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袁若凡面白如紙,沒有一絲血色。
「告訴我這不是真的。」
「是真的,我不出庭作證。」
蕭君嚴心揪成一團,本以為自己已經做好心理準備,等到見到她,才發現再多的準備都是不夠的。
袁若凡感到一股涼意滲人心底,冷得打戰。
「那天你明明在場,找到範宇誠後,大家都餓了,圍在一起吃飯,新郎新娘還和咱們敬酒,你都忘了嗎?」
蕭君嚴凝視著她,怔怔無語,沉默是他惟一的回答。
除非親眼所見,否則你絕對不相信一個人的目光之中,能承載這麼多的疼愛、這麼多的憐惜。
他不想惹她生氣,她生氣,他也不好受。
只是,由不得他啊!
「我沒忘,我知道他們結婚。」
「那你為什麼不出庭作證?你知不知道這樣對彧茹不公平?你是她的蕭大哥,她白叫你了。」
「我有我的苦衷。」
蕭君嚴訝異自己的聲音還能如此平靜,其實他很害怕,非常害怕,也許大妞再不理他了……一思及此,心湖翻起驚濤駭浪,再難平靜。
袁若凡不想哭,鼻尖卻已微微泛紅。
「不要逼我看不起你。」
這是她對愛情惟一的要求,他親口承諾會做到。
蕭君嚴早巳預知會有這樣的結果。
女俠不是白叫的,這種時候,正義感過度旺盛的她當然站在受害者那方,控訴已成幫凶的他。
「宇誠是我的朋友,我不能害他坐牢。」
「那是他自找的!怎麼說得上是你害他呢?」
蕭君嚴試著說明自己的立場︰「我知道他有錯在先,但他已經不愛彧茹,勉強用婚姻將他們拴在一起,一點意義也沒有。」
「有沒有意義不是你說了算!」袁若凡大聲道︰「明明他們有結婚,明明那天你在場,你就應該出庭作證。」
他忘了她說過的話嗎?她看不起說謊的人,明知有其事卻不願意作證,這和作偽證並沒有不同,只更可惡。
再怎麼討論也沒有用,他們不可能達成共識。
兩方都沒有錯,各有堅持,誰都沒辦法教對方讓步。
注定,無解。
「一旦判刑確定,前科紀錄就跟著你一輩子,阿誠就是有罪的人,範伯父範伯母那麼重面子,他們承受不了的。」
袁若凡語氣咄咄逼人,立刻加以反駁,半步不讓。
「段伯父段伯母就不丟臉嗎?好好一個女兒被蹭蹋成那副德性已經夠淒慘了,居然結婚還不算數!人的嘴巴有多賤你不是不曉得,段家的女兒被白上了!這種話能听嗎?彧茹此後怎麼做人?她有什麼錯?」
「我知道這對彧茹不公平,不論我出庭不出庭,都會有人受傷,既然不能皆大歡喜,我只能選邊站。」
袁若凡心好冷,不只心冷,似乎全身血液都結成冰。
「他對你就這麼重要?」
重要到連做人的原則都可以舍棄?哥兒們的情感當真重如泰山?愛情的份量相形之下,顯得多麼渺小!
「彧茹對你不也很重要嗎?」
否則,又怎會為了這事和他大吵特吵?
「如果我說,」袁若凡發現自己在發抖,連聲音都顫抖不已。「你不肯出庭作證,咱們交情就算完了,你怎麼說?還是不肯嗎?」
不可思議的痛楚狠狠劈上蕭君嚴的心坎。
他沒料到袁若凡的反應如此激烈。
他知道她會生氣,會發火,會有很長一段時間不理他,但只要他低聲下氣地逗她開心,動用黑斑、爸媽、小妞輪流當說客,總有一天勸她回心轉意,這次的風波總會平息。
他不要她走,好不容易才贏得她的愛,他不想失去。
他沒有那個耐性、也沒有那個時間從頭來過!
他花了那麼久時間才將她追到手,人生有多少個十年可以供他揮霍?
