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的日出意味著一天折磨的開始,在綠洲看日出卻是賞心悅目。
浣春將赤果的雪白玉足浸在水里,轉過頭瞧著半躺在沙柳樹蔭下的仇無涯,「今後你打算怎樣呢?咱們要到哪兒去?」
仇無涯將一顆顆小石子拋進水里,激起的水花濺在她臉上、衣上,她想做揚眉瞪目的生氣狀,卻掩不住唇角的柔柔笑意。
「我若說再回去沙漠深處,你跟不跟?」他懶洋洋地看她,一副篤定她會答應的樣子。
想要從仇無涯口中听到纏綿的情話,今生今世怕是不可能了,她有這樣的覺悟。嘆口氣,「當然跟,天涯海角都跟,開心了吧?」
仇無涯咧嘴一笑。這女人其實心思很深,又喜歡裝模作樣,有機會就要讓她多說點真心話。
「我們回雅丹沙去,那兒是我們渠勒族現在的領地,像這里一樣是個綠洲,不過比這里大多了。你還沒見過我師父,想必他該出關了,見到你,他一定高興得很。」
「師父?」她一怔,仇無涯的師父,是什麼樣的人呢?他會不會喜歡她?
「對啊,喜歡羅嗦教訓人的老頭子!」仇無涯撇撇嘴,滿臉不以為然,「整天滿口天命、星象的,你們兩個一定會很投緣。」
看著他的表情,她不由得噗哧一笑了,「听起來足位有學問又講禮儀的智慧長者,跟某人可是一點兒也不像。」
仇無涯也不生氣,聳聳肩,「誰要像那個老頭子,有我師兄一個人繼承他的臭脾氣就夠了,年紀輕輕就羅哩巴嗦的,一點也沒男子氣概。」
「師兄?」除了師父,還有師兄啊?
他瞧她一眼,笑了,「你見過的,就是『巴勒』啊。」
想起那個佔靈精怪的年輕騎兵,她恍然大悟,原來他是他的師兄兼幫凶。
「不知你的族人現在在哪,那天沙暴很危險,他們不會出事吧?」
仇無涯又丟了顆石子過來,輕松地回答她︰「不用替他擔心,小小沙暴困不住他們的。我一路上都有留下標記,現在師兄一定正在沿路找我們。」
他起身,抓起彎刀,「我去獵些野味,你把水袋都裝滿吧,這里離匈奴王廷太近,還是早點離開得好。」
她點點頭,有些掛心他的傷口,「你的傷不要緊嗎?痛就別逞強。」
他回頭對她一笑,蠻不在乎,「就憑你那點手勁,根本殺不了人,到了雅丹沙,我一定會把你喂胖的。」眨眨眼,他笑的頗帶惡意,「你呀,抱起來太瘦了。」
浣春的臉瞬間漲的通紅,抓起手邊的石子就朝他扔過去,「誰要你抱了!登徒子!」
石子落空,仇無涯的人影已經消失在一座起伏的沙丘後面。
這個男人……浣春的臉紅了又紅,心中的喜悅卻是壓也壓不住,終於悄然笑了起來。
一生之中,大約只有這個時候,笑得最真、最甜、最美吧……
將水袋裝滿後就無事可做了,浣春躲在沙柳下,看著仇無涯去的方向,不知不覺竟合眼睡去。
朦朧中,浣春感到一只大手輕輕在她臉上游移,她唇角一動,微笑把臉貼過去。不對!腦中突然有異樣的警告,這不是無涯的手!
猛然睜眼,眼前的景象讓她震驚到說不出話來!-
原本空無人跡的綠洲,此時到處是騎著馬、佩著彎刀、短衣褐裘、頭戴皮帽、身背強弓的男人,數十面黑底金邊的旗幟在風中招展,那是匈奴的旗幟!
而眼前半彎下腰,貪婪地盯著她的男人,年紀約有五十上下,外穿貂裘、額束金帶,腰問掛著白玉裝飾的彎刀,種種跡象顯示,他一定是個位高權重的貴族。
她竟然踫到了匈奴人!浣春頓時冷汗涔涔,喉嚨不禁逸出壓抑不住的尖叫——
「啊——」
那個匈奴貴族退開一步,跟身邊的隨從嘰里咕嚕地不知說了什麼,立刻有人遞上了一卷畫軸。他展開來,對著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忽然開口,竟是生硬的漢語︰「你是……安順公主?」
她完全呆住,不由自主點頭。這個匈奴人怎麼會認識她?
