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昏暗不見天日的地牢中不知不覺又度過了幾天。屈指算來,離他成親之日不過七八日之遙,父親一定又氣得跳腳,母親一定心急如焚了吧……全家上下必是在四處緝拿他這個浪子了。
從小到大,除了練功他從來沒有乖乖听父親的話做過一件事,「不肖子」簡直成了他的第二個名字。這一次為了逼他成親,父親連斷絕父子關系的手段都使了出來,母親一封封含淚的家書,讓他不得不乖乖听憑擺布。誰知老天偏偏又讓他遇上藍玉、偏偏讓他在他心中生了根,甩不開、拔不掉。
本來對父母讓他取的是貂嬋還是母豬他都混不在意,反正他絕不會因此而停下腳步——無所謂。可是現在,他還能心平氣和地取一個從未謀面的女人進門嗎?如果他這樣做了,還有什麼資格把佔據他整顆心的人拴在身邊?
被關在這里也好,至少讓他有理由去面對父親的怒火。
這個念頭剛一閃過,他立刻反手給了自己一巴掌——「啪」的一聲,臉上隨即浮起五道通紅的指印。
蕭颯啊蕭颯,你難道要做個只會逃避責任的孬種嗎?!
還是快些救出藍玉,趕在成親之前退掉這門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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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之中,藍玉煙只覺得全身發熱,有如烈火焚身,想動卻又動彈不得。就在受這酷刑煎熬之時,一股冰涼涼的液體流進了嘴里,有如醍醐灌頂,一口下肚那灼熱之感立時消解了不少。喝了幾口,他便又沉沉睡去。
如此反反覆復不知過了多少次,也不知他昏睡了多少時候,總算不再感受到那烈火焚身之苦,他悠悠地醒了過來。
緩緩睜開眼,只見一個身著天青色文士衫,頭戴天青色文士巾的男子正坐在他床邊,端著一個白瓷碗用勺子不停地在里面攪拌。
「你醒了——也是該醒了!」那男子對他微微一笑,把碗放在一旁的小幾上,伸手扶他坐起來︰「再喝最後這一貼藥,你就沒事了。」
藍玉煙茫然地坐起,接過他遞過來的碗︰「這……是什麼地方?」
「是李驁的別院,我可不是壞人,你放心喝吧。」那男子一雙彎彎的笑眼,打趣地看著他那驀然染上嫣紅的雙頰。
為了掩飾臉上的窘色,他立刻捧起碗一口口把這碗翠綠色的藥汁吞下了肚——清涼中帶著點木樨花的香味,他還從未喝過這麼好喝的藥呢!
「多謝!」
那男子接過空碗輕輕搖頭︰「你用不著謝我,要謝就謝李驁的《太醫精華錄》吧。」
「《太醫精華錄》?」藍玉煙不解地眨眨眼。
「呵,你自己去問他好了。」那男子喜滋滋地放下空碗站起身來,「我可要去討我的報酬了。」說著拍拍袍角上沾著的藥草渣就準備離開。
「等一下,敢問閣下高姓大名?」藍玉煙急忙喊住他。
「噢!」他又想起來什麼似的轉回頭︰「十天之內可千萬不要沾酒啊,切記切記!至于我的名字嘛——」他笑嘻嘻地盯著他,「那可要用你的名字來換。」
「啊!」藍玉煙敲敲頭,責怪自己的失禮,「小弟姓藍,草字玉煙。」
「藍玉煙?好名字!『藍田暖玉日升煙』——果真是舉世無雙!」那男子一听,立刻點頭贊不絕口,「在下復姓端木,名詠懷,江湖上人稱『佛手聖醫』的便是。」
「原來是端木大哥,我曾听李大哥提過的。」藍玉煙被他夸得有些不自在,轉而問道︰「請問大哥——我這病來得莫名其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這到是該說說——端木詠懷只好先壓下《太醫精華錄》的誘惑,又走回他床邊坐下。
「你體內潛藏著一種藥性很強的……藥,叫做「疊情」。這種藥的制法跟苗疆的蠱毒有一些相似之處,所以藥效也和一般藥不同。一般的藥藥效只有一次,陰陽相合便即可解。可這種「疊情」的藥效卻不止一次,只要一與藥引相合,使會立刻生效。而且——」他頓了頓,一臉高深的表情正色道︰「藥力是頭一次最弱,此後每一次的藥力比上次要強過一倍,若未經紓解之,便受盡烈火煎熬之苦而死。你體內「疊情」的藥引就是酒——你遇到李驁那天跟他喝了幾杯,引發藥效,所以他就點了你的昏穴把你帶到這里,然後快馬加鞭地把我傳了來——幸虧你還沒發作幾次,否則我也只能給你上柱香了。」
「哦……」藍玉煙一听,頓時心里有了種不祥的預感。
「只要……喝了酒就會……」
「對!」端木詠懷點點頭,「不過你放心好了,只要十日內不沾酒,藥力也就解了。」
「噢……」
「你休息一下,我去告訴李驁一聲。」拍拍他的肩,端木詠懷沒注意到他那神不守舍的模樣,快步走了出去。
「疊情」……藥……喝了酒就會……唯雲雨可解……憐雨閣那一晚……第二天他沒事……
這說明了什麼?
