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時,好事的盧射陽樂孜孜跑來听故事。所謂白岫的來歷身世,燭雁不探究,白岫也不熱衷,只有盧射陽很感興趣地尋根問底,甚至興奮熱誠地鼓吹白岫回去認親。
「阿齊亞,你說阿岫祖上是正黃旗?那不是正宗的八旗貴族?和皇帝老人家有沒有血脈關系?你一定見過宮里的格格了,是不是又尊貴又俊俏?」
他激動不已振奮萬分,身體橫過桌面探到白岫跟前,兩眼嗶嗶冒星星,「我這輩子還沒交過當官的朋友,阿岫,你做的御前侍衛是幾品官?你家里大不大?皇宮是不是很漂亮?你一月俸祿是多少……咳,我意思是說,你將來回去了,別忘提攜小弟一下,混個一官半職,有了俸銀,我也不用急我這老婆本……」
「盧大哥。」燭雁眨了下眼,緩緩道,「夜深了,我想休息了。」
「唔……休息,好好,那個、阿岫,我們明天再聊。」盧射陽依依不舍,從桌上爬起來,「阿齊亞,我到你那兒去,還有什麼好玩的,你都告訴我好不。」
阿齊亞慢慢起身,盯著白岫清澈無垢的眼瞳,冷聲道︰「融雋,我不管你記不記得起,你必要跟我回去,烏雅那里,你要有個交待。」
白岫安靜地回看他,搖了搖頭︰「我不和你去,我的家在這里。」
阿齊亞暗暗握了握拳,忍耐道︰「再兩天,你想清楚!」
「走了走了,阿齊亞你耐心些,別太激動。」盧射陽打著圓場,趕忙將阿齊亞推出去,「燭雁妹子,你也早點睡,我們就不打擾了……」
房里靜悄悄的,燭雁手指搭在門栓上,看了看外頭遠去的兩個身影,月亮明晃晃地撒下一片清輝,映得門外台階有些發白,她回頭瞧著白岫,微微笑︰「大哥,你也去睡吧。」
白岫坐在桌邊不動,透過裊裊升起的蠟煙,看站在門旁的妹妹,光影流曳,燭雁的笑有點模糊。
「你信他的話嗎?」他輕聲道。
「我不知道。」燭雁氤氤淡笑,盯著自己搭在門栓上的指尖,指甲長了,該修剪了。
「他說我是滿人,生在京里,娶過妻,是真的嗎?」
「我不知道。」
滿人,正黃旗,瓜爾佳氏,協從大學士關祿大人幼子,御前一等侍衛,成親當天趕往皇宮護駕,自此失蹤,轉瞬荏苒七年……
這個人是誰?高官顯貴,少年得志,命薄早夭……
和她單純孩子氣的大哥有什麼關系?
一個遠在京城,千里之遙;一個近在眼前,咫尺之間。
一個失蹤已久,生死未明;一個鮮活健在,伴她多年。
有什麼憑據,證明他們是同一個人?
「你在想什麼?」白岫來到近前,好奇問她。
「我在想,‘融雋’這名字,也很好听。」
眼里迷離,笑容輕忽,她的聲音細若蚊蚋,自己都听不清。
「好不好听,與我們何干。」
「是啊,與我們何干……」
「燭雁,你怎麼了?」
她有點恍惚,一陣陣冷汗襲來,內腑里絞著隱痛,緩慢蹲,才稍微能深呼吸。
白岫也屈膝半蹲,擔憂地模模她額頭︰「不舒服嗎?」
她盯著眼前熟悉的面孔,那麼近,近得伸伸手指就能踫到。他活著、會笑、會說話、會生氣、會陪她一起與大黃玩鬧,不是那個冰冷的、命懸一線的、漆黑夜里隨時會死去的陌生少年。
輕柔抱住他頭頸,她閉目喃喃道︰「大哥,你疼不疼……」
怎麼能不知道呢,之後,她追著阿爹問了許久,終于逼問出大哥的來歷。
皇宮外,護城河,從帝苑哪個內湖水渠漂流而來?
誰這樣殘忍,將她的兄長墜了石頭,數九寒天硬生生沉入水底,要讓他永遠葬身冰冷漆黑淤泥里?
繩子松了,沒有綁住,才隨水漂走,幸而逃出生天。
「我不疼。」溫暖的手掌輕輕拍她後背,兄長悶在她懷里困惑問,「燭雁,是不是你哪里疼?」
是的,她心里疼,疼得縮成一團,也抑不住虛軟痙攣的疼痛。可憐的大哥,你在黑暗里掙扎了多久,徹骨的河水,窒息的痛苦,你如何能忍受?