他突然呵呵大笑了起來,「本王就是匈奴右賢王薛克汗,你的丈夫!」
惡夢終於變成現實了……
「原本以為漢朝的皇帝不識相,膽敢拒絕本王的要求,所以才準備帶領匈奴鐵騎殺上長安去,想不到竟然在這里踫到你……」
她咬緊牙關鎮靜住自己混亂的心緒,多年在宮中的磨練終於起了作用,她僵硬地點頭,強迫自己露出微笑,「請右賢王原諒本宮失儀,送親的隊伍前幾日遇到了風暴,本宮與一位護衛與其他人失散,好不容易到達這里,正要尋找匈奴王廷……」
她喘了口氣,一向掛在臉上的溫柔微笑竟難以為繼,「不知王爺是否見過我的護衛呢?」
無涯,無涯,你千萬不能有事!
「護衛?」
薛克汗看起來除了驚艷,並沒有什麼怒意。無涯應該還沒有踫到他吧,若是踫到了,他一定會沖動得去拚命的。
「我沒有看到什麼護衛,倒是有一個不知死活的家伙想要行-本王,不過……」薛克汗對身邊的隨從問了幾句,又回過頭來,「他已經被我的勇士們亂刀砍死了。這是那家伙的刀——他是你的護衛嗎?」
一把沾著血與黃沙,卻依舊雪亮鋒利的彎刀遞在她面前,刀柄上還系著她熟悉的綠色絲穗。
她一定是看錯了!
她的無涯才不會這樣輕易死在仇人的刀下,他有著最堅強的毅力,最強烈的復仇心,他怎麼會允許自己就這樣死掉!?可是……那是他的刀……
「他人呢?他的尸首呢?」她猛地站起來,臉色已經白得不像話。
「大概丟去喂狼了吧。」薛克汗完全不以為意,別說那男子意圖行刺他,就算他真是什麼漢朝護衛,他右賢王殺了個漢人,就像捏死一只螞蟻一樣,算不了什麼。
喂狼?心口的冰冷彌漫全身,浣春笑得慘澹無比。
原來如此!早該明白,命運是這樣,每當她以為可以得到幸福的時候,命運就會跳出來,打破所有美夢,然後嘲笑她的天真,冷眼旁觀她的痛楚。
命運將她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一樣一樣奪走,一件也不放過。
最後奪走的,是她的無涯……
「騙子!」昏迷前的那一剎那,浣春腦中掠過的,是一抹絕望般的憤怒……
無涯!無涯……
當浣春醒來的時候,她已經身在華麗的營帳中,高大的穹頂瓖金嵌銀,昭示著主人的地位。
昏迷前的記憶同時蘇醒,她掙扎著坐起來,眼神空洞。
「仇無涯,你是笨蛋嗎?」她恨恨地念著他的名字,「你怎麼會笨到留下我一個人?你不知道,女人的心是易變的嗎?你若不回來,我就嫁給別人……到時你會生氣吧?生氣就回來找我啊……」
攤開手,斷紋清晰可見,這就是她的命運嗎?一直以為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游走於世間,如今才知道,原來她一直受命運擺弄。
淚,不受控制地流下,她將臉孔埋進掌中,從喉嚨里逸出極力壓抑的悲泣。
春天真是個倉促的季節,風雨急來,花朵凋零,一如她的心……
「你是笨蛋嗎!?」
白牙瞪著眼前已經奄奄一息,卻還拚命想起身的師弟,只覺牙齒癢癢的,癢得他忍不住要破口大罵。
「你是豬腦袋嗎?孤身一人敢在千軍萬馬中刺殺右賢王,你以為自己有幾條命夠你這麼玩?五道刀傷,三處箭傷,斷了一根肋骨,差點被馬踩成肉醬,要不是我及時趕到,現在只能給你收尸了!你這個……只長膽子不長腦子的笨蛋!」
仇無涯身上到處裹著布條,血漬滲出,看起來沭目驚心,臉色完全是慘白一片,只是一雙幽深的黑眼還散發著焦急的強烈光芒,「我要去救浣……」
一句話沒說完,仇無涯就劇烈地咳嗽起來,絲絲鮮血溢出唇際。
「你看你,都傷成這樣還亂動!」
