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
喜服珠翠首飾紅帕,卓家送到張家的禮盒中,所有新娘子該有的裝扮一應俱全。
早在看到圓兒拿出禮盒里那一塊比一塊還火紅還刺眼的行頭,溫喜綾就後悔了。在她豪氣千雲拍胸脯要幫忙的當時,可從來沒有想過,解決事情的同時,她還得付出這種荒謬的代價。
她得披上嫁衣,像個真正的新娘上花轎。
反悔的話一句也蹦不出來。圓兒父女倆感激涕零、恩同再造的眼神,讓她悶到幾乎要內傷。
幸好在這之前已跟那條死大蟲翻臉了。她噘著嘴,倔強的想,真讓他瞧見她這副拙樣,少不得又要被譏笑!
雖然這麼想,心里頭卻沒有任何輕松的感覺;不願承認的是,她仍在為他的臨陣月兌逃耿耿于懷。
當圓兒拆下發髻,梳攏她打出娘胎就沒費心整理過的長發,鏡子里那個倨傲的少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個清秀佳人。
要不是看到溫喜綾的嘴角垮得更厲害,圓兒差點要為她的轉變喊出聲。
明明是個比主角還出色美麗的姑娘,為什麼要扮成男人?
「快點啦!」溫喜綾不耐煩的催促著。
長發被挽成端莊的高髻,圓兒打開卓家送來的錦盒,拿出里面的首飾,替溫喜綾簪好珠釵、戴好鳳冠,還幫她在胸前掛上一片厚實發亮的超大金鎖。
這是啥?掛著玩意兒走路,還真會扼死自己!溫喜綾吐出一口長氣,想像著把金鎖扔在腳下一踩再踩的畫面,沒防一施力,竟把那金鎖捏得凹進了一塊。
哎呀呀,氣死人!她所謂的幫忙,是單槍匹馬進卓家,暢快淋灕地打上一場架,用蠻力教訓那一家子食古不化的野人。
可是像現在這樣,傻瓜似的把這些怪東西往頭上放,連行動都不方便,她要怎麼教訓卓家那些笨蛋!
悶啊!生氣!嘔血!可是她能站起來扯爛這身裝,再說個不字嗎?
想到街上說書唱本里常講的那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是不是就是這樣子呢?
不把自己扮成這樣,哪能大搖大擺進卓家?
溫喜綾深吸一口氣,感覺突然好多了。
「再覆上紅巾就成了。」圓兒輕聲說道。
「行了!」溫喜綾回神,搖手拒絕。「花轎來時我再覆上,你們父女趁現在快走吧!能走多遠就走多遠。」
「圓兒在此謝過恩人。」
「走走走!」溫喜綾用力閉上眼,為鳳冠繃住頭皮的疼痛在心里咒罵著。
「我只在卓家留七天嘿,這段時間夠你們走遠的!」
父女倆跪下朝她再次磕頭,邊拭淚邊相扶持著離開了。
屋外蟲鳴鳥叫、陽光燦爛,可惜山的另一頭卓家迎親隊伍的樂聲漸漸逼近,壞了這天籟之音。
叢杰悄聲進屋,倚門沉默地望著房里對鏡子坐得僵直的溫喜綾。
從沒見過有人能把腰桿繃這麼直的;叢杰想著,要是此時突然嚇她,她會不會氣得摘下鳳冠超他扔過來?
不過小麻雀原來也可以是鳳凰。上了胭脂水粉,再加上這身艷麗緋紅,終于把溫喜綾的女人味給襯出來了。
如果能多個笑容,那就更嬌媚了。叢杰看著她的一張臭臉,不免覺得可惜。
他這是在干什麼?可別忘了,這一趟是來看她笑話的!收住腦子里的胡思亂想,叢杰為自己莫名的遐想覺得荒謬,眼前這個男人婆,可是他日夜想擺月兌的麻煩精噯。
肯定是昨晚沒睡好,叢杰為自己月兌序的想法尋到了好借口;這一路與她作伴,他早被她的行為磨到失去理智。
看著她白糊糊的臉蛋現出比苦瓜還苦的頹喪,叢杰的陰郁一掃而空,心情變得好得不得了。
早叫她認分啦!僅憑一時沖動,硬要承擔外人的是非,活該!