那天早上他醒來時全身赤果,那混蛋說是他吐髒了衣服才幫他月兌掉……他全身酸痛,卻以為是運功過度而未加在意……
難道……那晚他和某個女子行了那——夫妻之禮?
霎時,藍玉煙羞得滿臉通紅。沒有夫妻之名……這、這不是毀了那女子名節嗎!
可……她為什麼不留下來?他不會不負責任啊!
就在他沉浸在自己思緒中時,門被輕敲兩下,接著「吱嘎」一聲有人推門進來。
「藍小妹,你好些了嗎?」李驁帶著一臉戲謔的笑容走到他床邊。
「李大哥,你就別取笑小弟了。」藍玉煙這才回過神,不好意思地開口。
「呵,誰能想到過去那個婷婷玉立的小仙女幾年不見竟換了副男兒身?要不是你這張天姿絕色的臉蛋一點沒變,我還當認錯人了呢!」李驁在他床沿坐下,笑問︰「說起來,藍盟主怎麼舍得讓他的掌上明珠獨身下山——還是你私自離家?」
「哎,」藍玉煙苦笑一聲,「還不都是這張臉惹的禍!」
接著把他娘鬧出的這場荒唐事大略說了一遍。
「蕭颯?」李驁訝然地挑了朱眉︰「他是你的未婚夫?」
「全都怪我娘,沒事找事!我到江南來就是要阻止這場鬧劇發生——不準笑!」
「哈哈哈哈……」李驁好不容易壓下笑意︰「藍伯母果然與眾不同,奇女子也!」
「腦子里少根筋當然與眾不同!」藍玉煙沒好氣地說。(南行路上的藍夫人唐昭然冷不丁地「啊嚏」一聲,奇怪地模模鼻子。)
「這麼說,令尊至今還不知道你是男兒身?」
「是啊,」他點點頭,「李大哥,今天是什麼日子了?」
「今天是五月初十。」
「初十!那不就只剩五日了!」藍玉煙滿臉焦慮,一掀被子就要下床,「不行,我得立刻去金陵!」
「放心!」李驁按住他肩頭,「蕭颯不會在禮堂上出現的。」
「為什麼?」
「哼,山人自有妙計。你放心吧,等你好了再去蕭家退婚也不遲。」
「可是……」
「相信你大哥!」拍拍他的肩,李驁幫他拉好被子,從床沿站起來︰「我還有事在身,不陪你了。小桔!」
一個十五六歲的婢女應聲而入,跪在廳中。
「有什麼需要你就吩咐她好了,我明日再來看你。好好休息!」
「多謝大哥!」
「這麼客氣干嘛?!」李驁一笑,轉身而去。
在房里待了兩天,大部分時間都躺在床上,實在悶得難受。于是,用過早膳,藍玉煙便下了樓,慢步在庭院中閑逛,後面還跟了個甩不開的小尾巴。
「公子,披上這件披風吧,早晨涼得很吶!」
難道他看起來就這麼弱不禁風嗎?