「那是他們的問題,不是我們的問題,為什麼要提分手?」
蕭君嚴真的好痛,活生生被割掉心頭一塊肉,也不過如此吧!
分手對她而言,只有字面上的意義嗎?
「大妞,你到底把我們的感情放在第幾位?為什麼我們老是為了別人的問題爭吵?為什麼你要提分手?」
「你說謊,我看不起你。」
她看不起他?
怒焰猛地發作,蕭君嚴忍無可忍,大吼道︰「要我說幾次你才懂?選擇是中性的,無關對錯,你為什麼總是小題大做、為什麼要無限上綱?為什麼要把別人的問題變成我們的問題?」
她小題大做、她無限上綱?
袁若凡的怒火完全不亞于他,揚高音量吼回去︰「因為你說謊!誠信是一次玩完,全部玩完的東西,我以後怎麼相信你?」
某年某月,當她一覺醒來,他會很好心地告訴她,基于某種人類無法理解的原因,他們之間的婚姻根本不成立。
也就是說,她被白睡了,她的付出等于白搭,徹頭徹尾就是一場空!哪個女人受得了?他倒是評評理!
蕭君嚴感到疲乏至極,自己只是普通人,從頭皮到腳底都很平凡,終究高攀不起義薄雲天的女俠。
他這麼愛她,卻無法說服她、取悅她,難以產生共鳴,像擁抱一座冰山,冷得讓人打戰。
轉身欲去,幾番思量,又停下腳步。「你有你的堅持,我有我的考量。如果你要分手,那就分手吧!」
用力按住鮮血淋灕的傷口,他背身離開。
分手就分手,她還巴著他不成?
袁若凡轉身就跑,沒讓他看見眼角淚光盈盈。
心,為什麼那麼痛?
眼淚,為什麼流不完?
一顆心碎成千萬個碎片,怎麼樣也沒有個完整。愈想控制心酸、抑制眼淚,卻仍無法要心痛的感覺就此打住。
早知如此,寧願不識情滋味。
☆☆☆
袁亞凡像被燙著似的沖進房間,盯著呆坐床上的大姐問道︰「你和蕭大哥鬧分手?真的嗎?你別嚇我!」
袁若凡不發一語,表情木然。
「出去。」她不想說話,只想躲起來獨自舌忝傷口。
她錯了。
範宇誠不是烏龜,她才是。
出了事就縮回龜殼,用煙薰、用水灌都不出來,卻忘了龜殼雖能保護自己不受傷害,卻不能化解既成的誤會。
誤會不解,傷口就不會結痂,就永遠沒有痊愈的一天。很多事情,不理它也不會自動消失。
袁亞凡食指對準床上失魂落魄的木頭人,氣得口不擇言大罵道︰「蕭大哥對你那麼好,你為什麼要跟他分手?」
「出去。」
袁若凡喃喃重復著先前說過的逐客令。
袁亞凡想要尖叫,想要狂嘯,她就算有十顆腦袋,一起統統想破了,也想不懂她聰明蓋世的父母怎麼可能生出大妞這種笨女兒!
人人自掃門前雪,強出頭是壞習慣耶!別人吵架她喊燒,未免太可笑了,敢情是神經有毛病?
範宇誠和段彧茹鬧離婚又怎樣?大妞不僅笨,而且笨到不知道自己是個笨人,還自以為是替天行道的女俠,這才是笨的極致表現。
「不是我愛說你,你前輩子燒好香,這輩子才能遇到蕭大哥。不對!你根本拿金銀珠寶去賂賄月下老人,硬拗他把你和蕭大哥的姻緣線纏在一起,蕭大哥才會看上你。」
要不是八字被做了手腳,蕭大哥條件那麼優的男人怎麼會看上脾氣古怪、人也不怎麼可愛、腦袋里裝石頭的大姐?
