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是一堵高高的大牆。雖然他已經十四歲了,但顯然牆頂離他的距離仍是如此的遙不可及。不過,沒有關系,小小一堵牆,豈能攔得住他想要一窺究竟的念頭?
思及此,便毫不猶豫地輕松上牆,趴在寬闊的牆沿上朝里面張望——
嘿,他的運氣實在不壞!想要偷窺的人居然就在里頭,真可謂天助他也!
不過,那個人……真的才二十嗎?看上去真的很魁梧耶,果然是在北方長大的,就是和南方人不太一樣……唔,他好象也很愛笑。
啊!‘他’要練功了!
真帥氣的功夫!看起來威風凜凜,氣勢很大的樣子!
如果有一天,他也能象這樣神氣巴拉地練功就好了,羨慕啊!
太平興國四年長安
長安城向來以熱鬧和繁榮著稱,然而今個兒,本來就不甚平靜的大街上更是人山人海,喧鬧非凡。
雖說長安人天湊熱鬧,但倘若只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多也不過那麼三、二十個好事者。由現下會有這等錢塘江潮水般的場面便可推測,八成是有什麼驚天地,泣鬼神的大事兒即將發生。
瞧瞧!這件令長安老百姓熱騰地沸沸揚揚的大事兒可不就是那當朝四位名將軍之一、鎮守幽州的刺史水揚霽今個兒成婚的消息麼!
說起這水揚霽,長安城的名媛貴淑們可真是要大大地嘆那麼一口氣了。
身為當朝的一等功臣,水將軍不僅以其卓群的軍事才能和高超武藝在攻取北漢都城太原一戰中為大宋立下赫赫戰功,且他深厚的文書造詣亦令當朝眾多文臣打從心底里覺得佩服。然,也就是這樣的水揚霽,卻毫不猶豫地打消當今皇帝宋太宗趙光義三番五次想要下嫁愛女的意圖,數回與其在私下里大眼瞪小眼,僵持不下,甚至于連威脅他若不娶公主就人頭落地他也全然不肯回心轉意。由此便可知,水揚霽拒婚的念頭有多麼地不容置喙。
至于這其中的原由,據可靠消息源(也就是皇上本人)透露,乃是因為水大將軍在十五歲那一年和杭州某一世家的千金一見鐘情,因而訂下了親事。本該在人家笈笄那年就迎娶入門,但卻因為水家突如其來的一連串麻煩而耽擱下了。這一耽擱,居然就是五年。
既然連大宋公主都進不了水府的大門,那普通高官家的千金名淑也就不必做水府將軍夫人的美夢了——這可是整個長安城眾家美女們自打出生以來人生最大的遺憾,扼腕啊。
才氣,以及大好的前程固然是眾美女之所以趨之若騖的原因之一,然水大將軍的外表也著實是狂蜂浪蝶撲面而來的一大理由。不不不,別誤會,這並非意指水大將軍貌比潘安。事實上,水揚霽的外表——至少是臉龐而言,是決計不可能在一班玉樹臨風、瀟灑俊逸的公子王爺中月兌穎而出。真正叫長安城美女們著迷的,是他身上那股若文若武,似正似邪,時不羈時嚴謹的氣——不用瞪大眼楮懷疑,這種種矛盾的特質確實存在于同一個人的身上,著實叫人模不透水揚霽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不過,先姑且不論水大將軍真正的個性究竟如何,但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那就是水揚霽絕對是個有情有意的專一之人,要不然,就算不提美貌過人的當朝六公主,就只眾家鶯鶯燕燕使盡渾身解數想博得水大將軍青睞的伎倆也已經夠瞧的了,如若是普通人,想必早已按捺不住要身體力行地驗證‘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這句至理名言了。
如今,水揚霽功成名就,且也已將一度處于動蕩之中的水家安頓了下來,一切都歸于平靜寧和,那麼,確實也是到了該迎娶等候多年的杭州未婚妻的時候了。
一干芳心的碎裂聲被熱鬧非凡的鞭炮聲掩蓋得嚴嚴實實,而大片哀怨的眼神也為漫天飛舞的彩紙所隔絕,在圍觀老百姓的笑鬧聲中,水大將軍身著喜氣洋洋的新郎裝,胸前系著大紅彩球志得意滿地駕馭著愛騎接受眾人的恭喜。在他的身後,一頂華麗而不庸俗的大紅喜轎也由衣著光鮮的八名轎父緩緩前進,那偶爾翻起的雅致轎簾讓人情不自禁地浮想聯翩——究竟是什麼樣的美女才能引得看盡世間美人的水大將軍執迷不悔,硬是將動人的大宋六公主拋至一邊堅決要迎娶她為愛妻?