白牙眼中除了生氣還有痛惜,畢竟是多年的兄弟,看到無涯現在的慘狀,他自然難過,於是放柔了聲音說︰「放心,薛克汗不會傷害公主,她是漢朝送來和親的,如今咱們正好完璧歸趙;而且你氣也出了,若師父問起來,我也有交代,這樣豈不是兩全其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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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兩全其美!」仇無涯大吼,「她是我的女人!薛克汗想動她,除非我死!」
「你!」白牙尖叫,抖著手指著他的鼻子,「你居然真的下手了!?喔!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一定會出事……」
他這里埋天怨地,仇無涯只當他在放屁,雙臂支撐著就要起身,「我……我得去……救她……」
「救?以你這個樣子,怎麼去救人?到現在你還在作夢!」白牙咬牙切齒,一把把他按回去。
「師兄,你幫我!你一定要幫我!」仇無涯情急地抓住白牙的手,手勁大得不像個重傷之人。
白牙嘆氣,一指點中仇無涯的睡穴。仇無涯雙目一合,沉沉睡去。
「我不干了……這簡直不是人干的……」他看著仇無涯,嘴里嘟噥著,「我這就去收拾包袱浪跡天涯,再也不管這個惹禍精、麻煩鬼……」
可是想到師父那張笑咪咪又陰森森的老臉,還有彩雲聲聲「把公主還給我」的尖叫,白牙抱著腦袋蹲下,不禁仰天哀嚎——
「我怎麼這麼倒楣啊……」
沐浴更衣之後,浣春梳洗齊整地去見薛克汗。
匕首被她藏起來了,對著銅鏡,她努力將笑容調整到最完美。
以前她是怎麼笑的?不記得了,不過現在這個笑容應該能打動那個右賢王的心吧……
溫柔,又有些妖媚;端莊,再摻點楚楚可憐;臉上或許稍帶幾分驚惶,無論如何,柔弱的女人總會讓人憐惜;軟弱的女性總會讓人喪失警惕;驚懼的女人,總會讓男人有英雄救美的成就感。
而美麗的女性,就是最能讓男人神魂顛倒,忘乎所以了。
啊!糟糕,怎麼眼淚又流下來了呢?不過,眼含秋水的效果或許也不錯……
無涯,我又戴上面具了,你不是最討厭看見我這樣笑嗎?生氣的話,就來阻止我吧,你要是不來,我就去笑給你的仇人看!
笑著,她步出帳房,女奴帶她前往右賢王的王帳。
此時星光初綻,大漠上火光點點,到處是燃起的火堆,不知有多少匈奴士兵正圍坐在一起談笑。
王帳中正在擺酒設宴,帳篷里坐著的全是匈奴貴族與將軍,時時爆發出粗野的笑聲,而當她走進帳中的那一刻,所有的聲音剎那間完全靜止了。
這……一定是傳說中的神女啊……
「大漢安順公主拜見右賢王爺。」她盈盈微笑,深深行禮,「王爺相救之恩,浣春在此謝過了。」
薛克汗的視線簡直難以從她美麗到不可思議的容顏上-開。「啊……浣春,果然是個好名字……」
她的臉微微紅了起來,一抹醉人的嬌羞蕩漾起萬千漣漪,波紋傳遍了整座王帳,「浣春此次前來相親,希望能與王爺百年好合,令漢匈兩國親如一家,不再揚起戰火,若能如此,浣春願一生長留大漠…永伴王爺左右。」
「這個自然,」薛克汗笑得毫無誠意,「和親之後,本王與漢朝皇帝就是翁婿了,他的寶座本王自然也不好意思去搶啊……」
她歡喜地笑了,一瞬間燦若花開,不少人覺得好像眼楮都睜不開了。
「多謝王爺金口親允,浣春無以為報,就獻上一舞,為王爺助興吧。」
王帳里鋪著厚厚的地氈,一個窈窕倩影翩然起舞,一舉手,一投足,少女的美麗發揮到了極致。薄紗隨風舞動,絲綢下微露的肌膚如玉、黑發如雲,盈盈秋波流轉著幾絲瑩亮的光芒,在那雙勾人心魂的鳳眼注視下,叫人如何不心醉?