「小桔,你回去吧,我想獨自走走。」他無奈地回頭道。
「可是……」
「別可是了……」剛想遣她回去,耳中突然听到一陣清雅的琴聲,婉轉悠揚,有如游絲隨風飄蕩,卻又連綿不絕,動人心弦。
忘了要說的話,藍玉煙尋聲走去。穿過花園,繞過回廊,走進一扇圓形洞門。
門後是個幽靜的小院,微風中充滿了竹葉的清香。一片翠綠的竹林間,有一個小小的六角亭,亭中一位束長發的白衣男子正在撫琴。
琴聲漸漸低沉,充滿了淒然的味道,與他臉上那層濃得化不開的孤寂與落寞同樣讓人心生衰傷之感。
「公子……」身後的小桔輕喚。
來不及讓她閉嘴,琴聲乍然而止,亭中男子抬眼看向他們。
好有氣質的人!
那張文雅俊秀的臉上嵌著一雙泛著冷光的銳利眼眸,一縷晨光照在他臉上,映得那又眼就如兩顆透明的水晶珠子,清澈、明亮,閃著點點金子般的光輝,讓人為之神迷。
兩道上揚的劍眉透著堅毅,英挺的鼻梁宛若天工,紅潤的薄唇微抿著,于人一種無情之感。一頭烏黑直亮的長發凌亂地披散在肩上、胸前,與那身縴塵不染的白袍形成鮮明的對比。
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按在琴上,一言不發地任他打量,眼中的光芒漸漸變得復雜起來。
「啊,對不起!冒昧打擾……」終于意識到自己的失禮,藍玉煙連忙拱手賠罪︰「請勿見怪。」
那人淡漠地看著他,緩緩搖頭,一言不發地垂下頭去繼續撥動琴弦。
淒美的琴音又復響起,低而不斷,一聲聲像敲在人心砍上。過了一會兒,琴音漸轉柔和,忽高忽低繁復變幻,有如在訴說著復雜心事,剪不斷,理還亂。
藍玉煙忍不住邁步向小亭走去,那琴聲越來越高,如同七八具瑤琴在同時奏樂一般,進而穿插著一兩聲「玎玎」的單音,令他心中莫名的感到一陣酸楚。突然間錚的一聲急響,琴音立止,四下里一片寂靜,唯有頑皮的光影還在搖曳的竹葉間跳躍。
「你是藍玉?」
還沒等他回過神來,亭中撫琴的男子驀地開口。
他怔了怔,趕忙搖頭︰「小弟全名藍玉煙。」
「藍玉煙?」看不出絲毫波瀾的眼光靜靜掃過他的臉便又垂了下去。
「小弟忽聞琴聲,有若仙樂,故而冒昧前來妄想請仁兄賜教。」藍玉煙謙謙有禮地說。從小父親給他安排的每日功課中,習琴是必不可少的,練武則排到末之又末。撫了十幾年琴,可也算小有心得了。不想今日遇上個中高手,立時讓他心癢難搔,比見到大堆珍珠,寶玉堆在面前還高興。
那男子一語不發,輕輕把琴往前一推,起身離座。
藍玉煙愣了一下,便即會意過來。
「那小弟就獻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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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律的波動很容易拉近人心,不需要多余的言語。
千金易得,知音難尋。好不容易遇上一個,藍玉煙樂得天天往那間竹院跑。
契而不舍的熱情終于熔化了他臉上的寒冰,讓他慢慢開始回應他的話——開始是問十句他答一句,到如今問十句他已會答上五六句了。雖然對他的了解仍然不多,但至少已知道他姓狄名靈。
前景一片光明呵!
一大早藍玉煙跳下床,匆匆洗漱完畢,連早點都來不及動便拿著昨晚自己寫下的一段曲譜直奔竹院而去,興沖沖地想請狄靈指點一二。
跑進竹院,平常早已在亭中練劍的人現在卻不見蹤影——難得他也會睡過頭啊!
