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著紙條上的號碼,江愛恩很快的找到了母親住的病房,敲了敲門後,便逕自開門走了進去。
房內的兩人不約而同的轉頭看向她。
「愛恩,你終于來了。」江振晨在看到她時,露出慈父般的笑容。
「爸、媽。」江愛恩輕喊著,視線落在床上的母親。「媽,你還好吧?」
「沒什麼大礙啦!只是小小的車禍罷了,在醫院躺個幾天就沒事了。」秋芯桐微笑著對女兒道。
「什麼小小的車禍,別忘了你的右手還打著石膏呢!」江振晨心疼的看著妻子。
縱橫商場的他在心愛的女人面前,心再如何冰冷剛硬,也只能化為繞指柔。
「你別嚇愛恩了!」秋芯桐用沒受傷的左手拍了拍丈夫。「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媽怎麼會出車禍?」江愛恩忍不住問道。
「早上我和朋友去逛街,過馬路時,踫上一輛闖紅燈的機車,便被撞個正著了。」秋芯桐輕描淡寫的道,不願親人為她擔心。「其實也沒什麼,偏偏你爸一逕窮緊張,搞得人家醫院雞飛狗跳的。」她
抿唇輕笑,盡管已邁人中年,卻風韻猶存。
「听到你車禍送醫,我怎麼可能不緊張?」江振晨握住秋芯桐的手。「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匆匆扔下客戶便趕來了,你啊!竟然在我們結婚十二周年前一天傷成這樣!看來今年的結婚紀念日得在醫院
里度過了。」
結婚多年,他們一直很恩愛,每年江振晨不管再忙,在結婚紀念日那天,一定會拋下所有事陪妻子度過。
江愛恩看著父母恩愛的模樣,心中想到的卻是郁卿阿姨。
「她真傻……」江愛恩喃聲道。
郁卿阿姨為何要做出那種事呢?以爸爸媽媽如此相愛的情況看來,她是不可能介入的,即使她用了手段讓爸爸非娶她不可,最後仍是回到原點,爸爸媽媽還是在一起了,郁卿阿姨怎麼會以為,愛情是能
強求的?
她當年的作為,只是苦了唯一的兒子。
「愛恩,你怎麼啦?」秋芯桐發現女兒在發呆,擔心的問。
「沒、沒事。」江愛恩連忙搖搖頭。
「你們母女聊聊,我去買點水果。」江振晨對于任何有關愛妻的事,向來不願假手他人。
「嗯!等會見。」秋芯桐目送著丈夫離去後,朝女兒招招手。「來,愛恩,過來坐坐,別淨站著。」
江愛恩走到母親身旁坐下。「媽,你有哪不舒服嗎?」
「別和你爸一樣唆了。」
「呵!他是關心你嘛!」
「不說這個了,愛恩。」秋芯桐伸手替女兒撥開劉海。「既然你來了,我想問問你和亦恩的事。」
江愛恩心中微微一驚,表面上卻還是故作輕松的笑道︰「有什麼好問的?我跟他一直都是那樣啊!」
秋芯桐小心翼翼的說︰「你爸說,剛才他打電話去你房間找你時,是亦恩接的。」
江愛恩低頭不語。
「愛恩,你跟亦恩……」秋芯桐想了想。「這樣說好了,你是不是喜歡他?」
江愛恩直盯著自己擱在膝上的手,咬唇不答。
看女兒的反應,做母親的心中也約略有個底了。
秋芯桐輕輕一嘆。
「我曉得你們感情向來很好,但他母親畢竟曾……」忽然意識到自己差點說了什麼,秋芯桐連忙住了口,話鋒一轉。「唉!郁卿都過世那麼久了,我也不好說她壞話,總之,不管你當他時哥哥也好,喜歡
他也好,你知道你爸對他的態度可以說有些冷淡了……而我也實在不清楚亦恩那孩子心底在想什麼。」
「可是郁卿阿姨的事並不是他的錯啊!他才是這整個事件里最無辜的人,憑什麼要他代替死去的人承擔這樣的漠視?」江愛恩忍不住想替他說話。
「你都知道了?」秋芯桐訝異的看著女兒。
「我只是……替他感到委屈罷了!」江愛恩越想越難過。「這些年來他一直那麼的努力,怎麼能夠因為上一代的事而牽怒于他?」
「愛恩,媽懂你的意思。」秋芯桐輕輕握住女兒的手。「其實你爸也不是真的討厭你哥,只是他是重感情的人,郁卿的事讓他一直不能諒解,覺得很對不起我跟你,所以只要想到亦恩是郁卿的孩子,
他的心里難免會有疙瘩。」
江愛恩沮喪的低下頭。
她知道,她統統都知道。
爸爸對他不友善,只是因為太愛她們母女,她又怎麼能怪爸爸?
