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若公子,你近來可好?」
面前的婦人十分富態,雖已經是近三十的年紀,肌膚依然白皙,穿著淡紫的綾羅衣裙,細眉輕挑,高貴中又帶了凌厲的味道。
他不記得見過這個婦人,但是這婦人的容貌卻讓他覺得熟悉。
「您是……」
「公子,這位是冷夫人,以前是我們少主人的姐姐,雲天堡的小姐。」
看蘭若亭迷惑的樣子,小冬子接口答道。
「放肆,主子說話,哪里輪到你這個做奴才的多嘴?給我滾下去。」
婦人怒目圓睜,將小冬子罵出門去,然後轉身看向蘭若亭,卻早已經恢復了溫柔的笑顏。
「妾身閨名鳳歸,雁離正是我弟弟。方才讓蘭若公子見笑了,我出嫁以後,這些奴才就隨便起來,連說話也像要騎到主子頭上去。都是雁離太忙于江湖事務,畢竟是要繼承他師父盟主之位的人,忙也是沒有辦法。可是就因為如此,這個雲天堡里面,連不三不四的人也住了進來,實在是亂得緊,公子您千萬不要在意!」
蘭若亭听得她話中帶刺,所謂不三不四的人,實際上正是意指著他,但他卻不知道為何宋鳳歸對他有如此大的敵意。
「我家雁離素來朋友不多,听聞他與公子交好,而公子你是琴棋書畫無所不通,五行之術無所不通,我們家雁離駑鈍,除了武功一無所取,真是配不上公子這樣多才的人物。」
宋鳳歸施施然走進蘭若亭的房間,用手中的綢帕在椅子上輕撢兩下,端端正正地坐了下來。
「夫人過獎,宋兄心中有雄滔大略,豈是蘭若這些雕蟲小技可比?說起來,是在下配不上宋兄才是,但是不才蒙宋兄賞識,蘭若自當盡心做好一個朋友的本分,而不可整日妄自菲薄才對。」
宋鳳歸听蘭若亭這麼說,便用綢帕捂住嘴輕笑。
她笑得很好听,細細柔柔地,但蘭若亭听來卻是分外刺耳難耐。
「雁離他連自己的房間都給公子用了,他也不覺得這房簡陋,說起來公子這樣的人物,在我們這小小的雲天堡怎麼呆得住?听說蘭若公子家中可甚是富裕呵!」
「蘭若雖家境寬裕,然自小便知曉富不能婬的道理,宋兄的屋子正好合蘭若胃口,雖讓宋兄搬出蘭若心下歉疚,但宋兄執意留住的好意讓蘭若無法拒絕呵!」
宋鳳歸收起笑,這個蘭若亭,果然不是好對付的人物。說他和雁離不配,他卻先降了身段,卻又用宋雁離來壓她,說雲天堡條件簡陋,言下之意是要他早點離開,卻被他以自己喜愛簡樸為由擋了回來。看來他是鐵心想要在雁離身邊,如果不用最後的法子,是沒有辦法解決掉他的。
想到這個,宋鳳歸又露出微笑。
「妾身原本想要試探公子是否真心想做我家雁離的朋友,看來公子實屬真心,妾身方才說話多有得罪,冒犯之處,還請公子見諒!」
宋鳳歸起身一福,蘭若亭不敢接受,上前一步,架起宋鳳歸欲落的身體。
「夫人肯接受蘭若這個貿然而來的人,蘭若感激不盡,如何還敢責怪夫人?」
宋鳳歸暗喜,他既然這麼回答了,就一定會听完她後面的話。
「我家雁離實在是個讓人操心的孩子,連交了你這麼一個良友也不為我們引見。若不是听奴才們提到有個年輕英俊的帳房先生,我還被他蒙在鼓里呢!」
「宋兄他近來太忙,想來是疏忽了。」
「正是如此,武林中的那件事情,現在已經接近尾聲。他又有旁的事情要忙了。」
宋鳳歸雖是如此說,臉上卻露出欣喜之意。
「敢問夫人,宋兄有何事要忙?」
「這……」宋鳳歸頓了一頓,似在考慮什麼。
「若是關于機密,不便說的,蘭若也不追問。」
「呵呵~~~公子多慮了,說起來原不是什麼大事,不過是人之常情而已。」
宋鳳歸抿唇而笑,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家雁離已經二十有六,我這個做姐姐的和他師父沒有一天不在擔心他的終身大事。」宋鳳歸瞟了眼蘭若亭面無表情的臉,心中暗笑,他全身的僵直都被宋鳳歸收在眼底。
