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的十月,我家那條美人魚終于完成了歷時約一個月的曠世杰作,在羅素教授充滿贊嘆的眼光中背著包裹得猶如木乃伊一般的畫作上了‘椰子號’,和我一起去歐洲度蜜月。
順便值得一提的是,那幅長達2米,寬度約為1米5的巨畫在上船途中險些要了她的小命——雖然重量尚可承受,但龐大的體積不但遮住了她的視線,而且還讓她的平衡感頓失,險些因此而墜入海中,成為有史以來第一條溺死在海里的美人魚——
對于她有勇無謀的‘任性妄為’,我和岳父只有甘拜下風的份兒。
「魚魚,你在生氣?」
‘椰子號’頂層的超大型平台被布置成古歐洲宮廷式的花園,此刻的我和小語正置身于其中——我躺在長椅上看書,而小語則蹲在我身邊瞅著我。
「豈敢?」
「果然是生氣了!」小語皺皺鼻子,做出苦瓜臉,「好啦,我承認我不應該冒險把畫弄上船,可它對我來說真的很重要,我不想讓別人來搬嘛。」
「即使那個人是我?」
「那是不一樣的。」小語的眼神很認真,「你和爸爸一樣,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但就像音樂對你的意義那樣,繪畫也是我身體的一個部分。只有這個部分,最終的結果我可以展示,可以與你們分享,但這其中的過程卻只能由我自己來完成。」
蹲累了,小語盤腿席地而坐。
「魚魚,你知道我在某些方面特別驕傲,尤其是在繪畫的領域。我可以毫不夸張地說,這幅畫是我有生以來傾注心血最多,最用心力,也是最用感情去完成的作品,它對我的意義非同一般。所以,我希望我能親手護送它到法國去參賽。」
「有信心拿回本屆的‘金葵獎’嗎?」我放下書本,坐到她身後抱著她。
「如果評委們有眼光的話。」小語將臻首放在我的肩上,仰頭望著天空。
我笑著揶揄她,「果然是只驕傲的小母雞!」
「嘿嘿,謝謝贊美。」
天很藍,風吹著白襯衫,心情也像漲滿風的帆。
「魚魚。」
「嗯?」
「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有人比我更合適做你的終生伴侶,你會怎麼辦?」
「這算是腦筋急轉彎嗎?」我低下頭,凝視著一臉昏昏欲睡的小語。
「唔……」
「那我們不妨私奔到無人島學習魯賓遜漂流。」
不太熾熱的陽光使人春眠不覺曉,我和小語肩並肩地平躺在可移動型天然草坪上,半閉著眼感受海洋的氣息。
「很像魚魚的回答。」小語輕輕地笑了,「那,我們來換一下角色,如果你發現有人比你更適合做我的終生伴侶,你會怎麼辦?」
「干掉他!」毫不猶豫的回答。
「如果他很愛我,我也比你更愛他呢?」
有幾秒鐘,我下意識地沉默了。
「很猶豫對不對?」翻了個身,小語朝我嫣然一笑,「既想讓我幸福,又不願輕易辜負自己。」
「對。」
「我和魚魚果然很有默契,嘿嘿!」小語得意地笑。
「那是自然,誰叫我們是一丘之貉?」
「居然把這種話講得這麼理所當然,不愧是魚魚!」小語吃吃地笑。
「彼此彼此。」
海上的逍遙生活之所以多姿多彩,除了‘椰子號’本身就配備的大量游樂和休閑設施外,海洋賦予的魅力也不可小窺。
和小語在情侶專用的小型影視廳里看完《TheLordofRings》II後,我們手牽著手悠閑地漫步到了甲板上。
此時的船舷右側平台正在舉行一場小型的垂釣比賽,數十支特制的釣竿隨著‘椰子號’的破浪前進而呈現出傾斜的角度,而垂釣者們或漫不經心,或全神貫注地凝視著魚線與海水交接處的浮標,期待著魚兒上鉤。
