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顆晶瑩璀璨的七采石在空中劃個漂亮的弧度後,才要落進曲承恩大張的手里,一直在旁邊垂頭喪氣的陳阿文突然大力地掙開了曲良,用身子狠狠去撞曲承恩,那顆石子就直直落在地上。
發出很清脆的一聲,石子碎成七八塊!
所有的人都呆住了!曲承恿愣愣瞪著那盈盈閃亮的碎片,不解到底是發生什麼事,唐璨直覺朝武天豪望去,那男人似乎早預見這種情形,臉上沒有一絲訝異。
而就在七采石一迸裂開的同時,曲展同第一個便心知肚明中了圈套了!他忿恨地看著待劍森森而立的唐璨,又想到武天豪曾不費吹灰之力把他逼得有如喪家之犬,他立刻大呼著園中早埋伏好的打手。
「東西是假的,殺了他們!」
唐璨二話不說,飛身刺向曲承思,眼看這一劍就要將賊人斃命于劍下,她卻難以相信接下來事情的變化,一直護著陳阿文的武天豪竟然趕過來,硬生生地把她刺向曲承恩胸口的劍鋒挑開。
「別這麼做!小璨,他不值得讓你變成凶手!」
就在同時,曲家的護院統統趕了進來,唐璨再度持劍朝曲承恩殺去,但同樣好的機會再也不可能有了。
「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我重重有賞!」曲承恩嚇得面無人色,尖聲大叫,而他的寶貝兒子曲展同早拉著一個護院,匆匆忙忙躲進房里避難去了。
圍過來的人愈來愈多,一片混亂中,陳阿文忽然發瘋似的逃開兩人的保護,笨重地抓著鐐銬朝曲承恩狠狠勒去。
「你逼死春玉!我殺了你這個惡賊!」陳阿文聲嘶力竭地吼著,完全忘了自己背後門戶大開;援救不及的情況下,唐璨眼睜睜地看著陳阿文被恃刀趕來的曲家保鏢硬生生砍了兩刀!
「爹!」唐璨見狀淒厲大叫,發瘋似的亂劍揮開前頭的兩人,及時扶住陳阿文倒下的身子。
武天豪見狀大驚,他忿恨地轉向砍殺陳阿文的護院。
「璨璨!帶老伯走,快!」武天豪咆哮著,兩眼幾乎要爆出血絲。只見銀光一閃,就在同時,只听到那名護院慘嚎一聲,握刀的那條手臂連著刀,被砍落在地。曲承恩再精明冷酷,也被這種駭人的身手給嚇住了,掩著臉,他瘋狂地叫喊起來。
「救命!阿江——」
語音才落下,那道縴細的身影自屋內掠出,一道劍光彈開武天豪出手的那一劍,黑影子直直橫在曲承恩和武天豪之間。
「阿江!阿江!」曲承恩冒著冷汗,顫巍巍地吐了口氣,拼命朝那黑衣蒙面的瘦小女子身後鑽去。
此時所有的家丁也都放棄追擊傷重的陳阿文和唐璨,他們全部圍在曲承恩四周,無視于地上那名昏死的保鏢,只是把主人圍得牢牢的、緊緊的,就像一道珞死的人牆,冷睨著武天豪。
「爹!我是璨璨,你醒醒啊!爹——」唐璨拍打著陳阿文的臉頰,驚慌狂亂的眼神充滿害怕。
陳阿文仍茫茫然地張著眼神無意識地瞪著,然後一陣傷口的劇痛讓他驚醒過來。
「小璨!」他努力張口,眼楮渙散地看著四周。「這里……這里是什麼地方?」
「爹!」唐璨松了一口氣,但是看到父親背上涌流而出的鮮紅液體,她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是一間廢置的屋子。阿爹,小璨把你救出來了,對不起,讓您老人家受這麼多苦!」
陳阿文劇烈地搖頭,「不是……不是你的……錯……爹……爹從沒怪過……怪過你……孩子……听我說……阿……阿爹找到……阿爹找到你娘了。」隨著一縷血絲滑下嘴角,陳阿文露出真切的笑容。
「是……爹找到娘了……」她點頭猛附和。
「對……找到……找到了……咳……咳……」
她輕輕拍撫著陳阿文的背後,雙手所觸及的全是粘糊糊的一攤血。
淚水刺痛她的眼眶,咬著牙,唐璨發誓等爹的傷一好,不管怎麼艱難,她都非要殺了曲承恩不可!
