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出來透透氣,我的小晏平都要發霉啦,說不定過幾天就能從頭上長出蘑菇來。」命下人用軟榻將晏平抬到花園里,我一邊削著一個水晶梨,一邊說笑。
「才沒有……」晏平才要抗議,小嘴卻馬上被我的唇堵住,順便把一片梨喂進他嘴里。
「泓……」晏平好容易掙月兌我的挑逗,微微喘著氣笑道,「你看春天來得好快,玉蘭樹都打骨朵了呢。」
「是啊,下個月一定開得很好。」我的心思才不在這上面,只顧又噙了一片梨去喂他。
他卻突然閃開了,只微微昂起頭,目不轉楮地凝視著我。
「怎麼了?」我忽然被他看得有點心虛。
「泓……你真好看。」晏平忽然含羞地笑著,「我從來沒有見過比你更好看的人。」
「又拍我馬屁不是?」我伸手輕輕擰了擰他的臉頰,「其實比我好看的人多啦,比如南胤的那個嘉木皇子,才是神仙之姿,听說以前的離皇就是因為他才對南胤開戰呢。」
「如此說來,那才是真正的傾城傾國了?」一絲傾慕的表情浮現在晏平的臉上,「若能親眼看看就好了。」
「若要看倒是容易,我下個月底就去參加他們的賞花詩會。」我故意逗著他,「不過絕對不會帶你去。」
「帶我去吧,我那時腿都快好了。」晏平果然央求道,「只要別站得太久……」
「不帶。」我假裝生氣道,「你若是看上他,跟他跑了怎麼辦?」
「怎麼會……」晏平紅了臉,「我喜歡的是泓啊,這輩子也不會變……」
「嗯,這句話我愛听。」我笑著親了他一下,「作為獎勵,到時候就讓你扮個書童跟我去吧,順便當槍手代我寫幾首應景詩,我最頭疼那個了。」
「好啊。」晏平高興得笑起來,想來這些天也確實在府中憋壞了。
我看著他的笑臉,心中由衷地開心。但願我這段時間無微不至的關心,能夠平復他先前所受的傷痛,補償我曾經帶給他的傷害。
忽然,我發現晏平的視線移了開去,似乎在觀察著遠處的什麼,連忙回頭看去,卻並沒見什麼異常。「看什麼呢?」我奇怪地問。
「好像是吳大哥……就是我到望胤居前照顧我的人。」晏平微微皺起了眉頭,「可是他怎麼會在這里呢?」
我心中一驚,想起吳舫確實假扮過晏平的家僕,此刻被晏平認出,定然會讓這個冰雪聰明的少年起疑心。于是我連忙道︰「我去幫你查查,說不定只是相象而已。你那個僕人當日把你獨自扔在望胤居受苦,你還惦記他做什麼?」
「他也是不得已。」晏平的神色有些黯然,「他說我失憶之前做了很多壞事,只是我現在都記不起來了。泓,每次想起這個,我都挺難過的。」
「平,答應我一件事好麼?」我鄭重地看著他,發誓一般地說著,「不管以前我們都做了什麼,我們就當真正的生活是從離開望胤居後開始的。」看著他猶豫的神情,我嘆了口氣把他摟在懷中,「答應我,好不好?」
「我答應你。」晏平終于笑道,「我真正人生的起點,叫做‘幸福’。」
「終點也是。」我笑了,心中卻提醒自己別忘了以後禁止吳舫在晏平面前出現。
三月底,定王蘊成果然派人送了請帖來,邀請十數個朝中官員到他府上參加賞花詩會。我見晏平的腿傷已近痊愈,便讓他扮了書童同去,暗中卻吩咐了其余從人對他好生照顧。
作為安王蘊炎屬下的將軍,我從未進過定王府。此番一去,不由贊嘆其間布置的匠心,果非一般俗人可比。與眾位被邀的大臣見禮之後,我們落座在花園之中,想到晏平不宜勞累,我便安排他坐在我身後。
「沈將軍,諸位大人在此,讓這個書童坐下有些不妥吧。」一個大臣忍不住道。
我一听趕緊謙恭笑道︰「張大人說得是,只是這個童兒現患腿疾,還望諸位大人原諒則個。」
「傷病之人尚能陪伴在沈將軍身邊,想來一定有過人之處了?」