喀啦一聲,溫喜綾扭下鳳冠上一顆碩大的珍珠,鬼魅似的迅速轉身,朝他狠厲的扔去,差一點就擊中叢杰的門牙。
「你笑什麼?你這死大蟲,滾!」溫喜綾齜牙咧嘴,惱聲罵道。
「我笑了嗎?」他接著珍珠,愣愣的問。
對上鏡子,叢杰才發現自己真的是咧嘴笑得毫不收斂。
「失心瘋!連自己是哭是笑都不知道!」
他咳了咳,走上前,眼神賊賊的瞅她。
「我笑,是因為你看起來真像……」
「啥?」她睨他。
「像黃瓜大閨女。」他笑嘻嘻的說。
「你去死!」
「嘖嘖,新娘子罵粗話,真難听。」
「那就滾遠一點別听!」她護著鳳冠站著,氣咻咻的吼道。
「我來送嫁,怎麼說也算朋友一場。你這麼趕人,不合禮數喔。」
「送你個鬼!」她又從鳳冠上狠狠地扯下一顆珍珠,再次瞄準他那張惹人嫌的嘴。
「嘿!別一直罵粗話,今天你可是新娘子。」他皺眉。
「新娘子個鬼!如果你肯幫我,我會這麼生氣嗎?我警告你,這是江湖人的道義,你沒良知,就少說那些有的沒的!」
盡管她一再警告,叢杰還是停下了想逗她的沖動;他提了張板凳在她面前坐下,臉上表情仍是那麼愉悅。
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啊。他連破了大案子都沒這麼快活過。
「你嘴上那是什麼?」
她霍然抬眼,對著鏡子狐疑地瞧了半天。
「口紅啊,比你吃了糖葫蘆還紅。」
她舉袖想抹,一到唇邊卻被他握住。
「胭脂要是弄花了,還怎麼上花轎。」他說,沒有嘲弄,反而像是對她嘆息似的,帶了些無奈,又有些憐惜;溫喜綾急急抽回手,兩片紅霞飛上她的臉。
「哼!」她扭過頭去。
「你臉上那又是什麼?」他溫柔的問。
「什麼什麼啦!」她不耐的,心思卻忍不住又跟著他的問題繞。
大蟲今天真反常,說話的方式比今天她被迫得穿這身新娘裝還討人厭,弄著她的心怦怦作響,整個人不對勁透了。
「臉繃這麼緊,圓兒姑娘替你擦了漿糊嗎?」
叢杰一本正經的說完,之後再也掩不住的大笑出聲。
「去你媽——」
迎親樂隊在門外奏得震天價響,打斷她沒出口的粗話。
「死大蟲,咱們騎著驢子看唱本,走著瞧!」她咬牙切齒的,起身向出門,卻被叢杰拉住。
「沒有新娘子這樣出去的。」他澀聲說道。
「你煩死了啊!那我要怎麼出去?」
取來桌上的紅巾,他仔細的替她覆在鳳冠上。
「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喔。」他說。
展開紅帕,仿佛也展開了被塵封在心底深處的記憶,一種似曾相識的心情在叢杰眼前如潑墨畫一般,清幽幽的暈開。
多少年前,有個讓他誓言要相愛相守一生的女子,也是這般垂首任他為她覆上紅巾。
他目送她走向另一個深情男子。
還以為自己早就忘了那種椎心的痛楚,眼前,酸楚的情緒竟在此時從胸口蔓生。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他低啞的聲音中摻著一絲哀傷。
「大蟲說什麼滋滋滋啊,哎呀蓋著我的臉,我怎麼走路啊!」溫喜綾仍哇哇哇的抗議著。「這吃人的規矩,連成親都要虐待女人,穿成這樣還得蒙著臉走路簡直混蛋透頂!」
「大部分的女人在這一刻都還滿歡喜的。」叢杰眨眼,覆在眼前的迷霧霎時散了。
「去!我才不當那些笨蛋。」
「……」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呼吸拂動了紅帕,軟軟地摩挲著她的臉,很舒服,也很令人心安,溫喜綾的所偶煩躁情緒奇跡似的沉澱了。
