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風光明媚的江蘇沿海地區,路上人車穿梭,好不熱鬧。放眼望去,街道兩邊盡是人來人往的商家,沿路叫賣的小玩意兒也不少;再往郊外走,景色卻又不同,湖光山色,綠影扶疏,百花爭妍,氣象萬千,各種鮮麗顏色盡在眼前,看得人心曠神怡。
至少布彥泰就是滿臉笑容、眉開眼笑。然而,雲海雖然也是第一次到江蘇,也是四處張望觀賞,但大多時候卻顯得心不在焉。
「難怪都說江蘇是魚米之鄉,看這繁榮的景況,還有這樣優美的景致,我看不只是農產豐盛,就連美人也特別多。」布彥泰兩只眼楮轉來轉去,看得都快掉出來了。「你有看到嗎?路上的女人皮膚都挺白挺好,而且總是笑意盈盈的,可真是別有一番風情啊。」
「嗯。」雲海應了一聲。
「就說剛剛從客棧走出來,已經看到好幾個貌美的……,喂!你有沒有在听啊?」布彥泰垮下臉。「你這是怎麼了?你沒看到好多年輕女子在看咱們嗎?」
「看就看,隨他們去看。」雲海蹙眉。「早跟你說了我這趟不是來玩的。」
「不管你!這幾天老是怪里怪氣的。」布彥泰不滿的橫他一眼,然後又四處觀賞街上美人。
正確說法應該是︰自從雲熙的同僚要他一定得來此一趟之後,他就覺得像是有顆石頭卡在胸口,既不能對別人說,但一想到就又讓他莫名的煩躁。
「等會兒咱們各走各的吧,我得去找人。」雲海睨了布彥泰一眼,料想他在這里應該會樂不思蜀吧。
果然,布彥泰猛點頭,壓根沒理會他。
想起那日乍听雲熙的同僚所說的事,可真是讓他震驚不已,第一個念頭就是︰這件事沒到最後關頭,絕不能讓敦華知道。
雲海按照先前雲熙同僚所說,逕自往郊外走去。經過一處楊柳垂條的小湖,再往里頭走進去,看見了一整排竹子做的籬笆;走進寬敞院子,里頭養了一些蘭花,看來十分風雅,屋子里有幾個十來歲的少年正在讀書寫字。
「你找誰啊?」一個中年婦人的聲音從後方傳來。
雲海連忙轉身,一看對方年約四十,兩手提著洗好的衣裳。「請問這兒是平家書院嗎?」
婦人點頭。「你要找平老師傅嗎?」
「是,勞煩通報一聲。」雲海客氣回話,卻見屋子里走出來一個年約五十的老者。
「我就是書院的平師傅,尊駕何人?找老夫有什麼事?」平師傅身穿粗布灰袍,看來清瘦文弱,不過說話時兩眼打量著雲海,眼神十分防衛。
「我是北京醇親王府來的,是雲熙的……。」
「尊駕請回吧,小小書院容不下皇親國戚,咱們這樣的人家也沒什麼好跟王府的人往來。」平師傅沒等雲海說完,就僵著臉下逐客令。
雲海微愕。來的路上想過很多種情況,卻沒料到竟是還沒開口就被驅趕。
「平師傅為何不問在下的來意?」雲海反問。
平師傅冷冷的看他。「老夫已經說了,沒什麼話可跟王府的人談。」
「可這事也不由得平師傅作主。」他強調。
「尊駕請回。」平師傅指著大門。
「爹!女兒求您別這樣!」幾乎要哭出聲的女子嗓音傳來,伴隨著急促的腳步聲。
雲海連忙要看向來人,但那女子還沒走出來就被平師傅大聲制止。
「你給我進屋去!不許出來!少給我丟人現眼!」
隨著平師傅的怒斥,屋里所有學生都忍不住往院子里瞧;雲海正想要開口相勸,卻看見方才說話的女子從後頭走了出來。
「女兒知道丟臉,但如今也沒其它方法了。」
雲海轉身,看見一個相貌秀氣的女子站在後頭,臉上猶有淚痕,身形看來十分消瘦。
雲海忍不住將視線停在女子微微隆起的小月復上,雖然極不明顯,可雲海確定那隱約之間的渾圓,他表面上沒顯露出來,但內心卻大受震撼!這不在他預料之中,雲熙的同僚並沒有提到這個啊!
