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北路台顧航運總公司
一夜無眠的顧斳風,坐在公司十二樓的會議室中,听取十多位就職于台顧航運的一級主管,報告下半季公司的營運計畫。
他一邊端詳著匯整的報告,一邊听取各個主管的詳盡說明。
「公司訂購的一艘新型貨櫃船,經過仔細評估之後,八月二十五日將會正式完工,九月八日將會舉行下水儀式,並且在翌日早上八點開船直駛L.A.,預計航程是六十天,也就是會在當地時間十一月七日凌晨三時到達。」船務發展部部長洪德鑄向顧斳風報告著。
「目前的載運量已達七成,預計成本回收……」洪部長話還沒說完,顧斳風便揮手打斷他。
「洪部長,船交付的時間表是誰給你的?它又是經過誰那一方面的『仔細』評估?」顧斳風神情凝重地翻翻眼前的報表。
顧斳風面無表情地望著站在講台前,說得口沫橫飛的船務發展部部長。
這該死的豬頭,連他自己都不敢保證這艘船的入庫檔期,這家伙竟然還敢在這兒大放厥辭?
怎麼,現在老板是換人了嗎?
「這個時間表是豪杰造船公司給的,並且是豪杰造船的秘書親口跟我確認過的。」洪部長囂張地仰高下巴,給顧斳風兩個大鼻孔看,殊不知自己即將大禍臨頭。
「秘書?趙董事身旁的張秘書?」
「是的,是他跟我拍胸脯保證過,我才……」
「夠了,你有沒有親自到實地現場巡視過?現在船的進度是怎麼樣,你有沒有去看過?」
「呃……屬下每月固定會指派一位同仁到場視察,回報回來的都是正常工作進度。」
「你的意思是說,你只看報告,而沒到造船廠實地探訪過?」
洪部長面有難色,微微一頷首。
顧斳風深嘆口氣,撫撫肩頭拉拉領帶。
眾主管看著他那火山爆發的前兆,莫不緊繃著神經,等著看洪部長被火山熔漿淹沒。
「洪部長,就你老板我『親自』與豪杰造船的趙子杰董事長商談,以及『實地』考察的結論,這艘台顧一0九0號貨運船,最快也要在九月三十日才能完工。
還有,招運的日期及要收多少貨沒有我批準,請問洪部長,你哪來的預估七成托運,嗯?」
「這……這事前沒有總裁批……批準,是……是屬下的疏忽,但這個日期……這個日期,確……確實是……」
顧斳風不耐地截斷他的狡辯,不悅的吼︰「住口!洪部長,你一共犯了兩點過錯︰一、你有負公司的委任,未親自監督造船進度,擺明了瀆職;二、你未經通報批準,任意招商運貨,枉顧公司信譽。就依這兩點,你說,我該怎麼處置你?」
顧斳風的怒焰,看在洪部長眼中,只覺小題大作。不就是要耍威風嘛!騙肖耶!有什麼事是他洪某人無法解決的?
早在這毛頭小子入主台顧前,他就是老總裁手下最受寵的主管,平時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整個公司他僅只于一人之下。憑什麼他一上任,二話不說就將他壓制下來,由紅人變成一般主管,整天要他東提案子西報告的?操得他肚子整整瘦了一大圈,擺明了就是在惡整他。這可惡的小鬼,君子報仇,三年不晚,總有一天一定要他好看。
「一切由總裁發落,屬下無話可說。」洪德鑄垂下頭,狀似認錯,事實上是為了掩飾他眼中的恨意。
「無話可說?那好。」顧斳風當然明白他對自己的不服,但錯了就要懲罰。
「洪部長,我要你今天親自到豪杰去確認一0九0號的正確完工日期,後天一早我要在我桌上看到你的報告。
我要的是手寫版的報告,請注意,要用紅筆、黑筆、藍筆,將重要、次要、一般做區隔的手寫版。不準假手他人,我要你親手謄寫,還必須要有趙董事長親筆簽名當背書,這樣你听清楚了沒?」
這麼嚴厲的處罰,不僅洪部長苦著臉,連一旁的主管們都皺起眉頭。
麼壽喔!手寫報告?
老天爺啊!他們當了二、三十年的主管了,怎麼可能會寫這種一般職員寫的報告書嘛!而且還要手抄本……會寫死人的吶!
