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怎麼還不醒來呢?」靳妍趴在床榻上問。
靳蘊波緊閉雙眸,身軀在床上不安的翻動。夢中的她努力地跑,眼前卻一片漆黑,沒有一絲指引的光亮,雙腳彷佛踩在不見底的泥濘上,每跨一步都艱難無比。
「哥哥,娘是不是很難過?」靳妍小小的臉因為不安而皺成一團。
從來不曾踫過這種情況的古天也擔心不已。
「娘是不是生病了?」見哥哥不說話,她緊張地追問。
「小少爺,你們不用擔心,送小姐回來的人說她只是一時身體不適,沒什麼大礙的。」在旁邊伺候的丫鬟連忙出言安慰。
「嗯……」好吵……靳蘊波濃密的眼睫輕輕顫動,周遭不斷傳來的干擾聲音,讓她努力地想張開眼晴。
「小姐醒來了!」
在一片喧鬧聲中,混沌的意識逐漸清醒,杏眸霍然圓瞪,她記起來了!
「娘!」靳妍一看娘親醒來,立即撲到床上,一旁的古天也急忙跑向前。
身軀被女兒抱住,靳蘊波急忙低下頭檢視身上的衣物,都在!
「秋月,這是怎麼一回事?我怎麼回來的?」她緩緩地撐起身子,四肢的酸痛及雙腿間的不適,清楚地告訴她今天下午不是一場夢。
秋月躬身稟告︰「傍晚時分,閻大公子送您回來,說您在宴會途中忽然昏倒。」
「是嗎?」她咬了咬牙,柔聲安慰女兒,見兒子一臉憂色,她強自微笑道︰「天,你別擔心,娘很好。」
古天遲疑地點點頭,似乎是在判斷她話中的可信度。
縴縴五指暗地緊拽絲被,胸臆焚燒著怒火,她無法忘記下午的屈辱,心知今天的事情只是一個開端,閻峻接下來一定會有其它的動作。
「天,你先帶妍兒到外面去。」壓下心中的慍怒,她轉頭吩咐丫鬟,「秋月,我要淨身。」
「是。」秋月躬身應道,隨即又開口︰「對了,偉康表少爺下午就來找您了,一直在花廳等到現在。」見主子挑高了眉,她機靈地往下說︰「表少爺渾身酒味,似乎很著急的樣子。」
「讓他等。」靳蘊波冷笑。
*****
「你還敢來?」
玉足小心翼翼地邁動,身體的酸痛依然傳遍全身,靳蘊波暗自詛咒賜予她這一身苦難的人。
「蘊波表姊……」杜偉康滿臉縴悔。
「幾杯黃湯下肚,你還記得我是你表姊?」身軀無法像平日一般移動自若,她僵硬地靠在茶幾旁。
「我……我……」杜偉康心虛的干笑,沒有辦法推諉。
唉,都怪閻子祺那家伙的酒量實在太強了,也是他太大意,黃湯一杯接著一杯下肚,酒酣耳熱之間,就被人家套出話來了。
在知道自己闖禍後,他不顧宿醉的頭痛,連忙跑上門來賠罪示警,豈如表姊已出門赴約,而作東的人居然就是閻峻!
害得他當下冒出一身冷汗,知道閻峻此宴必無好宴,但已經來不及警告蘊波表姊……
「妳沒事吧?」杜偉康關心地問。
「你說呢?」靳蘊波眉目含怒,沒好氣地橫他一眼。
這下子讓杜偉康只能低頭縴悔,連一句話也不敢再多問。他無法想象表姊今天下午與閻大當家爆發了多大的沖突,見到蘊波表姊不省人事地被閻峻送回時,他就自責不已。
可是……這也不能完全怪他啊!誰教蘊波表姊自己先敗露線索,才讓對方循線找上門來,還利用閻子祺那長袖善舞的小子接近他、從他口中套由真相。
不過最令人意外的是,小妍兒的親爹居然會是閻大當家!舉凡長安城里的居民,大都知道四年前閻大當家被手足陷害,夜宿群鶯樓的糗事,只是沒想到,他會因此和蘊波表姊的「竊種計畫」扯上了關系……
看著表弟委屈的眼坤,靳蘊波心知也不能完全怪他,誰曉得那夜閻峻雖然什麼都沒看見,卻偏偏記得她的……
驀地,她的臉頰燒紅,腦中浮現今天下午被他羞辱時的畫面……
無恥!無恥!