「上次見過了東方家的小姐,雁離對她似乎很有好感,我和他師父也很是贊成,但因為天下武林英雄大會的緣故,這件好事就這麼擱置下來,前天人家東方家的小姐來尋她哥哥,這才有繼續下去的意思。」
「這到真的是件要忙的事呢!」
蘭若亭咬著牙,隱忍著心頭的不安。
「公子也這麼認為是吧!事實上啊,東方家的小姐這次說來找她哥哥是個借口,來見我家雁離才是正事呢!呵呵呵呵,這兩個還真是郎有情妹有意,所以我可是準備把他們兩人乘機湊合在一起,成就一樁美事!公子你是我家雁離的好友,這件事上恐怕還要得公子你多多相助!」
「這是宋兄的私事,蘭若就是想要幫,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那到無妨,只要蘭若公子有這份心就已經足夠。」
宋鳳歸仿佛無意地說著,然後忽地話鋒一轉,
「真是連正事都忘了,原本雁離是要讓奴才們來喚蘭若公子過去,因為妾身好奇蘭若公子杰出人品,所以就自己來了。卻沒有想到耽擱了這麼久,現下雁離和東方家的公子小姐都在前院‘藝園’中游玩。這是雁離的意思,那孩子說好久都沒有舒心了,前天進了幾壇陳年好酒,是上了二十年的女兒紅,機會難得,雁離非要讓公子你同去品酒不可。」
宋鳳歸無視于蘭若亭的不適,站起來,走了出去。
「蘭若公子,妾身先行告退。過下請記得到‘藝園’,小弟雁離和那幾壇上好女兒紅還在翹首以盼呢!」
「請夫人放心,蘭若必然前往!」
蘭若亭說著這話的時候,已經幾乎是要咬破了嘴唇,等宋鳳歸離去之後,蘭若亭才發覺自己的拳竟然一直緊緊攥著,指甲都已經刺進肉中去。
不能去……
不能去「藝園」……
那里一定有他不想看到的東西……
但是身體卻不由得他,當他感覺到風刮到臉上,他已經在去「藝園」的路上。
當他進入那個園子,他果然看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東西。
……宋雁離……還有他身邊的女子……
宋雁離和東方素兒在園中的石頭路上並排慢慢地走著,不時東方素兒因為平日不走這樣坎坷的路而有些磕磕絆絆,他便伸出手扶住她。
宋鳳歸讓他陪素兒在園中游玩,言下之意是要他把握機會與素兒相處,這些他都知道,他只能默默接受姐姐的安排。
東方素兒緋紅了臉,低頭順眉地跟在他身邊。
「宋大哥,近來一切可好?」
東方素兒嬌柔的聲音在任何人听來都如同仙樂入耳,但在宋雁離听來,和旁的人並沒有兩樣,因為他的心根本都不在這里。
「都好。」
敷衍地回答,看到身邊的女子因為自己這樣的回答而無話可說地將頭埋得更低,宋雁離心里升起對東方素兒的歉疚之情。多想要告訴她,自己所愛的是那個人,但是他什麼都不能說,也不該說,他該做的,是繼續陪著東方素兒,直到她這次離開雲天堡……甚至是一輩子……
為何命運如此安排,要他得不到自己心中所愛。
「啊呀~~~」
突然東方素兒驚叫一聲,看見草叢中忽地一動,宋雁離迅速地將東方素兒摟進懷里。
隨即那動著的東西奔上石板路,宋雁離警覺地看過去,卻發現原來不過只是一尾蜥蜴而已。
那蜥蜴左右顧盼了一下,又以極快的速度奔進另一邊的草叢。
「是石龍子,不要怕!」
宋雁離對自己懷中的東方素兒說著。
東方素兒除了自己的兄長,從來沒有和一個男人如此接近過,況且還是自己喜歡的男子,呼吸著他身上濃厚的男子氣息,少女的全身早已經虛軟無力起來。
「宋大哥……」
東方素兒伏在他胸口,羞澀地叫著他的名字,現下要讓她自己起來是根本不可能的,只盼著他能推開她,卻又好想繼續這麼靠著他。
啊呀!~~~~這早已經不是她這樣的大家閨秀所應當想的事情!