眾人的好奇心在新娘即將下轎時攀升到了極點——
隨著紅色轎簾完全被掀開,頭頂鳳霞紅蓋的新娘走了出來,由四名美貌婢女攙扶著跨進水府大門朝早已布置得異常喜氣的大堂走去,而身為新郎的水揚霽早已滿臉愉悅地站在那里等候拜堂了。
然而,就在新婚夫婦並肩而立的那一瞬間,眾好事者的心中不約而同地泛起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雖然在大紅嫁衣的掩蓋下,新娘曼妙的體形看不太真切,可是江南水鄉的溫婉女子……可能和就算是在北方人里,身型也算得上是格外修長的水將軍身高相去無幾嗎?
……真是詭異啊~~~~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多年的夙願在今朝終于得以實現,所以特別高興的緣故,水揚霽似乎並沒有發現新娘子的身高有些鶴立雞群,依然在德高望重的主婚人的指引下一個口令一個動作。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水府的將軍母親——水夫人,長安城的眾老百姓平日里已看得真切,了解得實在。她雖年過半百又中年喪夫,但歲月似乎並沒有在她美麗的容顏上留下太多的痕跡,隨著年歲增長,水夫人那帶著慈祥的面容早已是公認的活觀音在世。
而座上新娘的父母倒著實是讓眾人大飽了一回眼福。水大將軍的岳丈雲書傲有著濃濃的書卷氣,長相俊朗而溫和,即使年歲已邁入中年,但看起來仍是成熟穩重的美男子一名。而水揚霽的岳母沙若雪,不消多置喙,從她那清雅平和的臉龐上眾人自可推斷出,新娘絕對會是個君子好逑的美人兒——雖然她的身高會令某些自詡為翩翩佳公子的文人王爺望而卻步,但不打緊,比她還高出半個多腦袋的人眼下不就站在她身邊?——
所以說,什麼鍋配什麼蓋,絕對錯不了!
「夫妻對拜——」
聞言,水揚霽眼里的笑更濃了。
眼前,他思念了近十年的人兒終于要成為他的愛妻了。即使已多年未見,但從雲夫人的眉眼中他已看到了流溪現在的模樣。不知,當年那小女娃兒頑皮的神情如今是否依在?還是已隨著時間的推移,已成為了一名溫婉可人的大家閨秀?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他都會欣然接受。
因為,流溪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能那樣深切地打動他心底那根弦的人兒。
「禮成——」
「新郎新娘入洞房——」
當鬧哄哄的聲音漸漸遠去,雲流溪被已成為其夫君的水揚霽牽著素手走進了新房。面對面讓大紅喜氣的床上坐下後,水揚霽溫柔地拂了拂她露在喜帕外面的縷縷秀發。
「雲兒。」
「嗯?」喜帕下的嗓音是帶著笑意的低喃。
「累了嗎?」
「還好。」依然是輕輕的笑聲。
流溪的聲音不似長安城那比比皆是的千金名媛那般嬌嗲,然卻一樣的悅耳,除此之外,更平添一份令人心怡的自然與溫和。
「從杭州一路而來,你一定也有幾分倦意,我先去招呼客人,你稍事休息。待一會兒還有的鬧的。」
難掩心中對新婚妻子極度的愛憐,沖動之下,水揚霽輕掀起喜帕的下方在那淺櫻色的唇上輕吻了一下,卻惹來愛妻片刻的怔忪。
「很意外?」
為妻子整理好大紅頭蓋,水揚霽微笑著低問。
