「梧桐三俠」的首領。
爛泥巴原以為江蜜衣會開口挽留她,聞言不覺有些失望。她走到他身旁,「怎麼連你也要趕我走?」語氣中充滿了指控的意味。
「難不成你要賴在我身邊不走?」江蜜衣明白與其對她好言相勸、曉以大義,不如用激將法來得有效,這招他屢試不爽。
爛泥巴沒想到江蜜衣會對她反唇相稽,登時氣翻了眼,立刻還以顏色。「誰要賴著你!」
江蜜衣勉強苦笑,她果然又中計了。其實他也不願她走,但她是桃花苑唯一的繼承人,而目前桃花苑主又臥病在床,於情於理她都該盡速回去善盡人子孝道,他又怎能只顧兒女私情呢?
「回去就回去嘛,有什麼好希罕的!」說著,她用力地一甩雲袖,帶著滿臉怒容轉身走出去,心里有種被江蜜衣出賣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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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颼颼地刮過牆腳,吹落一地樹葉沙沙作響,擾得屋內的佳人輾轉難眠。
爛泥巴正躺也不是、臥躺也不是,左歪、右歪、趴著、坐著統統都不對勁。她心煩氣躁地左滾右滾,最後索性瞪著兩顆骨碌碌的眼珠子死盯著古董大床的橫梁開罵起來。
「這個該死的「江密醫」,早上才說要好好教我如何做個女人家,下午就急著趕人走路,還當著大家的面說我賴著不走「死密醫」爛大夫,說話不算話,他真該上刀山下油鍋!不,那還不夠,下輩子讓他當女人,而且是個丑不拉幾的女人,哼!!」她罵起人來成串成打的,連眼珠子都發亮了,可見是用了全身的力氣在痛罵。
「是哪家姑娘晚上不睡覺,在那兒嘟嘟囔囔地說人壞話,像只饒舌的麻雀般吵人清夢。」
江蜜衣側身微偏著頭站在尚未修好的破門旁,右手掀開臨時掛上的布簾子,語帶消遣地看著爛泥巴。
爛泥巴一听到江蜜衣魔音穿腦的聲音,陡地從床上坐起身,眼神掃向安全性極差的臨時「布門」,赫然見他倚門而笑。
「你又來做啥?」她賭氣地把頭別開,就是不用正眼瞧他。
江蜜衣當然知道她火氣的來源,只是故意逗弄她,「你不歡迎的話,那我只好走人了。」他不願意在兩人分別的前夕相對無語,讓離愁壓得人喘不過氣,於是他故意惹她,即使看她潑辣、發嗔、任性的一面,都足以填補未來兩人無法相見時的相思,供他日後細細回想。
「嘿,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你把我這兒當成什麼人都可以來蹲一蹲的茅房呀?」明明是要留人,卻說得那般憤怒,她倒不怕把想留的人給嚇跑了。
江蜜衣當然听出她話中隱藏的玄機。
「還在生氣?」他掀起布簾,跨過門檻,走近她身旁,適時地將語調放軟。
爛泥巴聞到空氣中飄散著他身上那股獨特的男人味,從毛孔沁人體內,直透脾肺,令人產生暈眩之感。
她沉默不語,只是靜靜地品味他的味道,想著該將這味道儲存在腦里或心里,好讓她回桃花苑後能慢慢回味。
「我會去桃花苑找你的。」江蜜衣總算給她一句帶著承諾意味的話。
她其實不懂男女之間感情世界的糾葛暖味,也不知什麼是海誓山盟之約,但听到江蜜衣在她耳畔輕柔的低語,卻在她心中響起如雷的震撼。