岳父也在其中,而且從他的表情來看,他似乎胸有成竹,勝券在握。
「爸爸。」小語興奮地朝岳父揮手。
「要不要下來試一試?」岳父轉過頭來,舉起左手做成喇叭狀朝我們喊道。
「嘿嘿,正中我下懷!」說完,小語便拉著我朝右側平台跑去。
十五分鐘後,我和小語人手一根釣竿一左一右地坐在了岳父的身邊。
「為什麼分開坐?」岳父在好笑的同時不免有點疑惑。
「因為我和魚魚都沒有釣過海魚,萬一到時候應付不來,爸爸也能幫忙啊!」某條魚兒‘居心叵測’。
「哦,原來如此!」岳父恍然大悟。
「怎麼樣,我想得周到吧!」小語沾沾自喜。
「是哦,精明的魚兒!」岳父爽朗地開懷而笑。
海風迎面而來,帶著淡淡咸味的空氣有著印度洋特有的味道。將釣竿固定在特制的支架上後,我體內的懶惰因子再度開始漫游。
一串音符從我的口中哼出,等意識到時卻發現是小語最愛的那首曲子。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岳父的背脊似乎有一瞬間的僵硬,而小語的容顏上也掠過一絲復雜的神情。
「抱歉,下意識地哼了這首曲子。」
「不,我很喜歡。」岳父將臉龐轉向我時,神色已恢復了原先的平靜。
「我也一樣。」小語的笑,有一絲難以覺察的落寞。
「小虞對釣魚有興趣嗎?」為了避免氣氛繼續冷下去,岳父適時地轉移話題。
「還算喜歡。雖然以前只在度假俱樂部里釣過放養的淡水魚。」
基本上,那就跟小時候玩過的游戲‘你丟我撿’差不多,百分之百缺乏刺激性和趣味性。
岳父笑了,「那是過家家式的垂釣。」
「一點不錯。」
言語間,岳父敏銳地察覺了浮標的異動,集中精力的那一剎那,岳父猛地提起釣竿,一條重約五、六公斤的石斑魚便隨之露出水面,平台上頓時響起一陣歡呼。
「真是太厲害了!」小語目不轉楮地看著岳父將魚兒從鉤子上取下,放進折疊式的帆布水池中。
「這條石斑魚還是青年而已,和你們一樣。」
岳父忽然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小虞,你的浮標有動靜!」
「哦?」
朝著岳父的眼神看過去,白色的浮標果然以一種不同于剛才的頻率急速地上下攢動,用力上提,卻發現沉得不象話。
「小虞,你的著力點不對。」
岳父適時出手援助,協助我一同用力上提,比先前那條大上一倍有余的金槍魚赫然躍出水面,帶著海水的鱗片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亮。
「好大一條!」小語驚嘆。
「不錯的戰利品!」將魚放入水池後,岳父邊擦干手邊贊許道。
擦干了帶著海洋味道的雙手,我回到岳父身邊坐下,「真槍實彈的感覺確實很刺激。」
「是啊。」岳父笑道。
有了開門紅,接下來的一小時里,其他垂釣者們的魚鉤也陸陸續續地鉤上了大大小小數尾魚兒。在這些被獵獲的近五十條魚類中,最重的一條約有二十公斤,是岳父繼兩尾石斑,一尾真鯛以及三尾金槍魚後的第七條戰利品。而小語也有模有樣地釣起了兩尾三、四公斤的小金槍魚。
「看情形,今晚我們可以在宴會廳里開一場海鮮派對。」看著水池里熱鬧非凡的景象,岳父心情頗佳地提議道。
「贊成!」小語立刻跳起來表示強烈擁護。
「各位覺得如何?」岳父笑眯眯地望向其他垂釣者和圍觀者,所有人的臉上都露出了興致勃勃的神情。
因此,海鮮派對的提議全票通過,無人反對。
既然是派對,即使是非正式的,也不會有人穿著便裝入場。身為這場派對主人的子女夫婦,我和小語當然更不能套著休閑的T恤和牛仔褲在宴會上晃來晃去,即使我並不喜歡把象征著桎梏的華麗燕尾服或者做工異常精良的西服套在身上。
