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年後-美國-洛杉礬
一月十七日-上午九時-凱瑟林大飯店
這是全美最重要的、關系著數十萬黑道兄弟與成億美金流向的黑道會議,十大家族將齊聚一堂,磋商新年度的地盤與生意分配。參與列席的不是各家族的教父,就是擁有實權的干部,任哪一個都足以跺腳震翻半邊天。
這次集會的地點設在美西阿莫禮家族的地盤上,也由他們全權負責警戒任務,整座飯店每一個角落和出入口,都隨處可見黑衣佩槍的彪型大漢,手持對講機來回巡弋,無論警方還是其他人等,一律被摒除在飯店以外,即使變成螞蟻也鑽不進去。
「怎麼樣,沒有什麼異常吧?」亞瑟-阿莫禮踫了踫身旁的丹尼爾,身為老阿莫禮的獨子,他負責飯店的保安工作,因為年輕、缺乏自信,有時候還是要靠軍師來打氣。
「不必擔心,敢惹阿莫禮家族的勇士雖然有,但敢同時與十大家族為敵的瘋子還沒出生呢。」老丹尼爾開了句玩笑來安撫亞瑟,他當阿莫禮家族的軍師已經三十年了,什麼場面沒見過,經驗更是亞瑟望塵莫及的。
「你對那件事怎麼看?INC的勾魂指令會是真的嗎?」
「很有可能,卡特-羅奈德最近跟西歐的一些首領鬧得很不愉快,對方揚言要讓卡特從十大家族中除名,如果這不僅僅是口頭威脅,那麼他們最有可能采取的行動就是雇佣INC的暗殺高手出馬,不但解決跟卡特的恩怨,同時也給十大家族一個警告。」
「INC……」亞瑟-阿莫禮哺哺念道,想到這個暗殺組織的可怕,不由打了個冷戰。
全美暗殺界的天王級人馬INC,成名已有數十載,無人知其成員的身份面貌,連組織有多少人亦無概念,他們只問價格、不挑對象,收費幾近天價,但結果一定今雇主百分百滿意。不僅各黑道組織會請他們出手,據傳就是美國中央情報局等各國情報機關,也曾雇佣他們竊取情報或鏟除異己。只要收到INC發出的勾魂指令,不管設置多嚴密的防護,半個月內犧牲品必定一命嗚呼,傳說如果目標能躲過這半個月,INC就會放棄暗殺,但到目前為止,還從沒有人能逃過INC的手心,因此這個傳言究竟是真是假,亦無從得證。
「卡特-羅奈德的時限在今天吧?」
「對,只要躲過今天,或許他就可以證實INC的傳說了。」
兩人互看一眼,對這個可能性並沒有抱太大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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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時
在眾多保縹的簇擁下,各家族列席者的車隊緩緩駛進凱瑟林大飯店的環形停車場。
當侍者為卡特-羅奈德的豪華加長凱迪拉克打開車門時,仿佛一顆炸彈在人群中引爆——卡特-羅奈德蜷縮著倒在座位上,僵硬的身體表明,他已經死了。
而——一張雪白的卡片別在他的衣領上,優雅的花體簽著勾魂使者之名——
IN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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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舊金山-INC總部
戴黑墨鏡、栗色頭發的高個兒年輕人,接過一百萬美金的瑞士銀行本票,不甚在意地塞進口袋,「還有事嗎?」
「原本有個任務要交給你,不過這次卡特-羅奈德的事辦得太漂亮了,特別讓你休一個月假,我會安排給別人。」坐在皮椅上的亞裔男子彈了個響指,贊美愛徒的出色表現。
年輕人冷淡頷首,表示听到了,對于這種理所當然的贊美,他早已沒什麼特別的欣喜。
「真是個不討人喜歡的小鬼!」亞裔男子輕啐一口,揮了揮手,「行啦行啦,去找天使吧,再多說你大概就要不耐煩了。」
年輕人勾起一邊嘴角笑了一笑,「Kay,你越來越幽默了。」
「哼,你可是越來越沒趣了,冷火。」Kay眨眨眼楮,自從十四年前在紐約的廢車堆「撿到」這小鬼,他就一副酷酷的死樣子,枉費他百般燻陶亦是朽木一塊。