喜帕沒有掩住的腮邊透出淡淡的紅,「是有一點出乎意料。」
沒有故作嬌羞,也沒有裝模做樣的囁嚅,雲流溪所有的反應都是那麼坦率而自然,這讓水揚霽不由地從心底里又更戀上了她幾分。
「知道為什麼嗎?」
隔著喜帕,雖然雲流溪看不見此時夫君眼里的神情,但他那飽含愛憐的語調卻讓她明白了他的心意。
「為什麼?」淡淡的,沒有什麼情緒地反問。
「因為,從你十歲那年開始,我就認定你是我的妻了。」
「十歲那一年啊……」流溪似乎也回憶起了兩人初識的那一幕,揚長的尾音里似蘊著隱隱的笑意。
「對,也就是那一眼,讓我下定決心成年後一定要娶你為妻。」水揚霽輕握住愛妻的手,摩挲著她分外修長的手指。
沉默了片刻,雲流溪輕道,「……你確定……我真的是你想娶的人?」
「什麼意思?」听出了她有些遲疑的口吻,水揚霽揚眉。
「你該知道,我是雙生子。」
「你是說雲飛瀑?」水揚霽失笑,「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他是你的二哥。還是說,你覺得我有娶男人為妻的癖好。」
喜帕下忽然彌漫起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怎麼了?」感覺到了空氣中的異樣,水揚霽不解。
「不,沒什麼。」低低的嗓音似有一絲倦意,「只是忽然覺得有些累了。」
不疑有它,水揚霽松開握住愛妻的手,「也對,那我先去前廳,你好好休息。」
「嗯。」
喜門被拉開,隨後又關上了。那漸漸遠去的腳步聲讓室內又重新平靜了下來,側耳傾听,確定周圍再無任何動靜之後,大紅的喜帕和可笑的鳳冠便立即被拉了下來,毫無留戀地扔在了一邊。
紅檀木桌面上的銅鏡里清晰地映出了一張不施任何粉黛的素顏,一如雲夫人年輕時的翻版,然那微蹙的眉宇間卻也有著雲老爺略帶書卷氣的俊朗。
一場鬧劇!
薄薄的唇邊泛起一抹譏諷,也有著一絲自嘲。
……是啊,哪個正常男人會有娶同性為妻的嗜好呢?
約莫兩三個時辰後,已變短了幾寸的大紅喜燭仍搖曳著橘色的光芒,然新房外卻由遠及近地傳來一陣喧嘩,打破了黃昏時分的寧靜,料是那些好事的公子小姐們來鬧洞房了。
迅速將鳳冠和喜帕歸于原位,並扣上頸間的絲緞盤鈕,當笑鬧著的人群魚貫而入時,看見的依然是坐在床沿休憩的新娘。
「來來來,交杯酒交杯酒!」
年輕的王爺們立即惟恐天下不亂地為新人斟上上好的女兒紅,吆喝著塞進水揚霽的手里。
「雲兒。」體貼地輕扶新娘,水揚霽將其中的一杯酒遞給她。
「要一口喝完哦!」王爺們嘻嘻哈哈地催促兩人。
糾纏著彼此的手將酒杯送到唇邊一飲而盡,眾人頓時發出曖昧的噓聲,接下來便又是紅棗又是花生地繼續捉弄這對新人,樂此不疲。
好不容易最後一顆蓮子也入了新娘的口,大家期盼已久的壓軸好戲終于就要上演了。水揚霽含笑接過純銀制成的喜棒,慎重地輕掀起那紅色的頭蓋。
下一刻,房間里立即響起了一票未婚男子半是羨慕半是嫉妒的口哨聲——
「水兄,真是艷福不淺吶!」
「呆子,光只看水兄那江南第一美人的岳母就該知道了!」
「呵,水兄好福分!」
「雖說六公主艷名遠播,但水兄的夫人也絲毫不見遜色啊!」
微側著臉龐,眼角的視線亦不期然地望入了幾張貝齒輕咬,神情哀怨的芙蓉面,心里的自嘲不禁又多幾分。