東方素兒眼中蘊了水氣,抬頭看著宋雁離,不想卻看到他正在定定地望著她的身後。
東方素兒回頭,順著宋雁離的目光看過去,在院門的方向,有一個白色修長的人影孑然而立。
蘭若亭的口中初次嘗到了血液的甜腥滋味……
當看到宋雁離把那縴弱女子摟在懷中的時候,他那本來已在和宋鳳歸的對話中就被蹂躪不堪的唇瓣終于在他再次咬緊牙關的時候破裂開來,滲出鮮紅的液體。
好疼……
真的好疼……比他修煉到月兌離狐體的時候剝皮一樣的痛楚還要無法忍受……
仿佛是從胸腔內部放射出來的一樣疼痛著,他的呼吸迅速地急促起來。
那個在胸口里的東西好象被一只手用力地握住,讓他感覺到它就要停止了跳動。
他開始想自己是為了什麼而留在雲天堡,為什麼要在這個地方流連不去。
是因為情,他以為宋雁離對自己有情,而他自己也對宋雁離動了情不是麼?
那麼現在呢?
宋雁離不見自己,不找自己,而自己還一直期待著,懷抱著一腔的情意等著。
現在看看,他等到了什麼?
等到宋雁離懷里換了別人,等著看那美麗的女子理所當然地在宋雁離左右麼?
不想相信,但是那女子就靠在那個自己也曾經被攬入過的胸膛,自己的眼楮就這麼看著,還能說是假的麼?
宋鳳歸一千句帶刺的話語,對他的傷害,也不及讓他看到這個場面來得大呵!
原始天尊說錯了,宋雁離對自己怎麼會有情,那不過是因為自己出色的外表一時之間誘惑了他,迷惑了他的神志而已,在他親著自己的時候,也許是在想著這個出色的美麗女子吧!
一相情願……一切都是自己在一相情願……
該是讓一切結束的時候了!
宋雁離一開始幾乎以為自己是看錯,他雖然不見蘭若,但他從小冬子那里知道,蘭若一向不喜歡走動。按照道理說,蘭若是不會來「藝園」的,但是他偏偏就是看到蘭若站在院門的地方。
蘭若的發,蘭若的眼,蘭若的身形,都在他心里繪過了千遍萬遍,他是絕對不會認錯的……
他是那麼地想要見到蘭若,但不是現在,不是偏偏他懷中抱著東方素兒的時候。
蘭若究竟是什麼時候站在那里的,他又看到了多少……
宋雁離擔憂地望著蘭若亭,心中期盼著蘭若亭不要誤解了他的舉動,雖然他已經推開了東方素兒,但是他知道,方才那樣的場景,不讓蘭若亭誤解的可能性是極小的。
隨後,他看到了蘭若亭慘然而笑的面龐……
該死的,蘭若還是誤會了。
正在宋雁離就要無法克制地想要奔到蘭若亭身邊解釋這一切時,他身後傳來了宋鳳歸的聲音。
「你去說啊,你說說看,試一下,你說了有什麼用處。」
「姐姐,為什麼?」
宋雁離轉身,看到的是宋鳳歸陰郁的臉,听到宋鳳歸聲音的時候,他就知道,這一定是姐姐一手造成的局面,從來不說話並不代表他不知道姐姐的所作所為,上次的小清倌的事情並不是姐姐真的瞞住了自己,不過是因為那女孩的確是嫁了個不錯的人家,姐姐也不算做錯而已。而這次,姐姐又來干涉他的事情了麼?