不過這小子的天賦與能力真是好得沒話說,從十四歲開始接任務以來,就以一路長紅的業績榮登INC第二號殺手的寶座,聲勢直逼頭號殺神「主教」,若再假以時日累積經驗,超越主教亦非不可能,令身兼監護人與指導者的他也與有榮焉。
而且冷火擁有優于常人的形貌,柔軟的深栗色頭發、古銅色的肌膚、高挑的身材,和一張英俊得仿如魔鬼般的臉龐,雖然有一副漂亮臉蛋對于殺手來說未必是好事,但Kay不得不承認,冷火是上帝所創造出來的最完美的殺手。
那雙湛藍如深海的美麗眼眸總是散發著極地般的凍氣,近乎透明的眼珠像玻璃般冷硬無情,在這具堪稱完美的身軀里,棲息著一個冰鑄的靈魂。
作為一個殺手這當然是優秀的特質,但是作為一個人卻不能算正常,尤其是作為一個男人,冷火似乎對異性毫無興趣甚至是極端厭惡,而惟一的那個例外,又被扭曲得完全失了本來面目。
想到那個花蕾般的人兒,Kay不由得打從心底里大嘆了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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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大,坐在這兒要感冒的。」一身藍色牛仔裝扮的金發美人兒雙手抱胸倚著門框,柔聲提醒窗台上抱膝而坐的少年。
「威爾回來了,安。」少年沒有回頭,只是拉緊了身上的長袍,口氣里充滿歡欣。
注意到他用了肯定句,金發美女有趣地挑挑眉,「何以見得?」
「我听到了,」少年半側過身,手指自己的胸口,嫣然一笑,「威爾在叫我。」
回頭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Kay是這麼說的吧?中國的文字當真神妙,非此句無以形容這孩子的美,精致絕倫的五官完美地安置在最上等的白瓷般的細膩肌膚上,即使柔潤的櫻唇因血色不足而略顯蒼白,也絲毫無損他的秀麗,這種美是不屬于凡塵的,混合了孩童的天真、少年的清朗、女子的甜蜜,比聖潔還要高貴,比高貴更加無邪,仿佛不經意流落幾間的天使,虛幻而誘惑。
看了三年了,每次見到這張臉還是忍不住要嘆息,神總是同時賜子禮物與厄運,給了他這樣的容貌,就要拿走健康作為代價——長年纏綿病榻,瘦弱使得二十歲的青年看起來只如十四五歲的少年。
這樣繼續下去,遲早這孩子會團體力耗竭而衰亡……
「下雪了呢!」少年歡快地伸出手,雪花緩緩地飄落在掌心,「希望這雪別停得太早,威爾答應要幫我堆個雪人的。」
「如果你再繼續吹冷風,恐怕等不到冷火回來就先病倒了。」金發美女走過去打算強制他離開窗台,忽然他輕呼一聲,整個身子向外撲了下去,雪花立刻填補了他的空缺。
金發美女箭一樣沖到窗前,二樓耶,雖然在她而言這種高度不過像一階樓梯,但對于天使卻可能是致命的重創!
正準備跳下去救人,映入眼簾的景象讓她及時收住了腳。
「你搞什麼鬼!」緊緊擁住瘦弱的身子,被嚇出一身冷汗的年輕人怒目瞪著懷中膽大妄為的人兒,「想嚇死我嗎?」
「嘻嘻,」作怪的人兒絲毫沒有反省的意思,「威爾!威爾!威爾……」
「不要像叫小狗一樣叫我!」年輕人皺起眉頭,口氣是抱怨,唇角卻帶著寵溺的笑,「你這頑皮家伙!」
「我太高興嘛,誰教你一去兩個月,害人家等了那麼久。」
「你以為我是去玩嗎?」他點點少年優美的鼻尖,「有沒有乖乖地吃藥?」
自從幼年時遭受重創後,他的身體就始終無法健康起來,如今這具瘦弱的身子,全賴各類藥物和營養素維系著脆弱的生命。
「有啦!」少年眨眨眼,食指和中指在背後打了個叉,「干嗎老當我是小孩一樣,一見面就-嗦地問這問那!」
「是你自己記錄不良,反正呆會兒我去問女巫,你若又偷懶不吃藥,可別怪我把聖誕禮物拿去丟掉。」
「聖誕禮物?是什麼?」美目倏地張大,渴望地盯住年輕人。
「不告訴你,自己去猜!」
「沒良心!虧我還在窗台上等了你一個小時……」
「窗台上?」年輕人的眉頭皺得可以夾死蒼蠅,「你坐在那兒吹了一個小時的風?!」難怪衣服微微泛潮……
該死的多嘴!少年後悔莫及地低下頭,自作孽,不可活啊!