可是憑什麼亦恩就該受到這樣的待遇?他才是最無辜的人呀!他的母親拿他當作籌碼,父親又不愛他……他這些年究竟承受了多少壓力?
看女兒難過的模樣,當母親的心里自然也不好受。
秋芯桐模了模女兒的發。「好啦!這件事你明白就好,也不一定要亦恩吧?媽覺得君亞那孩子很不錯啊!」
可是她不要學長,而想和亦恩在一起啊!江愛恩悶悶的想著。
從很久以前,她就知道自己對亦思的感情,此生她也只想要他。
秋芯桐似乎也看出她沉默底下的固執,柔聲勸道︰「傻孩子,就算你還不急著交男朋友,至少趁著年輕多交點朋友,總不會是壞事的。」
「媽,你很愛爸爸,所以你該明白,即使遇見再多人、認識再多朋友,喜歡上那個人就是喜歡上了,改變不了的。」江愛恩低低的道。
「唉!是了,你都已經這麼大,自然有自己的想法。」秋芯桐看著女兒久久,最後長嘆了口氣。「那媽就不說你了,你明白自己在做什麼就好,你也知道我和你爸都很疼你,只要你能過得幸福,我和你
爸都會支持你的。」
「我很清楚。」既然知道了亦恩先前對她忽冷忽熱的真正原因,她就一定會想辦法改變現狀。「我愛他,也想愛他。」
她知道他對她並非無動于衷,只是過不了心底的那一關,不過沒關系,她有信心能突破他建立起的重重心牆。
即使需要付出很長的時間和代價,她只希望能使有著不愉快童年的他,在往後的日子過得幸福快樂。
江愛恩躺在柔軟的大床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腦袋里全想著早上發生的事。
她在醫院待了一整天,回來時已經晚上八點多了,可亦恩卻還一個勁的猛抽煙……
「我介意你讓我吸了二手煙。」
「那還真是抱歉了。」他的道歉不甚有誠意。
江愛恩奇怪的皺了皺眉,總覺得今晚的他……很不對勁。「我從不曉得你也會抽煙。」
「你不曉得的事可多了。」他瞥了眼灰蒙蒙的夜空。
無所謂,他也不期待她會了解。
「你……還好嗎?」她忍不住問道。
瞧他的樣子,早上的事,想必傷他很深。
「再好不過。」江亦恩淡淡的道,略微疲倦的語氣,明顯的言不由衷。
「對你而言,將自己的脆弱暴露在他人面前,是件可恥的事?」明明就一點兒也不好,他為何不肯對她坦白?她感到一股火氣自胸口冒上來。
「脆弱?」他輕嗤。「那是弱者的權利。」而他永遠都不會是弱者,也不能是。
唯有不斷的努力往上爬,戰戰兢兢做好每一件事,他才有辦法繼續生存下去。
「偽裝堅強也不能使你變成真正的強者。」她反駁。
「愛恩。」他收回視線,改瞧向她。「你總是那麼固執嗎?」
固執的愛了他這麼多年,即使被他狠狠傷害了也不願退縮。
這些年來,他不是沒有發現那雙靈動的水眸總是跟著他轉,就算跌倒了、受傷了,依舊不曾放棄。
「這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她瞪著他。「我想要的東西,我永遠都會努力弄到手,不會像你一樣笨得將它放掉。」
笨得放掉嗎?也許吧!他低頭苦笑。
明明很愛她,卻總是因為害怕自己會做出傷害她的事,而把她推得遠遠的。
他或許的確是個膽小鬼吧!