她咬唇,不懂這種怪怪的感覺從何而來,大概是鳳冠把她腦子壓壞了,她竟然迫切想知道叢杰到底是在嘆氣還是在偷笑。
「喜綾兒?」
「什麼?」她仰頭掀開紅帕,眼楮對上叢杰的。
怪怪的今天他特別愛惹她生氣,偏偏她又特別想瞧他的樣子。
吵翻天的音樂停了,喜婆大搖大擺的進門開,尖著嗓門催促︰「張老爺子怎麼不在門口等啊?于禮不合啊,這要是誤了時辰,那可不得了!」
「咦?你是哪位?張老爺子呢?」喜婆上上下下打量著叢杰。
「我是?」
「遠房表叔。」新娘松開紅帕,搶著回答。
「我沒這麼老吧……」他抗議,非常不樂意與她年紀差怎麼一大截。
「張老爺子呢?」喜婆覺得怪,仍在屋里張望著。
「說誤時辰出大事的是你,眼前嗦嗦的也是你,不煩啊!」
喜婆被罵得噤聲,代娶的卓家管事也在門外連聲催促。
「快上花轎吧!」喜婆上前扶她。
走沒兩步,溫喜綾就被鳳冠的重量及喜婆無法配合的腳步弄得跟艙。
「媽的!真是個死人玩意兒!」她低吼,推開喜婆,兩手上舉護住鳳冠,那模樣像是個醉酒的人像極力穩住重心,顛顛倒倒的往轎子飄去。
看著喜婆听聞那句粗話時幾乎要翻白眼昏厥的表情,叢杰想大笑,卻只能痛苦的逸出一句嘆息。
怎麼她所經之處,總會生出鬧劇一場?
丟下一串花炮,喜婆按禮俗高喊了幾句吉祥話,樂隊又熱鬧滾滾的吹奏起來,隊伍浩浩蕩蕩的走了。
目送花轎走遠,叢杰的好心情似也被那樂音里的噴吶聲給吹得不見。
張家破茅舍回復成以往的寧靜,他獨自坐在半傾塌的矮牆上發呆;他不明白,事情怎會不如他預期般的發展,他本來以為她會改變心意,放棄上花轎跟他走的。
但……結果是,她真的拋下他走了。
不如就趁現在回揚州吧!那女人跟他非親非故,她愛怎麼鬧隨她去,腦子里的聲音跳出來這麼告訴他。叢杰這麼想著,但兩只腳卻牢牢釘在地上不肯動。他怎麼想怎麼氣!
所有的情感迷霧已經轉變成暴雷驟雨。
她寧願跟一只公雞拜堂,也不瞧他一眼!
最氣人的是,她也沒求他留下幫忙的意思,實在是嘔死他了!
冗長的隊伍在林間行走著,花轎里的溫喜綾被搖晃到快窒息,沒留神外頭一陣兵荒馬亂,她差點從突然靜止的轎里滾出來。
原來待娶管事懷里的公雞突然像瘋了似的亂跳亂飛,還在隊伍間鑽來鑽去所有人來不及反應,一曲迎親的熱鬧調子亂了譜,樂隊所有人撞成一堆,二、三十個人全丟下手上的東西,手忙腳亂的追著咯咯亂叫的公雞。
自轎窗看著這一幕,溫喜綾再也無法忍耐,她撥開轎簾,跳了出去,手法俐落干淨的把那只公雞揪回。
走到那還一臉呆愣的總管前面,她刻意用力地將雞塞進他懷里,力氣大到讓那只公雞發出咯咯咯的哀鳴。
「一點小事都辦不好,拖泥帶水。」她冷冷說完,隨即像一道虹光,迅速回到轎子里。
管事抱著公雞,傻在當場!不只他傻了,瞧見新娘子手腳利索的擒雞功夫,迎娶隊伍全都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
所有人面面相覷,忘了該怎麼辦。
「發傻啊!快走!」溫喜綾突然伸腳踹了下轎身,把所有人嚇醒。
在喜娘催促下,迎親隊伍繼續吹吹打打的前進,仿佛什麼事都不曾發生。
不過,方才那一幕,早烙在眾人腦海里,他們迫不及待的往前走,不約而同都想著一件事——
這新娘子不只功夫好,連脾氣都壞得嚇人。
又是漫長的一天啊!