「馬上去洗個熱水澡,把這身衣服換掉!咦……你穿的什麼衣服?」他奇怪地看著天使身上的那件白色長袍,方才欣喜于見到他而沒有注意,此時仔細一看,這——應該是阿拉伯人的服裝吧?
「這個嗎?」天使拉了拉寬大的衣袖,笑眯眯地答疑解惑,「這是昨天魯貝從他家鄉帶回來送給我的,很好看吧?」
疾風?他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沒有回答,雖然這件長袍穿在天使身上有種說不出的飄逸之美和異國風情,他也不想稱贊。
不在意威爾的冷淡,天使軟軟地靠向他的肩頭,真的有點冷了,額頭感覺到微微發熱……
察覺到他的異樣,威爾整個抱起他,「不舒服了?」
「唔……」
「誰叫你吹冷風的,吃苦頭了吧!」秋後算賬也不晚,還是先讓女巫看看有沒有發燒要緊。
天使把臉埋在威爾懷里,咕噥了一句。唔,好溫暖……還有淡淡的古龍水……不行了,真想睡……
抱住他的手臂忽然僵硬了片刻,「你剛才在說什麼?」他精通七國語言、十一國文字,卻听不懂天使方才那句話,這種感覺令他極端不悅。
「悔悟之門時時洞開——魯貝教我的阿拉伯話……」
阿拉伯語?威爾的臉色陰沉,初見天使時,他听不懂他的語言,後來才知道是意大利語。現在他的意大利語流利得就像土生土長的意大利人了,而天使卻再也不肯說一句意大利話,他說英語、法語、俄語……就是不說意大利語!為什麼呢?
「天使……」
「唔……你……
「以後不要說我听不懂的語言。」
「知道了……」
飛雪像水晶的碎片,在兩人周身繚繞,落在頭發上,仿佛婚禮的花冠。雪中的身影自成一世界,純淨得不容任何雜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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飄逸的長袍萎落于地,卸下厚重的冬裝,仿佛不勝重荷地呼了口氣,有些厭惡地看著鏡中的自己。
烏木般短而柔順的頭發,修長的脖頸,渾圓的雙肩,瘦弱卻曲線優美的身軀,以及胸前微微隆起、春日初綻的花蕾般的雙峰……即使遠未達到二十歲應有的程度,也絕不會被認為是正在發育的男孩。
討厭!他已經盡力壓制這種生理上的變化了,為什麼還是無法徹底抑制女性的成長呢?每一次沐浴時都會看到令人厭惡的發展,想要不去注意,整面牆的鏡子卻總是提醒他這殘酷的現實……
「他」——不!應該說「她」——天使——是個不折不扣的女人!
剪短發、穿男裝、玩汽車模型,也改變不了她身為女性的事實。
討厭!為什麼她不能像威爾一樣,有著強健的肌肉、有力的臂膀和結實的身軀?如果上帝可以讓她選擇,她一定毫不猶豫地選擇做男人!
因為威爾不喜歡女人,凡是威爾不喜歡的,她也一定討厭!
她永遠忘不了,小時候當威爾第一次看到穿著裙子的她時,那種怪異的眼神——陌生、冷漠、厭惡、憎恨……仿佛她是個從未見過的怪物!