「是個好男人,至少在表面上。」
看見我出現在希臘殿堂式的餐廳里,身穿復古式樣燕尾服的岳父有型得叫人無法挪開視線,絲毫無愧于世界一流模特的頭餃。
「如果我單獨在這兒的話,這句話或許還能成立。」接過岳父遞過來的雞尾酒,我說了聲謝謝。
「待會兒準你多吃渡邊做的料理。」岳父的幽默來自成熟男人的智慧。
渡邊是‘椰子號’上負責日本料理部分的廚師,與負責法國菜的路易、意大利菜的布魯和中國菜的江一樣,都是自己所屬的料理領域的佼佼者,他尤其擅長對生魚片和壽司的料理。
「那真是再好不過了。」笑著朝岳父舉了舉杯,他也給予了同樣的回應。
「小語呢?」啜了一口紅酒後,岳父發現愛女芳蹤杳然。
「她的SPA和美容應該還有一會兒才能做完。」
「哦。」岳父失笑,「不知道會不會是個驚喜?」
「機率約為百分之九十。」
「那我就期待一下好了。」岳父揚眉,「對了,小虞,你有沒有興趣參加明天下午的潛水活動?」
我想了想,「我有考過潛水執照,不過大約有一年多沒有潛過了。」
「會有問題?」
「基本上是不會。」我喝了一口醇香的紅酒,然後做了決定,「那好吧,能活動活動筋骨也不壞。」
「這話听起來像老頭子的台詞。」岳父的眼神帶著一絲調侃的意味。
「如果我再拒絕做適量運動的話,很快就會有老頭子的嫌疑了。」
「這倒是。」岳父爽朗地笑了起來。
「嘿,爸爸和魚魚居然聊得這麼高興!」
言語間,小語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偷偷地繞到了我們背後,來了個一鳴驚人。而後,她得意地在我們面前轉了個圈,展示一下她新出爐的歐洲中世紀公主的形象。
「不錯。」我稱贊。
「不壞。」岳父的眼中笑意昂然。
小語的閃亮登場,在吸引了眾多目光的同時,也宣告了這場海鮮宴會的開始。由三名小提琴手和一名大提琴手組成的樂隊奏起了輕快的華爾茲樂曲。
「美麗的公主殿下,可否邀請你跳支舞?」放下酒杯,我朝我那萬人迷的嬌妻伸出騎士之手。
「好的,英俊的王子殿下。」小語一邊竊笑著,一邊故作優雅地將手放了上來。
在岳父帶著微笑的凝視下,我們隨著優美的旋律溶入了藍色多瑙河的流動之中。
一曲完畢,等到我們再回到原處時,卻發現史上最有魅力的‘國王陛下’已被環肥燕瘦的各式美女軍團包圍住了。從他那迷人的微笑上便可推測出,接下來還會有數不清的鶯鶯燕燕、狂蜂浪蝶前赴後繼地向著他所站立的方向飛撲而去,全然不顧前方早已有一大堆擠在那邊等著被叫號。
正所謂︰俊男褲下死,做鬼也風流。
「呵!」見此情景,小語立刻掩住嘴偷笑。
「不拯救國王陛下于水深火熱之中沒有關系嗎?」我端起酒杯,看向岳父所在的方向。
「放心好了,雖然這花花世間早有俗話雲︰帥哥本就多情,折遍名花無數,但這條定理顯然不適用于我那簡直可媲美柳下惠的老爸。」
「怎麼說?」
「就以我十二歲那年的那件‘美女事件’為例好了。」
小語的笑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傳聞當時國際上有名的黃金三圍名模莉芙-凱特為老爸的魅力神魂顛倒,某日她趁著媽媽去意大利參賽,而我正在畫室作畫之時溜進我家,然後月兌掉外衣穿著布料少得可憐的泳衣闖進老爸的浴室,企圖色誘老爸。但結果卻是她為眼前的美景興奮到暈倒,而老爸則面不改色地撥打急救電話,請人來將香艷性感的她抬走,然後繼續悠閑地泡澡、看雜志。」