她被有力的臂膀抱起,送到內間床上,白岫幫她月兌鞋蓋被,關切地問︰「現在怎麼樣?」
「大哥,你陪我躺一會兒。」
「好。」白岫沒有遲疑,在她身邊和衣而臥,輕聲應著,「你睡了,我再走。」
不……不能走,你走了,就再也不會回來。
緊緊抱住白岫,她恍恍然地想,當初那個夜里,她也是這樣躺在旁邊,那時要是抱一抱大哥就好了,為他暖一暖,大哥也許會少受些苦。
而,為什麼,明明是多年前早該被大哥遺忘的記憶,卻讓現在的她仿佛經歷溺水之苦。
想要以身代之,替他承受那些可怕的遭遇。
「燭雁,那個……」
白岫小聲咕噥,想要移一移,卻動不得。懷里的燭雁那麼嬌小,那麼柔軟,緊緊貼著他,讓他渾身發熱,有點不對勁起來。可是,他又很快活,很喜歡,想就這樣一直抱著燭雁,抱到天荒地老,永遠永遠都不分開。
只是,那點不對勁隱隱擴大開來,擴大到蠢蠢欲動,想要、想要窺探密密包裹的衣裳里面,柔軟的燭雁是用什麼做的,會不會像雪白綿軟的面團一樣,揉一揉就會變個形狀?
燭雁,好像……是我有點不舒服。
身上不僅發熱,而且酥綿綿的,好想現在就翻個身,壓一壓揉一揉面團樣的可愛燭雁。
可是,燭雁睡著了,他也只能悶在心里嘀咕著,不敢輕舉妄動。
第二天,燭雁替白岫打理好行裝,白岫愕然不已,擰著脾氣連飯也不吃。盧射陽好心來勸,說了足足一個時辰口干舌燥,白岫就是不吭聲,盧射陽悲慘地發現自己又餓了,只好去廚房再討了飯菜,蹲在白岫房門口努力扒。
直到燭雁從時漢庭親戚家回來,得知白岫兩餐未動,過來瞧他時,他才終于肯開口說話。
「我又不是阿齊亞說的那個誰,去做什麼。」
「不管是不是認錯人,去看一看也好。」
見白岫很不高興地沉默佇立,她嘆了口氣,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如果沒有認錯,這麼多年,家里人定然一直盼著你,惦記著你,怎麼能置之不理?」
「你和爹就是家人,我不記得別的家人。」
「大哥,你也說不記得,不記得不代表沒有,做兒子的不回去看父母,他們該多難過。」
白岫猶豫一下︰「阿齊亞說那個人的父母早就不在了。」
「還有烏雅。」燭雁瞧著房門口大口填飯的盧射陽,一字一句輕聲道,「她等了你七年,你應該去見她。」
「她等的是那個人,不是我,我又不識得她……」他忽然頓住,奇怪地看著燭雁,「如果真的是我,燭雁怎麼想?」
「怎麼想?」她怔怔地,低了頭,果真試著用力想了下。腦里混混的,似乎失憶的是她,什麼都想不出,只能勉強笑了笑,「那是好事呀,我有嫂子了呢……」
下意識抬頭,赫然見白岫面色沉郁,狠狠瞪著她。
她眨了眨眼,有點吃驚,還沒等說話,白岫已惱怒地一連「不去!不去!不去!」到床上一躺,被子蒙面,再也不肯說一句話。
燭雁不要他了,不要他了!
還想將他推給別的女人……
越想越氣苦,白岫藏在被里,昏沉沉地,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听不到。就這樣一直睡下去好了,一直睡下去,不用被逼回京城那個所謂的「家」,不必被強迫去見那些所謂的「親人」,不會……被燭雁拋棄,听她那麼無情說著「那是件好事呢」……
可恨可恨,除了燭雁,他誰也不要!
