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鳥囀,敦華在房間內用過早膳,而後在徐媽子攙扶下走下樓,客棧大門外雲海的馬車隊伍已在等著。
雲海仍是精神奕奕的騎在馬上,護衛們也都打點妥當,而布彥泰……,敦華愣了一下。布彥泰怎麼臉色慘白、眼圈發黑,看來比她還虛弱?不過,反正那也不關她的事。
「你知道那涼亭在哪兒嗎?」敦華上馬車前看向雲海。
「知道。」回話簡單明了,也沒多看她一眼。
敦華讓徐媽子扶進車里,雲海手一揚,車隊緩緩往郊外走。
來到江蘇,來到名為「波浪」的海邊涼亭,看海觀浪,這是雲熙在信里說要跟她一起做的事情,她就是為此而來。
盡管如今物是人非,她也要去看一看雲熙曾經贊嘆過的景致。
敦華滿懷心事的看向窗外一會兒,然後從懷里拿出那塊玉石,握在手里。
「小姐,這塊玉真是好看哪,透明中夾著翠綠,還真是特殊,很罕見呢。」坐在一邊的徐媽子終究忍不住開口。
敦華應了一聲,沒多說什麼。她當然知道這玉希罕,這可是雲熙挑選的上等玉石,恐怕世上再難找到第二塊了;更何況,這上頭還有他親自刻的字呢。
「不過,這樣的玉我之前曾經看過一次。」徐媽子眯著眼端詳敦華手中的玉石。「跟這塊好像,只不過翠綠的地方分布得不太一樣。」
「哦?在哪兒看到的?」敦華隨口問著,卻知道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肯定是徐媽子搞錯了。
「我想想,這個……,唉呀!這人上了年紀總是不長記性,一下子想不起來。」
敦華沒再說話,她知道一定是徐媽子分不清楚玉石色澤,雲熙的玉獨一無二,只有她才擁有啊。
沒多久,馬車停了,敦華掀開簾子察看,發現車隊已經來到一個地勢較高的山崖,崖邊有個涼亭,站在那兒,就可以飽覽廣闊大海。
她自幼在北京王府里長大,在詩詞歌賦當中看過古人吟詠大海,但是真正親眼看見卻是第一次。她心中涌起激動,忍不住奔下車,站在崖邊怔怔看著大海。
雲海讓護衛們將馬車拉遠點,然後示意徐媽子過去陪著,自己則是騎在馬上遠遠看著,神情復雜。
敦華看著大海好半晌,這才想到要看看旁邊的涼亭,她轉身抬頭觀看,果然涼亭上寫著「波浪」兩字,就跟雲熙信中所寫一模一樣。
她走過去輕輕撫模涼亭里的石桌,遙想幾個月前雲熙就坐在這兒下棋喝茶觀浪,一時間酸澀涌上心頭,眼眶中滿是淚水。
雲海將臉別開,不願多看那傷心的容顏一眼。他氣雲熙在大婚前惹出風波,他不舍敦華被未婚夫蒙在鼓里,一時間滿腔復雜情緒,讓他煩不勝煩。
「你把馬車里的茶具和棋盤拿過去。」雲海看著布彥泰。「別讓閑雜人等靠近涼亭,這兒就讓你看守,最多兩個時辰就帶她回客棧,我還有事要辦,先走一步。」
「什麼?!你要把我們丟在這里?!」布彥泰大驚。「要是有人來打劫怎麼辦?!要是有人劫財劫色把那冰山擄走怎麼辦?!」
「放心,我的護衛全是武術高手,不會讓這種事發生。」雲海狠蹙濃眉,蹬馬肚轉頭要走。
不離開不行,他看不下去敦華為雲熙落淚;在沒見到平絹之前他還可以忍,但現在他覺得自己快要壓抑不住內心狂奔的情緒,再不走,恐怕就要沖過去將敦華正在擺的棋盤茶具通通砸爛。
布彥泰愣愣地看著雲海帥氣策馬離開,十分驚訝這人說走就走的脾氣,也沒想到他真放心把敦華丟著不顧。不過,布彥泰轉頭看了一下雲海的護衛;他早就疑心這些長相凶惡的人不好惹,說他們是王府的人,不如說是山賊還比較貼切,原來都是雲海挑選的高手啊。
「小姐,可以沏茶了。」徐媽子早在一旁弄了個火盆燒水,此時水煮開了,便將熱水注入茶壺內,好讓敦華泡茶。
她真搞不懂為什麼一個年輕小姐要痴痴望著海?又為什麼要含淚沏茶?但富貴千金的行事本來就跟普通人家不同,她雖好奇,可也不敢多嘴。
敦華慢條斯理的替自己斟茶,又將放在她對面的茶杯也斟滿,然後拿起杯子發愣,看著對面空著的位子許久,這才緩緩喝了口茶。
將近一個時辰她都沒說話,四周靜悄悄的,只有海浪拍打岸邊的聲音。
「小姐,披上披風吧,您身子還虛弱,吹太久海風可不好。」徐媽子從馬車上拿來一件雲海帶來的披風,替敦華披上。
徐媽子看著敦華擱在桌上的玉石,忽然想起──「我記起在哪里看過一樣的玉了。」
敦華疑惑的看向她。怎麼這人還不放棄,硬要說見過呢?