「干爹,您別說話,小璨帶您找大夫去,您不要說話了。」
「沒有……用的,小璨,沒……沒有用的,這個……這個……」陳阿文嘔出一攤血,仍努力想自懷中抽出什麼東西。
唐璨激動地握住他亂動的手,開始死命搖頭。
「不!干爹,小璨不許您說這種話,我馬上去找大夫!您等我!」
「不要……小璨,你……東西……一定要給……珞……珞江,珞江……」陳阿文語無倫次,最後只能迸出幾個教唐璨心痛的字眼,「小璨,記……記得……記得阿爹愛你……阿爹……找……找你娘去了……」
他孱弱的身子在她懷中忽然彈動了一下,之後就完全靜止了。
唐璨睜大眼,悄然的,她呼吸也停頓了,只有一顆豆大的淚直直從她眶里落下,落在陳阿丈再也不會疼她、愛她,同她一起背負這人間悲喜的肩上——
不要!爹!不要這樣對小璨,她瞪著屋梁一角,眼淚晰哩嘩啦往下掉,就是沒勇氣去看父親的臉,去搖晃父親的身子。
在她生命里,那一直支撐著她熬過來所僅存的一丁點兒夢想全都碎掉了!
坐落在山水間、白雲深處的小木屋,守著一畝小田,她和爹娘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再大江南北,像沒根浮萍似的四處飄零。台上的絕代風華,台下的人情冷暖,她知道那都不是真的。
那夢想能托著白雲,能掛著明月,能垂在大樹下……她仰面看著流星,而後吸進一口冰涼甜淨的夜風。
而今什麼都跟著爹去了,她下意識地收緊手臂,把父親的身子攬得更緊,心髒被一輪輪的痛絞碎著,她心底淒苦地喊著。爹!您別走,您不可以把小璨一個人丟下!
爹!這樣不對!
咱們爺倆說好要一輩子在一塊兒的,找到娘……然後一家子就可以在一起了……當然還有武天豪……雖然從不出口,雖然自知不會實現,但她仍把武天豪放進那小小微不足道的夢里!
武天豪!她喃喃念著,愕然之間竟忘了悲泣,之後像是得了失心瘋般,她傻傻笑了起來,騰出手拭去的淚珠沿著指尖自掌心流下,混著陳阿文的血,腥濃血痕淡了,感情希望也淡了。
如果凶手是曲承恩,那武天豪就是間接的幫凶!
是他多事!是他格開了她殺掉曲承恩最直接命中的那一劍。
是他多事!他根本不是真心要幫自己,他換走真的七采石,用個假的七采石把自己騙得好慘!一路從桐縣到廬陵,他假意逼她交石的動作做得多麼真切,那男人其實只想報仇,她被騙得好慘!
都是他多事!才讓曲承恩底下那些狗奴才有了砍殺她爹的機會!
傻瓜!哭什麼呢?掉什麼眼淚呢?她看著那混雜的血和淚漠漠然地想著,她連末來都沒有了,還要眼淚這種懦弱的東西干什麼?她不哭了,也不相信人了!她付出過一次,自以為是地掏空了自己,所得到的結果,夠她咀嚼一輩子了!
為什麼?她從來……從來不曾恨一個人到這樣的程度?
為什麼?為什麼那個人偏偏是天豪?
到現在……你的心還是護著他!唐璨,你真是天生賤命!她喃喃念著。
過了良久,也就只是這麼一動也不動地坐著,廢墟外的暮色漸漸加深了,懷中陳阿文的身子也愈來愈僵冷。
武天豪沖進來時,只看見唐璨縴弱的身子劇烈地顫抖著。抱著陳阿文己失溫又傷痕處處的身子,沒有放聲大哭,也沒有歇斯底里,她只是背著他,把頭認命地埋進陳阿文的頸窩。
「璨璨……」武天豪閉上雙眼,在他的人生里,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那般的忿怒和無助。
他想勸她什麼,可是喚了她幾聲,唐璨始終沒抬頭,他幾乎是有些害怕地蹲在她身邊,輕輕搖晃著她。
唐璨終于抬起頭來望他,臉上淚痕已干,但不知是否為淚光回映,那雙瞳子朝他望來時,特別炯亮冷靜;其中還有……冷淡如生人的回避,甚至怨怒!