叢杰躺在柴房里,吐出嘴里嚼爛的青草,換了個姿勢,卻還是心煩不已。
那一日里跟在迎親隊伍之後,他躲在樹上很小人的用顆石子嚇飛管事懷里的公雞,原想因此打亂隊伍,破壞溫喜綾的荒唐計劃。
哪曉得溫喜綾三兩下就將雞給擺平,弄得他只好訕訕的回張家。
早知道那天就該越過張家,再多走個幾里路就好了。卓家就在最熱鬧的鎮上,如果不是溫喜綾強出頭,這會他們早在回蘇州的船上了。
獨居的這幾天,他替張家補好了屋頂的破洞,徹好半倒的土牆,清洗了灶上的大鍋,吃光僅存的幾包干糧,就連那個被溫喜綾在盛怒中砸碎的板凳兒,他都默默的給修好了。
叢杰盤子腿,為自己的窮極無聊生著氣。
無事可忙的日子似乎也悶壞了他的腦子,他竟開始想念起那個討人厭的溫喜綾。
想念她的不按牌理,想念她的粗野,甚至連她嗜吃如命的壞毛病他都覺得有趣得不得了!
嘖!他瘋了不成?誰會想那男人婆!叢杰閉上眼,冷空氣刮得他腦子發疼,張家這兩扇薄木板,脆弱得連風都擋不住。
不想這樣浪費時間了,這就上卓家去探探那個男人婆,如果她還不肯走,他可要先離開了。
大定主意,叢杰的腳步跑得飛快。
探過卓家前前後後十來個房間,叢杰花了近一炷香的時間,才在卓家後院的一處小山坡上找到她。
幾天不見,叢杰還是很受到驚嚇,她的模樣,完全不是他想像中大戶人家少女乃女乃的氣派。
沒有穿金戴銀,沒有綾羅綢緞,溫喜綾扎回她的發髻,樸實無華,她的打扮基本上跟卓家前院打掃的下人沒什麼兩樣。
差只差她手上沒有掃帚,而是一只肥美的熟雞腿。
叢杰隱隱覺得不對,偏又說不上來哪兒不對。
「你來了呀!」溫喜綾瞪大眼,隨即熱絡的沖上來與他打招呼,與幾天前的劍拔弩張大相徑庭。
也是啦!雖然這條大蟲常惹她生氣,但咋這兒悶了幾天,比起說她是食神轉世,因此才進門一天,卓家主母就把她放逐到這兒打理畜牲,連下人也瞧不起她,自然沒一個能說話的對象。
「你怎麼會在這種地方?」他愣愣的問。
「不在這兒要在哪兒?」她哈哈一笑,咬開雞肉,嚼得津津有味。
「你也算是個少女乃女乃……」
「少個頭!」她含糊的說︰「這兒跟個死城似的,那些人瞧我像見到鬼,不是閃就是避。這個卓家,是少人不缺鬼,幸好那姑娘沒嫁進來,不然早被虐死啦!」
「他們虧待你了?」叢杰皺眉,一想到她受了委屈,心里就不舒服。
「也還好啊,把我派到這兒養雞養豬,也挺自在。」
「……」他瞪視著她,無言無力無奈及無助感一齊涌上。
「看你的樣子,想什麼呀?大蟲!」她睇他一眼。
「我以為你一進門就會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
「是想啊。不過我答應張老頭要留下來七天,好讓他們跑得更遠些,總不好在第一天就動手。」
「你忍得住?」他感到不可思議。
「怎忍不住?新房里一桌好酒好菜的,可吃撐我了!」
叢杰四處打量,目光突然停在她腳邊的空籠。
方才她嘴里那雞腿早成骨頭一根,叢杰的心沒來由得涼了半截。
「你這少女乃女乃的差事倒好,有這麼肥的雞可吃啊?」他淡淡的吻。
「就那籠子里的呀!就這麼巧,我才宰了它,你就跑來了。這只雞窩打第一天就瞧它不順眼,明明是個畜牲,哪來的本事跟活人拜堂。」
這般大咧咧的回答終于讓他臉上不由得抽搐了下。
廢話!依前些日子跟她相處下來,她會殺了肥女敕女敕的拜堂雞來裹月復,根本不是什麼意料之外的事。
只是……這也太不像話了、叢杰皺眉,想生氣大叫的沖動沒了。溫喜綾行事乖張荒謬又不是第一次,他何必這樣大驚小怪?
看他眼皮子合得那麼緊,緊到都打顫了,看起來八成又要鬼叫了!