杜偉康愕然看著表姊忽然漲紅了臉,憤慨地用粉拳極打茶幾,那副樣子……簡直……簡直就像撒嬌的小姑娘,任誰看了都無法相信她會是個縱橫南北、手段高明的豪商巨賈。
從姨丈過世到現在,整整十年他不曾看過蘊波表姊有這種神情。或許……
「其實,我覺得這樣也不錯。」杜偉康小心翼翼地斟酌用詞。「閻峻行為自持,不喜涉足煙花之地,論家世也與靳府門當戶對,不失為良配,既然當初誤打誤撞有了孩子,那麼……」兩人成親的話不就什麼事情都解決了,妍兒和天也就有個爹了。
「別想!孩子是我一個人的,他休想搶走。幸好你沒將所有事情吐實,閻峻現在以為天是他的孩子。」靳蘊波換個坐姿,女敕臀在椅上的軟墊小心地輕挪,以免扯動腿間的酸痛,她在心中再次咒罵那個可惡的男子。
什麼行為自持!真要如此,那些折磨她的花招哪里學的?!哼,她壓根不信偉康的說辭。
「那妳接下來打算怎麼做?」他知道,以表姊的個性,絕不可能將孩子給人,不管是妍兒還是天。
「這你就不用管了。」身體的酸痛讓她的心情更惡劣,她出言警告,眼神變得冰冷。「記住,要是你敢說出妍兒的身分……」
杜偉康忽然覺得背後冷風台醮,一股涼意自腳底竄起。他知道表姊已原諒他先前的無心之過,但是他若再捅出什麼樓子,事情就不是這麼簡單可以善了的。
「是是是,我知道!」杜偉康連聲保證,決定趕快遠離這是非之地,明哲保身。
*****
暗夜中,書房仍透著微光,傳出喁喁低語。
閻子祺萬萬想不到自杜偉康口中問出的答案竟是如此驚人。
是什麼樣的女人居然敢跑到青樓找男人竊種?!
也難怪當大哥知道時會一臉錯愕,那副張口結舌、無法置信的表情他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好笑,只不過接下來就是一連串的火山爆發,沒有一個男人受得了這樣被利用。
不知道今天的萬芳樓之約,情況究竟如何?閻子祺端起面前的醒酒茶,為了灌醉杜偉康,他付出的代價也不小,現在在腦袋里踏步的小兵仍遲遲不肯退下,讓他頭疼不已。
「大哥,你接下來打算怎麼做?」
閻峻沉著臉坐在書桌前,燭光搖曳,在他輪廓深刻的臉龐投下陰影。
等候許久,茶杯里的茶水都快喝光了,閻子祺終于得到響應。
「明天差媒人去說親。」就算她又找了其它男人生下一名女兒,但他可以不計較,無論如何,他一定要將兒子討回來,改姓為閻。
這個答案顯然大大出乎閻子祺的意料之外,不是他要漏自家兄長的氣,但他怎麼一點也不覺得……這計畫會成功?
「你打算強娶靳大小姐之後,孩子就是你的了?」閻子祺不敢置信的問。
閻峻點頭。
閻子祺靜默片刻,朝天翻了一個白眼。
或許一般女子對于閻大當家肯放段差媒人說親,會感動得痛哭流涕,但對象是靳大小姐的話,他持保留態度。他完完全全不認為上青樓竊種的靳大小姐會對婚姻有興趣。
看來大哥壓根沒想到這一點。閻子祺嘆氣,目露悲憫地看著兄長。
「別這樣看我!」閻峻冷冽的目光朝他直射,可惜沒造成多大的嚇阻效用。
「靳大小姐會答應嗎?」
「由不得她不答應!」閻峻靳釘截鐵地說。
想起今天下午靳蘊波在他身下**的模樣,他的身體又燃起欲火。那雙炯亮如電的杏眸總是惹得他失控,讓他不顧一切的想自她身上索取更多。
就這樣決定!過去的事他可以不計較,但從今以後,靳蘊波只能有他一個男人,他不容許她再恣意妄為,不管她的反彈將會如何激烈。要子嗣,她要幾個就有幾個,前提是孩子的爹只能是他!
「女乃女乃一定會很高興,她有了一個四歲大的孫兒。」閻子祺在心中嘆息。大哥,你想得太簡單了,別說做弟弟的沒手足愛,我就等著看你吃癟吧!
☆☆☆
「妳說閻大公子要娶我?」靳蘊波俏容冷然。
「是的!一點兒也沒錯。」媒婆興奮地回話。
她相信,靳大小姐一定會很高興地答應這樁婚事,然後她就有一份厚厚的賞賜入袋了。
只是她不明白,為什麼閻大公子會想娶這位命硬無比的靳大小姐呢?