「璨……」面對那樣的目光,武天豪什麼話都說不出口了,璨璨從來沒有這樣過,像是讓針猛戳了一下,他在她面前第一次瑟縮了。
「你要我相信你,可是你卻背叛了我!」她靜靜地說,騰出一只手快速地拭掉眼角那顆不听話的淚珠。
「璨璨!我沒有!」
「去問我爹吧!」她一聲不響把懷中的尸身朝他推去,然後不顧兩腿如萬針戳刺的麻痛,快速地站起來。
「去問他!去間他!看看你的仁義道德,對曲承恩那下三濫來說,究竟值得幾斤幾兩?」
「璨璨!」
「去問他啊!去問他!也許你還能嘲笑他的死僅僅為了一顆不值錢的假石頭!」
「璨璨!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子!」
「不要叫我!你沒有資格叫我,如果你還有一點自覺,從此就別再來煩我!」
「你要去哪?」他看到她踉蹌跌走了一步,兩腿抖得很凶,但縴細的肩膀始終挺得筆直。
她沒理他,也不回頭,倚在門上,再出聲時,她的語氣冷怨如仇人。
「替我把阿爹埋了,這是你欠他的。」
武天豪放下陳阿文,快速地移步至她身邊。
「你要去找曲承恩?」
「不干你的事。」
「不!你的事就是我的責任,我在牢中答應過你爹的!」
她霍然轉頭,很想提手一個巴掌便朝眼前這張好看的臉打去;但是她不,對,如果她打了他,這男人心里至少會舒服些,她不要他好過,她要他難受,要他痛苦,要他為自己犯下的錯負責!武天豪不值得她動手,就讓他去被所謂的良知可悲地鞭答而死吧!
走江湖的日子讓她把人性看得比生命還透徹,武天豪、狄家堡主人狄無謙,還有那個冷漠的大胡子狄無塵,甚至那個老帶著一張笑臉面具的馮即安,都暗藏著這種能自我毀滅的因子;只要她不開口,這些男人一直奉為神旨遵行的可悲俠氣和愚蠢道義就夠他們痛苦一輩子了!唐璨深深明了這點,她捏住拳頭,抱定主意絕不輕示原諒,她要武天豪永遠活在害死她爹的自責里!
「答應什麼?答應你一定會救他出來,是死的救,還是活的救?」
她轉身要走,一手卻被武天豪捉得牢牢的。
「放開我。」她怒吼。
「我不!除非你不去找曲承恩,要不我絕不放手。」
「你以為你是誰?」她掀掀嘴角,冷淡一笑。
「璨璨!」他幾乎要出聲求她了。
「我再說一次,武天豪,放手!」
「不放。」
兩人的氣息逼得這麼近,要不是喪父之悲早痛麻了她的神經,唐璨也許會被他那股濃郁、全然男性的氣息給迷惑。
茫茫中,她的思緒飛回在廬陵纏綿溫柔的那一夜,這男人的手是怎麼環抱著自己,還有他那句濃得化不開的一-
我愛你,這個理由夠不夠?
瞪著他,一時之間仿佛吸進了某種能致人于死的毒氣。愛,這個理由就是太足夠了,才使得她的爹為此付出了代價!愛,那有什麼用?這男人嘴里說愛,事實卻是害死爹的幫凶!