溫喜綾看他那副模樣,覺得這人的想法是在很難理解,幸好她聰明,早早就模清楚嘍!要不,真會被他弄得消化不良。
肚子脹得發疼啊!真是大滿足。很久沒吃這麼飽了,等等她要躺在涼風習習的樹蔭下好好睡上一覺,可沒心情同他吵架。
「卓家的人要是知道了,你怎麼辦?」
果不其然,他咆哮出聲。
「怎麼辦?涼拌呀。」原來是為了這種事生氣,溫喜綾冷笑。「不過是只雞,今天是第五天,我讓它多活了五天,已算仁至義盡了。」
叢杰傻在那兒,一份熱騰騰的荷葉包扔進他懷里。
「便宜你這只大蟲啦!真是來得好不如來得巧,這半只雞腿本來要當點心的,我就送你嘿。」
虧得她提點,才知道自己也餓了呢!反正她從沒跟他客氣過,他又何必想太多。
剝開荷葉,咬下一大塊香氣濃郁的腿肉,被悶煮到綿密的口感在嘴里散發著極致的美味,令他滿足的大呼過癮。
這男人婆其實也不是一無可取,她雖然貪食,但調理食物的功夫可不賴。
慢著!這算什麼?她是想用食物收買他嗎?
「怎麼說你都算是嫁進卓家的少女乃女乃,他們這麼刻待你,你不生氣嗎?」
溫喜綾一聳肩。「氣什麼呀!又不是來真的,哪這麼多氣?」
說罷,她起身,拾起一旁的鐵耙,又開始干起活來。
「看來這些喂豬喂雞喂鴨的粗活兒,你還干得挺開心。」他挖苦道。
「那是另外一回事。哎呀,真不開心,再宰他卓家兩只鴨來打牙祭,吃飽睡好,不就一天又混過了。」
見她如此,叢杰心里更不舒坦了,口氣掩不住一絲嘲弄。
「只要不餓肚子,你倒想得真開。」
「是呀!」
「如果新郎活著,你能嫁進這樣的人家,說不定很快活哩。」
看她心無城府的笑,叢杰沒察覺自己的語氣越來越酸,越說越不是味兒。
「如果我嫁釣那個人敢像現在這樣讓我餓肚子,我絕對把他當這只拜堂雞宰來吃。不過哎……那是不可能的。」
「怎麼不可能?」
她臉色一沉,不自在的別過臉去,突然一抬腿,把那空雞籠踢飛出去。這一腳力氣極大,空籠子越過小山坡,滾得不見影子。
叢杰吞下兩口肉,突然一拍額頭,爆出笑聲。
從道理上推,她殺了這只曾與她拜堂的公雞,還與他分享,兩人吃的津津有味,眼前就差沒被卓家捉奸在床,不然,他們還不算一對現成的奸夫婬婦嗎?
想到這兒,叢杰再無法思考了,他笑得嘴角發酸、肚子抽痛,完全無法停止。
以他平日的個性,應該是會站在道德良知這一塊上,板著臉,非常嚴厲的訓斥她一頓;但是這些日子以來,溫喜綾真把他教壞了。
「啥好笑的?」
對他怪異的行徑,溫喜綾覺得簡直莫名其妙,在這之前,總見他繃著一張臉,對她不是訓就是吼,眼前他是發什麼瘋?
