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昊冰箱中的綠色版圖逐漸減少。
原本一打開冰箱,就能看見許多綠色的海尼根,現在隨著補充人兒的曠職而越來越少。
只要伸手還有得喝就好了,龐昊絲毫不放在心上,反正過兩天水芯就會幫他補上了。
他來到工作室,一切如常,手掌著鏡頭,與美麗的模特兒調笑,捕捉每一個接近完美的鏡頭,然後再將底片沖洗出,生活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另一頭,剛下班的季水芯邁著沉重的腳步爬上四樓的階梯,與之前不太一樣的是,現在她每天的睡眠都多了一個小時,因為不用再早起幫龐昊做早餐。
她將手中的提袋放下,自那天起,心中始終沉甸甸的,無法開懷。
電話鈴聲響了。
"喂?"她接起電話。
"水芯啊,你什麼時候要回來?這兩個月你都沒有回家,你阿爸在那邊念,打電話給你又常常找不到你,你最近到底在忙些什麼?"季彩玉一開口就是關心的叨念。
久未听到親人的聲音,她的心瞬間流過涓涓的暖流。
"媽,我這個禮拜周休二日就回去。最近基金會在舉辦一個比賽,會比較忙,這個星期五晚上我就搭車回去。"季水芯輕輕地說,心里滿是愧疚。
這些日子為了龐昊,假日她都留在台北,沒有像以往一樣,一個月最少總會回去一趟。
"工作很多喔?那不要太累,要注意身體。賺錢雖然重要,但身體也要顧好,你一個人在台北,不比在家里,什麼事都有人照應。"
"媽,你別擔心,小虹很照顧我的。"眼眶泛起一股灼熱,她努力控制聲音,不讓母親發現任何異狀。
"對啊,小虹那孩子也很好,有她在我放心多了,不用怕你心腸軟,老是胡亂買一些東西。"
"我現在不會了。"晶瑩的淚珠滾落眼眶,季水芯口中說著善意的謊言。"媽,阿爸呢?"話筒里除了母親的說話聲,隱約還可听到後方傳來的威嚴嗓音。
"你阿爸在念了,說電話費很貴,叫我別那麼愛說話,說你要是有男朋友,要帶回來給他看。"季彩玉交代完丈夫說的話,就將電話掛斷了。
季水芯輕輕的放下話筒,淚水終於止不住地淌落雙頰,她嗚咽低泣,面對她和龐昊之間不會有結局的事實。
這一個星期以來,她強忍著不去找龐昊,她的生活像灰色一樣慘澹,沒有色彩。龐昊沒有一通電話,兩人住這麼近,她才想起,龐昊從來沒有主動來找她。
為什麼喜歡一個人這麼難?
她相信他不討厭她的,她以為兩人若一直在一起,走向紅毯的那一端是遲早的,為什麼龐昊無法給她想要的愛?
門外傳來輕敲,她的心陡地急跳,內心涌起希望,飛快地街向門口將門打開。
殷虹嚇了一跳,她只是要拿剛才買的泡沫紅茶過來,誰知迎面而來的就是一臉淚水的水芯。
不是他,不是龐昊。
季水芯難過的站在門前,淚水瞬間像斷了線的珍珠不斷落下。龐昊說得很清楚,是她不願去面對現實。
殷虹見狀也大概猜出發生什麼事。
自古情之一字謂之謎,凡有稍小氣候變化,流淚痛哭實屬平常,不分男女。
殷虹走進水芯家門,將紅茶放在桌上,彎身抽出幾張戀愛的好朋友──面紙。
"拿去。"
"小虹,我是不是很笨?"
"是有點笨。"
抽噎聲因為她的話更大了。
"不過,你不用擔心,面紙用光了我那邊還有。"殷虹很實際的說。
"……討厭。"季水芯又哭又笑。
龐昊冰箱中的綠色版圖終於完全消失。
"真搞不懂你怎麼這麼喜歡喝海尼根?"齊日翔忍不住抱怨,扛著兩箱啤酒爬五樓的樓梯可不是件好玩的事。
"羅唆!是誰自己說要陪我去賣場的,才叫你扛個兩箱啤酒,鬼叫什麼?"龐昊回頭大吼,他搬的是整箱礦泉水。
他的心情也很不好,本來以為水芯會幫他補貨,結果只見家里的民生消耗品日益減少,最後終於告罄。
什麼嘛!當初主動接近的是她,現在又忽然搞失蹤。
兩人爬到五樓,龐昊拿出鑰匙將門打開。
"你小心點,早晚有一天你會變成有啤酒肚的禿頭中年男子,到時所有的女孩子看了你就避之唯恐不及。"齊日翔滿頭大汗,彎身將啤酒放下,想到辛苦處,仍不免滿月復牢騷。
"你少羅唆!"龐昊將整箱的礦泉水搬進屋里。
他當然可以到樓下找人,但是憑什麼?兩人也沒山盟海誓,她要是不想見他,OK!他也不勉強,只要他龐昊一招手,願意送上門的女人多得是!