唐璨驚駭地體認到這點,她的感情全部徹底凍結,冰冷得有如銳利刀鋒,再一回眸,過去的溫情恩愛都煙消雲散,她心已經冷透,容不下愛了,再也容不下了——
「這是最後一次,武天豪,放手!」她用力拉扯自己的手臂,卻發現末動分毫。
「不放。」仍是簡單的兩個字。
「當真?」她正視著他,眼中浮現的濃濃殺意幾乎可以令常人膽怯。
為此他更不能松手了,他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唐璨毀滅自己。
如果讓她這麼做,那他也完了!點了點頭,武天豪幾乎是痛心地默認了自己的答案。
他不可能放開她的,因為他把感情都投注下去了;雖救不回陳阿文,但說什麼他都要保住唐璨。
不光是在曲家對陳阿文許下的承諾,還有對自己,唐璨是他今生最美好的夢想,他不可能任由這個夢被打碎。
武天豪不打算讓她知道,在此之前他們說好的,什麼都不談;或者,他悲哀地想,如果陳阿文不死,他有時間,有把握軟化她對感情的強硬態度,但是現在……她定會拿這件事當笑話看。
見對方仍執拗地不肯放手,唐璨丟出一把薄刃匕首,「鏗」地-聲跌在地上。
武天豪難以置信地望著那把鋒利小刀,又回頭盯住她含恨的臉。
「你要是不放手,就只有兩個選擇,一是把我變成個死人,像爹一樣,死人不會給你找麻煩,也不會出言罵你滿口假仁假義的可笑道德——」
「不!你明明知道我不會這麼做!」他嘶啞著嗓子,滿眼痛楚之色。
「那就剩另一個選擇了。馬上放開我,讓我去殺了那個下三濫!」
「璨璨!不要把事情逼到這步田地,你相信我,一切都會好轉的,我會替你討回你爹的血債,再試著相信我一次!璨璨,別把事情做得這麼絕!」
她什麼都沒說,只是一徑瞪著陳阿文的尸身,好像在嘲笑他的保證是多麼可笑。
武天豪的胸口一陣刺痛,頹喪地放下手。
「我不會再相信你了。」她依然安靜,小心揉著被他抓痛的手腕,飄然地拾起匕首,驕傲地走出去。
那句輕、靜、如霜的宣言像永不翻轉的誓言般,粉碎了武天豪的自制力;他撲向前,再度挾制了唐璨。
「我不讓你走!我跟曲家對峙過,他們找了幫手!璨璨!要打,你是打不過他們的!」
「放手!」她開始拳打腳踢,甚至失去理智地抓著匕首朝他又砍又揮,武天豪一次又一次地閃開。
最後,他真的怕她傷了自己,索性尋個空隙,忍痛一招將她打昏。
唐璨軟綿綿的身子癱跌在他懷中時,武天豪才發現她的臉上都是濕答答的淚痕。
陳阿文的尸身被移開前,武天豪發現了陳阿丈身上那封要給唐璨的信。
原來陳阿丈早就沒有活著的打算了,難怪那天在牢里,他會覺得不自在,畢竟那種態度很不尋常。武天豪還記得那慈祥男人和他討論著璨璨的神情,陳阿文豁達地對他說笑著,告訴他許多璨璨的事,看起來仿佛是佛門中將悟道的和尚,只待把唐璨這最後的牽掛交繪他,從此對這世界不再有任何依戀。那時他還私心以為,是自己錯看了。
看著在屋子一角昏睡的庸璨,武天豪把信收妥;然後就像那一次在狄家馬房,他抽了汗巾,只是這回不再是因為受傷的李茗煙,他盡可能小心、輕柔地捆綁住唐璨的手腳。
為了你好,我只能這麼做了!璨璨,他苦澀地輕撫著閉目中略帶哀愁的睡顏。
外頭,新漸有雨滴落在屋檐的輕微聲響,一滴一落,一落一響,先是零零落落,而後潺潺晰浙,當一陣一陣漸漸加大的風勢飛卷而過時,水氣便完全浸住了廢墟。
那晚的暴雨下得特別大,像極了某個春意融融的清冷午夜,沒有纏綿,沒有佳人倩笑,像要懲罰自己一般——武天豪走出屋子,在雨中開始奮力掘著坑,他沒有拭去阻擋視線的雨水,只是用力地、發狠地朝下掘著挖著。
雨水把他淋得夠濕了,灌得更徹底了,而在心底,武天豪流下的淚也夠多了;但這些全都洗刷不去他對唐璨的愧疚!
廢墟里,唐璨依舊沉淪在自己無止盡的惡夢里——
朱紅的火光跳躍著,干爽的柴枝被燒得 叭響,吵醒了縮在屋角睡得不安穩的唐璨。她頭痛欲裂口干舌燥,眼眶因落淚過多而燒痛;最重要的是,她發現自己的手腳竟然被人綁得牢牢的!
奮力咬著牙,她立刻吞咽下那股惱怒之至的恨意,冷靜地用力坐起身。
他的人整個都是濕的,雨水在他身子的四周淹成一圈水漬;他似乎不覺,只是專注地盯著那飄搖不定的火勢凝望。
有一股雨水的濕霉味正彌散開來,映著火,唐璨直視著他垂目對著火光思索的身子。
在他們之間,還放著那染著血,映著火光,晶亮璀璨的透明碎石片——假的七采石。
這一刻她心里完全雪亮了,到桐縣的前一晚,她落馬後拼著命帶走的不是真的七采石,武天豪全都算計好了。
而她呢,就像個傻子!她的人,她的心,統統落到什麼都沒有的下場!