「酷,而且精彩。」這是我的評語。
「所以嘍,眼前這種小CASE根本算不上什麼。」
小語聳聳肩,然後趁侍者不注意,‘偷’了兩塊魚子醬餅干,一塊給自己,另一塊則放進我嘴里。
「‘偷’來的魚子醬餅干味道如何?」
某條魚兒看著不遠處侍者困惑的表情奸笑不已。
「很不錯。」
正所謂送不如拿,拿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人類的本性就是如此奇妙的東西。
「果然是英雄所見略同。」說話之間,小語再度眼明手快地‘偷’了一塊,「呵呵,這塊是留給國王陛下的。」
「要不要包好當作禮物?」
既然要惡作劇,那當然是要做到底才有趣味性。
「好主意!」小語對我的玩笑大加贊賞,「吶,干脆魚魚也偷一塊送給爸爸好了。」
隨手拿了一塊放進小語準備好的鏤花紙巾里,然後看著她仔仔細細地將餅干包好,藏到隨身的蕾絲包里。
「等Party結束以後,我們溜到老爸房間里放在他的枕頭下如何?」小語興致勃勃。
「好。」
十支舞曲過後,豐盛的海鮮大餐終于在眾賓客期待的眼光中新鮮上桌,以自助的形式供人取用。而此時岳父也終于擺月兌了美女軍團的包圍,手持著盤子回到我們身邊。
「味道如何?」
「好吃。」小語眯眯笑。
「渡邊的手藝很不錯。」薄得近乎透明的生魚片入口即化,但魚肉的甘甜和鮮美卻讓人回味無窮。
「喜歡就多吃一點,以一米七十八的身高來說,小虞目前的體型還是偏瘦。」岳父朝我微微一笑。
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岳父瞳中的自己,卻不料有短暫的一瞬間我的視線竟不由自主地被吸入了那兩潭深邃的湖水中。
「是有一點咧。」小語捏捏我的手臂,以茲證明。
「今天的食材都很新鮮,兼具營養和美味,是增肥的大好時機。」岳父試了一塊真鯛壽司,贊不絕口。
「唔,我會好好把握的。」揚了揚眉,我叉起一塊金槍魚壽司送進嘴里——味道果然好得沒法挑剔,令人胃口大開。
鋪著鮮花和蕾絲布料的長桌上放置了近百道魚料理,繞著長桌走一圈,原本空空如也的肚腩也有了七、八分飽。
「魚魚。」小語忽然拉拉我的衣角,朝我眨眨眼。
轉頭一看,在距我們五米開外的地方,岳父再度被美女小分隊列為‘獵獲目標’。
「好機會咩?」
「要去送‘禮物’?」
「對啊。」
放下盤子和叉子後,我被小語偷偷地拉出了大廳。
夜晚的海風帶著微微的濕,甲板上有三三兩兩的情侶和戀人們在散步。穿過旖旎的夜色,我們猶如蒙面夜行者一般溜進了岳父的房間。
整個房間的格調簡單而舒適,以冷色調為主。除了那張看起來極為舒適的床以外,一組Poggy沙發和幾盞色澤柔和的立地台燈便是所有的陳列。
小語壞笑了幾聲,從蕾絲包里拿出餅干。轉了轉眼楮,她又從紙手帕里拿出其中的一塊掰掉了一個角,使三角形的餅干看起來更具有‘藝術’的氣質。
「吶,我送的這塊上有我的記號哦。」小語得意洋洋,「魚魚也在你送的那塊上做個記號吧。」
我把餅干掰掉一半放進嘴里,另一半則放回紙手帕里。
「我來寫張字條,讓老爸猜一猜哪一塊是我送的,哪一塊是魚魚送的。」小語簡直玩得不亦樂乎。
「無聊的公主殿下。」笑虧了她一句,我坐在Poggy沙發的扶手上等她完成最後的附注。
我的視線不經意地停留在床頭櫃上的兩個像框上,其中之一顯現的是岳母米蓮娜生前的動人笑顏,而另一個則擺放著我和小語的結婚相片。這張相片里,佔了大部分畫面的主角是我,而小語則是從我的肩上探出一顆俏皮的腦袋,笑得猶如有一顆餡餅掉在了她的嘴里。