深夜,天陰雲重,連點星光也不見。昨夜還是晴朗月空,今晚就陰得要下起雨來。
房門外,黑影鬼鬼祟祟,企圖從門縫里觀察房里動靜。另一個人站在旁邊,忍不住道︰「暗中擄人,不是好漢子所為。」
「噓噓,小點聲!」盧射陽低聲,「阿岫不願意回京城,不用些非常手段,你有辦法勸得動他?」
「那也不該殃及無辜,脅迫婦孺。草原的男人,不屑干這種丟人的勾當。」
「丟人?你直接說下三濫無恥不要臉比較貼切。」盧射陽比他還不屑,「你們蒙古人各部落打起仗來,擄人妻女強迫為奴,干的好勾當還少了?上了幾天官學,就滿口仁義道德起來。」
阿齊亞一滯︰「那不一樣……」
「沒啥不一樣,作起惡來,漢滿蒙回,哪族人都一個德行。算了算了,爭這些干什麼,阿岫功夫不一般,你我要捆他也不是件容易事,他心智又像個孩子,萬一惱極要拼命,不是鬧著玩的。」他謹慎考慮,鄭重思量,「所以,只能讓燭雁妹子小小委屈一下,我們先將她藏到別處,等阿岫乖乖听話答應回京,再讓她露面就好。」
「她會順從叫你藏她?」
「順從就不叫擄人了,你用用腦子!」盧射陽在黑暗里瞪他。忽然想到一點,不由有些為難,燭雁小姑娘夜里就寢必然衣衫單薄,人家雲英未嫁清清白白,自己雖然自視為兄心無雜念,但畢竟實在不太方便……
「你這麼熱心幫我迫融雋回家,對你有什麼好處?」
「啊,被你看出來了?」盧射陽心虛地咧嘴笑,「那、那個,其實阿岫回京比窩在窮山溝好啊,說不定還當回那個什麼御前侍衛的,憑我們兄弟交情,怎樣也不會虧待我。你也知道,江湖人窮哈哈的,攢點老婆本多不易,多個有錢的朋友,總歸沒壞處。他要是常年窩在這雞不生蛋鳥不拉屎的大山里,能有什麼出息,你說是不是?」
阿齊亞不是好眼色看他,「只怕你用藏他妹妹這辦法逼他回家,他怒起來,心里記恨,你半分好處也撈不到。」
「說的也是。」盧射陽撫著下巴沉思,「但目前也別無他法,最要緊是趕快把燭雁妹子弄出來,萬一她突然醒了,這可不好辦……」
「我已經醒了。」
門里驀然響起的聲音嚇了盧射陽一跳。只見門扉從內拉開,一幅裙裾牽動,輕柔垂拂在門檻上。
燭雁在門內出現,盧射陽登時結舌,「啊你你……燭雁妹子,你醒了?」
她平靜道︰「你們在外面聊這麼久,想不醒也難。」
翌日清晨,白岫還在生氣,早飯又沒吃,肚子越發空起來。等了一早,燭雁也沒來瞧他,越等越委屈,忍不住爬起來主動去找燭雁。
然而到了妹子房里,卻見被衾凌亂,褥間冰涼,顯然半夜就已無人。
盧射陽假裝驚惶登門來︰「阿岫,你不回京,可就見不到燭雁妹子啦……」
話未說完,就被白岫一探手拎住襟口,冷厲道︰「你帶走燭雁?」
這樣凜然森森的神情,盧射陽從未見過,駭得他差點月兌口而出「你怎麼知道!」幸虧及時咬住舌頭,轉而吼道,「想想也不可能是我,你急昏頭了?」
白岫松開手,心念轉了轉,立即想到阿齊亞。
「哪個最想讓你回京啊,不用猜也知道。」盧射陽適時煽風點火,不出所料地見他疾奔出房。
阿齊亞已來到院里,才登上台階,迎面一道修長身影攔在面前,沉聲道︰「燭雁呢?」
阿齊亞眼神略微繞個彎,瞥向白岫身後的盧射陽,那廂正遞眼色,他只得勉強背詞︰「你答應回去,她自然平安歸來。」
「願不願去京城,是我的事,你為什麼捉走她!」
阿齊亞忍耐地又瞥一眼盧某人,繼續背詞︰「你如果早應下來,我何必用這種……卑鄙手段。」的確是很卑鄙啊,他自己都不由唾棄。
「她現在在哪里?」
繼續背︰「這個你不必操心,我說過,你只要回京,她自然會無恙返回。」
「假若我不肯呢。」
努力背︰「那就很難說,你妹妹安危都在你手,你最好慎重一些。」
「你有沒有對燭雁怎麼樣?」
阿齊亞幾乎捺不住,想把出這個餿主意的混蛋揪出來揍一頓,然而他只能磨牙道︰「你放心,我不是那種人……」
半晌後,得不到白岫回應,他收回繞彎的視線,看向階上的人。白岫很奇怪地瞧著他,與他對視良久,才緩緩道︰「你不是那樣的人。」
哎?