「這是什麼意思?」她啞著嗓子,口氣很冷靜。
「你醒了。」他震動了一下,抬頭對她溫和笑著。
「什麼意思?」可恨!他怎麼敢用那種無動于衷的口氣跟她打招呼、跟她說話!伸出被牢牢捆住的兩只手,唐璨一臉興師問罪狀,眼里的恨意更甚!
「嗯……」他以手支著頭,向來冷靜的臉上出現了一種深刻的疲倦和憂傷。
看到他的表情,唐璨一瞬間忘了該怎麼做,收回手,她放棄對他的質問,開始努力地想要解開這捆死她手腳的布條。
而良久之後,唐揉發覺到,她根本無能為力。
「武天豪!你最好別被我逮到,我會加倍還給你的!」她冷茗冰霜,不再有前一夜揮刀相向的怒氣,只有手腳不停地又掙又拉又扯。
他用的布條很輕軟,也刻意放寬捆綁的緊密度,但仍抵不過她狠力地亂拉亂動,她兩道雪白的手腕上己出現層次分明的紅色勒痕。
武天豪看著那些痕跡,忽然走過去,雙掌合住她的手。
「別再動了,你會破皮流血的。」他口氣中有一絲怒意,命令地說。
她漠然地撇過臉,在他厚大冰冷掌心間的手仍沒有停止掙扎。
他朝掌心施壓,把她溫熱的手安然無恙地合住。
她緊咬著唇,緘口不語。那神情比當日所扮演讓他無計可施的李茗煙還要陌生可怕!
「除非你答應我不輕舉妄動!」
唐璨霍然轉頭,拿眼死死瞪著他。
「休想!」她堅定地輕吐出兩個音。
「那麼我就這麼綁著你、抓著你,我不會讓你去殺人,也不讓你傷害自己。」
「綁我多久?你能綁我一輩子?」唐璨連連冷笑,語氣充滿了輕蔑。
他什麼話都沒說,只是定定地看著她。
「如果你不听話,是的,我會如你所說,綁你一輩子。」
唐璨被惹得再次發怒。
「你不成婚嗎?你沒別的事可做嗎?你的榮華富貴呢?你的長樂郡主呢?你發什麼瘋!我跟你非親非故,我唐璨愛死愛活干你武天豪什麼事!你憑什麼束縛我?」
「就憑我對你的感情!」
不要听!唐璨閉上眼,她不要听這些話!
我愛你,這個理由夠不夠一我愛你,這個理由夠不夠……這個理由夠不夠……
她搖頭,心里咆哮著,不要听!她絕對絕對不要听!
「不用拿你的感情浪費在我身上!你的對象是朱樂姿,不是我這種人,武天豪,你听清楚沒有!」她失控地怒吼。
朱樂姿?他悟然,不曉她如何得知長樂郡主的名字。
「被我說中了是不?」她冷笑。
武天豪雙眸在她臉上流連許久,才慎重輕緩地搖頭,「我早就成婚了,十天前,在廬陵,我和一名叫唐璨的女孩訂下終身,她是我此生認定永不渝的妻子。」
心里的掙扎還沒法控制,這句話再度令她如遭雷擊般的僵在當場。
那刻意被掩埋的一縷柔情蜜意被赤果果地挑起,讓她有一陣子地失神;但很快,庸璨又丟開了,堅決而徹底地丟開。她的眼神不復往日的沉靜清朗,滿腔欲報父仇的恨意,把她曾經柔軟過的心磨得尖毒又銳利,在森冷的夜中發著寒光;她做到了!武天豪說了什麼,她都听不進去,也什麼都听不見!
從陳阿丈在她懷中咽氣的那一刻起,她只想手刃仇人,眼底只浮現著曲承恩血濺五步、橫尸當場的慘狀,她只要報仇!
是的,她只要報仇,只要能讓她殺死曲承恩,她什麼都可以不要!誰敢以身擋她,她就殺誰,包括眼前這個男人,雖然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得到,反正一開始他們之間就是個錯誤,無冀、無望,她己經不在乎了!