袁亞凡的批評引發袁若凡的不悅,蒼白的臉色涌上潮紅。「大人的事,小孩子別插嘴,你懂什麼!」
「我是不懂!我明明很正常,爸媽的基因也很優秀,為什麼你就是死腦筋?怎麼講都不懂?」
袁亞凡並不是只會血拼,對于愛情,她看得很透徹。
「兩個人的分離,不能完全怪罪一方,自己不可能永遠是好的。彧茹姐和範宇誠的過節,外人弄不清楚也搞不明白,你只怪範宇誠,難道彧茹姐一點點都沒錯嗎?不見得吧!」
袁若凡怒極,呼呼喘氣卻說不出話來。她恨不得找個洞藏起來,她就這麼無能嗎?連吵架都吵不贏!
「出去,這是我房間,不歡迎你!」
袁亞凡火大了,要不是看蕭大哥落寞傷情的模樣,她才懶得走進大姐的房門一步,住她自生自滅算了。
「我警告你,蕭大哥是脾氣好,不是沒個性,你再鬧,當心他永遠不理你,去找更值得愛的女生。」
那他就去啊!好稀罕嗎?袁若凡氣到最高點,從皮包中抽出信用卡,用力砸在妹妹臉上。
「拿去!他不過就是替你付卡費、幫你買名牌內衣,你就這麼容易被收買?信用卡我有,你拿去,隨便你愛怎麼刷就怎麼刷。」
不要再提他的好!她不要听!
袁亞凡拿枕頭亂砸一通,把床上的布偶一只一只掃到地上。
「你是真的不懂還是裝傻?蕭大哥對我好,是因為我是你妹,他幫我付卡費、買名牌,是因為有求于我。」
袁若凡一個字都听不進去。「說謊你也先打個草稿吧!他求你什麼?你有什麼是他沒有的?我不是白痴,你別想騙我!」
你不是白痴,你是白痴加三級!
袁亞凡大吼道︰「他拜托我幫你打精力湯,拜托我幫你買減肥番茄,拜托我陪你去報名參加健身俱樂部!我也不怕你知道,本小姐自私自利,要不是蕭大哥重金利誘,我才懶得管你瘦不瘦得下來。」
袁若凡震驚得無以復加。小妞原來是受了蕭君嚴的好處,才會幫她張羅東張羅西,每天照三餐替她加油打氣……
袁亞凡將姐姐幾乎掉下來的下巴往上推,這種痴呆相連隔壁的斑斑都不屑為之,大妞不夠格被稱為人類。
「蕭大哥只是一個想要守護深愛之人的普通人,他不是英雄,不想主持公道,也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
這種平凡男子,有另一個比較偉大的代稱詞,叫情聖。
要不是蕭大哥心中只有姐姐一人,她早就倒追他了。
不能當他的情人,至少能叫他一聲姐夫。
袁亞凡絕對不容許大姐剝奪這分權利!
「我知道你少根筋……不,是你死腦筋,不懂蕭大哥的好。」袁亞凡將姐姐的手按在胸口,直視她的眼眸溫聲道︰「腦袋不中用,那就用心感覺吧!分手也無所謂嗎?你真的不在乎嗎?」
不在乎,才怪。
正因為在乎,才會執著,痛苦就跑出來了。
奇怪的是,袁若凡卻哭不出來。
原來,痛徹心扉的時候,連眼淚都滴不出來。
「小妞,你出去,我想一個人靜一靜。」袁若凡幾乎認不得自己的聲音,好沙啞,真的是她在說話嗎?
袁亞凡走到門口,又道︰「我贊成蕭大哥的看法,被甩又不是世界末日,說不定彧茹姐反而因禍得福,活得更精彩。」
因禍得福……有可能嗎?
受到那麼重的打擊,能活得下來就偷笑了,怎麼可能得福?
