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做什麼?!」
隨著醫生驚詫的呼喊,眾人的目光皆落在神情狂亂、舉起怪異長劍的向凜巽身上。
他置若罔聞,高舉黑銅劍,眼神瘋狂,卻迷亂又茫然,輕撫劍身,銳利的利刃劃入肌膚,留下一道血痕。
「若流盡鮮血,能換得-永生永存,我將願意為-而剖開心──」他喃喃自語,嗓音低細得幾不可聞。
而後,一抹淒然的笑逸于唇角。
身旁透明無聲的影,有了動作。
不要……劍生,不要──
心焦而無措的呼喚,他听不見,沒有人听得見。
「-無我,便不能存,而我失去-,又怎能獨活?」這是-與我的共識……和約定,不是嗎?
他抵著劍低笑,干澀悲愴的笑聲在病房內回蕩,令聞者心酸。
沒想到,最終結局仍和當年相同,他與她,難道終究是無法長相廝守?
既是如此,他又何必再顧慮什麼?
長手一翻轉,劍尖直指自己的胸口。
劍生,住手,不要……求你……
透明而脆弱的影,盈著淚,在身畔干著急,伸手欲阻止,仍是撲空。
「先生,你到底想做什麼?!」醫護人員已急急想上前。
向凜巽壓根兒就不理會他們,稍一使力,劍尖緩緩沒入胸口。
血,滲出,染紅衣衫。
她急著淚漣漣,哭叫,-喊,無計可施。
不要……不要這樣……劍生……不要再為了我──
她望著他的血涌出,模糊的淚眼只看得見眼前逐漸擴散濕濡的鮮紅。
不要了……不要再讓她重新遭受一回當年的痛苦……看著愛人在面前自刎而無力挽回,是讓她連回想也不敢的煎熬呵……
她明明……要他好好活下去的……
為什麼不听?為什麼……劍生呵……我自始至終都只要你平安啊……你難道不明白傷害自己,我會更疼嗎?
她虛軟地倒下,顫抖地伸出手,竟連承接他的鮮血都做不到。
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歷史又一再重演?與其如此,倒不如……不如當初從不曾發生過……
數百年來的堅持,究竟換得了什麼?
瞬間,她迷惘了。她只覺得好累好累……
「快阻止他!」醫生緊急的叫嚷喚回了大家驚呆的意識,身後的醫護人員一擁而上,欲奪下他手里的劍。
向凜巽面色不改,只是緩緩後退,直到背抵著病床,再也無路可退。
「你……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中年夫婦早已嚇壞了,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鮮血持續不斷地滴落,眾人無法靠近他,焦慮不已。
他仍是笑,空茫的眼沒有焦距。
他感受不到她的存在,卻清楚的明白她就在身側。
「七世輪回的等待與相思,最終仍是一場空……」他-啞地喃著無人能懂的話,「結束吧,依魂……讓數百年來的淒苦糾纏,都……結束了吧……」
他再也不願讓她獨身一人忍受孤寂,既是最終無論如何努力仍改變不了結果,那麼他再也不抵抗了。
就再一次回到從前,如同數百年前的向劍生,人世已無他所眷戀,只願以魂魄與她永世相依……
刺入胸膛的劍,一寸一寸,緩緩推入。
她拚命搖首,淚如雨下,悲切的哀慟-喊,心魂俱裂。
劍生,不──
縹緲芳魂撲向他,透明的縴縴小手再一次徒勞無功地伸手阻止之際,驀然一道強光射來,她痛苦地伏倒于地,被緊接而來的莫名吸力強自牽引出……
向凜巽閉上眼,渙散的意識再也听不見其它聲音,就在手里的黑銅劍欲一鼓作氣地插入之際,瞬間,一個柔軟的小手抓住了他。
他霍然睜眼,同時听見了許多驚愕的抽氣聲。
病床上那已躺了多年的美麗人兒,睜著幽柔的水眸,靜靜凝睇著他。
「依……魂?」他啞著聲,以為是死前的幻影。
「不要……」她嘴唇輕動,緊握不放的手訴說堅定。
「依魂──」他慘白的臉容逸出欣悅的笑。
她醒來了?不是夢?