「您別不信,這色澤太特殊了,看過一次就有印象了。」徐媽子笑著,內心很得意自己終于引起小姐的注意,不然她看這小姐失魂落魄的模樣,可真有點擔心。「我一個多月前去平家書院幫忙洗衣裳,那里的平姑娘也有一塊這樣的玉。」
怎麼可能呢,敦華在心里發笑。
「那玉上頭也有刻字,我不認識字,不過這筆畫看起來跟您這塊真像,也是底下有四個點。」徐媽子歪著頭打量那玉上的字。
「這字念熙。」敦華告訴她。
徐媽子愣一下,旋即驚喜。「是啊,那時平姑娘也說這字念熙。小姐,這是不是同一個玉器師傅刻的,所以刻上去的字也一樣?」
哪有那樣的事!敦華內心不由得起了疑惑,半信半疑。
「你說的平家書院,是教書的地方吧,在這附近嗎?」
「是啊,從咱們客棧出來往方才反方向走,走過一片湖,再往里走,有點偏僻。」徐媽子熱心說著︰「那教書的平師傅是咱們這里很受敬重的人,學問很好,年輕時曾經做過幾年官,不過後來就回鄉教書,這邊很多文人雅士都喜歡過去找他聊天呢。」
「嗯。」既是尋常人家,又怎會有跟她相似的玉呢?敦華看向她。「平師傅也跟官宦人家或是富商巨賈往來嗎?」
徐媽子連連搖頭。「這可沒有。平師傅那脾氣很拗,從不跟這樣的人結交。」
才說完,就懊惱不已,因為忽然驚覺這群人的派頭、這身打扮,肯定就是官宦富貴人家,幸好看小姐沒反應,這才放下心。
「不過,也不是完全沒有作官的去那里。」徐媽子趕緊亡羊補牢。「听說幾個月前有好幾個從北京來這里查私鹽的官爺,曾去平家書院走動。」
什麼?!敦華驚愕,停住沏茶的動作。
「是什麼樣的官爺?」她連忙追問。
「這我也沒見過,但听其他在書院打雜的婦人說,那些官爺可全是北京的八旗子弟,其中有人身分可真不了得。我听說啊,有人曾經听到其中一個喊另一個什麼貝勒爺。倘若要是真的,那可不得了啊。」
敦華驚疑不定。查緝私鹽?北京來的?又被喊貝勒……,這,難道是在說雲熙嗎?可是、可是雲熙怎麼會跑去書院呢?徐媽子說的玉,難道竟是雲熙的嗎?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問話的同時,敦華發覺自己手心冒出了好多汗。
徐媽子認真回想。「至少也是兩個月前的事了吧。跟您說啊,這還不止呢,我還听說那個被喊貝勒的那位跟平師傅的女兒好像好上了。」
什麼?!敦華大驚,幾乎不敢相信自己听見的。她腦筋空白了一陣,好不容易才強自鎮定。「怎麼說?有人瞧見他們做了什麼嗎?」
問話的時候,她眼前幾乎一陣花白,身子不住起了一陣陣雞皮疙瘩。
徐媽子說起旁人閑事倒是說得入迷,恨不得將听來的全說給小姐听。「那貝勒幾乎每天都去書院找平姑娘。我外甥女的婆婆在那邊幫忙洗衣服,听說好幾次看見他們在院子里吟詩作對。對了,听說後來那貝勒染了病,平姑娘還天天煎藥,天天去伺候人家呢!」
竟是這樣?!竟是這樣?!敦華像是被巨石狠狠擊中腦袋,身上明明披了披風,竟然還一直顫抖。
「後來呢?後來那貝勒病好了?」問的同時,她懷著最後一絲希望,祈求徐媽子口中的貝勒後來病好了,那麼就肯定不是雲熙了。
「這我就不知道了。只是我一個月以來時常去幫忙采買食物,至少這個月我都沒瞧見什麼不得了的官爺或是貝勒爺到書院去。」
是雲熙!
敦華臉色頓時慘白,一陣暈眩。徐媽子似乎還在她耳邊說了些什麼,但此刻她只覺得耳朵嗡嗡作響,什麼都听不清。她站起來走向離她最近的一匹馬,這些馬都比她往日騎慣的座騎還要高大,她雙手使勁,用力一抓,奮力爬上去坐穩。
「別跟來,我要單獨去別地方。」敦華制止布彥泰靠近。「誰敢跟過來我就殺誰!听到沒!」
「但是、但是……。」布彥泰慌了手腳。剛不是好端端的在涼亭喝茶嗎?怎麼忽然爬上馬說要去別的地方?這雲海又不知去哪了,這可怎麼辦啊!所有護衛看見狀況不對,也全跟了過來。
敦華怒喝,臉色大變。「我說的話沒听懂嗎?!都別跟來,否則我一個也不饒!」
她嬌喝一聲,用力拉起韁繩踢馬肚,往客棧方向奔去,留下面面相覷的布彥泰徐媽子等一干人,不知到底怎麼了?
刻了字的玉、北京來查緝私鹽的貝勒、平姑娘!
雲熙竟是這樣對她的嗎?!敦華策馬狂奔,照著方才徐媽子所說的路線,完全不理會沿途引起的風沙塵土,以及路上人人好奇的眼光。
平家書院!她一定要去查個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