看著他落寞的神情,她不由得打量起他。
她的目光掃過他的全身,自頭至腳,然後看到了自他右手拳頭垂下的銀鏈。
雖只是小小一角,但她對那條鏈子卻再熟悉不過。
那是他從不離身的銀鏈。
在那些激情的夜里,他覆在她身上的赤果身軀、交纏的畫面……她的記憶中總有那條銀鏈。
但她一直不清楚那條銀鏈對他的意義。
也不知是哪兒生來的勇氣和沖動,她忽地以手撐著與腰同高的欄桿,翻過了陽台。
沒想到向來柔弱的她會有這樣瘋狂的舉動,江亦恩微微一怔。
赤果的雙足踩在冰涼的斜斜屋瓦上,幾步便走到他的陽台邊,她隔著欄桿,以一種挑釁的眼神瞪著他。
他的唇角不自覺的上揚。
她呀!平常看起來柔柔弱弱的,有時卻又像個女戰士,勇敢的追求她所堅信的事物。
或許他當初就是愛上那雙堅定的水眸吧!溫柔中卻帶著執著,里頭更藏著他所沒有的自信。
他真的很羨慕她。
江愛恩伸出手,扯著自他拳中掉落的銀鏈。
他沒說什麼,放開了手任她取走項鏈。
她將銀鏈放在手心,輕撫著上頭圓盤狀的蓋子,然後打開了它。
里面裝著兩張小小的照片,其中一張是個圓潤可愛的小嬰兒,另一張則是個年輕漂亮的女人。
她認得那個女人,那是郁卿阿姨。
對于母親的死,他從未表現出傷痛的模樣,他的房間內也不曾有過任何關于母親的物品。
沒想到原來他將關于母親的回憶,收藏在最靠近心的位置……
「很難想像我也有天真無邪的日子?」他湊近她的面頰,在她耳邊呵癢著,顯然那個嬰兒是小時候的他。
「你喝了酒?」他身上散發著淡淡的酒味,並不嗆人,反而微微醺醉了四周的空氣。
「我很清醒。」算是間接承認她的問話。
她又看了眼照片。「這是你母親的遺物?」
他自她手上拿回銀鏈,隨手扔回房中。
「看來你抽了不少煙。」她皺了皺眉,瞧著地上那一根根散落的煙蒂。
「半包而已。」他自我控制的能力一向不錯,今天雖然稍稍失控了點,但也就如此了。
雖然他還是什麼也沒說,但那條銀鏈倒是給了她靈感。
「今天……是你母親的忌日,對嗎?」凌晨十二點已經過去,今天又是新的一天。
看來,這就是他如此異常的主因了。
「你倒記得挺清楚。」他睨了她一眼,隨後又嘲諷的笑了。「也對,畢竟任誰都不可能忘得了,有個瘋女人在自己的父母慶祝結婚周年時,自精神病院逃出來,想傷害自己的父母卻被人攔下,眼見無
法成功便自殺這種事。」
他們都不可能忘得了那驚心動魄的一幕。
鋒利的刀刃劃開血肉之軀時,飛濺出的溫熱鮮血,女人臉上痛楚猙獰的表情……
她對郁卿阿姨印象不多,也就罷了,但是對他而言,卻是至親死亡的打擊。
「你應該很想念她吧?」這樣的他,令她心疼。
「想念?我都快忘了她長什麼樣子了。」他冷哼。
「承認自己並沒有那麼堅強,很難嗎?」她輕聲問道。
他沒好氣的睨了她一眼。「你很嗦。」
「也許是因為我發現,你並沒有我想像中的無所不能。」她柔柔的望向他。
說到底,他也僅是個凡人罷了,一個不得不背負太多責任的凡人。
「無所不能嗎?」他將下顎抵在她柔軟的發間。「不,我只是太不擇手段。」
他的生活,其實和寄人籬下沒有什麼不同,唯有不擇手段,才有機會生存下去。
「我倒覺得,你把自己逼太緊了。」那讓她好心疼。「那不是你的錯,你無須承擔那麼多。」
江亦恩沒說話,只是輕輕將她抱進欄桿內。
他很高,她的頭只能到他的胸口,她將耳貼在他寬厚的胸前,傾听著他略快的心跳聲。
就是這種心安感吧!
從前,她總不明白自己究竟愛上這個男人哪一點,但現在她好像忽然懂了,因為她知道,只要有他在身邊,她就能免于受到外界的傷害。
偏偏他總是用無情掩飾有情,以冷漠包裝真心,寧願被人誤會,也不願澄清。
「你其實比你表現出來的還愛我,對不對?」推開一個所愛的人,需要多大的決心?
先前她總是氣他的專斷和擅自作主,但在早上听了他在車上的話後,她才明白他曾經經歷過怎麼樣的掙扎。
原來他氣的、怨的、恨的對象不是她、不是她父母,而是他自己呀!