不同於宮中時那種端莊矜持的高貴,此時的浣春展現的可是足以魅惑聖人的妖媚風姿,天地都為之失色,又何況區區凡人?所以——
薛克汗的眼楮,直了。
薛斡兒手中的金杯,倒了。
骨里史原本抓在手里的羊腿,掉了。
所有帳中的匈奴人,個個呆瞪著那位翩翩起舞的漢族公主,連口水都流下來也不知道。
如此美人,當然要藏入私室,收為禁鸞!這是匈奴貴族們共同的心思。
薛克汗不禁得意地想,王根那老狐狸,這回倒真是送了他一件絕世的寶貝啊!
由於公主在沙漠中遇險受驚,需要好好調養,右賢王倒是沒急著馬上舉行婚禮,數日來陪著美人四處游玩,享受她的輕顰淺笑。即使是如薛克汗這般的梟雄,面對浣春,也不由得柔情蜜意了起來。
身邊的隨從屬下也跟著痴痴迷迷,美人兒人人喜歡,就算沒有擁抱在懷的幸運,也總可享享眼福。
遠遠的一角,兩個穿著普通匈奴士兵裝束的男子湊在一起竊竊私語,其中個子略高的那人忍不住低咒了句︰「那個任性又固執的女人……」
又是那樣的笑容,早告訴過她不許笑得那麼虛偽,她現在倒是給他變本加厲了,而且是在別的男人面前笑——可惡!
「師……師弟,你的臉色好難看,傷口又疼了嗎?」白牙偷眼瞧著周遭的環境,一邊不忘分心注意壞脾氣的任性師弟。
想他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金針刺穴,真氣過血,九轉金丹整瓶地灌,才讓無涯現在能生龍活虎地來送死,呃……童言無忌、童言無忌,是生龍活虎地來當英雄,救心上人於水火。
「沒有!」仇無涯低聲冷-,仍舊眼神凶惡地望著那笑顏如花的玉人兒。
「我是倒了什麼楣啊我!」白牙差點哀嚎出聲。
兵貴精不貴多,況且在數萬人的敵軍大營里,人多反而壞事,所以只得他和無涯兩個人穿了匈奴人的裝束混進來,等待時機動手救人。
可是越等,仇無涯的怒火就越高,嚇得白牙整日提心吊膽,生怕露出馬腳,被匈奴人亂刀砍成肉醬。
雙拳難敵四手,武功再高也抵擋不住數萬的敵人啊!身在敵營就該小心謹慎,他居然還敢那樣明目張膽地瞪著右賢王和公主,想死也不用拖著他陪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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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無涯這個樣子下去,他們的計畫若真能成功,就該去酬神賜福了。
「喂,我說無涯啊,那位公主真的喜歡你嗎?」白牙一臉狐疑地看著咬牙切齒的仇無涯,小小聲地問︰「你看她笑得那麼甜蜜,一點也不像是剛死了愛人的表現啊……」
「哼!」仇無涯從鼻孔里出氣,「你不知道她,那個女人最愛戴面具騙人,又擅長笑里藏刀,從外表是看不出來她想什麼的。」
他說的和他看到的是同一個人嗎?白牙懷疑,極度地懷疑。
夜已深,傷心人卻難以入夢。
浣春披著厚厚的毛裘,走出營帳,夜風蕭瑟冷厲,卻也不比她的心冷。
圓月高高掛在天上,她伸出手,想要汲取一些月光,月光卻透過指縫灑落。
為什麼在傷心的時候,月色依然明亮得如此無情?
無情得就像他的離別,連一句話也沒有,連最後的一面也見不到。
她恨他!愛有多深,恨就有多深!恨他許了一個未來又輕易丟棄,恨他給了她春天又轉眼奪走,讓她再也無法忍受寒冬,無法漠然面對這個世界……
所以,她怎麼能讓他一個人在黃泉下逍遙呢?她一定得快趕去,好好痛罵他一頓,再纏住他,再也不放開。
不過在此之前,她還要拖個人一同下地獄,不,或許是一族人吧!無涯不是說過嗎?已經流了那麼多血,那麼再多加幾滴匈奴人的血又算得了什麼!