「好了好了!」
小語將紙條包進紙手帕里頭,然後小心翼翼地放在岳父的枕頭下面。做完這一切,她興高采烈地朝我比了個OK的手勢——
「嘿嘿,大功告成。」
「溜之大吉?」
「還會有比這更好的主意嗎?」
小語奸奸一笑——
「那我們還等什麼?」
***
第二天下午,我和小語在草地上愜意地午睡過後,如約來到昨天垂釣的右側平台。岳父早已在那里等著我們了。
「睡醒了?」看見我們下來,岳父從艙里走出來。
「對啊。」小語點了點頭,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爸爸,夜宵好吃嗎?」
岳父先是一怔,而後便好笑地揉了揉她的腦袋,「很好吃,就是少了點。」
「那下一次我和魚魚會記得多‘偷’一點的。」
「長不大的魚仔!」笑著虧了她一句,岳父月兌下防水的外衣,「在下水之前先做一下柔軟體操。」
「好!」小語也干脆利落地月兌掉裙子,露出穿著兩截式貼身運動衣的曼妙身材。
基本上,我自認為自己的體格雖稱不上是肌肉糾結,強健有力,但隱約可見的月復肌和修長有力的手腿一應俱全。所以,我對當眾除去外套和長褲,穿著運動背心和短褲做熱身運動並不持排斥態度。
「看不出來,小虞的身材還是頗有看頭的。」岳父看了我一眼後笑道。
「和爸一比就黯然失色了。」
並非出于恭維。身高超過一百八十五公分、四肢與身軀是黃金分割的完美比例、因為經常接觸海洋陽光而呈現出小麥色的肌膚、由于長期從事戶外鍛煉而展現出最佳狀態的身體肌理,當這樣一個男人站在你面前時,我相信即使是對自己的身體條件極度有自信的人也不會輕易地去班門弄斧。
這就好比雲吞之于鮑魚,薔薇之于牡丹,雖不至是天壤之別,卻也相去無幾。硬是想要與之爭鋒的話,無疑是自取其辱。
「我家這兩條魚都是馬屁高手。」岳父下了結論。
「有嗎有嗎?」小語用無辜的眼神瞅著我。
「應該沒有吧。」我順水推舟。
「還一搭一檔吶!」岳父失笑。
‘三’簧過後,熱身運動正式宣告結束。花了數十分鐘套上潛水衣和供氧設備,‘椰子號’也在這期間緩緩地停止了前進。
充分準備完畢後,三只蛙人分別沉入水中,開始領略海洋深處的奇妙景象。
水中的光線是一種奇妙的顏色,成群的海洋魚類自我們身邊游過,全然不在乎入侵者好奇的視線。由于此處是中海,所以想要踏到海底的礁石簡直是天方夜潭,巨大的水壓會在你企圖穿越人類所能夠承受的極限之前就將你壓成凶猛魚類的餅狀晚餐。
我們被禁止游出繩索所能夠到的最遠距離,以防有意外發生時無法采取急救措施。但這並不影響我欣賞眼前那片鮮有人能看到的奇特景象。
感覺到似乎有人在注視著我,我轉頭,發現是岳父,雖然看不清他的眼神,但應該是在檢查我背後的供氧設備有無異常。
因為海水流動的關系,我只能向他緩緩地招招手,而岳父則朝我露出一個微笑。
一只海龜從不遠處游來,吸引了我的注意。幾乎是目中無人地,這只大家伙從小語的身邊經過,劃動扁平的四肢朝著我游過來,我伸出手用三分力敲了敲它龐大而又堅硬的龜殼,它依然愛理不理地游了過去。
在繼續下潛的過程中,一些奇特的生物不斷自我眼前掠過︰近乎透明的傘狀水母抖動著無數根觸須在水中婀娜前進,扁平到令人不可置信的帶狀水生物以烏賊的方式快速後退,肥碩到令人垂涎三尺的海鯧睜著好奇的小眼貼著我的面罩朝里張望,一伸手便抓住了一條——此番過程可以理解為‘好奇心能殺死一條魚’。只可惜沒有帶上袋子,不然把這家伙塞進袋子里帶回船上做成美味的醬汁鯧魚當晚餐。