「你就算說了,又能和他怎麼樣?」
是啊,說了又能怎麼樣?說了以後,他就可以和蘭若遠走高飛了?
他怎麼能忘記了,這一身的責任?
宋雁離緊握著雙手,直到骨節都泛白。
「雁離,我不得不再提醒你,你是雲天堡未來的主人,是未來的武林盟主,該做什麼,你自己清楚!」
宋鳳歸冷哼一聲,迅速地離去。留下呆呆站著的宋雁離和無法反應過來的東方素兒。
「蘭若,你怎麼在院門口站著?進去坐著喝酒啊!」
東方際抱了酒壇來到藝園門前,就看見蘭若亭的身影。
蘭若亭轉身看著他,慘白的面色和木然的表情讓他心情膽戰。蘭若怎麼會這樣?
東方際還來不及想,就見蘭若亭搶過他手中的酒壇,直直走向院中的宋雁離。
「宋兄,許久未見,別來無恙?」
蘭若亭淺笑著,蒼白笑容中蘊著無限的悲淒。
「蘭若……」
「這位想來是東方家的小姐,果然是玉質蘭心,怪不得宋兄都不為小弟引見,想來是舍不得將這未來的嫂夫人給我們這些做兄弟的看到。」
蘭若亭看向東方素兒,果然是明艷動人的女子,卻又有著清幽的氣質,不愧是將要與宋雁離共結連理的人兒呵!
「蘭若……」
宋雁離無奈地喚著蘭若亭,他的舉動讓他不舍,他卻無法有所舉動,就好象他姐姐說的,他即使說了,又能如何?不能和蘭若在一起,又何必去亂了他的心。就讓他這麼以為吧……他對不起蘭若……
「宋兄以後,就拜托東方小姐了。今日得見小姐芳容,又得好酒,蘭若在此先敬小姐一杯。」
蘭若亭拍開酒壇泥封,芬芳的酒香彌散開來,就見他提起酒壇,仰頭灌了下去。
「蘭若……不要這樣……」
宋雁離面上出現痛苦掙扎的表情,他看著蘭若這樣折磨著自己,就仿佛在用鞭子抽打他的心一樣難過。
「無妨無妨,」蘭若亭漾起笑容,那笑容冷得讓宋雁離幾乎要打寒戰。
「宋兄今日見了東方小姐,听冷夫人說來,宋兄的好事不遠。蘭若家中有急事,昨夜得報,現向宋兄辭別。此一歸家,不知下次相聚又是何時,蘭若是等不到宋兄的好日子了,不如就乘機先將這酒敬了宋兄。」
蘭若亭又繼續不停地將酒灌進口中,灌得急了,就見那酒漿從他唇邊漫溢出來,濕透了他雪白的衣。
「蘭若,不要喝了。你究竟是怎麼了!」
東方際奪下酒壇,卻見蘭若亭迷蒙著雙眸,眼里已經沒有了焦距。
「宋兄……」
蘭若亭伸手指著宋雁離,身體顫抖如秋風中的落葉。
「蘭若對宋兄有情,宋兄對蘭若無意,初時是宋兄讓蘭若留,蘭若便留了,如今有了東方小姐,也是蘭若該走的時候了……」
蘭若亭忽地被喉中涌出的酒液嗆到,劇烈地咳嗽起來,幾乎是喘不上氣。東方際看他那樣,便扔了壇子,扶住蘭若亭。
「東方兄……」
蘭若亭定定地看著東方際的臉,隨後便全身一軟昏倒在他懷中。
東方際緊抱著蘭若亭月兌力的身體,听到方才蘭若亭的話,他不是不震驚的。雖然和蘭若交往不久,但一直以來他就覺得蘭若和宋雁離之間有著什麼特別的聯系,雖然他說不清楚道不明白,但是蘭若一提到宋雁離就改換了的表情卻是無法掩飾的。直到听了蘭若的話,他才知道,原來這二人之間,竟然是互相思慕著的。
龍陽之好,斷袖之癖他知曉,有錢人家養男妾孿童之事他也了解,男人與男人的情愛他在他來說不僅是不能想象,甚至可以說是有些厭惡的,然而對象是蘭若,他卻似乎可以理解。
即便是自己,在蘭若身邊的時候,也不敢保證說自己沒有動心過。