「好啦好啦,洞房也鬧完了,大伙兒繼續到前廳去喝酒祭五髒廟吧,讓新娘新郎好好休息!」
已經滿足了好奇心的一干眾人在幾位已婚王爺的召喚下,紛紛退出新房朝前廳嘻嘻哈哈而去,只留下一對新人四目凝望。
……並非深情,而是估量。
僵持了片刻後——
「已經發現了?」
雖是疑問,但語調卻全然不是疑惑。揚了揚唇角,取下鳳冠扔在一邊,烏黑的長發頓時披泄而下。
「理由。」
黑色的眸中陰鷙一閃而過。
毫無畏懼地迎上那開始熊熊燃燒的兩團怒火,「流溪另有所愛,但她發現得太晚,就在出發來長安的前一天晚上。」
「來不及退婚了是麼?」
平靜的口吻下卻是波瀾萬頃,山雨欲來風滿樓。
「是。所以由我來代她在長安停留一個月,一個月之後你可以以任何一個理由寫下休書。」
陰狠的神色取代怒火在眼中浮現,「是太無知的緣故麼,難道將軍府豈是你們雲家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之處?」
「只要是能辦得到,我們會不記任何代價補償你。」定定地望著水揚霽,他如夜般的眸子里有著無與倫比的堅定。
「以卑劣的手段欺騙當朝命官是死罪。」在桌邊坐下,為自己倒了杯上好的龍井,水揚霽的聲音是毫無溫度的冷洌。
「那就我吧。」亦拉了一張梨木凳坐下,為自己倒了一杯茶。
「雲飛瀑,你是當真以為我水揚霽不敢這麼做?」眯起陰鷙的雙目,火苗再度自其中呼之欲出。
「我完全沒有這麼想過。」啜了一口茶,齒頰留下淡淡的清香,「你是當朝將軍,而我只是個普通老百姓,你要殺我自然是易如反掌。」
「我該稱贊你有自知之明嗎?」冷冷的笑。
「如果你能稱贊一下我這個將死之人,倒也是一種美德。」
「雲流溪可知你這個兄長會為她的一己之私葬送性命?」揚起威嚴的劍眉。
「多我一個不算多,少我一個也不算少。」無謂一笑,「上有我大哥繼承香火,下有流溪承歡膝下,沒有什麼非我不可之處。」
「所以,雲老爺和雲夫人才讓你來代嫁?」再倒一杯熱茶,繼續細細品味。
「我會請大哥告訴爹娘我是在游山玩水途中得了惡疾暴斃,所以休書上請務必寫上流溪的閨名,感激不盡。」
雲飛瀑再度爽朗一笑,似乎全然不將生死看在眼里。
「你們雲家三兄妹的手足情著實讓水某佩服。」水揚霽鷹般銳利的眸中忽地閃過一道光芒,「那水某是不是該用更仁慈一些的法子來感激你們的安排?」
心中一動,面上仍是不動聲色,「不必勞水將軍多費心了,現在這個法子雲某已經很滿意了。」
「可我不太滿意。」
邪惡地揚起嘴角,水揚霽伸出大手用了八分力緊扣住雲飛瀑的下顎,只消再多那麼一分,便可料想會在下一刻听到骨骼碎裂的聲音。
「讓你們全家在陰曹地府相會——這個主意如何?」
不能言語,並不代表他會驚慌失措。雲飛瀑清亮的眼神仍是直直地,沒有任何畏懼地望進那雙因暴饜之氣而變得格外可怕的鷹眸。
毫無預兆地,心底猛然一緊,那是……
一如來時那般忽然地松開手,水揚霽英挺的眉宇間一絲懊惱之色轉瞬即逝。
「如果這是你最後的決定,我想我也沒有任何力量置喙。」忍下顎部傳來的巨痛,雲飛瀑淡然道。
「我改變主意了。」
水揚霽轉過身子,輪廓分明的臉龐突地泛起一抹濃濃的譏諷和嘲弄。
「讓你們雲家死得這麼干脆壯烈似乎不太解我的氣……也許,讓你們受盡恥辱,體會到生不如死這個至理名言會是個更好的選擇。」