眼珠骨碌一轉,他童心大起,躡手躡腳地向廂房走去,準備模進去嚇他一嚇。誰知剛走到門口,就听見房里傳出一聲聲細細的申吟,夾著粗重的喘息聲,像極力忍受著什麼痛苦一般。
難道他病了?
他一急,就二語不說「砰」地一腳踹開房門沖了進去——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哎——」
獨自坐在荷花池邊的大石上,藍玉煙捧著那張快要被烤熟般的臉不住自責剛才撞見的一幕又清晰地浮現在腦中——
兩個光溜溜的人——而且都是男人,是他認識、熟悉的人——正在床上以一種野獸交配般的姿勢疊在一起!
顯然狄靈是被動的,他的雙手被不知什麼布巾緊緊綁在床柱上,身子匍匐著,腰被高高抬起,承受著另一人放肆的侵略。
從背後環抱著他的赫然便是他素來敬仰的李大哥!
兩人的身子緊緊貼合,李驁一手托高狄靈的腰,一手撫著他胸前,頭深埋在他頸窩處。汗水和喘息聲讓房里彌漫著濃濃的味道。
一瞬間嚇傻了的他完全反應不過來下一步該怎麼做,只听一聲暴喝發自李驁口中︰「出去!」,便立刻依言轉身沖出門,面紅耳赤地直逃到這里。
心,到現在還狂跳不止。
雖然他確實甚少下山,沒見過世面,但還不至于蠢到這樣還當他們在玩「騎馬打仗」吧!
可是、可是,兩個男人怎可以……這不是逆天違道嗎?!
許多達官貴人,喜好男色的歪風他也有所耳聞,可怎及這一下親眼所見的沖擊直接、強烈?何況構造畫面的兩個人又是他的相識。這簡直就等于給一個僅聞過酒香的人強灌下十斤「女兒紅」——太刺激了!讓他承受不了。
他跳下大石蹲在池邊,用手掬起一捧清水澆向滾燙的面頰,想以此降低那異常的溫度——卻還是徒勞無功。
如果……男人之間也可以發生這種事……
他的心里驀地泛起一陣恐慌,初次與那個令他欲除之而後快的混蛋見面時,那混蛋說的話又一次回響在耳邊——「就連皇宮大內都有寵幸男色的癖好,你這張臉又恰好正中他們的下懷……」
那個用下九流的手段綁架了他的采花大盜用他那雙髒手踫觸他身子的感覺登時清晰地在他身上重現——「嘔……」強烈的惡心感立刻讓他胃里一陣猛烈的翻攪,尚未有東西入月復的結果是連酸水都盡數嘔了出來。
看到李驁與狄靈時的感覺還只有震驚,可一旦想到萬一這種事發生在自己身上,那就不是一個「惡」字了得了——真不如讓他死了的好!
「憑你的資質,一定有大批男人等著為你斷袖……」
去死!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混蛋!總有一天要將他剝皮抽筋,一刀刀砍成一十八段,丟到地上任狗啃!
「那個可憐的家伙是誰?」不高不低的男中音突然在背後響起,听在他耳中卻宛若晴天霹靂,駭得他從地上跳了起來。
「是你……」一轉身,眼前笑吟吟的男子正是為他解除身上婬毒的大夫——端木詠懷。
「藍小弟想誰想得這麼入神?還要把人家砍成十八段——怎麼,小情侶吵架了?」
「什麼小情侶吵架,你別胡說!」藍玉煙又氣又急,暗怪自己竟不小心將心里話說出了口。
「不是干嘛羞得臉都紅了?」
「我才沒害羞!」
「哦?那你臉紅成這樣,莫非……」微一擰眉,端木詠懷伸手就向他額上探去︰「讓我瞧瞧。」
由于剛才腦中所想的事,他反射性地就是一躲——糟糕,都是那混蛋說的話,害他開始草木皆兵起來!
「我……我沒病,不用瞧了。」他的臉紅得像只熟透的柿子。
「哦——」端木詠懷就這麼任手懸在空中,暖昧的語調拖得長長的——
看他手足無措的模樣,真是有趣!