「什麼時候?」她急著知道下次見面的時日,而忘了女子該有的矜持。
「你開始想我的時候。」江蜜衣垂眼凝視爛泥巴水汪汪的大眼。
她心里有種感動,像要跳月兌出心口,趕緊用雙手按撫住心窩,一面自嘲地想著自己實在太沒用了,听不得他的軟言軟語。
「要不要勾勾手指頭?」江蜜衣逗她。
「哎呀,你嘲笑我!」說著,她朝江蜜衣胸膛一陣猛捶爛打,卻不帶半點力道。
江蜜衣的眼里流瀉出對爛泥巴的疼惜愛意,任憑她嬌喘吁吁地灑潑,他只想將她擁人懷里,真切地感受到此刻她是屬於他的。
微涼的夜里,一雙不眠的人兒頂著滿天星斗,讓點點繁星把兩人的真情愛意照耀得一閃一閃,永不熄滅。
突然,溫貼在江蜜衣胸懷里的爛泥巴又突發奇想——「對了,上回你說過女人有生兒育女的天賦是吧?!」她睜著比星星還亮的眸子一眨一眨的,散發著引人犯罪的誘惑。
江蜜衣撫著她柔細平滑的下巴,嘴角微揚,笑出幾絲詭譎,「你的小腦袋瓜又在想什麼鬼點子?」
爛泥巴渾然不知身陷危險境域。「你是大夫,一定會的。快教教我怎樣可以生兒育女!」她急切地求教。
江蜜衣邪邪地笑著,「你不後悔?」
「絕不後悔。」她回答得斬釘截鐵。
江蜜衣沒想到她連男女之間的魚水之歡也懵懵懂懂,她純潔無塵的心靈就像落入凡間的精靈,對一切的人間事皆無意識。他疼惜地在她尖挺的鼻尖上輕吻一下。
爛泥巴合上眼,露出兩枚下弦月般的眼睫,寧靜地回應那一吻。
「這樣就可以了嗎?我需不需要像母雞那樣找個稻草堆蹲著孵蛋,準備生兒育女呢?」
她說得有模有樣,因為她曾在少林寺的後山見識過山雞孵蛋的情形。
江蜜衣對於她獨特的見解感到啼笑皆非。「誰告訴你的?」
「不是那樣嗎?難道是蹲在床上孵?」
江蜜衣心想再不好好給她上一課,她很可能從雞、鴨、鵝一直猜到蒼蠅、蚊子、螞蟻,最後她還是不知道真正的過程。
「你真的要?」
「嗯!」她點頭道。
江蜜衣二話不說,一把抱起爛泥巴,並倉促地親了她一下,顯得有些匆忙,像怕她又後悔似的。
「你要抱我去哪兒孵?」她天真地望著神色有點得意的江蜜衣。
「我的床」!」那口氣帶著曖昧的興奮。
「猜對了,果然是在床上孵的,呀唷!」爛泥巴開心地放聲大叫,驚動了垂垂欲墜的黃葉,隨風飄飛下來,跌落在銀白色的霜地上,無聲地抗議著她的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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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晨,夏小舞領著桃花苑大隊人馬,一切出發前的安排已準備就序,大夥兒正整裝待發。
宋玉環、江雀衣及江蝶衣也聚集在廳堂里,等著向藍泥香主道別。
當眾人均已相互寒暄完畢,只等著藍泥香主的到來,可是……藍泥香主卻遲遲未出現。
夏小舞於是命令一名丫鬟前去香主房里探探情形。
這時眼尖的江雀衣發現大哥不在場,暗忖著其中必有文章,心想他們倆該不會私奔去了吧?
丫鬟旋即轉回,向夏小舞報告藍泥香主不在房內。
夏小舞一听藍泥香主不見了,急得不知該如何是好,若是找不到香主,她回去該如何向苑主交代?