阿齊亞一呆,卻見白岫已反手拖住盧射陽,穩聲道︰「把燭雁還給我。」
「阿岫,你揪我做什麼,又不關我的事……」
「你把她藏在哪里!」
盧射陽分辨幾句,然而看見白岫明晰得不若以往孩童般神氣的眼瞳,心里不由「 」地一下,陪笑道,「阿岫,不是我們要怎樣,是那個……」臂上漸緊,痛感加深。可見白岫是真急了,「好吧,阿齊亞昨夜確是想去帶走燭雁妹子迫你就範……」
那邊阿齊亞瞪過來,他也不理,自顧苦笑,「誰知到了燭雁房里,她卻已經醒了,我們本沒要強帶她走,是她自己提出,願配合我們,使你答應回京。」
白岫不信,「燭雁為什麼要趕我走?」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恐怕你要去問她才好。」盧射陽小心向回抽手臂,「你這麼聰明,也沒叫我們騙住,以後可別記恨我啊,我沒有惡意,真的一點點都沒有。」
「她在哪里?」
盧射陽嘆氣︰「她自己躲起來,不是我們藏的,她不願見你,又有什麼辦法。」
白岫臉色微白,指節都彎曲得有些痛了。他怔怔地,燭雁不見他,燭雁趕他走,他有什麼錯,要這樣待他!
因為他不听燭雁的話,想要代替漢庭和她在一起是不對的?因為他什麼都不記得,不信自己曾有過別的親人家眷是不對的?還是因為,他真的娶過妻,給過別人許諾,燭雁就不肯再要他?
他以為,只要執意下去,總會改變的……
「阿岫,你難過歸難過,可不可以稍微松一下?」盧射陽不敢硬掙,怕一不小心和這又痴又傻氣的小子當真動上了手,誰傷了誰都不好,「我們幫你去找燭雁妹子好了,雖然未必找得到。唉,這人要存心躲你嘛,再找也沒用……」
白岫慢慢放開手,目光從盧射陽、阿齊亞臉上掃過。這兩個人這樣陌生,他一點也不想同他們說話,他只想見到燭雁,看她溫淡柔和的笑,听她熟悉的聲音,哪怕生氣也好、斥責也好、冷淡也好……他只想見燭雁,牽一牽她的手,問一句︰
你是不是,厭了我?
簡陋的房間里,時漢庭剛擱下筆,拿起書細閱。正到深思處,房門砰地被人推開,他不防,立時駭了一跳,惱喝道︰「誰?干什麼!」
「燭雁呢?」
見白岫站在門口,時漢庭更是沒好氣︰「你到哪里找她,沒看見我這兒在讀書?」
「燭雁在不在這里!」
「我怎知她過來沒有,她平時又不大往書房來。」時漢庭皺眉不耐,「你們要捉迷藏就往別處去,不要擾人清靜。」
白岫站了一陣,默然轉身就走。
時漢庭只得自去關門,不悅暗念︰日後要天天照顧這位不通人情世故的舅兄,當真麻煩得很,他痴稚拙鈍,反偏得呵疼愛惜,不必如自己一般,十年寒窗如此辛苦。
無奈之處又難免略帶些輕視不平,輕輕哼一聲︰這世上人事,就是如此不公。
「狡猾奸詐,謊話連篇,栽贓嫁禍,圖謀不軌,城府深沉……」
「喂,我只是隨口說一句主謀是你,不用這樣損我吧?」盧射陽大翻白眼,「我還沒有你贊得這麼了不起,講這麼多,炫耀你漢學習得好啊!」
阿齊亞看他一眼,最後一句「厚顏無恥」懶得出口。
「阿岫沒頭蒼蠅似的跑出去找燭雁,萬一因找不到發了痴性……」他嘆氣,「難辦啊!」
「融雋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什麼樣子?」盧射陽蹲在階前無聊地拔草,「沒變痴之前?我瞧他那個實心眼,就算不曾經過變故,也精不到哪里去。」
阿齊亞仰頭望著天空,像在遙遙追憶著什麼。
當年,那個沉靜俊秀的少年,不是現在這樣的。
「那時,我從科爾沁到京城,才不到一年,融雋沒有見過我,我卻知道他。」
因為他辜負的戀人,成了那個滿人少年的妻子。
「融雋年少聰慧,文武皆能,皇上很喜愛他,幾乎視為親子,親自為他指婚,選了……」
胸口一痛,話便說不出來,是他辜負了烏雅的情意,她才決然听從指婚,願意嫁給連面都沒有見過的融雋。