「好了,不逗你了。我還有事去找李驁,咱們回頭見!」揮揮手剛要走,卻听見他一聲緊張的叫喚。
「端木大哥!」
「怎麼,還有事?」
「不是……」藍玉煙天天吐吐地說,「李大哥……現在沒空。」
「沒空?」端木永懷無所謂地擺擺手,「沒關系,我去找他,他就有空了。」說完又抬步要走。
「端木大哥!」藍玉煙趕忙扯住他衣袖,「李大哥他……真的沒空!」
他臉上緊張的神色讓端木詠懷抬了抬眉︰「他在竹院?」
他點點頭。
該不會李驁那家伙終于忍不住……「你——看見了?」
他放開拉住他衣袖的手,羞得低下頭去,幾不可見地輕點了一下。
「原來如此——呵呵!」端木詠懷曖昧地拍拍他的肩︰「沒關系,沒關系,以後你就會習慣的!」說著又嘆了口氣︰「李驁這家伙也太心急了,只會弄巧成拙!」
「端木大哥你……一點也不驚訝?」
「意料之中。」他聳聳肩,「李驁那家伙可不是什麼柳下惠,能忍到現在已算不錯了!」
「可是……這樣是不對的啊!」他無措地說。
「你覺得惡心?」端木詠懷若有所思地問。
「李大哥和狄大哥很配啊,他們兩個才不會讓人惡心!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上次有個采花賊把我當成女人,踫到我的身子,我現在一想起,就覺得很惡心!」他咬牙切齒地說。
「原來你身的藥就是這麼來的。」端木詠懷點點頭,「別放在心上,就當被狗咬了一口,運氣不好罷了。」
兩個人沿著荷花池畔慢慢向前走去。
「一個人想要找到能傾心相愛的另一半本就很難,好不容易遇上了,對方是男是女你又有什麼辦法?還管得了什麼對或不對?李驁和狄靈在一起你並不感到惡心,就是因為他們之間有愛存在——只不過李驁沒有明說,狄靈也不承認——如果將來你愛上一個人,不論他是男是女,你也不會覺得跟他的踫觸惡心的——愛了嘛!」
「我不懂……」藍玉煙輕輕搖頭,「愛——是什麼?」
愛是什麼?
這個問題從盤古開天以來,世人們就不停地在尋覓答案,可是直到今天,也不沒有人能夠定論。
「愛,是你心里有一個人,她在身邊時你會很高興,和她分別後就會很難過,時時念著她。想把她據為已有,一輩子也不分開。」他頓了頓又說︰「也許還有其他感覺,這就得去問個中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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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藍玉煙一覺醒來,驚得滿頭大汗——他竟然夢到自己與一個男人在床上翻雲覆雨!
在那個男人懷中的自己竟會恬不知恥地扭動著身子索求男人的,放肆地發出令人面紅耳赤的申吟,渾然忘我地沉醉在那一波一波的歡愉中!
那男人留在他身上的感覺是如此真實——肌膚相觸的灸熱溫度,不斷撩動他的深吻、摩挲著他身子的粗糙手指、還有那一次次強而有力的沖撞、汗水交融的抵死纏綿——讓他墜入了洶涌澎湃的狂潮中,甚至現在夢醒之後,那爆炸般的快感依然灼燙著他的心!
掀開被子,褲襠間的濡濕讓他的臉瞬間紅到耳根恨不得挖個洞鑽進去,一輩子不再出來見人!
唉!
都怪他昨天那麼莽撞,看到不該看的情景,再加上那死混蛋說過的話,害他做了個這麼丟人的夢!可惡!
本來昨天下午他準備去向狄靈道歉,可在門口徘徊了老半天,實在不知該如何開口,終于無功而返。現在看來,若他再在這兒待下去,始終忘不了那天所見,夜夜作這種丟死人的夢——那還了得!
而且現在狄靈一定也不願再見到他……他還是快動身去金陵退婚的好!