洪部長心里直嘀咕,卻只能硬著頭皮頂下來,等他到了豪杰造船,非得跟趙董事長好好抱怨不可。養那什麼屬下,真是害慘他了。
「屬……屬下知道。」
「很好,別忘了後天一早將報告交上來,現在,除了法務室的譚室長,其他的人散會。」
眾主管听到老大喊了解散,無不松了一口氣,簇擁著苦情的洪部長,悻悻然的離去。
法務室的譚雋浩,坐在離顧斳風最遠的位置,穿著與一般上班族無異的西裝,打著平板素雅的領帶,若不是其他人已離席,很難發現他的存在。
但當注意到他時,便會訝異的發現,以他一八五公分的頎長身高,七十五公斤的精壯身材,一對濃眉和一雙如獵鷹般犀利的綠眸,嘴角上揚的性感薄唇,與濃密黑亮的輕爽發型,這可是讓人一見面就印象深刻的俊帥男子吶!
認識他那麼多年,他一直很好奇他是如何隱藏在一群凡夫俗子中,不過他總是笑著不說,久了他也懶得去追究。
譚雋浩一直低垂著的頭,在最後一名主管離開並將門帶上後,緩緩抬起。
顧斳風呼出一口氣,扯松領帶癱坐在椅子上。
「怎麼樣?有沒有察覺什麼異狀?」
「就我剛才的觀察,洪部長說的不像假的,我覺得問題應該出在豪杰。」
「你是說……」
顧斳風並不喜歡這個答案,但卻無法對他所下的判斷有任何質疑,「豪杰內部有問題?」
譚雋浩點點頭。
顧斳風沉默不語,等著好友繼續往下說明。
「趙董事長他是個事事喜愛一手掌握的人,他哪有可能會由著他的秘書任意發布消息而毫不過問?這其中的玄妙有必要深查。」
「會不會是……趙董年紀大了?」顧斳風保守地猜測道。
「就我的資料來看,上個禮拜六他還能在球場上打出低于標準桿十一桿的成績,我想他應該還不到老眼昏花的地步吧!」
譚雋浩一直相信球場如商場,由這點即可否決顧斳風的臆測。
顧斳風也不太能相信,精明的趙子杰叔叔會如此糊涂地任由屬下胡搞,那……
「如果豪杰內部真有問題,那就難怪你家二老逼婚逼得急。趙董跟二老提出聯姻的目的,就非常的明顯,他要能跟你聯姻,等于保障了公司的營運,拿到全世界的通行證。」
「我實在不願意相信,跟我們合作最久、最穩、最配合的公司竟然會……」
「斳風,不要感情用事,這件事就交由我來處理吧!我會查個水落石出,至于聯姻你先拖延,別打草驚蛇了。」
「嗯!」
顧斳風憶及亦潼沮喪傷心的模樣,心中不免一陣愧疚,這該說他太不解風情嗎?
對于她從小開始的愛戀,自己竟渾然未覺,而且還當妹妹般地寵著她,讓她繼續誤會下去,這真是他的罪孽。
「譚子,我找到小羽了。」
「啊!?被你搶先了。我接下來要講的,就是柳晴羽回國了。」譚雋浩眨了眨眼,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
「我昨天遇到她了。」
沒辦法,這就是默契,光算他們認識七年多,又一同共事四年多,誰下一句會說什麼,哪還會不清楚!?