而他拼命想要挽回,戀人卻仍然乘著紅轎,頭也不回,進入夫家大門。
「听起來好像很曲折?」盧射陽大感興趣,正想詳細問個清楚,卻見大門口,白岫去而回返,呆呆站在外面發愣。
「阿岫,找到沒有?唉,看來是沒有,我就說……」
他興沖沖過去,到近前時,白岫茫然看了看他,忽然一掌揮出,他猝不及防,半截話卡在喉里,堪堪一個倒翻向後躍去。
白岫連連緊逼,他傷瘓經年,且長久以來居于山村,絕少與人動手,身形出招都尚顯生澀。但他似是心神激蕩,招招形同拼命,竟連盧射陽也吃不消起來,哇哇嚷著叫阿齊亞,「看什麼看,還不過來幫忙!」
阿齊亞只得上前一同招架,他出身蒙古八族,武藝自是從小練就,只是沒想到,有一天居然在這種莫名其妙的境況下與融雋動起手來。
一時人影紛亂,身形交錯勁風鼓獵,白岫出手越來越流暢,盧射陽與阿齊亞不敢與他硬拼,漸漸居于下風。兩人暗道不妙,不約而同想到繼續下去後果難料,少不得要拼上一拼,寧可傷他些。也要制住他。
哪知心念才動,白岫驀然停手,兩人又是不及預料,險些雙雙出掌擊在他身上,急忙向回猛撤,盧射陽簡直想破口大罵︰「臭小子,你到底玩什麼花樣?」
卻見他頹喪蹲在地上,千分傷心萬分難過地道︰
「我餓了。」
盧射陽與阿齊亞面面相覷,啼笑皆非。
白岫終究跟阿齊亞去了京城,燭雁沒有送他。
那之後,每天仍舊到時家親戚那里幫忙做些家務,洗洗衣煮煮飯,日復一日,過得平靜而單調。
之所以平靜,是因為知道白岫會回來看她,至少,也會寫封信來。
整整七年,如同血脈親人,就算有一天,她很久以前就預料到的這麼一天,白岫要回自己的家,也會記得她,想念她。
但是,白岫這一去,並沒有回來。
夏天過去了,秋天來了,時漢庭鄉試及第,白岫還沒回來。
佟家老爹從山里采參歸來,听說此事,急匆匆趕到省城,心疼得怨天怨地,氣得兩天沒吃飯,一個月沒給燭雁好臉色,白岫也沒回來。
秋天盡了,下雪了,過年了,一封信都沒有。
冬去春又來,柳樹再吐新芽,杏花在蒙蒙細雨中綻放滿枝芳華,月亮夜里虧了又圓,燭雁發現自己常常發呆。
大哥仍然沒有回來。
客棧里賓客雲集,熱鬧熙攘。已經放榜兩天,前來道賀的人仍絡繹不絕,相互恭喜著,開玩笑討要紅包。小孩子在人群里鑽來鑽去地打鬧,跑到客棧門外,從沒掃淨的紅紙堆里挑揀燃盡的鞭炮殘屑。
「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
時漢庭含著笑,與經過道喜的各樣人還禮招呼。抽空叫住忙得滿樓上下跑的小二,「請問小哥,看見佟姑娘了嗎?」
「佟姑娘?早上就出去了吧,時舉人……呃,時進士?唉,趕明得叫您時大人、時老爺了!」小二笑容滿面,「您高中了,我們這小店也跟著沾光啊。」
「過獎,實是貴店寶地,今年三人上榜,明年生意定然更加興隆。」
「承您吉言,您房里好像又來客人了,小的就不打擾了。」小二眉開眼笑,臨去還伶俐道,「有什麼吩咐,盡管叫小的,小的隨時候著。」
「麻煩了……」
時漢庭笑容微斂,暗責燭雁不懂事。這幾天道賀賓客眾多,她還有心思到外頭亂跑,真是不曉輕重。
走向自己客房,遠遠就見門扉已開,不知又是誰來道賀,被店伙計直接領進他房里。
才到門口,屋里人就已熱情邁出來拉他︰「來來來,漢庭賢弟,來見見幾位同年!」
「時老弟這麼年輕就及第高中,將來必定大有作為!」
「那是那是,不像我們,胡子都一大把嘍。」
「這說明您老當益壯、老而彌堅……」
「老而不死是為賊?」
一屋子人朗朗大笑,有人點了下人數︰「趙年兄怎麼沒來?」
「他說馬上就過來……」
客房外,已有伙計高聲道︰「時公子,又有客到——」
「你看你看,說曹操、曹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