語畢,水揚霽站起身,刻意緩緩逼近距他只有幾步之遙的雲飛瀑,而後者,也正如他所預料的那般,俊美的臉龐頓現防備之色。
「既然是和雲流溪一模一樣的臉蛋,那麼即使身為男兒身,我倒也可以屈就一下。反正早在幾朝之前就有玩弄男色的龍陽之風,現下倒剛好趁此機會嘗嘗味道是否真如傳聞中那麼好。」
也許是水揚霽眼中的邪氣和過于真實和赤果果,被逼迫的一方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殊不知,此舉卻剛好讓自己陷入水揚霽的勢力範圍之中。
「既然你有帶代嫁的勇氣,那麼床第之歡也是該你應盡的義務。」
話音剛落,雲飛瀑便被一掌推倒在早已準備好的龍鳳喜床上,紅色的幃帳也隨之悠然而下,遮掩去一片禁忌之色。
「你確定……你行麼?」
依然沒有太多的驚惶,雲飛瀑不起任何波瀾的口吻象是在話家常。但他的輕松顯然惹惱了水揚霽,下一刻,嫣紅的嫁衣便支離破碎地飄落在地。
雖白皙如雪卻也蘊涵著深不可測的力量,雲飛瀑微微起伏的胸月復間兩道紅色的痕跡油然浮現。
陰鷙的目光掃過清晰無比的粗暴證明,譏諷的笑再次攀上了那多少女人求之不得的性感雙唇。在冰冷的指月復輕拂這兩道怒氣的烙印的同時,惡毒的言語也再度如同爭月兌枷鎖的野獸般洶涌出籠。
「如此美麗的肌膚,怕是連嬌生慣養的六公主都無法媲美……只可惜——這冰肌玉膚卻是生在一個男人身上,真是陰陽顛倒,雌雄莫辨。不過,也好,至少可以少幾分作嘔多幾分情趣。」
「想不到長安城百姓敬重的水將軍居然有自虐狂。」無視于已探入自己的大手,雲飛瀑雙臂枕首,冷靜地看著怒火在水揚霽的眼中愈燃愈烈。
「這不敬之語當做何解?」停下了手中尚算溫和的動作,平靜語氣下的狂風暴雨已蓄以待發。
「既然龍陽之事讓水將軍有作嘔的,但水將軍你卻依然堅持要打腫臉充胖子以滿足貓的好奇心——此等損人不利己的舉動不是自虐狂是什麼?」
怒到極至,失控的情緒反而冷卻。
「水某著實該為你的舌燦如蓮喝彩。」
當最後一個字音落地,雲飛瀑已如初生嬰孩般一絲不掛地平躺在水揚霽的視野里——
完美的修長,是全然讓人無法移開視線的驚艷。倘若女子那凹凸有致的玉體是引人大發的嬌艷罌粟,那眼前這具隱藏著力與魅的身軀就是使人心生膜拜之情的高山雪蓮。
「本是有打腫臉充胖子的嫌疑,不過現下看來,你的一番話語倒讓我開始樂在其中了。」
毫不斟酌力道地將光果的軀體壓上那一片雪色,並怒氣稍平地看見在那一瞬間雲飛瀑那俊美的容顏因為吃重而微微扭曲了一下,但隨後他便運出真氣來抵擋水揚霽的蠻力。
狂風暴雨般的啃嚙毫不留情地自雲飛瀑的頸間擴散到胸前,繼而是月復部,充滿彈性的臀,肌肉勻稱的雙腿,甚而至于是接近男性部位的大腿內側。奇異而陌生的感覺隨著水揚霽的惡意侵略漸漸彌漫到了身體的每一角落……
很痛……但並非只有疼痛,那細微的酥麻感亦伴隨著刺痛布滿了全身……
然而下一剎那如排山倒海般洶涌而來的巨痛卻將那微小酥麻感細細匯成的溪流沖刷得無影無蹤……身體,仿佛被惡狠狠地一下撕裂成了兩半,血腥味自咬破的唇齒間和飽受凌虐的處逸出,空氣中散布著暴力與的味道……
仿佛過了天長地久,那一波勝似一波的巨大痛楚才隨著體內壯碩的猛然退出而慢慢緩和下來,然支離破碎的感覺卻仍是讓他無法動彈半分,只能紋絲不動地躺著。
什麼極至的龍陽之歡,簡直是一派胡言!