起床換了衣服,他立刻收拾好自己的零碎東西,寫了一封向李驁告辭的信放在桌上,便向竹院走去——至少要親自說聲對不起啊。
整個大宅里,隔三差五就有一個崗哨守衛,唯獨竹院中一個也沒有,靜悄悄地只听見風動竹葉的沙沙之聲。
藍玉煙慢慢走到狄靈的房門口,舉起手輕輕扣了扣門。半響,門內始終靜悄悄地沒有任何回應。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緩緩開口︰「狄大哥,我有要事去金陵一趟,這就起程了。回來時若路過揚州,我一定再來向你討教琴藝。」停了停,他又輕輕地說︰「昨日,我是無心的……請你別放在心上!」
屋內依然靜寂無聲。
「那……我走了,後會有期。」
他慢慢轉身朝院門走去,才走兩步,玎咚的琴聲驀地從他身側的那一片竹林中響起,曲調悠揚,正是他昨日譜好的曲子,拿來準備給狄靈看時遺落了的。
「狄大哥!」他猛地轉頭,臉上頓時浮起一層窘色——只見狄靈正從在八角亭中入神地撫琴,「你……在這里啊。」
狄靈垂著頭不曾開口,嘴角卻露出一絲顯而易見的笑容。
藍玉煙走入亭中,坐在圍欄上靜靜听他彈奏。
一曲終了,他立刻樂滋滋地追問︰「你不生我氣了,狄大哥?」
「別提了!」狄靈不自在地扭開頭,起身背對著他走到亭邊。
「對不起……」
一陣沉默之後,狄靈嘆了口氣,轉身看向他——
「你要到那里去?」
「金陵。」他回答。
「做什麼?」
「去……糾正一個錯誤。」說出來可太丟臉了——還是別說的好。
「你不管他了?」
「他?」他是誰?
「李驁帶你來這兒之後,就有一個人半夜闖進來救你,本來他快要成功了,可是在看到你的那一剎那,露了破綻,被我制住,關在地牢里。後來他又越獄出來,找到你想帶你走,可是抱著你行動不便,又被左護衛及部下堵住抓個正著,現在仍關在地牢中。你那時昏迷未醒,所以不知道。」
「來救我?是什麼人?」在江南他可沒有熟人啊,何況他又不是被壞人抓住,怎會有人來「救」他?!
「是個看起來比我大著一兩歲的男了,武功很好。」
男子,比他還大一兩歲,武功很好——這樣的人在江南他可只認識一個啊,該不會——不,不可能,那家伙早不知走哪兒去了,他找都沒找著,怎麼會知道自己在這里?何況他跟他不過是萍水相逢,自己又一向視之為死敵,他怎會費心救他?
難道是他的哪個哥哥也來了江南?
「即然他是來救我的,為什麼要把他關在地牢?」再怎麼說他也是一片好心啊,不看僧面看佛面,李大哥怎能這麼絕情?
「他……最近有不少刺客來行刺李驁,是非常時刻,大概他的行為引起李驁的不快吧……」
「不可能,李大哥不會這麼心胸狹窄……啊!難道你頸上的傷是他……」這就對了!
狄靈不自覺地撫上頸上的淺淺傷痕,默默轉開臉去。
「李大哥太在乎你了,難怪……」
「不!才不是!他只是容不得別人犯到他頭上罷了!」狄靈的雙手緊緊抓著圍欄,大聲反駁。憤憤的表情不像是為了騙他,而是他自大本身就是這麼認為的。
「狄大哥你怎麼這麼說?大家都看得出來李大哥那麼愛你,你這麼說對他太不公平了。」
「愛?哼,他根本不懂什麼是愛,又怎麼會愛我?」
「不!雖然我在這兒待的不久,可我感覺得出李大哥心里有一個很重要的人,昨天我終于知道那個人就是你。端木大哥說李大哥為了你甘願放棄了垂手可得的萬里江山,放棄了至高無上的成袍皇冠,只因為他知道你喜歡過平淡自在的生活。你怎能這麼輕易地否定他為你所做的一切?我知道,其實你心里也是愛著李大哥的對不對?不然你不會繼續留在他身邊。」
「我只是不想欠他一份情,我答應過要保護他到這個非常時期過去之後。」
「難道沒有人來刺殺李大哥之後,你就能毫不在乎地一走了之?李大哥在你心里就沒有半分重量?」他真是看不過去了!