今天阿昊的火氣可真不小。齊日翔打開裝著礦泉水的瓦楞紙箱,拿出一瓶礦泉水,扭開瓶蓋,就著瓶口咕嚕咕嚕往下灌。
"怎麼沒看見那個美眉?"擦擦嘴角,齊日翔問。
"我怎麼知道!她又不是我什麼人。"龐昊煩躁的爬梳著頭發。
看來是和人家美眉有什麼不對勁了。環顧龐昊凌亂的住處,迥然不似之前的整潔,齊日翔當下了然於心。
"難怪今天你會沒啤酒喝,要自己去搬。"原來是報應到了,齊日翔咧嘴亮出刺眼的白牙。
"笑什麼?牙齒白喔,相不相信我可以把它打下來?"龐昊暴力的晃晃拳頭。
"哎喲,我好怕喔,大人饒命。"齊日翔睜大眼楮眨呀眨,雙手環住自己,裝出小女子無助的聲音。
他知道龐昊只不過是說說而已,他的嘴永遠比手快。
看齊日翔那副白痴的樣子,龐昊決定將力氣用在更好的地方,雙手一扯,打開啤酒箱子,決定喝他的最愛消暑。
只是他忘了啤酒在剛剛的搬運過程中受到震動,他才將拉環一扯,白色的啤酒泡沫隨即噴出,弄得他一臉狼狽。
龐昊滿臉愕然。
"哈哈哈哈──報應,果真是報應!"齊日翔再也不客氣,指著龐昊狼狽的模樣捧月復大笑。
龐昊緩緩地放下手中的啤酒,薄唇一勾,咧出血腥狠笑,雙手折得關節喀喀作響。
齊日翔見狀隨即知道不妙,警覺的向後退,但龐昊已經飛身撲了上來。
"喂喂喂──你來真的?!"齊日翔扭身逃跑。開玩笑!他才不要當龐昊的出氣包,傻瓜才出手回擊。
兩個大男人在屋內滿場追逐,齊日翔靈敏的閃躲,高級黑色真皮皮鞋踩得白色的床單滿是腳印。
"是男人就別跑!"龐昊大喊。
"你小時候還和我一起洗過澡,怎麼會懷疑我不是男人?"齊日翔哈哈大笑,轉身覷看敵人的方位,這一疏忽,龐昊已經追上他,霎時兩個男人像小孩子般扭打成一團。
"喂喂──你真打啊!會痛耶!"齊日翔臉部挨了一拳。
"廢話,不痛打你干嘛!"說話間,龐昊不小心露出空隙,也被齊日翔的腳踢中月復部。
樓下的殷虹听著天花板傳來乒乒乓乓的腳步追逐聲,不耐煩地推開門走到樓梯間吼出警告。
"喂!樓上的安靜點!你當這里是運動場啊!"真是一點公德心也沒有。
龐昊原本還想再打老友的鼻子一拳好回本,听到吼叫聲只好停手。
"你看,你女朋友的手帕交在抗議了。"齊日翔不再掙扎,索性躺在床上不動。
"我說了,她不是我女朋友!"龐昊沒好氣的說,翻身坐起。
還嘴硬!齊日翔指指四周,"你看看你的狗窩。"
龐昊環視四周,的確快變成狗窩,家中一般垃圾和沒有分類的回收資源垃圾充斥,滿滿的啤酒罐沒人收拾,每晚他從工作室回到家的時候,垃圾車早走了。
"我又不是把她當女佣。"
"接下來你別跟我說是她自己送上門的。"這豬頭,齊日翔瞪著龐昊。
"事實上的確如此,是她主動向我示好的。"龐昊賭氣的別過臉。
"喔?那你的意思是說,水芯先主動示好,所以她活該幫你搬啤酒、整理家務、倒垃圾,而你則理所當然享受這樣的便利?"齊日翔一針戳破老友的大少爺脾氣。
龐昊從小要啥有啥,家世好、長相佳,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不想繼承家業,大學畢業買了張機票一走了之。虧他命底好,六年在紐約打拚,不靠家人的援助,也打出了一片天。
比起許多人一生為錢勞碌奔波,龐昊的一切來得太容易,女孩子也常主動投懷送抱,讓他不曾為情辛苦、為情迷惑,而水芯的追求方式更助長了他天生的劣根性,使他明明知道珍寶就在自己的手中,卻不懂得去珍惜。
"你知道嗎?要女孩子先主動有多難,她要鼓足了勇氣,才能面對可能的拒絕和難堪,只為了听到你的答案。"
龐昊無法為自己辯解,因為事實的確如齊日翔所說。
"記得嗎?上次我來的時候,你說你們只是朋友時,她那難過的表情。"
龐昊回想,他的確說過這句話,但他沒想到這句話會讓水芯難過。
當初水芯拿著早餐向他示好的神情,很羞澀,看起來天真帶有點蠢,但仍是極力爭取他的注意。
"事實上,水芯從來不曾對未來有任何暗示,何況我們之間並沒有任何承諾,朋友這個說法,是因為我想若雙方有遇到更好的對象,也──"龐昊住口不說。
"比較方便?你相信有女人將自己送上門,只為了和你切磋床上技術,然後一方面不求回饋當你的老媽子?"齊日翔唾棄的翻了翻白眼。
想也知道不可能,龐昊心頭一片混亂。
"你有沒有想過她或許在等你的承諾,在你口口聲聲強調兩人只是朋友時,她能以什麼立場來找你?"齊日翔說到此,剩下的就讓龐昊自己想。
今天昊日攝影工作室彌漫著一股低氣壓,使得所有的工作人員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小心就踩中地雷。
"老大最近心情好像不太好?"阿川拿著打光板小聲的說。
"對啊,雖然以前也有過更難合作的女星,不過也沒看過昊哥這麼不耐煩。"負責效果的阿明將電風扇的風力加強,吹往場中,一方面還要分出手灑著紙做的玫瑰花辦。
"小曼,轉一圈。"龐昊一臉看起來就是沒啥好心情的樣子。
身穿瑪麗蓮夢露武的白色削肩洋裝,小曼听話的迎風轉圈,經過道具強力風扇的吹送,白色長裙瞬間撩起,露出誘人的潔白長腿,往上是現今最流行的T型小褲褲。
現在拍攝的正是T型褲的DM。
這幅艷麗的美景讓阿川瞬間看呆了,拿著打光板的手搖晃了下,隨即就是龐昊的怒吼。
"阿川!"