蘭若說宋雁離對他無意,但是在東方際看來,宋雁離眼中刻意壓抑著的痛苦,也並非偽裝。但現在,他必須將不醒人事的蘭若亭帶回硯園。
「你欠我和素兒一個解釋,我先送蘭若回去,等我回來的時候,我要听到滿意的結果。」
東方際看向東方素兒的美眸,在得到她的肯定之後,東方際放心地抱起蘭若亭,在宋雁離焦急的目光注視之下離去。
東方素兒待東方際的身影消失之後,回身看著宋雁離。
「宋大哥,你和那位蘭若公子的關系,應該不必在隱瞞了吧!」
東方素兒的話讓宋雁離無法逃避。東方素兒雖然是女流之輩,但骨子里依然是東方家精明果斷的血統,方才她在宋鳳歸說著那些沒來由的話的時候就已經有了預感,听到蘭若亭親口說出,更加肯定了她作為一個女性的直覺的準確性。那叫蘭若的公子一出現,她就已經輸了,那個仿佛蘭花一樣幽然的人吸引去了宋雁離全部的心神,也讓她明了,宋雁離心里,從來也不曾有過自己的位置。
「沒有錯,我喜愛蘭若!」
宋雁離澀然答道。
「但宋大哥你卻從來沒有提過。」
被瞞騙著,付出了情感,這在少女的自尊來說依然是不允許的,因為心里埋怨著宋雁離,東方素兒的話隱約帶著尖銳的語氣。
「這樣的感情被認為是有悖常理,我思念著蘭若,卻連看他一眼也是不敢,我又怎麼敢對你提起?」
「為何不對蘭若公子說?」
東方素兒畢竟是女子,她被宋雁離話語中無奈的苦澀所打動,很快改變了心境,更多地是對他的同情,連說話也軟化下來。
「這情是孽,我怎麼能讓他和我一起被世人責難。一切的污穢我來承擔就好……我不想…………也讓他背上污名……」
「怎麼可以這麼說!」
東方素兒娥眉緊皺,不贊同地反駁。
她雖然是個大家閨秀,但是畢竟是江湖兒女,她知道,感情的事情強求不來。比如她喜愛宋雁離,但是當她知道宋雁離心中不是她,雖然怨怒,雖然嫉妒,但她也能夠也必須要很快調整過來。畢竟要一個心都不在自己身上的男子有何意義?而她雖然覺得羞怯,但是當感情來臨的時候她是不會坐等的。因此當她听到宋雁離這種消極的腔調,便大大地不滿起來。
「情是世間最難得的事物,不知要多少世的緣分,才修得一個情字,沒有人能說情是不潔,是宋大哥你不去爭取而已。蘭若公子如今明明是對你有情,你卻不接受,他方才的痛苦大哥你也看到了,這和世上所有人的責難相比,給蘭若公子的傷害更大。」
「接受了又如何?說了我對他的感情又如何?就好象我姐姐說的,我是雲天堡的少主人,我有成家立業的責任,我不能……不能……」
宋雁離痛苦地搖著頭。
「有何不可?」
東方素兒的話讓宋雁離大大地驚訝,面前這個美麗的小女子的內在似乎與她柔弱的外表相去甚遠。
「世人都說江湖中人豪情千丈,皆是大快吃肉大口喝酒的隨性英雄。現在看看這個江湖上所謂的英雄們,時時處處小心謹慎,以名為重,卻忘了最初的豪情壯志。就好象宋大哥你,事實上你從小時候就很羨慕我哥哥那樣隨性的心境吧!卻因為身上背負了你師父對你的期待,所以就一直克制自己,無論你想什麼,你要什麼,都以符合雲天堡少主人的身份為原則。」
東方素兒眼中流瀉出憐憫,她從以前就知道,這個男人身上擔負了太多的責任。原本她希望自己可以幫他分擔一些肩上的重任,但是,天注定,能幫他的那個人並不是她。
如果是蘭若公子的話,也許可以讓這個人放下一切吧!