好久好久,她就這麼陌生、冷然地坐著,武天豪注視著她,許久許久之後,他漸漸地松開手掌,在她的雪白皓臂上,他看到那一圈淡青色的抓痕。
這是昨夜,他試圖攔住她所造成的吧?天!他用了多大的力量,瞪著那抓痕,他心里回蕩著自己曾說過的話。
相信我,璨璨,我絕對不會傷害你。
他眼角掃過唐璨,見她合掌迅速把那些透明石子碎片掃起來,墨色瞳子映著光采,變得詭灕、明亮。
「再也……不需要了,我再也不需要了,不需要你,不需要這些爛東西。……」她喃喃地在嘴里念著。
武天豪的視線呆滯地從那圈抓痕徐徐移到她兩手中攤著的透明碎石上。
那句話仍在他心版上敲打著。我絕對不會傷害你!
他有何資格約束她?他早就傷害她了!他一路追蹤她、逼迫她,要她相信他開出的保證;但陳阿文卻因他的保證而致死!昨天那兩刀砍在陳阿文身上的時候,便把她的心砍成了兩半!而他,居然傻得以為,仍可以力挽狂瀾!
終于,他在那雙黑黝不可測的瞳仁里證實了一切;終于,他看到他們之間沒有結合的希望;終于,他也看到了自己的一廂情願和她的無動于衷——
他們之間,就像這個假的七采石,如今,全都碎得干干淨淨了!
她再也不會相信他了!
「原來我們之間,對你一點意義都沒有,是不是?」他啞聲說著,「原來我們之間,根本比不過你的大仇大怨是不是?你認為你干爹的死,我要負起大半的責任是不是?是!我承認是我錯估了曲承恩,錯估了曲展同;但是唐璨,你卻不知道,就算我們順利地救出陳老伯,他也沒有再活下去的念頭了……」
要不是她的手還被綁得牢牢的,唐璨相信自己會舉劍殺了他!他怎麼敢……怎麼敢這麼說!
「住口!住口!你竟然敢推誘這個過失!我輕視你,我鄙視你!武天豪,我還以為你真的比我了不起,看來,你的良心也高尚不到哪里去!當然啦,死的是我爹,又不是你爹,你要怎麼想是你的事;可是你該死的給我听好,我絕對不會原諒你的,絕——對——不——會!」
她握緊石子,無視于石子碎片刺傷了她的手心,狠狠地,她用力朝他扔去。
「滾吧!走得遠遠的,我根本不需要你!以前不需要,現在更不需要!哼,武天豪,在我們之間,你贏了!我承認你比我厲害、比我行,甚至比我還狠,因為你比我還會演戲!為了什麼?李茗煙嗎?她要了你是嗎?很好,你為我欺騙你所報復的手段已經成功了,現在誰都不欠誰了,去娶你的朱樂姿吧!去當九王爺的好女婿吧!去加宮晉爵,去飛黃騰達!你把我玩夠了,我認栽,現在你可以放手了嗎?武大爺!」
听到這些話,武天豪還真以為,唐璨親手把匕首送進他的胸膛;不過,她的確是成功了。
沒有開口再辯解任何一個字,緩慢地、專心地解開她手腕上及腳踝上的布條之後,他慢慢地站起身;唐璨則按揉著手腕內側的紅腫,朝屋里頭縮了一下。
武天豪走出去,踏出門檻時,他停了一下,很平靜地開口︰
「如你所願,我不會再纏著你,從現在開始,你自由了。」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出廢墟外,走進那寒冽無比的淒風冷雨中。
唐灤仍白漠著一張臉,冷冷瞥著他在熊熊火光中更顯壯闊高大的背影,忽然胸口有種無形的悲苦壓得她想喚住武天豪。她幾乎受不了,她想伏在他懷里大哭出聲,想說她不是故意的;然而……一如心中誓約,她再也擠不出半點眼淚。
很多事情,包括曾經有這麼一場開始于風中的感情,注定也要在帶著雨絲飄落的風中,就這麼樣結束了——
縛上白布,唐璨殺氣騰騰地踏進曲家,她的心意絕冷,但動手的每一招卻足以致人死地。
刀光劍影中,有一名黑衣蒙面的女子在場,她根本連曲承恩所住的內院都進不去,更何況是殺掉他!