「無涯,我的心事,你-向最明白的,所以我嫁給薛克汗,你也一定不會生氣,對嗎?」她輕輕笑了。那個壞脾氣的男人,他是一定一定會生氣的,而且會氣得想從墳墓里跳出來掐死她吧……
「可是,誰教你要丟下我,這個就是我的報復啊……」
她的心中住著一只野獸,沉睡在冰封的水底,是他的血,喚醒了它。此時的她,心中只有殘忍與殺戮,化作唇邊最妖艷的笑容,誓言要焚毀一切……
「無涯,我拿你的仇人為你陪葬,你一定會很開心吧……等我……不要走得太快啊……」
「喂,無涯,你听說了嗎?」白牙暗暗咽了口口水,不敢看師弟的臉,想必他已是氣得發瘋,「婚禮……」
「師兄!」
白牙嚇了一跳,抬眼,「什麼?」
一張臉猙獰地逼在眼前,「我要殺了那個雜碎!再燒光所有的帳篷!我一定要宰掉所有匈奴餓鬼!」
「哇!」無涯果然發狂了!天呀,憑他們兩人真能完成這種不可能的任務嗎?嗚……彩雲姑娘,如果我真的回不來,你千萬要給我多燒幾炷香啊!
婚禮在極隆重的氣氛中舉行了。
新娘堅持要用漢朝的禮儀,所以拜過天地後,新娘就躲進了右賢王的華麗營帳,甚至連侍候左右的女奴也趕了出去,一個人獨自等待著高興得與手下大將痛飲的丈夫。
紅燭照得喜帳一片通亮,新娘子靜靜坐在厚厚的毛皮地氈上,唇角的笑容有著說不出的詭異。
終於等到這一天!無涯,你在看著我嗎?再等我一下,我馬上就到了……
踉蹌的腳步聲來到帳外,有恭敬的行禮和喝斥的聲音,然後帷幕一掀,今夜的新郎薛克汗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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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宴上-了太多酒的薛克汗腳步有些不穩,看到自己到手的美麗玩物,他忍不住得意地狂笑起來,一刻也不想等地撲向地氈。
「美麗的小鳥兒——」
他口中的小鳥兒輕盈地站起身,身子一旋,閃開了,沖著他勾魂攝魄地微笑輕嗔︰「王爺別急嘛,按照漢家的規炬,新娘新郎還要喝交杯酒……」
取過矮幾上準備好的金杯,倒滿葡萄美酒,遞到他的唇邊,臉上的嬌羞風情萬種。
「好好好……」腦子里只剩下「美人」二字,薛克汗哪里還會去想別的,接過金杯仰頭一飲而盡。將金杯拋開,雙臂一張就要抱過去。
浣春腰肢一扭,便從他手心里溜走,跺了跺腳,咬著嘴唇說︰「你把外面的趕走……我才不要被他們听見……」聲音漸漸低下去,她微微垂首,縴指玩弄著夾帶,不經意地停留在胸口。
粗喘著氣,薛克汗的眼楮直勾勾地盯著那具誘人嬌軀,覺得血正在往臉上狂涌。他沖向帳外,大吼著將守衛趕開,又旋風一般沖回來,眼里充滿了獸性的與狂熱。一步一步,他向她逼近。
她微笑著往後退,手垂下來,袖子里有東西滑落掌中。
「小鳥兒……」他舌忝著嘴唇,像狼一樣貪婪地盯著她。
她輕笑,腰肢像縴細的水草,誘惑地招搖著。
他撲了上去。
她腳跟一轉,繞到了矮幾後面,對他搖頭,聲音絲一般柔媚︰「王爺,抓得到,我就是你的……」
他抬腳踢開矮幾,她立刻逃向另一邊,烏黑的發絲揚起一片雲影,吸引他追逐、攫取。
「嘻嘻……」她躲在帳中的死角,臉上帶著微笑,向他招手。
他粗喘著氣,心頭的火燒得更猛了,看準她的方向,一把抱去。
她還想躲開,腳下卻不知絆到了什麼,一聲低呼,竟朝他懷里倒來。薛克汗的手臂一踫到她的身子,立刻牢牢地抱住。
「這下看你還怎麼逃!」薛克汗得意地笑道。突然感覺心口一涼,有尖銳的東西刺了進去,薛克汗覺得自己像被抽去了什麼。她在自己懷里,可是有什麼東西在她手上。
是什麼?