「那是自然。」我繼續笑道,「定王爺辦這個詩會,可我哪里會寫什麼詩?到時候只好請我這個童兒為我代筆了。」
正說話間,定王蘊成已經到來,眾人趕緊起身見禮。重新落座之後,我抬眼看到蘊成身邊坐了一人,雖然穿著樸素卻如謫仙一般姿容絕世,氣質高雅,正是前南胤皇子,現在定王的愛人嘉木了。
「今日請諸位前來,乃是本王附庸風雅,想請大家賞花題詩,最後評出三甲,也是仕林雅事。至于以何花為題……」蘊成隨手指定了一個丫鬟,「你隨便說一種花罷。」
那丫鬟尋思了片刻,指著一株花開正盛的玉蘭道︰「回王爺,玉蘭花如何?」
「好,就是玉蘭花。」蘊成笑道,「大家先喝酒行令,飯罷之後再將各自做的詩寫出來,逐一品評,如何?」
眾人答應,一一坐下。酒過三巡,嘉木皇子告辭起身,卻向我望了一眼。我會意地告假離席,遠遠地跟了嘉木走到後宅,在一個僻靜的小花廳里坐下。
嘉木皇子言語不多,只是問了一些他熟悉的故人情況,態度也很隨和。然而我卻知道他所提到的這些人此時不是被俘就是逃亡,沒有什麼好結果,偏偏我當時又是臥底的身份,因此每答一句話,心中都很是緊張不安。雖然不過聊了一柱香功夫,我卻覺得經歷了良久。
「如此說來,高風元帥果然是死于望胤居一戰了。」嘉木微微嘆了一聲,眼神望向了窗外。
「听說是這樣,安王爺已命人驗明正身。」說到這里,想想以前高風對我的照顧,我的心情也很是黯然。而且,後來雖然經我多方打听,也沒有找到郁軒的一點蹤跡,只听說一場混戰之後就失去了他的人影,甚至不知是死是活。
「謝謝你。」嘉木皇子站起身來,「我們回去吧。」
我站起身,跟著他走回花園的宴席間,一路上都是無言。對于嘉木,自然引發了亡國之傷,而我卻因回憶起那段經歷而心情沉重。
「好啊,半途逃席,一定是要罰的!」眾人見我二人此時方歸,不敢為難嘉木,只針對我一起起哄道。
我二話不說端起酒杯,一口氣灌了三大杯,手中又被塞了一只毛筆。原來眾人均寫了詠玉蘭的詩詞,此番卻是只剩我未交差了。
我站在桌子前,涼風一吹,微有醉意。當下也不推辭,略一思索,率意而成一首七絕︰
詠玉蘭
翠條多力引風長,
點破銀花玉雪香。
韻友似知人意好,
隔闌輕解白霓裳。
「听說沈將軍所居之所便號玉蘭山莊,此詩中雖將玉蘭稱為‘韻友’,然‘解裳’之語,卻分明是以玉蘭為妻啊。」有人在旁邊打趣道。
我笑了起來,乘著醉意斜眼去看晏平,發現他已羞紅了臉低下頭去,卻掩不住滿面的容光。
眾人詩作都呈上之後,由嘉木皇子評出了三甲,頭一名乃是一首五律︰
臨汝春將暮,亭台玉作花。
書空木筆似,素艷水仙遐。
自得風前潔,無愁雨過斜。
如逢修淨水,此種亦名葩。
「‘自得風前潔,無愁雨過斜’一聯,正賦予了玉蘭冰清玉潔之余的凜然傲骨,是故拔得頭籌。」嘉木皇子品評道,「而‘如逢修淨水,此種亦名葩’卻表達了作者的青雲之志,不可小覷啊。卻不知此詩是何人所寫?」
眾人見嘉木品評得當,都無異議,定王蘊成更是叫人抬來一株色彩鮮艷的珊瑚樹,要贈與做此詩之人,卻不見有人出來領賞。我回頭看見晏平低眉垂目的模樣,心中已然明了,也不考慮許多,當即將他拉到眾人之前︰「此詩正是他寫的無疑了!」
在眾人的贊嘆聲中,晏平終于笑著向四周點了點頭,卻听嘉木皇子沉吟著說了一句︰「這位公子跟我一位故人非常神似,敢問你如何稱呼?」
「在下晏平。」晏平施禮道。
嘉木皇子輕輕哦了一聲,不再說話。一旁定王蘊成忍不住問︰「像誰啊?」
「已故南胤宰相——葉天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