「宋大哥,這樣下去,你只能是一個活著的雲天堡,一個叫做宋雁離的行尸走肉。你根本就不是你自己。」
「不要說了…………」
宋雁離蹲了下去,雙手抱著自己的頭顱。
他何嘗不想……何嘗不想……但是他已經習慣了,習慣了為了雲天堡而活著。
「宋大哥,做回你自己吧……」
「不要再說了——」
宋雁離霍地站起,從東方素兒面前逃開……
「少主人,這個要放在什麼地方?」
家丁一臉無奈地看著正在發呆的主子,他已經是叫不知道第多少遍了,主子還是一直看著面前的那塊磚面。怪了,那磚又不是金的,少主人做什麼看得那麼仔細。
「你只是一個活著的雲天堡,一個叫做宋雁離的行尸走肉……」
「宋大哥,做回你自己吧……」
東方素兒昨天的話一直在宋雁離耳邊回響著,讓他無法思考任何問題。
「少主人——」
家丁終于在宋雁離耳邊大叫出聲音,主子要發呆不是不可以,但是他們這些做下人的也不能因為主子要發呆就不布置宴會廳了吧!況且這是老主人交代下來的,要他們把這里好好整理一下。為了明天可以將那禍亂武林的敗類揪出來,今天老主人心情很好地準備要大宴賓客。可是他現在不知道要把原本放在其他房中的雕花屏風擺在哪里才合適,不問少主人的意思,到時候還不是要怪到他頭上來?
「啊……什麼事情!」
被一聲大叫給拉了回來的宋雁離一臉茫然地看著家丁。
「少主人,這個要放在什麼地方!」
「啊……那個……」
宋雁離看了看雕花屏風,
「放到上位的右邊好了。」
「是,少主人。」
家丁抬起屏風,放到宋雁離指定的位置,一回頭,卻看到少主人又恢復了剛才的狀態,呆楞地望著地板。
真是沒有辦法……
今天少主人好象掉了魂一樣。大家都傳說住在硯園的蘭若公子今天要離開雲天堡,听說那些已經吃了一個多月閑飯的帳房先生們都拉著蘭若公子不讓走,可惜他去意已決,準備在吃完晚飯以後就離開。
而晚上這一頓,蘭若公子是不會出席的,少主人卻不能不陪著。這樣的話,少主人連送蘭若公子也是不能。他是不是就為了這個而發呆的啊!
家丁嘆著氣,繼續去搬動其他的東西,主人家的事情,他們想想就算了……管不得的~~~~
「宋雁離,蘭若要走了。」
東方際看到宋雁離的時候,他依然是呆呆的樣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听到東方際對他說話,宋雁離回過神來,目光從地上轉至東方際的臉。
「啊……」
「啊個什麼,蘭若要走了,你不送他?」
昨天听了素兒所說的情況,他知道如果不更刺激宋雁離,等蘭若走了以後,他就會真的會變成只為了雲天堡而活的傀儡。他不願意看到一個好好的人為了什麼責任搞得失去自我。
「我……蘭若不會想見我……」
蘭若真的要走了……離開了……
宋雁離的眼光又飄向遙遠不知名的地方……
「你給我好好看著我。」東方際怒氣沖沖地將宋雁離的頭扭過來,直直地面對著他。
「你听著,素兒今天就回家去,她一回去就會寫信向冷夫人說明她的心意不在你身上。這樣冷夫人就不能用素兒來強迫你了。」
「沒有素兒,姐姐也會再找其他的女子,沖著雲天堡的名聲,難道還會少了想要攀親帶故的人麼?」
宋雁離又想轉開視線,看著東方際,他又會想起蘭若昨天昏倒的模樣。
他的身體本來就不強壯,被烈酒一激,自然是會發暈的。
蘭若呵蘭若………你不要用那麼悲傷的眼光看我……
宋雁離眼前又浮現出蘭若亭蒼白的臉龐。