即使蕭君嚴的意見通常是對的,這次,袁若凡卻不再有信心。
☆☆☆
段彧茹自殺的消息,徹底粉碎袁若凡和蕭君嚴復合的可能。
趕到醫院,看到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好友,袁若凡上前握住她的手,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段彧茹眼睜一線,嘴角扯出一個比哭更難看的笑容。
「小凡……」
袁若凡按住她的嘴。「噓,不要講話。你還很虛弱。」
段彧茹閉上了眼,無聲的淚,已經淌下。
「我居然不是他老婆……那個流掉的孩子……沒有爸爸……」
袁若凡眼楮霧濕,卻抑制著不敢哭出聲。
官司的結果,早被穆崇真猜中。
法官認為原告主張有理由,結婚因欠缺法定要件不成立,通奸罪自然也跟著不成立。
範宇誠歡天喜地,礙于父母三令五申要他留點余地給女方,他不敢大肆慶祝,只帶了黃妙汝舊地重游,再度造訪墾丁。
面子、里子丟得精光,段彧茹受不了打擊,吞下一百顆安眠藥自殺,所幸家人發現得早,送到醫院急救,才沒有釀成更大的憾事。
袁若凡輕聲道︰「你死了,他連眼淚也不會流一滴,伯父伯母只有你這麼一個女兒,你要替他們想想。」
段彧茹苦笑。「死一次就夠了,我不會再傲傻事。」
袁若凡心中大石落地。「你能這麼想就好。」
「小凡,我想出國。」
離開傷心地,離開範宇誠,離開黃妙汝,離開所有傷害她的人。
「很好啊!出去散散心,等心情平靜了再回來。」
段彧茹望著好友,哀求道︰「你跟我去好嗎?爸媽不放心我自己一個人出國,不肯答應,如果你跟我去,他們就會答應。我真的沒辦法忍受留在這里,我說不定會再死一次!」
「你去哪里?」
「波士頓,我很喜歡那個城市。」
美國?好遠啊!那不就見不到蕭君嚴了嗎?
袁若凡痛到麻木,痛過了頭,反而連一點知覺都沒有。
段彧茹說道︰「錢的事情你不用擔心,包在我爸媽身上。你不必不好意思,反正錢不用擺著也是浪費。」
「我……」袁若凡心中亂成一片。
段彧茹音量很微弱,但態度有一種迫切。
她很想出國,離範宇誠愈遠愈好,但爸媽不可能讓她單獨出去,所以她一定要說服袁若凡跟她同行。
「小凡,你不是說想學好英文嗎?波士頓有很多好學校,哈佛和麻省理工學院都在那里,兩間大學都有開語言課程給外國人上,我們一起去好不好?求求你,陪我去好不好?」
哈佛?那不是蕭君嚴的母校嗎?他在哈佛的商學院拿到MBA。
段彧茹看她始終猶豫不決,已然猜到原因,淒然造︰「我知道了,你舍不得離開蕭……蕭君嚴。」
蕭君嚴不肯作證,是她敗訴最主要的原因。段彧茹並不恨他,但「蕭大哥」卻再也叫不出口了。
袁若凡急切地否認︰「我沒有!我不是……因為他才不出去。」
不是才怪!明明就是嘛!
袁若凡嘆了口氣。她已經漸漸習慣自己心口不一,反正她就是別扭,就是不可愛,不會也不能更糟了。
一片空白的心,好麻木,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他們已經分手了,有什麼好留戀呢?
自從他們吵架的那天晚上起,他一直沒來找她。
段彧茹自殺,他沒來醫院探望她。
他選擇站在範家那邊,拒絕和段家有任何牽扯。
是這樣嗎?他是如此絕情的人嗎?
袁若凡心太痛,心被掏空,她也想離開有蕭君嚴的土地,讓自己喘口氣,沉澱紛亂的思緒。
「我跟你去。」
「啊?」段彧茹愕然,小凡答應了?
「我跟你去波土頓念書。」
「真的?」
段彧茹被範宇誠傷得體無完膚,連小命都差點葬送,荒蕪的心田因為友情適時澆灌,再度長出希望的幼苗。
袁若凡點了點頭。
該她的跑不掉,不該她的,強求也枉然。
就讓時間來證明,蕭君嚴是不是她的真命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