「我昨天才收到線報,怎麼那麼巧就讓你遇到?」譚雋浩一臉挫敗,實在懊惱自己竟然慢了一拍。
「我昨天在家門口見到她。」推開對亦潼的罪惡感,小羽恬靜的睡容浮現腦海,讓他感到難以形容的快樂。
「家門口?天啊!她去找你了?」在家門口遇到……譚雋浩更是張大了嘴,露出生平第一次的愣臉。
「應該說是亦潼帶她找到我的。」
「天底下哪有這麼巧的事!?」這下子譚雋浩連下巴都掉了。
「這叫天生注定,我們是不可分的共同體,就算不得不分開,也會在某一天相聚。」顧斳風神采奕奕地高聲暢談。
「是是是,你們是天生一對,你可以不用再補充了,听了那麼多年我都會背了,然後呢?」
「她會那樣對待我,是因為她出了事,不想拖累我,所以我要你將那幫人給我揪出來。」顧斳風雙手交握,神情沉重起來。
「那幫人?你的意思是說她受到攻擊?」譚雋浩臉色大變。
顧斳風凜冽的沉下臉,「沒錯,除了毆打她之外,還對她……可惡,我要活剝那些人的皮。」
狂猛的怒意,襲得他一拳用力搥向桌面,好發泄一些想立即斃了那些人的。
「事隔多年,要查得多費點周章,從柳家沒辦法問出什麼嗎?」譚雋浩想了一會兒。
「我疼她都來不及了,你要我再去挖她瘡疤嗎?」他怒瞪著他。
「好好好,是我笨,是我呆,說了愚蠢的話。請你稍安勿躁,給我一些你知道的資料,我好派人去找。」
顧斳風從文件夾里抽出他早先準備好的資料,遞去給他。
「這是我僅知的部分,其中一個手上紋了一只眼楮,這是個很好的線索,應該好找多了。」
他可是花了許多時間,才從閑聊中套出一些些小羽僅存的記憶,再加上柳伯伯在小羽作惡夢時听到的片段,湊一湊資料倒也是不少,這對于精通尋人的譚雋浩來說,是綽綽有余了。
「眼楮?嗯!有特征是好找多了。」譚雋浩大略瞄過一遍。「不過,公事與私事,你希望我先調查哪一項?」
「還用問。」顧斳風送給他一記白眼。
譚雋浩揚揚眉,心底直呼不可思議。
「嘿!你真的覺得那女人比公司還重要?」
「她不叫那女人,你客氣一點!」顧斳風老大不爽地糾正他。
「好好好!我記住了,我馬上去查總行了吧?」嘿嘿!有時候能逗逗老板也挺好玩的。
「還用說?快去!」
「OK,OK。」他微微一頷,便離開會議室。
顧斳風起身走到窗前,望著底下隨風飄搖的路樹,一片凌亂的思維中,柳晴羽蒼白恐懼的臉龐,輕易地將方才的公事推開,佔據了他全部的注意。
就算拚死,他也要揪出那些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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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裁,豪杰造船的趙董事長在一線。」公事桌上的電話擴音器,傳出秘書的聲音。
顧斳風收回望著窗外的視線,嚴肅地皺起眉頭走到辦公桌前,接起電話。
「接進來。」
「是,請您稍等。」
秘書掛斷後,趙子杰勞瘁的聲音傳了出來。
「斳風,我趙叔啊!」
「趙叔,怎麼你的聲音听起來沒什麼精神?你近來可好?」
顧斳風輕松應對,並不刻意提起稍早會議上的事。
「斳風啊!最近趙叔是有點蠟燭兩頭燒啦!不過,別小看了趙叔的身體,我可是硬朗著呢!呵呵,趙叔平日可都是有練起來晾干的。喔喔!等等,我打電話來不是要閑話家常的,其實……你們剛才早會時,洪部長出的問題我已經听說了。」趙子杰會撥這通電話,最主要的,當然是來談談這件事,對洪部長才能交代得過去。
顧斳風挑眉。會報才剛結束,趙子杰就已經听說了!?洪部長的效率什麼時候變這麼好?怎麼不見他對公司這麼積極過?
「是嗎?不好意思,讓你操煩了。」
「哎啊!別這麼說,是我督導不周,害你傷腦筋,斳風,你可別見怪啊!」
「趙叔千萬別這麼說,再精明的屬下也是會有出錯的時候,你就別太在意了。」身為晚輩的他,即便是趙叔理虧,他還是要讓他三分。
「斳風,實在是太麻煩你了,趙叔真的是……」
「哪的話,趙叔別想那些了。」
一聲重重的嘆息聲傳來,顧斳風很清楚趙叔嘆氣下的含意。
「斳風,你也明白,你趙叔都一把年紀了,有時候腦子真的不太靈光,做一樣忘一樣的。現在景氣也不好,我真怕造船公司會撐不下去,到時候我家那個任性的潼潼小心肝,就要麻煩你幫忙照顧了。」
「亦潼就像我自家的妹妹一樣,照顧她是應該的啊!趙叔這麼說就太見外了。」
「呵呵呵,沒錯沒錯,你也知道我家潼潼平時是任性了點,不過她對你這個風哥哥可是擱在心坎里,事事都替你著想呢!害我這個爸爸都不禁要吃起醋來了!」
趙子杰在另一頭朗朗大笑,可顧斳風這廂卻是笑得虛假。
該來的還是來了,前些日子顧爸跟顧媽才跟他聊過,要給趙家一個「交代」,當時他沒有給正面的答案,現在趙叔就來要答案了,這會不會積極了點?