從此她就堅決摒棄女性身份,忽略了一切女性特質,若不是生理無可阻擋的發育,她會徹底遺忘自己原來是個女孩。
下月復部一陣緊縮般的絞痛,最近這種情況時常會莫名其妙地發作,使她手腳冰涼、渾身無力,難道是得了闌尾炎嗎……她皺著眉頭,把手放在小月復上,慢慢地彎下腰來,直到那股撕裂般的痛漸漸過去,才打開淋浴噴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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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跟你說過沒事啦,」天使扭過頭,不耐煩地躲過威爾試探的手,「你真-嗦!」
「剛才不是還有些不舒服嗎?」威爾擔心地看著她臉頰上不正常的紅暈。
「我太興奮嘛,好不好,帶我出去堆雪人?」她磨蹭著他,像一只撒嬌的小貓,只差沒有喵喵叫了。
他失笑地點點她的鼻尖,「雪才剛下了一個小時,這麼薄是不夠堆雪人的。耐心一點,乖乖把藥吃了,再睡一會兒,等你醒來後,我保證去堆一個兩米高的雪人給你,隨便你要把它擺在哪里都行。」
她苦著臉盯住他手心里的白色藥丸,像看毒蛇一樣滿臉嫌惡,「能不能不要吃?」她可憐兮兮地哀求著。
威爾把水遞到她面前,動作溫柔但堅決。
她大大嘆了口氣,別的事威爾都可以任她手取予求,惟獨吃藥,專制得像個暴君!捏起藥丸,滿心不願意地放入口中,就著溫水吞下,喉嚨里立刻涌起難耐的苦味,她捂住嘴,險些吐出來,急急找糖塊。
「張嘴!」
一塊牛女乃巧克力落入口里,壓制住了惡心的感覺。
「每次都這樣,等人家苦得半死再給塊糖,壞心眼!」胸口終于舒服點兒了,她並非真心地抱怨。
「哦?」他唇角上揚,似笑非笑,「既然我是壞心眼,那麼聖誕禮物也就不用給了……」
「威爾!」她跳起來,摟著他的脖子嚷嚷,「你最好了,全天下第一的大好人!」
「諂媚!」他寵溺地揉揉她的頭發,起身走出房間,不一會兒,他拿著一個白色的紙盒回來。
「是什麼?」天使急切地想打開盒子,威爾拉住她的手,掀開盒子的一條縫,把她的小手慢慢放進去。
柔軟的毛,溫熱的觸感,喘息時起伏的月復部……哎!探索的手被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她嚇了一跳,迅速把手抽了回來,「威爾!它咬我!」
威爾哈哈笑起來,打開盒蓋,一只出生只有幾周大的栗色小貓瞪著圓溜溜的眼楮,「喵」地叫了一聲,張嘴打了個哈欠。
「哦……哦……」天使半張著嘴,盯著盒子里的小東西,「它好可愛……真的好可愛……」
「你不想抱抱它嗎?」看她老半天沒動靜,他不由奇怪地問。
她抬眼看他,「我……我不敢踫它……它太小了,我不知道怎麼做……」
「小傻瓜!」他拎起小貓的脖子,放在她手心里,小貓似乎很喜歡這溫軟的小窩,伸出舌頭細細地舌忝她的手指。
「嘻!好癢!」她笑出聲來,「你怎麼知道我想要只寵物?」
他但笑不語,因為任務不斷,無法時刻在天使身邊,她的寂寞他豈有不知?
‘你送這麼好的聖誕禮物給我,我也得送你一樣才行……」她擰著秀致的雙眉,「一只小狗怎麼樣?」
「我已經養了一只大的了。」他取笑地點點她小巧的鼻尖。
「你當我是小狗嗎?」她倏地睜大眼楮。
「是呀,」他沒注意到她的臉色,自顧自地笑,「很難養呢!」
她很快甩了甩頭,「不管啦,當寵物才好呢,反正讓寵物開心是主人的責任!」
「牙尖嘴利的小東西!」他推著她躺倒,「現在乖乖地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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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出來嘛,威爾,求你!