水揚霽冷冷的視線從那染著刺目鮮紅的蒼白唇瓣緩緩移至月復下那一片驚心的暗紅,而兩人身下的那一片白色織錦上亦是斑斑駁駁,慘不忍睹。
……怕是女人的第一次也不會這麼慘烈……
自嘲地揚了揚濃密的劍眉,水揚霽退開身子,不再讓自己的重量壓制看起來已出氣多入氣少的雲飛瀑。
簡單地用外衣圍住腰際,水揚霽下了床,吩咐守護在花廳外的貼身侍衛邊牧抬來木桶和熱水進行浴身。雖然對主子新婚之夜的奇特行為疑心大起,但邊牧聰明地壓下心中的疑問站定在水揚霽的身後準備隨時侍奉,只悄悄地利用余光朝紅幃帳掀起的一角瞥了一眼。
「邊牧,如果還想你那對招子平安無事的話,就專心做你的事。」雖然背對著侍衛,但邊牧的一舉一動仍然沒有逃過水揚霽銳利的雙眼。
「是,大人。」
雖然嘴上回答得十分干脆利落,但邊牧的心里卻大呼冤枉——他真的什麼都沒有看到,就那麼芝麻綠豆大的縫兒,就連緞被都看不到個角兒,更別說夫人的花容月貌了!嗚嗚,還平白挨了主子一頓訓,他真是冤哪!
「你先出去吧,我要和夫人共浴。」水揚霽揮揮手。
「是!」
嘿,想不到自家這個忽冷忽熱,陰晴不定的主子居然也會有這麼熱情的時候……看樣子,將軍真的娶對妻子了!邊牧眉開眼笑地思量著迅速退出門外,還不忘把門順手關緊,免得不識趣的風兒打擾了里面的那對戲水鴛鴦。
走到床邊掀開幃帳,在蒼白臉色的映襯下顯得分外黑亮的眸子立刻轉向了他,有那麼一會兒,兩人就這樣對望著,誰都沒有動彈。
「你是在向我展示你完美的體格?」平躺在床上的雲飛瀑揚眉,想略微移動上身,卻不料仍是扯痛了傷處。
「以男人而言,你的身材確實沒什麼看頭,但我還不至于無聊至此。」語罷,水揚霽彎腰,欲打橫抱起已全身僵硬的雲飛瀑。
「我不是女人,這點小傷還不至于讓我寸步難移。」推開水揚霽有力的臂膀,雲飛瀑硬是坐起身打算走下床。
不多廢話,水揚霽雙臂環胸,好整以待地看著雲飛瀑以龜的速度挪動至浴桶邊,略顯艱難地跨入其中,將脖子以下的部位全部浸泡在熱水中。
眼中閃過一絲興味,水揚霽重新回到浴桶邊,在雲飛瀑驚愕的視線里跨入桶中。
基本上,由于浴桶的容積相當可觀,所以即便是兩個身長相差無幾的大男人共浴,桶內也不顯得壅塞。
依然是面對面,眼對眼。
盡管兩人已在半個時辰前有過近乎暴力的肌膚之親,但無論對誰而言,對方似乎都還只是一個熟悉的陌生人。
沒有言語,只有肌膚親密地相觸著,雖然水溫將彼此的體溫模糊了,但那份屬于對方軀體的感覺卻仍是源源不斷地自相觸的部位傳到了自己的身體里……
曖昧,然卻只僅于曖昧。
「我與流溪很象,但她更柔美。」
僵持了許久,雲飛瀑率先打破了沉默。
「事到如今,我不覺得再談論一個變心的女人有什麼意義。」水揚霽冷漠的眉眼依然冷漠,一如方才他盛怒時的表情。
揚了揚唇角,決定讓已到嘴邊的話語不再有出口的機會,只因,他已明了水揚霽也只是個普通人而已……不是麼?