「大蟲,你病得不輕。」她評論。
按掉眼角微微泌出的淚水,叢杰只是認真的望著她。
「你可以永遠保持這樣嗎?」
溫喜綾的心似乎被這話刺痛了,她啃著光禿禿的雞骨頭,蹙眉不語。
潺潺溪水依然輕快的流淌著,兩人間卻沉默了。
叢杰惱起自己沒事兒干嘛問這麼樣狗屁倒灶的話,徒然破壞氣氛。
「不改變,起碼我還有自己和自由。」
這是頭一回,她對外人坦言真心話。
這舉動連自己都給嚇到了!溫喜綾懊惱的扔掉雞骨頭,拾起耙子干活,再不肯多看他一眼。
「你的功夫,是誰教的?」
「打架還要人教?」
一句話化解了尷尬氣氛,溫喜綾得意的翹起嘴角。
「我老頭船上那些人全是踹人不留痕的高手。」
「看你那天打強盜的功夫亂雖亂,有時看來又好像有些章法。」
「听不懂。」她聳肩,突然用腳尖把地上的雞骨挑起,接著身形一轉,那根骨頭跟著飛出,把身後一頭企圖偷越過溪的母豬給趕了回來。
「就這招,」他喊住她。「看來平凡無奇,可出手卻有文章。」
「這呀,是紅荳兒教的……也不算,是紅荳兒的兩匹馬發明的。」
他被她的話弄得一頭霧水。
「紅荳兒是我在蘇州的朋友。」
「她養的馬會功夫?」
「她嫁給姓馮的,我不喜歡他,都管他叫兩匹馬。」
「哪個男人是你喜歡的?」他無精打采的說。
溫喜綾不理他的嘲弄。「打從紅荳兒識得那兩匹馬開始,就瞧她瘋瘋癲癲,一下子氣咻咻、淚汪汪;一會兒又笑眯眯、傻乎乎,這麼要死要活,根本是失心瘋,誰會喜歡啊!不過,討厭歸討厭,兩匹馬的腦子倒挺好,紅荳兒料理的本事全讓他收進這套功夫里。」
「耍來瞧瞧。」叢杰說道。
也好反正今日天清氣朗,她又吃飽睡飽,來點余興節目也不錯。
她拍拍衣裳,起身折下一根樹枝,照著平日在大街上看人雜要的架式,先朝後翻個筋斗,再夸張的對叢杰抱拳,接著便虎虎生風的要起手上的樹枝,邊揮舞還邊介紹︰「拉刀、平刀,還有這招推刀。功夫深一些的送出去,還能輕松的把厚厚的樹皮削下一片來,我親眼瞧兩匹馬使過,可是猛得很!」
「還有這招!」她吆喝著,整個人跳了起來,在空中連續三個花稍旋身,樹枝殺氣騰騰的朝叢杰鼻尖指去。
「大蟲我跟你說,這一招滾刀批,如果力道拿捏不好,可是會連自己的手指都刮下一層皮喲。」
她嚴肅的說完,然後刷刷刷的以一片掌風作為最後漂亮的收尾,才拭去額上的汗水,對他哈哈一笑。
「嘿!大蟲,我很強吧!」
陽光下,她開朗的笑容仿佛有著強大的吸引力,令叢杰心情大好。
「就是火候不到。」他點頭,腦海里已把她方才的每招都記牢。
「嘿嘿,我沒不承認呀。練武嘛,防身就好,我外行啊!」
他走上前接過她手上的樹枝,照著她方才的幾個招式、順序演練一番。不同溫喜綾,叢杰的每一式都充滿了剛勁力道,雖是同樣一根樹枝,制造出的旋風確實天差地別。
只見那股勁風像自有意識般,逐漸把滿地雜亂的落葉紛紛聚攏。
溫喜綾目不轉楮的看著,等他收招,她忙不迭的拍手大笑。
「大蟲,好樣的!」
這樣溢于言表的率真贊美,讓叢杰也咧嘴笑了。
「你手勁再強些,自然也有這股殺傷力。」
「不用盛怒殺傷力,能填飽肚子就好。」她笑眯眯的取來鐵耙,把那些落葉全堆了一起,才說道;「大蟲,你今日可讓我開眼界了,看不出你還有這招,枯枝也能當掃把,這招我可不會哎。」
叢杰的笑僵住,張口欲言,最後頹然丟下樹枝。
啊!放棄吧,他永遠搞不懂這男人婆在想什麼!
世上的事總是這樣;擇期不如撞日,來得好不如來得巧。
被溫喜綾大力踢飛的空雞籠越過小山坡,順著風半吹半滾的,竟然就這麼巧的落在卓家一個胖大嬸頭上。
雞毛雞屎沾了她一頭一臉,嚇得她猛喊阿彌陀佛。
待靜下心認出這空竹籠竟然是拜堂雞所住的,胖大嬸覺得事有蹊蹺,于是手腳俐落的便往後山坡走去,遠遠就瞧見卓家新嫁進的少女乃女乃與陌生男人開心的有說有笑。
這是何等大事!能捉到少女乃女乃的奸情,可是大功一件!胖大嬸捧著雞籠,臉上淨是唯恐天下不亂的喜孜孜表情,急急往老婦人那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