「呆在那兒別動,再一會兒就好了。」
「還要多久啊……」
「好了好了,出來吧。」
仿佛得到大赦一般,天使推開門,像長了翅膀一樣「飛」下台階.撲向院子里一人多高的雪堆。克什米爾羊毛圍巾和帽子調皮地溜到腦後,露出她興奮得發紅的秀麗臉龐,她又大又黑的眼眸熠熠生輝,「哦,威爾,你是天才!」
近兩米高的雪人有著圓滾滾的身材,龐大的腦袋上歪頂著紅色絨線帽,瀟灑地垂下兩個絨結,「左手」握著一柄倒插的掃把,「右手」則挑著一個中國式的燈籠。
「來吧。」威爾抱住天使的腰,將她舉高,天使迫不及待地把兩顆黑玻璃珠和一根長長的胡蘿卜安在雪人臉上。
「大功告成!」她咭咭地笑,「聖誕快樂!
「聖誕快樂……」威爾放下她,喃喃地說。
多縴細的腰啊……細得仿佛一踫即折,脆弱得讓他心涼。
「威爾,快許願呀!」她撞了撞他的手臂,「別板著臉,今天可是‘我們的’聖誕節!
因為任務的需要,威爾常常不能陪天使一起慶祝聖誕,于是兩個人就約定把威爾回來的那一天當作兩人的聖誕節,每年都要對著雪人許一個願。天使對這種天真得近乎孩子氣的舉動樂此不疲,事事遷就她的威爾雖然也從善如流,但卻從未真正向上帝祈求過什麼願望。
上帝早在十四年前就背棄他了。
他自後抱住她,大手合著她的小手,把臉孔埋在她柔軟的發絲里,輕聲在心中許下一個小小的願望,「請讓天使永遠和我在一起!」同時,他听到天使以低而脆的聲音說︰「上帝,請讓威爾永遠和我在一起!
雪已經停了,冬夜的天空澄澈晴朗,星光在院子上空微微閃爍,傳遞著亙古的神秘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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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的夜里,當睡神統治一切時,仍有人無法安祥入夢。
好冷啊……仿佛又回到了六歲時的那個深秋雨季……
嘈雜的腳步聲、暗巷中慌亂的奔逃,她似乎還能感受到母親急促的喘息以及胸膛里劇烈的心跳,後面有人在追趕著,帶著惡意與瘋狂,她听到有個男人低而嚴厲的聲音︰「愛蘭,放下茱莉婭,你抱著她是跑不動的!」
「不!我不放!我絕不扔下茱莉婭!我能跑!」
「現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放下茱莉婭,我們還有機會趕到停船的地點,帶上她,我們一家四口全都會被追上!他們要的是我,即使抓住-莉婭也不一定會傷害她,因為可以用她來跟我談條件,而我們一旦被抓住就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可是……」
「沒有可是!愛蘭,我們只能這麼做!
「普雷,別那麼殘忍……她是你的女兒!」
「那麼你要我把柏恩留下嗎?」
「不……」
她感到抱住她的手臂漸漸松開了,她的腳滑到了地上,黑暗的小巷里看不到那幾張熟悉的面孔,一切都陌生得可怕。
「我們一定會找回她的,愛蘭。」那個男人保證似的說。
突然,她感到頭發被抓住,接著「刷」的一聲,長辮子月兌離了,散發紛亂地打在臉上,然後小刀不停地削短剩余的發絲,直至它們短得遮不住耳朵和前額。
「她穿著男孩的牛仔服,把頭發削短就更像了,這對她也是種保護。」
她想尖叫,但喉嚨仿佛被掐住了,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一線月光從雲層中透出,給小巷帶來了些微的光亮,她努力睜大眼楮,隱約看見三張蒼白的臉孔,一陣戰栗從心底升起,迅速流竄全身,那三雙幽深閃爍的瞳孔中浮現著某種冷酷的訊息,這使得她感到了刺骨的恐懼。
那個女人俯,把嘴唇印在她的額頭上,那個吻是沒有溫度的,或許是她忽然感覺不出溫度了,周身的一切都像沉浸在冰水里,寒冷得可怕。