「我……」
「李大哥的愛難道對你來說就這麼不值一文?」
「他根本不愛我!如果他愛我,就會不顧我的感受強行對我……難道以愛的名中義就可以任意妄為、隨心所欲?就可以不尊重對方使用暴力手段……」
「你的武功難道比李大哥差?」他反問道,一針見血。
「我……就算我是愛他,可他未經過我同意就……」被戳中心事的懊惱讓他氣紅了雙頰,咬緊的下唇快滲出血來。半晌,他自嘲地輕哼一聲︰「對他來說,我不過也只是一個玩具罷了,哪值得他放在心上?!」低垂的長睫毛輕輕顫動,掩不住的哀傷神色令人心酸。
「呵!你做人還真失敗啊!」一個戲謔地聲音突然在林邊響起,亭中的兩個人都沒注意到竹林後不知何時竟站了兩個人。
藍玉煙猛地回頭,不由得瞪大了眼楮——他視為死敵的家伙竟握著一把單刀抵在一臉復雜神色的李驁脖子上。
「你——干什麼?」他一時搞不清狀況。
「當然是來救你走!你還不快過來。」蕭颯翻了翻白眼——他這次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開那一大堆麻繩鐵鐐逃出來,身上的傷口還疼著呢!要不是恰好看見李驁,跟在他身後到了這里,真不知什麼時候才找得到他。
也虧得李驁不動聲色地站在竹叢後凝神听他們說話,毫無防備,才這麼輕而易舉地讓他手到擒來。
「救我走?」怎麼會是他?怎麼會是這個從沒對他說過半句好話的家伙?他們不是冤家、是對頭嗎?從頭到尾他就沒給過他半分好臉色看啊——他怎會這麼現而再、再而三地來救他?「為什麼?」
「我早告訴過你這些皇室中人多半都好男色,你偏不信。生了一張容易招惹事非的臉,還不怕死的到外瞎闖,又容易上當受騙,哪天被他賣了你還傻乎乎地幫他點銀子!」
「你——」果然死性不改,狗嘴里一輩子也吐不出象牙!
「你也不用太感謝我,誰叫我天生俠義心腸,見不得一只又肥又女敕的小綿羊,就這麼平白送進虎口里去。」蕭颯豎起刀背在李驁肩上敲了敲,轉而看向狄靈︰「我說狄小弟,這家伙絕對是個暴君,沒心沒肺、冷血絕情,你跟著他可有的是苦頭吃呢!看在你我相交一場的份上,我勸你還是早點離開他,省得日後……」
「閉嘴!」雖在刀下,李驁那身倨傲的霸氣依然不曾縮減分毫,兩道復雜銳利的目光緊緊鎖在那張由紅變白的臉上。
「呵!拜王爺之賜,這幾日我三餐未進混身貶力,這柄刀拿來在手上也挺沈的,可別一個不穩在王爺身上開個口——那草民可就罪該萬死了!」蕭颯不緊不慢地說,刀刃在他頸邊晃可晃的。
「你快放開李大哥!」藍玉煙急忙喝住他。
「喂,我好歹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竟然幫這個居心叵測的家伙,你知不知道……」話還沒說完,驀地李驁一聲大喊,不顧刀還架在頸邊就向前沖去。
「靈!」
「喂!」蕭颯急忙將刀刃一偏——他可不想一輩子遭人追殺啊!
藍玉煙順著李驁的喊聲一回頭,只見原本站在他身後的狄靈已施展輕功,在竹梢上借力翩然而去,那頎長單薄的身影轉眼消失在屋宇後。李驁立刻飛撲而上,大喊著他的名字緊追下去。
一時間,院子里恢復了最初的寧靜與平和。
「簡直視我們為無物嘛!」蕭颯瞪著刀刃上一絲殷紅的痕跡捌了捌嘴,喃喃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