這樣的他,真的讓她好心疼,也好想讓他幸福。
「我一直都……」很愛很愛你啊!
可是他不敢說出口,一想到母親曾做過的事,和自己昨夜因嫉妒而產生的狂亂情緒,他就很害怕自己總有一日會傷害她。
「其實你並不需要背負那麼多不屬于你的過錯。」知道他心里的掙扎,她輕輕嘆了口氣。「郁卿阿姨是你的母親,你愛她是理所當然的事,可她所做的錯事,不該由你為她贖罪。」
逝者已矣,來者可追,他更該做的事,是追求自己的幸福。
「我很怕,怕自己會以愛為名,做出不可原諒的錯事。」頭一次,他承認了自己最深沉的恐懼。
「但我不怕。」她直視著他。「你不需要把我當成溫室里的花朵,我有能力去應付的。」
「我知道你不是。」她已向他證明過太多次。「我只是……」
「而且,我也相信你不會對我做出這種事。」她捧住他的臉。
「不,你不明白,有好幾次我看到你和那個學長在一起,都瘋狂想揍倒他,再將你搶回我懷里。」
「可是你從來沒有這麼做,不是嗎?」她輕輕的道。「每個人腦子里總會有些可怕的念頭,就像以前我看到你和那些女人在一起,也嫉妒得想拿刀劃花她們漂亮的瞼。」
「什麼?」沒想到她竟也會有這種邪惡的念頭,他錯愕極了。
「這種想法每個人的一生總會有幾個,但只是想想又不犯法,我相信你有能力克制自己的。」
是嗎?他真的有資格得到幸福嗎?他很想相信她的話,可內心卻仍有些遲疑。
「我很愛你,很確定自己不會再愛另一個男人勝過你,所以我相信我們絕對不會重演上一代的悲劇。」她眼神中漾著動人的柔光,令人不由自主的想相信。
「愛恩,我們……」
見他仍在猶豫,她又補上一句。「就算有一天你變心了要娶另一個女人,我發誓我也不會做出讓你為難的事。」
「不會有那天的!」他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除了你,我不可能再花半點心思在別的女人身上。」
她在說什麼傻話呀!那種事怎麼可能發生,一直以來,他心中都只有她,過去是如此,未來也一定是這樣。
「真的?」她眼楮一亮,好高興听到他這麼說。
瞧著她因他的話而露出的笑臉,他忽然明白自己又中了她的計。
這個愛套他話的小女人!
「你就是一定要挖出我的真心話就對了?」他惡狠狠的問著,有種被看穿的狼狽。
「我愛你。」她快樂的踮起腳尖,在他唇上重重印下一吻。
「唉!」他無奈的抱住那個興奮的小女人,知道自己終究還是栽在她的執著下了,還能怎麼逃?一顆心都落在她身上,再也要不回來了,他還能逃到哪哇?
他嘆了口氣,將她按在自己胸前。「我也是。」
逃不了,那就面對吧!反正依她固執的個性,或許他們真能夠有不一樣的結局。
「你終于願意承認你也愛我了?」她驚喜的睜大了眼,在他準備回吻她時,急急用手按住他的唇。「等等,說話可要算話,明天別跟我說你喝了酒,這承諾不算數。」
她超怕他不認帳的呀!
他被她認真的表情給逗笑了。「不會的。」
「那就好。」她的心情整個放松了下來。「就算你不認帳,我也會想辦法讓你認的。」
「我知道,所以我不逃了。」逃得再遠,她也會想辦法追尋而來。
他的離開不但無法保護她,還會傷害她。
「太好了……」她依偎在他懷中,一股濃濃的睡意朝她襲來。
「想睡了?」他注意到她的倦意。
她感覺自己被人抱了起來,朝屋內走去。
「嗯!」她含糊的應了一聲,身體陷入舒適的大床里,那上頭速有一種令她心安的、屬于他的男性氣味。
她感覺到冰涼的棉被蓋在她身上,令她瑟縮了一下。
但不到一會兒,另一個溫暖的身軀也在她身旁躺下,將她緊緊擁在懷里,溫熱了她身體的同時,也溫暖了她的心。
「快睡吧!」
他的嗓音已變得模糊,她听得不真切。
她往他懷中鑽去。「你不會再離開我了吧?」
那依賴的語氣令他心頭一暖。
「不會了。」他向她保證。
「嗯!」那她就放心了。
兩人同躺在一張床上,緊緊相擁著,相互擁抱著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