「奇跡……」醫生不敢置信地低喃,身後一票人同樣震驚不已。
「依魂……」他只能吐出這兩個字,胸口的痛楚讓他無暇感受其它,與她四目交接的同時,淚水滾落。
不可抑止的酸意沖鼻,彷佛是積壓了數百年之久,源源不絕的滑下。
誰說男兒無淚?他定定與她視線相纏,忘了所有,忘了一切,忘了胸口源源不斷淌出的鮮血,只除了心中澎湃激烈的悸動,那藉由眼淚宣泄的情感──
只有她。
「劍生……」微啞的嗓音,是數百年的渴望,數百年的相思,是自亙古以來的深情呼喚。
不是夢。他揚起唇角,而後染血的身子緩緩倒下。
「快,將他扶起來!」醫生恍然回神,指揮眾人進行急救事宜。
她再無言,靜靜望著,澄澈勻淨的靈眸里滑下一行淚。
從今以後再不分開。
底下,兩人交握的雙手始終沒有放松過。
蒼白的唇緩緩扯出一抹淡淡的弧度。
雖然她不明白為什麼,他亦然。
是他的血造就她的生,刺激喚醒她游移的魂?抑或是他轟烈的情愛當真感動天地,造就奇跡──
病房內的騷動擾嚷傳開,兩人緊緊聯系的心卻是前所未有的平靜,和感謝。
終于,在歷經數百年的相思,等待,痛苦,煎熬……曾經以為只能在夢里才能實現的美好,如今竟成真。
再也不是那悠悠蕩蕩的魂魄,她是真真正正的人。
閉上眼,感謝上蒼……她,在今日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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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下,一對相依偎的影子拉得好長。
「回去吧。」她輕聲說。
他點點頭,臨走前仍忍不住再三回首,欲尋找那記憶中的神秘木屋。
又消失了。
每當他刻意要探訪,卻總不得其門而入。
「我想親自和他道謝……」他低嘆,「羿……究竟是什麼?」
是的,羿是什麼?他甚至不確定他是不是人。
她搖首,「從我再度清醒,他便已出現。」
從她仍是劍靈開始,直到現在,歷經了數百年。
「我想,當他想出現的時候,就會自動現身的。」
她想,羿定是上天派來助他們的神吧?他是那樣神秘,深不可測,又彷佛明白了一切,擁有未知的力量。
「你一定听得見,羿。」他攬著她,滿足的唇角上揚,「謝謝你。這是我唯一想說的。」
有了她,人生不再有缺口。
兩人的手交握,她微笑。
「一直到現在,我還好怕這只是一場夢。」
擁有真實的血肉軀體,和他真正的交相接觸,這一切美好得不可思議。
孤寂淒冷的度過數百年,如今已擁在懷里的溫暖,是她從不敢奢望的幸福。
「怕什麼?我和-一同醉在夢里不願醒來。」
他瞅著她笑,貪戀地凝望她嬌美的容顏,真覺此生怎樣也看不夠。
害怕的不只是她。
從那日起,他一步也不離開她的身邊,就怕一個迂回輪轉,她又消失無蹤。
他沒說,其實他比任何人都怕。
是故,他總是牢牢抓住她的手不願放。
唯有如此,才能驅走他心中的不安。
「我不懂我是怎樣回到身體里的,所以好怕將來有一天又莫名的魂魄離體……」她秀眉輕蹙,「然而即使時光如此短暫,我也滿足了。」
他步伐倏地一頓,回過身,臉兒一板。她微怔,不懂自己說錯了什麼。
「不夠。」他忽地俯下頭,吻住她,濃烈又深情。
她在他懷里喘息,顧不得道路上旁人的驚訝目光。
「不夠。」他緊緊抱住她,粗嗄地說,「這樣不夠──」她用數百年的時光來印證她的愛,而他能給的,只有這輩子……
他無法再忍受她的逝去,他會崩潰。
「傻瓜。」她眼兒濕潤,動容他的深情,心疼他的脆弱。
「我也只有你而已,劍生……」她柔柔低訴,仍是習慣這樣稱呼他,「沒有你,我的存在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目光柔纏,兩人忘了周遭的一切,忽略所有的喧囂,只有彼此柔情眷戀愛意,在夕陽余暉的映照下愈加動人。
當那對儷影漸行漸遠,身後,一間古樸輕簡的木屋悄悄浮現,輕巧隱于花草環繞的綠牆內。
一道清雅的白色身影,注視那對人影消失在道路的盡頭,才緩緩將門掩上。
「完成了一樁……瑤……再等等我……」
斗室內,燭火幽微,映照出一張蒼白俊雅的臉龐。
修長白皙的指,細膩輕柔地撫過牆上的女子圖,指尖微顫。
優雅清逸的月牙兒長袍,在昏黃光線下格外耀目,又分外淒迷,腰間銀鈴輕響,回蕩出思念哀曲。
「我懂-的憂傷……我同-一般……瑤呵!」他苦笑,清朗的嗓音微啞。
畫中女子巧笑倩兮,一如往常。
他的神色黯然,又隱含痛苦,「說話……瑤──」苦澀的低喃,終究只徒留一室沉寂。
「有多久了?這樣與-兩相分離……想念-,瑤……我幾乎快發狂……」俊美無儔的蒼白臉孔既心酸又淒楚,「再等等我……贖罪的使命即將完結──瑤呵……」
飽含煎熬苦楚的呼喚,響應他的,仍是無聲。
幽微不定的燭火倏暗,陷入黑暗的斗室里,再無聲響。
牆上,絕美出塵的女子圖畫,生動晶瑩的秋眸里,水光隱約浮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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