「 ——!!!」
一聲悶響之後,宋雁離慢慢地彎下腰,抱住被東方際一拳擊中的月復部。
「如果再不打你,就對不起蘭若昨天為了你的痛苦。」
東方際冷然地看著宋雁離。
「為了你所謂的責任和道義,蘭若這麼久以來,一直猜測著你的情意,獨自在被冷落的苦楚中掙扎著。你說你思念著他,你說你喜愛他,你究竟給了他什麼?」
「我……」
「我到是忘記了,你這個雲天堡的少主人,怎麼可能知道蘭若昨天回去以後整整一個晚上邊喚著你的名字,邊哭到嘔吐不止的模樣?就算蘭若把血吐出來,你也不會在意的吧!」
東方際蹩起眉看著宋雁離,隨後環視了一下已經布置完畢的宴會廳。紫紅流蘇的錦緞掛牆,椅子也換上了金絲瓖邊的檀木椅,儼然一副喜氣洋樣的氣氛。
看到這樣的場景,東方際又想起昨天送蘭若回去硯園以後,蘭若失常的模樣。他把所有可以吐的東西都吐了出來,並且一直不停地哭泣著,到最後,連哭都哭不出來,他就那麼木然地坐著,仿佛失神了一樣,不管別人怎麼喚他都不答應。
「就好象,明明知曉他要離開,也還是在這里大擺宴席。你就慢慢地去陪那些江湖前輩,好好去經營你的江湖名聲吧!如果有可能,這次的事情,可以讓你穩拿下武林盟主的位置呢!」
東方際輕蔑地對宋雁離說著。
「你說什麼…………」
宋雁離蜷著身體,卻還是伸手拉住東方際的衣擺。
「蘭若他……怎麼了…………」
「你想知道他怎麼樣了麼?想知道的話就自己去找他啊!看到你這種畏縮的樣子就讓人想揍你一頓。不過,如果我這麼做,只會讓蘭若更加傷心而已。」
看都不看地,東方際從他身邊走過去,仿佛已經對他厭惡到極點。
錯了嗎?
原來自己所考慮的,以為是為蘭若好的,反而是害了他……
宋雁離用力地抓著自己的頭發,蘭若亭那個淒絕的笑容就一直出現在他面前。
蘭若…………
他真的什麼都不想要了,他只想要蘭若……
什麼雲天堡,什麼武林盟主,這些東西對他來說根本就不重要。
這些不過是師父和姐姐希望他得到的,但是他自己從來也不在乎這些。
他沒有想要過什麼,除了蘭若,除了蘭若~~~~
他只想要蘭若而已……
如果失去蘭若……他連想都不能想,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
到時候,就真的會和素兒說的一樣,變成一個空殼吧!
他在人世間活了二十年,仿佛是一個沒有靈魂的人偶一樣,做的是不由衷的事情,想的也是不由衷的事情。他曾經以為自己就會這麼樣下去,了結了一生。但是,他見到了蘭若~~
蘭若呵!
他就好象是給自己生命的仙人一樣,在他第一次見到蘭若的容顏,就好象見到了與自己的身體正好融合的靈魂……
放棄了……所有的都放棄了……被世上所有的人唾棄也無所謂……
只要蘭若要他,這就足夠了……
宋雁離終于站起,走出宴會廳,喚住方才的家丁。
「告訴老主人,今天的宴會,我不會出席了。」
「啊?少主人,你要去什麼地方?」
老主人可是強調了一定要少主人主持宴會的,這是怎麼回事情?不問清楚他可不好交代啊!
「如果老主人問起,就說雁離對不起他老人家,雁離事後一定會給他一個交代。」
「啊?少主人——」
家丁來不及喚住急速離去的宋雁離,只有模模頭,考慮要如何轉告他的老主人這個突然的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