「閻大公子說,只要妳好自為之,行事加以收斂,一切他可以既往不咎。至于兩個孩子,他會視如己出。閻大公子自從六年前妻子過世,就未再娶,也沒有一子半女。就我看來,你們兩個簡直是天作之合,門當戶對。」媒婆熱心地轉述委托人的話。
好自為之?行事加以收斂?一切他可以既往不咎?靳蘊波面容覆上一層寒霜。
閻峻那天無禮地對她,她都還沒找他算帳,現在他竟然還有臉找媒婆來說親?!一樁婚姻能解決什麼?她不答應下嫁他又能如何?
靳蘊波唇邊的笑意更冷,原本以為接下來會是一場硬仗,看來她高估閻峻了。
為了讓接下來出口的話更具可信度,她特意停頓了下,直到媒婆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她身上時,才緩緩開口。
「承蒙閻大當家垂青,看得起蘊波,只是蘊波命運乖舛,好不容易遇到如意郎君,也于去年不幸遭攔路搶匪殺害……」她刻意放慢說話速度,裝出哀傷的模樣。
媒婆急忙搖手插話,「這些我說過了,閻大當家不會在意的。」
他憑什麼資格在意!靳蘊波雙頰因薄怒而染上紅暈,她極力壓下怒火,將退敵之策說出。
「蘊波自知是不祥之人,在夫婿過世後,蒙高人指點,說蘊波此命刑克,唯有男子自願入贅,才可化解。」
自願入贅?!這……這……閻大公子身為長子,掌管閻家大大小小事務,怎麼可能答應入贅?媒婆臉色凝重,意識到任務的艱難。
「那……我該怎麼回復閻大公子?」
見媒婆一臉為難,靳蘊波心情大好,杏眸漾出愉悅的波光,輕輕吐出答案。
「如實稟告。」
☆☆☆
轟動!轟動!
鯛夫六年的閻大公子居然托媒人向文君新寡的靳大小姐提親?此消息一出,震驚了大街小巷。
原以為很快就會締結一樁美好姻緣,孰知靳大小姐卻提出驚人的條件,要閻大公子入贅!
「該死!什麼高人指點,根本就是搪塞之詞!」閻峻握緊拳頭,恨恨地往桌面一捶。
「問題是大家都相信。」閻子祺低頭摳摳指甲,藉以掩飾嘴角的笑意。
高招。
他幾乎想舉起雙手為靳大小姐的急智喝采,輕輕松松丟出一句「高人指點」,就擋住兄長的求親,不費吹灰之力,拒絕得順理成章。
閻峻看著兩個弟弟,一個低頭專心地摳指甲,一個是坐在椅子上像塊木頭似的,他不禁大為光火,正想破口大罵,木頭人忽然開口了。
「大哥,答應她。」
「胡鬧!」閻峻忿忿拂袖,一口否決二弟的提議。
「她就是看準了你不會答應,才會有恃無恐地提出這樣的要求,如果你答應了,不僅所有的問題都能解決,我們閻家也馬上多了一個長孫。」閻律面無表情地說。
好!閻子祺暗暗拍手叫好。
沒想到平常沉默寡言的二哥居然會提出這麼卑鄙的方法,一個現成的長孫能讓女乃女乃轉移好一陣子的注意力,省得她老人家一天到晚催促他去將未謀面的新娘子找回來。
嘖,又不是他叫她跑的,而且大哥已經差人去找了,應該很快就會有消息。
「況且,靳家的權勢不可小覷,這一場仗真打下來,傷害不可謂不重,只要大哥肯暫時屈就,為大局考量,不僅親生兒子在抱,也能以姑爺的身分進入靳府,到時靳大小姐插翅也難飛。」閻律繼續分析利害。
說得好,大哥你就答應吧!閻子祺滿懷希望的看著兄長。
閻峻來回踱步。二弟說得對,天知道他多想看到自己的兒子,然而在靳府滴水不漏的保護下,他連兒子一面都見不到。
幾度天人交戰,他終于做出破釜沉舟的決定。
「好!」
對于大哥下的決定,閻子祺笑得合不攏嘴,渾然不知兄長這一「出嫁」,閻家所有的擔子都落在他身上。
而閻律只是繼續坐著,對于兄長答應自己的建議,並無表現出高興的情緒。
閻峻冷冷的一笑,噬血的憤怒光芒在眼底狂燃。靳蘊波若以為這樣能讓他知難而退,那她就太小看他了!
他期待兩人再次見面看看是誰的道行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