「茱莉婭,原諒媽媽……」
她看著那個男人轉身抱起另一個男孩,拉著那個女人向黑暗中跑去,身後帶著邪惡的腳步聲更近了,她想跑,但腿像是凍僵一樣,只能呆呆地站著。
「這邊!」
巷口傳來快活的喊叫,仿佛食肉獸追蹤獵物時的低嚎。
她忽然拼命地朝前跑,喉嚨一下子打開了,叫聲在巷子里回蕩著,「媽媽!媽媽!」
喘息著,呼喊著,胸膛悶得難受,肺像要爆炸般疼痛,她必須跑!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一直在眼前晃動的影子——
一只粗壯的大手猛地揪住了她的頭發……
「不!不要!……放開我!」夢魘中的她狂呼出聲,冷汗浸濕了頭發睡衣,卻有一雙溫暖堅定的手壓住了她的肩頭,「天使!醒一醒!」
她惶然睜開眼楮,威爾緊皺眉頭俯視著她,「你剛才叫得那麼淒慘,做噩夢了嗎?」
「我害怕得一直跑一直跑……可是……我不知道……」她近乎語無倫次,殘存的驚懼還沉甸甸地壓在胸口。
「想不想喝點水?」他不再追問,將手放在她額頭上,濕熱的汗和掌心的溫度令他的眉頭鎖得更緊了,「你在發燒。」
「討厭……」她扭開頭,「我不想吃藥。」
一分鐘之後,溫水和退燒藥送到了口邊,她心不甘情不願地吞下藥片。
「衣服都濕了,換一套吧。」
「我沒力氣……」疲倦又如池底的水泡般緩緩升起,她現在連一根小指頭也不想動。
「唉……」她听到一聲無奈的嘆息,然後有一雙溫柔的手為她換上干爽的床單和睡衣,最後是清涼的搭在額上的濕毛巾。
「唔……」她舒服地咕噥一聲,「陪我……我怕噩夢再來…」
良久沒有得到回答,而當身邊的床鋪沉了下去,她被攬入一具溫熱的胸膛時,微笑浮現在她的唇角,睡神也再次降臨在她的意識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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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睡著了?」剛走出房間,就看到一位金發美女抱臂倚著走廊的牆壁。
「唔。」他簡單地一點頭,「她近來身體沒什麼不對吧,女巫?」
女巫搖了搖頭,波浪般的金發華麗地拍打著白皙的臉頰,碧綠眼眸閃著若有所思的光芒,「就目前看來,沒什麼不對。」
「什麼意思?」他敏銳地听出女巫語氣中的猶疑,警覺地問。
「你對天使的身體狀況怎麼看?」她不答反問。
「很弱。」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指的是她的發育不良。」她不耐煩地看著他,「一個二十歲的女孩卻只有十四五歲的身材,這種情況可不是僅僅一句‘很弱’就能解釋的。」
他有些惱怒地抿了抿唇,「她這樣很好!」
「我不是在批評她的身材!你不會以為她的發育不良是正常的吧,冷火?」
「你到底想說明什麼?」
「你知不知道你其實是個很自私的人?」她挑挑眉,對他的不耐煩只作未聞,「有時候我會懷疑你的血管里流的是冰水,當然……」她伸出食指撫向他的頰,「你最吸引我的,也正是這份自私。」
他迅速後退躲開她的觸模,冷藍色的瞳孔里浮起近乎厭惡的情緒,而在那之下潛藏著的,則是一抹陰暗不定的流光。
「還是這麼有潔癖嗎?」輕笑一聲,女巫轉身離去,「總有一天你會為此而後悔的,冷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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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死!她懊惱地打了個噴嚏,又感冒了!