「然後?」
氤氳潤濕了雲飛瀑那頭黑瀑般的長發,望向他的眼神似乎也多了幾分朦朧。這份不覺流露出的誘人神情讓水揚霽的心下意識地再度一緊……
……原本已該成為他妻子的流溪,也會有如此動人的神情麼……
淡淡的苦笑轉瞬即逝,快到即使是水揚霽也未曾察覺。
「看來你還是想搶回流溪……」
只在心里詫異于雲飛瀑的敏銳,水揚霽眼中的神色仍是譏諷。
「你們雲家該不會真的以為我水揚霽會打碎牙齒和血吞下這份奇恥大辱?」
「即使她心里沒有你?」
笑中的冷意令人不寒而栗。
「背叛者的心里不配有我,只需有接受懲罰的準備即可。」
雲飛瀑沒有再說話,只是,將若有所思的眼神投向水中不知名的某處。
「這一回,你不打算攬下所有的責任?」發現了他的沉默,水揚霽伸出手,輕撫那因他一怒之下痛下重手而開始泛出淤青的下顎。
「只怕對你而言,我也是個需接受懲罰的人吧。」沒有別開臉,只任由那放肆的大手徘徊于生疼的下顎間。
「那是自然。」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幾分,「身為幫嫌,你的當務之急就是代替雲流溪將軍夫人的身份,直到她出現為止。」
仿佛看透了雲飛瀑對男扮女裝的極度嫌惡感,水揚霽眼中的譏笑神情更濃了。
「你確實算得上是懂得打擊別人自尊的中翹楚。」
既然別無選擇,那也只能坦然置之。
「彼此彼此。」大步跨出浴桶,水揚霽隨意抽取柔軟的布料圍于腰際,「接下來的日子,水某要請你多指教了。」
轉首,嘲諷在深邃的眼中彌漫成一片薄薄的烏雲——
「夫人,由衷地希望……你不會在雲流溪回來之前露出馬腳。」
盡管身體的每一寸皮膚都叫囂著酸疼,雲飛瀑仍是一如既往地在清晨第一絲曙光綻放時睜開眼輕坐起。
側身,視線不可避免地落在枕邊人那輪廓分明的臉龐上。無言地凝視了片刻,象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淺淺地笑了笑,繼而便施展輕功不著痕跡地越過水揚霽下了床。
當雲飛瀑僅著白色中衣就踏出房門後,早已清醒的水揚霽掀開緞被坐起身,仔細地聆听花廳的動靜。靜默了一會兒,他便松開緊鎖的眉頭再度躺了回去。
即便是最微小的空氣波動,在清晨的靜謐中也顯得格外鮮明。那淺淺的,規律的呼吸與吐息輕巧地透過窗欞,穿過門縫飄入那因常年習武而變得異常敏銳的耳中——
是上乘的內功和輕功,而非攻擊性的格斗武行。
準確地自那似有似無的氣中判斷出雲飛瀑正在修煉的心法,水揚霽繼續安逸地閉目養神,並暗暗地和上這微小的波動調整內息。
「現下已是初冬時節了。」
雲飛瀑睜開雙眼,卻訝異地發現水揚霽不知何時已來到他的面前。
楞了楞,但很快便醒悟過來。
「既是習武之人,這點小寒還算不上什麼。」
「本該是沒什麼。」一抹戲謔自水揚霽的眼中一閃而過,「但事實上,你今日運功的效果似乎並不太好。」
淡淡的紅雲消失得一如來時那般迅速。
「蠻力的成果斐然。」
「我個人倒以為這該冠以‘義務’的頭餃。」
話雖如此,但有力的手掌卻貼住雲飛瀑略顯冰冷的背部,一股暖暖的氣流自掌背貼合處慢慢地傳入因為失血而怯冷的軀體內。
「謝謝。」
流失的體溫借助真氣的平穩循環而漸漸恢復,雲飛瀑側過頭望向身後神情專注的男人。
「如果冒牌夫人玉體欠佳,也會妨礙我的行程。」
「還有軍令在身?」
「近來遼兵不斷侵擾我朝疆域地帶,所以三天後我們需起程回邊關。」剛毅的臉龐上沒有任何情緒,只是敘述。
「哦。」有絲了然輕浮上眉宇間。
「不想去的話,也可以留在此地等探子尋回真正的將軍夫人。」收回手掌,水揚霽站起身。