"喔哦,看來老大的心情真的很差。"負責造型的小凡壓低下聲音。
"對啊,要不然這種時候,昊哥頂多笑罵兩句就算了。"阿明小小聲的說。
場中的小曼不停的變換姿勢,龐昊覺得拍得差不多了,吩咐場中人員收工。於是大夥兒忙著收拾現場,尤其是滿地的紙花瓣。
胃隱隱作疼,龐昊煩悶的坐在椅上,大手習慣性地往桌上撈,卻發現咖啡喝完了,這使得他的心情更加惡劣。
"叫美華幫我買杯咖啡。"
"好!"小凡迅速領旨,首先跑離暴風圈,留下其他人。
龐昊煩透了。齊日翔那番話讓他心浮氣躁,他想不理會,可是水芯的影像一直在腦中揮之不去。
"對了,現在怎麼都沒早餐了?"阿明的目光停留在前方的桌上,搜尋粉紅色保溫鍋的身影。
他的腳忽然被狠狠踩了一下,讓他悶哼一聲。
"臭阿川,你干嘛?痛死了!"阿明回頭大吼,只看阿川作賊似的壓低身體,將食指放在唇上,拚命要他小聲點。
"噓,你想害死我啊?!"從那天起,他就怕東窗事發。
"害死你?你在說什麼?"阿明有如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
"你听昊哥說過這些早餐是怎麼來的吧?"阿川小心的說。
"不就是一個煞到昊哥的美眉送他的?"怎麼了嗎?阿明不解。
"那個美眉那天來公司,我不知道她就是追昊哥的那個美眉,結果不小心說溜嘴,讓她發現了昊哥根本沒有吃早餐的習慣。"
"你這笨蛋!你這樣說人家不就知道她每天辛辛苦苦做的早餐是送到了我們的口里?"阿明不自覺提高了音量,引起了龐昊的注意。
"噓噓噓,你小聲一點。我怎麼知道那個美眉好死不死的就是她?"阿川喊冤。
"我還感到奇怪,以為來得太晚,被你吃掉了。原來是你這大嘴巴害得大家都沒得吃!"以後再也沒有熟騰騰的咸粥和美味可口的三明治了,阿明忍不住出手扁向阿川的腦勺。
嗚嗚……好痛!眼眶含淚的阿川模著發疼的後腦勺不敢吭聲。
"結果那美眉有沒有說什麼?"阿明問。
想到那天,阿川慶幸的拍了拍胸口。
"說到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我原以為她會很生氣,結果沒有。那美眉好像沒多大的反應,讓我松了一口氣。"
這……豬頭!人家那樣就是在生氣啊!阿明氣結。他開始佩服自己怎麼能跟這個白痴共事這麼久。
"喂喂,阿明你要去哪?"不會是要跟昊哥說吧?阿川急叫。
"到一個不會被你的白痴傳染的地方。"阿明沒好氣的說,彎身打算將風扇搬回到工具間。
眼看親愛的同事棄他而去,阿川心虛的瞄瞄四周,卻發現龐昊正站在不遠處。他不會這麼倒楣吧?阿川在心中哀號。
過了半晌,他鼓起勇氣睜開眼楮,發現龐昊沒有下一步的動作,似乎沒有听到他和阿明的談話。
"昊哥,咖啡買來了。"
看見美華拿著咖啡回來了,阿川終於松了一口氣。
龐昊面無表情地接過咖啡。
打從出娘胎到現在,直到此時此刻,他才知道自己這麼差勁。只是若水芯已經知道了,她為何什麼都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