他真的急于要將豪杰跟亦潼交給他?
那怎麼成!他對亦潼只有親情,她是他視為妹妹的人,誰會跟妹妹結婚的啊!?再說他心底早有了相守一輩子的人選了。
「趙叔,講這個還太早了,再說我現在還不想定下來,過些日子再說吧!」
趙子杰怎麼會听不出他話中的拒絕之意,他很想再說些什麼,卻又怕太過明顯,會引起他的反彈與懷疑,所以還是將話收起來,有機會再講。
「當然當然,我們有空再聊聊。」
「一定一定。」
「那麼你去忙吧!」
「你也是,拜拜。」顧斳風掛上電話,合握雙手架著下巴。
是啊!他這妻子的位置,只為小羽保留,那麼他是不是該先告訴爸媽一聲呢?
爸媽一向開明,只要他們知道小羽離開他的真正原因,鐵定會無條件再接受她的,這點他敢打包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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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時分,葉旭瀧獨自坐在房間的床邊,漆黑的屋子里只能瞧見手上的煙的一丁火紅。
他面無表情地凝視著黝黑的空間,無語地吞雲吐霧著。
忽地,一陣風由打開的窗戶吹來,寂靜的煙頭跟著一閃。
葉旭瀧起身將窗戶關上後,雙手交攏胸口靠著窗沿,視線定在剛才他坐的位置方向。
應該無人的床上,此刻竟有個黑影,做著跟他剛才一樣的動作,只是一雙琥珀色的瞳仁閃著生動的光芒,直直地看向他。
「這房間不錯嘛!」一身黑衣的男子沉聲道。「重新裝潢的呦,可見柳先生很看重咱們了不起的迅雷緝毒組長。不過,要不是屬下我拚死搜集的資料發揮效果,你怎麼可能順利的窩進柳家?」
「夠了,我知道你很偉大,行了吧!?」葉旭瀧酷酷地輕蹙眉心。
「本來就是。天知道柳老先生選保鑣的標準,竟然會是你這種大熊體格的男人,我還怕你會因為身材而被刷下來呢!」
「除了我,他是不會選別人的。」他就是篤定百分之百會被選上,所以才沒讓他那些屬下勞事去安排假面試。
「我給你的報告中,第五條的第二十三點里,明明載明柳小姐會怕的……就是你這種高大、魁梧……的雄性。結果出乎意料,不,應該說,她真勇敢,竟然會讓你靠近。」
「我自有一套安撫她的方式,有消息嗎?」一想到正事重要,葉旭瀧將話題導回。
「當然,不然我找你做什麼?」男子起身走向他身邊,邪氣地笑著。「我是來通知你,我們找到帳冊了。」
葉旭瀧熄了煙,向來冷淡的酷臉終于有了表情,只是在黑夜中看來頗為猙獰。
「終于……」
「是啊!有了這個東西,抓他只是遲早的事。不過,有一點我倒是不太懂,他不怕台顧會發現他的貨,還光明正大地在台顧的船上動手腳,憑恃的到底是什麼?」
「他的女兒。」葉旭瀧白了他一眼說道。
「怎麼,他想將女兒嫁入顧家?」男子挑眉猜測。
「這樣他就可以仗著台顧的名義,隨心所欲地運著他的毒品,四處撈錢。」
「他想得還真周到,只是我看應該沒指望了,人家台顧老板只愛你家小姐呢!」
葉旭瀧點點頭,神情凝重起來。
「你想……他何時會再度下手?」
男子問道,修長的身子在漆黑的屋內東模西模,一點也不為黑暗所礙。琥珀色的雙眸閃爍著,猶如漆黑森林中的花豹。
葉旭瀧思索了一會兒,不疾不徐地踱至窗邊,打開窗門,黑眼盯著已走到窗台的男子。
「顧家應該很快會公布他與晴羽小姐的喜訊,他下手的機會就在這幾天。」
「這樣啊!說來還挺巧的,我們才剛從墨西哥追到他這條線索,就讓我們挖到他辣手摧花、阻斷良緣的證據,人果然不能做壞事啊!」黑衣男子感嘆著。
「之前的事就不用再說了,你給我盯緊趙子杰和他女兒,不要讓他溜了,這邊我會處理。」
男子朝他行了個禮,隨即翻身躍出窗外。
「知道了,我親愛的……霍克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