不知是不是海水的壓力逐漸增大的關系,我漸漸覺得呼吸開始有些不太順暢,肺部的擠壓感也越來越強。我立即停止了下潛,朝不遠處的岳父和小語比了個手勢。但下一刻,我卻看到了小語驚恐的眼神。
在我還沒有明白發生了什麼之前,岳父已迅速朝我游來。在他到達我身邊的同一時刻,一陣強烈的窒息感朝我撲面而來,我的視域頓時被一片漆黑籠罩得嚴嚴實實。
岳父當機立斷,迅速月兌去我的氧氣面罩,並帶著我全速向上游去。
海水的流動在我耳邊嘩嘩作響,想睜開眼,咸苦的海水卻深深地刺痛了視網膜。強烈的窒息感使我的肺部發脹……生平第一次感覺到死亡近在咫尺,仿佛一伸手我的生命之火便能被輕易地覆滅……
在失去意識之前,我稍稍地看了一眼岳父奮力上游的身影。不知為何,一種莫名的安心和信賴感忽然毫無緣由地涌上了心頭……
……然下一秒鐘,一切思緒都歸于混沌,所有的感覺都在同一刻消失殆盡……
……不知過了多久,我的意識終于以一種無法想象的速度緩慢地回到了我的腦海里,而與此同時,莫名的痛感也開始沖擊我的胸口。
……濃重的疲倦使得我無法順利地睜開眼,至少在這一刻是如此。
……屬于肢體的其它四種感覺漸漸歸來——我的耳朵听到了周圍嘈雜的聲音,鼻子聞到了空氣中傳來的淡淡的海腥味,皮膚感覺到了海風帶來的森冷——關于這三種感覺,我想應該是我的身體技能對周圍環境的正常反饋。然,最奇異的卻是第四種……
……基本上,我不認為我會在溺水的過程中張開嘴……好吧,即使我不幸下意識地張開了,也不應該會有水母之類的生物覺得這個‘洞穴’很有趣而自作主張地佔地為王……
……兩分鐘後,近乎白痴的模糊邏輯在思考能力漸漸恢復之際終于開始變得明朗起來——如果我的‘口覺’沒有出錯的話,覆在我嘴上的柔軟生物應該是‘唇’這個字眼所代表的實體物質,而從唇與唇相交之處傳來的氣息則清晰地表明︰此時的我正在‘被’做人工呼吸。
或許我該慶幸一番,我的意思是說——假如對方並不是我的妻子向語歆的話。
因為籠罩在我頭頂上方的純男性化氣息異常鮮明地昭示了對方的性別,所以對于對方既沒有吸煙的癖好,也沒有嚼檳榔的惡趣味,我著實心存感激——雖然從眼下的情形來看,他實在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
長時間的休息為我睜開眼儲備了足夠的體力,但不足以讓我使上三分力推開這位‘好心人’。于是,我決定用眼神恐嚇,不,是感激對方的義舉。
「小虞?你醒了嗎?」
令人意外——對方是我的岳父向修聿。
「醒了。」連我自己都覺得嗓子啞得猶如一只感冒的公鴨。
「覺得怎麼樣?」
「活得還不錯,就是狀態有點欠佳。」
岳父關切的眼神異常真摯,一絲暖意下意識地從心底拂過。
「能說出長句的話,應該是沒事了。」岳父的嘴角牽起一絲淡淡的笑意,繼而轉向蹲在我另一側的小語道,「小語,小虞的狀況還不錯,至少肺部沒有積水,不用太擔心。」
順著岳父的視線,我看向小語,她的眼眶紅紅的,眼角還帶著未干的淚痕。我試著伸出手,替她拭去淚水。
「現在的我像不像腌咸魚?」
「有人這麼說話的嗎?」小語忍不住破涕而笑,「現在能走嗎?我扶你回房間休息。」
「好。」
嘴上雖然回答得很英勇,但事實上挪動雙腳是一項大考驗,就只短短的兩步就險些累癱了小語。
「我來吧。」
言語間,我全身的重量已被移動到了岳父的肩上。
與小語縴弱的肩膀不同,現在我靠著的是一堵堅實的牆,完全不必擔心會壓垮了對方。為此,我下意識地松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