進入新年以來,這已經是第三次了,而且困擾她的月復痛有愈來愈嚴重之勢,有時甚至得服用止痛藥才能平復。
她不想把這件事告訴女巫,安是個好醫生、好同伴,但有些事最好只有自己知道,尤其……
唉,她越來越喜歡胡思亂想了,或許是因為最近太閑的緣故。威爾有一整個月的休假,結果這一整個月他都用來看管她,按時吃飯吃藥,不許長時間看書玩電腦,稍有點不舒服就把安找來或命令她去躺著,活像她是個廢物,這樣嚴密周到的呵護讓她在感動之余,也不由有些微的懊惱了。
人真是種不知感恩的動物呀!她悶悶地皺著眉頭,到底還奢求什麼呢?威爾對她幾乎可以說是予取予求,這種關愛源于自幼的相依為命,原本偶然的相遇終至演變成今日的難分彼此——以超越朋友、親人、情侶的身份理所當然地親呢。
這份緣……什麼時候會散呢……
理不清的心緒呀……
她闔上眼,昏昏沉沉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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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怒吼般的雷聲驚醒時,窗外已是暴雨如瀑,窗上的硬質玻璃映出了雨和風的熱情舞蹈,間隔數秒閃出的雷光將其飾上青白的色澤。巨炮連發的震撼效果令房間也微微顫抖,床頭櫃上的熒光時鐘畏縮地指向凌晨三點十分。
該死!她暗自詛咒臨睡時服下的那顆安眠藥。暴風雨大概來了好一會兒了,她卻睡得死了一般人事不知!匆匆抓起睡袍,她光著腳沖出門,威爾……威爾現在怎樣了?
威爾的門關著,她毫不遲疑地推開它,房間里靜悄悄的,黑暗中一絲光亮也沒有,她模索著來到床前,以最大限度的哀求口氣低聲說︰「威爾,是我,天使。我……睡不著……雷聲好可怕,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嗎?」
她屏住氣息,等了好一會兒,才听到一個悶悶的細微聲音︰「來……上來吧……」
她以羚羊般的敏捷跳上床去,剛掀開被單,立即被一雙鐵一般的臂膀攔腰抱住,她可以感覺到那緊繃的肌肉有著輕微的顫抖,噴在胸口上的呼吸緊促而不穩,仿佛正懷著極大的驚恐。他抱她抱得那樣緊,簡直就像溺水者抓住救生浮木,甚至教她也有些喘不過氣來了。
「我在這里,放心吧,你陪著我,我就不害怕了……」她用細瘦的雙臂攬住他的頭,溫柔地撫摩著他濃密的發絲,輕快地一遍遍呢喃著,心底里有嘆息也有失落。
一直以來,威爾在她的世界里都扮演著保護者的角色,威爾是殺手,是強者,沒有也不能有弱點,但是人不可能十全十美,恐懼雷雨大概就是他惟一的弱點吧——一個只容她一個人知道的弱點,也惟有此時,他才表現出對她的依賴。
而這種依賴對于威爾而言或許是難以忍受的吧,當她十歲那一年偶然發現他的秘密之後,就像是錯誤地闖進了某個禁地,窺視了某種不容注目的神聖,每當雷雨之夜過去後,總有一兩天,威爾會從她的身邊消失,仿佛在為自己的軟弱羞愧,又似乎是猶豫著該不該原諒她。而,幸好每一次,威爾都原諒了她。
女性的溫存在血液里抬頭了,她拉緊被單,妥帖地包裹住兩具交纏的身軀。雷聲仍然像要炸毀一切般狂暴,雨勢也不斷加劇,然而依偎在這一小片空間里的兩顆心,卻感覺萬分靜謐。
她不斷低喃著︰「我不怕,威爾會陪著我,很快暴風雨就會過去了……」
「會……過去嗎?」
「當然!」她自信地說,「因為你陪著我呀,雷雨踫到你就嚇跑啦……威爾可是世界上最厲害的人哦,每次只要你一瞪眼楮,萊昂就乖得像小貓一樣了。」
天不怕地不怕的畢加索,只怕女巫的笑容和冷火的凝視。前者,「簡直就是赤練蛇在招手」——這是畢加索的評語;而後者,「像落在地獄的刀山上又被北極的海水洗禮,總之會月兌掉一層皮!」
想到說這句話時萊昂的表情,她禁不住悄然笑了,同時也感覺那雙緊擁著自己的手臂在慢慢放松,繃緊的神經舒緩下來後,倦意如春日散落的花粉降落在脆弱的上,她無聲地打了個哈欠,向溫暖的懷抱更偎近了些……
最後他們兩個都睡著了。
雨依舊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