更讓人生氣的是,所有的下人和護院都移開了,唐璨單打獨斗地面對她,卻處處被逼得手拙;但說也奇怪,這名比她瘦小的女子並無殺她之意,只是一次又一次地格開她的攻擊。
「我不想動手,唐璨,你沒有勝算,還是快走吧!」
「你到底是誰?」唐璨咬牙切齒。
「你不必知道,還是听我一句勸,走吧!有我在這兒,你非但殺不了曲承恩,可能連命都會賠上!」
「我就是要殺他,替我爹報仇!」唐璨怒吼一聲,拼著殘佘的力量,又沖了上去。
听到陳阿文己死的消息,那黑衣女子忽然呆愣了一下;當唐璨又沖過來時,她亦因此被唐璨削去一截長發。
「別太過分!」那女子惱怒地喊,聲音極為縴女敕,「就算你要報仇,凶手也是曲展同,不干我爹的事。」
「你們曲家的惡賊都一樣。」唐璨揮劍又砍了過去。
閃開那一劍,曲珞江縱身一翻,被陳阿文死訊所刺疆的神智一時忽然清醒過來。
沒錯,殺陳阿文的凶手是曲展同,那個雖然精明刁練,見了刀劍卻只會畏首畏尾的男人。哼!精明有什麼用,師父說過的,他才是她要對付的重點。
在曲家,曲展同是你唯一的勁敵。
沒錯,師父早說了,為了拿下曲家,只要有必要,她連曲承恩都可以推下,何況乎只是有一半血緣的兄長?
杜秋娘她都沒放在眼里了,曲家那些兄弟姊妹又算什麼?
離了唐璨幾步之遙,即使是動了殺機,曲珞江的眼神仍控制得很好。
「曲展同前幾天就動身到京城去了,你在這兒大叫大鬧也沒有用,有本事,就拿他泄恨去!這些下人只是听命行事的奴才,你殺了這些傀儡有什麼用?不過多具尸體,你也多負條罪名罷了!正主兒不去找,淨為這些奴才費事,豈不浪費時間?」
唐璨收住搏命的招式,整個人喘吁吁,茗非親耳听見,她難以置信這些話是出自眼前的女孩口中。
面罩下的女孩,究竟有張什麼樣的臉孔?曲家剛退下的那些護院喚她一聲「小姐」,這唐璨也听清楚了,但既是曲家人,態度為何又暖昧不清?
仿佛,這位曲小姐也希望能藉由她之手,除掉曲展同!
「你到底是誰?」
「我說過,你不需要知道這麼多。只要記得,曲展同人在京里,你要動手就快些,他這會兒還以為自己安全了,你如果要取他性命,這個時機是最好不過了。」
拍拍肩上方才翻滾間沾上的塵埃,她輕松自如地揚聲呼喚下人︰
「來人,送唐姑娘出去!」
「慢著!」唐璨惱偎地叫住她,「雖然我不知道你是誰,也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幫我,但你最好想清楚,我不買你的帳!」
「我向來也不喜歡和別人有瓜葛,不過……」曲珞江的聲音比她還冷、還可怖,「至少有件事是確定的——」曲珞江轉過身,兩眼像鬼火似幽幽地朝唐璨看去,注視她好半晌,「我不會讓你死。唐璨,我絕對絕對不會讓你死!」
來不及思考這句話,唐璨便望著她輕飄飄地一轉身,迅速地消失在院角。
拾起劍,不等曲家佣人畏畏縮縮地開大門,唐璨快快翻牆去了。
「咱們該動身了!」立在暗處,曲珞江目送著唐璨離去,眼神復雜難懂。
「你這招借刀殺人要是讓曲承恩知道,他不會放過你的。」巫青宇在她身後靜靜出聲。
「你以為我在乎?」曲珞江橫過他一眼,神色不快。
背過身,在師兄面前,她再也不需要強裝什麼,動作也不似在唐璨面前那般輕盈快速,反而是多了分僵硬。
陳阿文死了!他死了!
她走得很快。不,要她如何相信這樣好的一個人就這麼死了?她還記得每回到牢里探他,那男人總是綻著的笑容。
他那無欲無求的笑完全……融化了她;甚至,讓她學會怎麼抽出些微的感情淡淡而笑。
如今他卻死了,她想為此做些什麼,卻連最基本的淚水都流不出來。
暖香閣的夜,花香正熾,曲珞江的腳步,不由自主地跨了進去。
暗淡月下,杜秋娘靠在假山石上,神色哀愁。
「珞江!」她一見到來人,錯愣地喚了一聲,急忙站起身來。
曲珞江沒有說話,神色如冰如霜。
「怎麼了?」
「陳阿文死了。」她靜靜地對杜秋娘報出這個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