「能欣賞到那平生鮮少能見著的宏偉景色豈不是人生一件美事?」雲飛瀑亦自寒意透骨的地面上站了起來,拂去一身的冷冽,「我倒是一直想去那里看一看。」
「隨你吧。」
披上外衣,水揚霽大步返回內室。凝視著那略顯冷漠的背影,雲飛瀑眼中淺淺的,是若有所思的笑。
在房中梳洗完畢後,雲飛瀑在水揚霽略帶譏諷意味的注視下在純男性化的中衣外套上了雲緞制成的高領冬衣,並提起兼具保暖和掩飾作用的絨緞披肩圍在肩胛處,待這一切都做完之後,他才喚來侍女為他梳髻。
「夫人,梳個現下汴京最風雅的飛蝶髻可好?」這名被喚做小月的女子是上個月水揚霽特地為新婚妻子從京城帶回長安的侍婢。
「不用了,只要簡單即可。」末了,又補充了一句,「越簡單越好,那些華麗的簪子啊,珠花啊什麼的都不需要。」
從銅鏡里反射出的眼神是略帶迷惑的不解——少夫人今早不是要和老夫人一起用早膳嗎?那為何……
「照夫人說的做。」站在兩人身後的水揚霽揚起劍眉,好整以待。
「是。」
應答過後,小月便開始動手梳理雲飛瀑那頭漆黑如墨,順滑如水的長發。
「夫人的發質真好。」邊靈巧地將絲絲黑發編織成五瓣睡蓮的嬌媚,小月邊由衷地贊嘆道,「連京城里那些整天用鮮花浸潤頭發的官家小姐們都比不上呢。」
「是嗎?」
揚揚眉,雲飛瀑不置可否。
「是啊。」小月認真地回答道。
只才短短地一來一往對話間,如蓮般柔美的發髻已梳理完畢,小月滿意地看了看鏡中的雲飛瀑後,從精雕細琢的檀木梳妝盒里拿起一支用淡櫻色玉石打磨而成的簡潔玉簪在蓮髻上比畫了一下。
「夫人,就只這支簪子妝點一下可好?」
不經意地瞄了一眼銅鏡中亦男亦女的美人,下一刻,雲飛瀑便險些從梨木凳上滑落——
「小月,我不是說……越簡單越好嗎?」
「可是,夫人,這已經是奴婢會的最簡單的發髻了。」小月扁扁嘴,一臉的無辜樣兒。
瞪著頭上那朵盛綻的睡蓮,雲飛瀑仿佛听到自己額頭上血管斷裂的聲音。
「夫人?」
輕咳了兩聲,「拆了它,換個石髻就行了。」
「啊?」
石髻?——
夫人該不會是在開玩笑吧,石髻不是男子的發式麼?
小月瞪大眼楮,一臉的狐疑。正在猶豫之間,一只大手忽然抽去了她手中淡粉色的櫻玉簪——
「不用理會夫人的笑語,你先退下,簪子我來替夫人插上就好。」
「是。」
小月隨即退到了一邊,暗暗羨慕地看著水揚霽替愛妻細心地插上櫻玉簪子,在睡蓮的斜瓣側——一個最美的位置。
「水……咳,夫君,你不覺得這樣很可笑?」望著銅鏡里水揚霽的表情,雲飛瀑頓生無語問蒼天的奈何感。
「會嗎?」
刻意掩去驚艷的眼神,只留淡淡的戲謔在其中,水揚霽的神情是平淡,亦是自得。
「一點兒也不會。」小月連忙插嘴,「夫人這樣子真的很美,清逸得就好象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這贊美我真是無福消受。」
雲飛瀑無奈地嘀咕了一句。
「夫人說什麼?小月沒有听見。」豎起耳朵,小月準備仔細聆听主子吩咐。
「沒什麼。」
揮揮手,雲飛瀑徑自站起身。
「水……夫君,現在我們可以走了。」
真是一雙壁人啊!
遙望著主子夫婦倆朝著大廳漸漸遠去身影,小月忍不住感嘆道。
雖然夫人是高了一點,嗓音也不似普通女子般的嬌媚,而且還有……唔,奇特的審美嗜好。但,夫人的美真的很特別,無論從什麼角度看去,她和將軍都是那麼相配,簡直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哎,要是有一天她也能找到一個和自己這麼般配的人,那該有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