一時廳堂內亂烘烘一片,宋玉環命令莊內家丁全面搜查藍泥香主芳蹤。
江雀衣見夏小舞神情緊張、娥眉緊皺,一臉令人心疼的無助表情,激起他為美人解困的英雄氣概。
他走向夏小舞,安撫地說道︰「你別急,我去幫你把藍泥香主找回來!」對著慌張的夏小舞調皮地眨了一下眼,然後步向廳堂的後拱門。
就在大家像無頭蒼蠅似的在莊內外四處尋找藍泥時,位於江家莊後院的西廂房里不時傳來細細的耳語聲,房中鋪著長桌巾的四方桌上,一盞紅燭火被昨夜里的秋風拂攘得影影綽綽,宛如一位嬉戲愛鬧的野丫頭,在經過徹夜的燃放,亮晃一夜的溫存後,癱累得只留下滿台不規則形狀的紅蠟。
這里即是江蜜衣的房間。
「哼!又讓你給佔了便宜。」一個嬌嗔女聲。
「是你求我教你的,我是被迫的無辜者。」一個低沉嗓音。
「貧嘴!」頓了一下,女聲再次響起,「你確定這樣做真能生兒育女?」
「我不太肯定,最好再來一次。」男的有點食髓知味。
「嘿,還想拐我?我才不上當哩!」
正當房內床上的男女扭打成一團時,門外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傳來,「大哥,大哥,你在不在?」
江蜜衣听見門外的呼叫聲,將爛泥巴斜擁於左肩,騰出右手掀開床帳一看,原來早已日上三竿。
「雀衣,找我何事?」他一邊應道,一邊示意爛泥巴別出聲。畢竟爛泥巴仍是雲英未嫁之身,若被他人發現她出現在男人房里,對她的名節恐會造成傷害。
「大哥,你快開門呀!」門外的江雀衣確定大哥在房內後,一心只想往下探究,證明自己的推想是否正確。
江蜜衣躊躇一下,又想莫不是莊里出了什麼事?遂將爛泥巴藏匿於被下,然後翻身下床去應門。
江雀衣才進門,就像獵犬似的用鼻子四處嗅聞著,一雙老鷹般的銳眼在屋里上下左右探視。
江蜜衣見狀立刻回到床上,成側躺姿勢將爛泥巴掩蓋於他的背後。
爛泥巴躲在棉被下,眼前烏漆抹黑一片,心里不住地罵著江雀衣,這家伙早不來晚不來,真會挑時間來壞事。
「雀衣,到底出了啥事了?看你匆忙的。」江蜜衣故作伸懶腰狀。
眼尖的江雀衣瞄到棉被里鼓起的一團疑似人體,於是他挨近床沿。
「今天是藍泥香主起程回桃花苑的日子,可是她一早就不見人影,現在莊內所有的人都在找她,我是特來問問大哥是否曾見著她?」說話的同時,他還不時地把眼神瞟向床上。
江蜜衣聞言心中暗驚。是啊!他竟忘了這檔子事,只顧著和爛泥巴忙著「做人」。
躲在棉被里的爛泥巴也隱約听見了,不慎叫出了聲︰「糟了!」被子也隨之起了波動。
江蜜衣當然感受到爛泥巴的驚慌,但她在他房內過夜之事,可不能讓第三者知道。於是,他也提高嗓子刻意尖叫,以掩飾方才爛泥巴的聲音。
他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假稱道︰「糟了,她該不會又習慣性地跑去伙房準備早點了吧!」其實他是拍著爛泥巴的圓,警告她安靜點別亂叫亂動。
「是嗎?」江雀衣納悶地盯著棉被,滿臉狐疑。
「準錯不了的!她已習慣了在少林寺當小和尚的生活方式,十天半個月仍改不了的,你快去伙房尋人去。」他催著二弟趕緊離去。
江雀衣不死心,非上床看它個究竟不可。他也假裝打個呵欠,「啊,今早為了送小舞姑娘還沒睡飽就起床,不如趁他們在找人之際,我在大哥床上打個盹兒,睡個回籠覺。」
說著便欲鑽入棉被之中。
「不行,我這兒已經很擠了!」江蜜衣一時情急竟說溜了嘴。
爛泥巴一听,用膝蓋頂了他一下,剛好頂到江蜜衣的臀部。
江蜜衣反射性地抖動了一下,忙改口道︰「我是說我現在很急……急著起床去找藍泥,你也別睡了,快去找人。」一把將江雀衣趕下床去。
江雀衣抿了抿嘴,突然舉手拍向江蜜衣背後那一團駝背似的凸起物。
「大哥,那我出去了,你動作快一點!」他眼里閃著曖味不明,任誰都听得出他最後那一句雙關語。
江蜜衣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佯裝沒看見,得意洋洋地跨出房門,臨走前還不忘調侃一句,「大哥,可別累壞了身子!」
當房門關上時,爛泥巴立即掀開被子,大口的吸了幾口氣,「你很累嗎?」她看江蜜衣明明臉不紅氣不喘,看起來健康得很,為什麼江雀衣會怕他累壞呢?!
江蜜衣原本擔心被二弟察覺爛泥巴留宿他房中之事,轉頭見到爛泥巴撥弄著額際讓被褥擰亂的發絲及一臉的純真,他出奇安靜地瞅著地看,幫她拂開落在她睫毛上的發絲,對於東窗事發也不在意了,因為他要做爛泥巴孩子的爹,沒有人可以阻擾這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