「你還知道丟臉?!你要真知道丟臉,會……。」平師傅紅了眼,哽咽。
「老師傅,別再嚷嚷了,咱們去後院談吧。」方才提著衣裳的婦人連忙阻止。
平師傅瞪視著女兒,那眼神,既憤怒又失望,瞪了一會兒後才冷哼一聲走開。「要談你們去談吧,我不想听。」
「這位爺,跟我來吧。」洗衣婦人領著雲海往後走,那女子默默跟在後頭。
雲海早透過雲熙同僚約略知曉平家的狀況。平師傅年輕時考中進士,還當過幾年地方小官,但因為個性平淡而選擇返鄉教書,在這地方上算是享有清譽的書院師傅;平師傅的妻子多年前過世,只留下一個女兒陪伴他,閨女名叫平絹,今年芳華一十八。
平絹從小由父親教養成知書達禮、文采頗佳的女子,加上相貌秀氣斯文,也算得上是人人口中才貌兼備的江蘇才女;這兩年來許多人上門說媒,可平絹卻都沒看上眼的,看來也是個死心眼的女孩兒,非得覓得讓自己傾慕的郎君才肯點頭下嫁。
而現在看來,那個奪走她芳心的人,就是被聖上派來查緝私鹽的雲熙貝勒。
洗衣婦人將他們帶到後院院子里的涼亭坐著,只說了一句要去沏茶,就逕自離開,顯然想讓平絹和雲海單獨交談。
「平姑娘,在下是雲熙的弟弟,你的事雲熙的同僚約略跟我說了。」雲海看著平絹,刻意等她開口,好判斷她到底心中有甚麼想法。
平絹盯著他一會兒,那眼神既溫柔又閃現失望。「你和雲熙哥一點都不像……。」
雲海炯炯有神的目光從沒離開過她臉上,听她說得淒楚,神情卻又含羞帶怯,登時稍加放了心。至少這女子對雲熙的情意是毋庸置疑的,況且看來還算是用情頗深;這樣倒好,應該不需擔心她鬧出有損醇親王府名譽的事。
雲海待人算是寬容,可也不是樂善好施的大善人,更不是會任人予取予求的大傻瓜;當然,私帶敦華出走是個意外,答應她的要求則全然帶著私心,無法相提並論;可他待人處事都有個底線,倘若想挑戰他的攻防限度,那他就會全力反撲;而雲海心中最重要最必須扞衛的,就是醇親王府的名譽。
「我們是同父異母兄弟,所以長得不像。」雲海說。
「原來如此。雲熙哥的後事都辦妥了吧?」平絹說到「後事」兩字時,語氣十分艱難。
「他是在派遣外地期間染病,所以聖上特令從優撫恤。」
「雲熙哥染上的傳染病其實在這里很多人都染過,可卻沒像他病發得如此凶猛快速。」平絹聲音略微顫抖,想起一開始發病時,都以為雲熙會像其他人一樣吃幾帖藥就慢慢恢復體力,哪知道過沒幾日竟是完全不同的結果。
「我大哥跟雲熙是同一額娘所生,也是感染了小病就沒再起來過。雲熙額娘那邊好幾個男丁也都早逝,似乎是跟他額娘家族一直以來身子骨較弱有關。」雲海盡量詳細解釋,好讓平絹對于雲熙的猝死能稍微釋懷。
「原來他從娘胎里就帶出病因了,所以才會如此嚴重。」平絹許久之後才點了點頭,旋即眼眶又一紅,顯然覺得老天對待雲熙和她太不公平。
雲海看著她淒清的臉龐,倏地想起另一個在雲熙靈前淚流不止的容顏,不由得將兩人做了比較。
平絹秀氣之中帶著書卷氣,說話聲音略小而縴細,個性似是十分內向害羞。雲海自認識人的眼光算得上精準,攀談短短幾句後,他幾乎可以肯定這女子沒有爭奪、鬧事的野心,因為她溫柔的眼神明顯帶著脆弱膽怯,就像是需要男人照顧的脆弱小兔兒,而這樣脆弱的氣質可以激起男人無窮的保護。
陡然間,雲海知道了雲熙想在平絹身上找到什麼,也知道了雲熙想要彌補的遺憾是什麼。
論相貌,平絹雖是秀氣斯文,但肯定遠遠不及敦華的艷冠群芳;說到性格,兩人更是完全不同。敦華冷漠高傲,平絹卻是溫柔帶怯;若說敦華是一座遙不可及、只能膜拜的冰山,那麼平絹就是一池讓人容易親近掬取的清溪泉水;而這,就是雲熙想要的感覺。
一瞬間,雲海感到呼吸困難。倘若敦華看到了平絹,以她的冰雪聰明,肯定能立刻知曉雲熙找上平絹的理由,而這般殘酷的事實要她如何承受?
「我……,可以去祭拜雲熙哥嗎?」平絹以哀求的眼光看著雲海。
雲海沒立刻回答,因為這不是將她帶去北京拿香拜一拜這麼簡單的事,這其中牽涉極廣,尤其是她月復中胎兒讓事情變得更為復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