他低頭,她的手放在他心口,雪白而縴細,有一截短短的柄露在外面,是一把匕首。
他張開口,想大叫,想掐住她的脖子,手卻發軟,慢慢地、慢慢地順著她倒下去。
她漠然地看著他,緩緩在他身邊蹲下。
他正在斷氣,但眼楮依舊惡狠狠地睜著。
「有人告訴過我,」她輕輕地開口了,「殺人要刺心口。我的匕首太短,剌中心口才能一刀斃命……你看,我記住了,真的很有用呢!」
匕首鋒利無比,加上前沖的力量,她輕而易舉地刺中了他。
「想問為什麼?」她歪著頭看他,唇邊掛著微笑,「因為你殺了不該殺的人,你把我的無涯奪走了,我唯一的珍寶,你卻像碾死螞蟻一樣弄碎……你說,我該不該生氣呢?」
薛克汗只剩下最後一口氣。
「你十條命也抵不了他一根頭發!薛克汗,我殺你就是為他報仇,為他的族人報仇!」
她猛地將匕首拔出,又一刀刺進他的小月復,血水激噴,濺在她的臉上,她擦也不擦,「他的父王母後、他的朋友與族人,還有那些你殺害的漢人和牧民們——你一個人的命怎麼賠得起!」
一刀復一刀,一刀就是一分仇恨,一刀就是一分絕望。
鮮血沾滿了她潔白的手,她感覺不到血的溫度,因為她整顆心都已冰凍。除非無涯能夠回到她身邊,否則她的冬天是永不會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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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克汗已然斷氣,浣春拔出匕首,面不改色地用薛克汗的衣裳擦淨匕首,然後,她起身,找出一件新衣,從容不迫地換下染血的禮服。
即使是死,她也不願沾上薛克汗半點污漬。她要保持最純淨的身子,去見她的無涯……
握著刀柄,貼近胸口,「這匕首太短,刺中心口才能一刀斃命……你看,無涯,我是個好學生呢,一教就會,連殺人也學得這麼快……」
她閉上眼楮,高高舉起了匕首——
「浣春!」
一聲熟悉的、急促的叫喚傳入耳中,剎那問她以為自己已然死去,若非如此,她怎能听到無涯的呼喚?
突然眼前人影一閃,匕首被劈手奪去,仇無涯蒼白的臉此刻正如凶神惡煞般站在面前,「笨女人!你想干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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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定是死了,否則為什麼她不但听到聲音,甚至連他的容顏都看得那麼清楚?
浣春雙手不由自主地撫上他的臉,她唇邊含笑,恍惚低語︰「你是來帶我走的嗎?真好,這次我再也不放開你了,無涯……」
仇無涯卻沒她那麼感動,鐵青著臉,一把將她的嘴搗住,「閉嘴,別出聲!」
「喂!快點快點,現在正好沒人。」
白牙從割裂一道大口子的帳幕處探進頭來,低聲催促。
真是運氣,今夜匈奴人為慶祝右賢王成親而大開宴席,從將領到小兵個個-得酪酊大醉,本該在王帳外值夜的衛兵也不知跑去了哪里,真希望逃出去時也有同樣的幸運。
浣春迷迷糊糊地被仇無涯拖出去,三個人小心翼翼地在營帳間穿梭。跟著他的身影,望著他堅毅的表情,浣春如同身在夢中,心里盼著這夢遲一刻再醒,最好永遠不要醒!
如履薄冰地遠離了匈奴大軍的營帳,找到預先藏在這兒的兩匹馬,白牙才終於松了口氣,「感謝天地神鬼保佑!我們真的活著出來了。」
而仇無涯則一聲不吭地將浣春抱上馬,自己也一躍上馬,低喝一聲︰「抱緊我!」隨即狠抽一鞭,朝著西方策馬奔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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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過河拆橋也不是這等拆法啊!」白牙低咒,手快腳快地翻身上馬追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