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乖去上學?他才沒那種閑情逸致。
還不到十點,小牙就請了病假,被人送了回來。他在學校肚子痛得臉色發青,一到就不藥而愈了。
"小牙,藥吃了以後就乖乖睡覺,伯母要忙打掃,餓了就叫一聲,知道嗎?"幫佣的婦人將被子拉高到他的下巴處。
"嗯。"小牙綻開天真迷人的笑。
他無辜靈活的眼楮眨了眨,不會教人懷疑他的裝病,只覺得瘦弱的他極惹人憐惜。
看到小牙閉上眼楮,婦人端起托盤站起來,走出去回頭帶上門。
听到門關上的聲音,小牙的眼楮應聲睜開,他掀開被子溜下床,打開門見走廊沒人,一溜煙地爬上三樓。
推開安歌童的房門,小牙就見到她失魂落魄地坐在窗台上,輕飄飄地似乎一陣微風就可以將她刮走。
"你真的不跟他說實話嗎?"他扁著嘴問。他不喜歡看到有人要死不活的樣子,幽靈使者的工作已經讓他看到大多死人了。
她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隨即無動于衷地再望向窗外。
"不講話就沒事了嗎?那個人是你的妹妹,也是把你推下樓的人。"小牙有說直說,才不怕她傷心。
"原本我已經忘了,是你讓我想起來的。"安歌童小聲地喃喃自語,她不敢用力說話,生怕情緒會崩潰。
小牙聳了聳肩,"我只是把記憶還給你,不管你記不記得,那對事實一點幫助都沒有。"
明知他說的是事實,但她還是忍不住怨他。
"你不要出現就好了,不會有夢,拓也不會看到我,當他遇上可童的時候,或許不會愛上她。"她幽幽地說。
"你既然知道他愛的人是你,為什麼還要把他讓給你妹妹?"小牙不明白她為什麼這麼做,就如同他一直不了解人類。
"我不想讓給她,只不過我和拓不會有未來,讓他以為愛上的是個人,對他而言比較好。"
"不過就是區區一個,有差別嗎?"若是真愛,不都是刻劃在靈魂深處嗎?是生是死又何妨?
安歌童露出一抹諷刺的笑,"有總比沒有來得好。"
小牙對天呼了口氣,很是無奈的模樣,'我不管了,人類最愛兜圈圈,不自個兒兜一圈,總不甘心似的。"
他擺擺手,听到幫佣的婦人走上樓梯的聲音,心下一驚,連忙跑了出去,回頭對說,"個性不要太固執,不然會是一刀雙刃,傷了自己不打緊,只怕也會害了人。"
安歌童聞言一怔,皺著眉頭不願深想。
×××
"總裁,園區下了批訂單,剛剛新竹工廠來了電話,說機器出了一點問題,可能無法如期交貨,不知是否可以把這批訂單送回美國廠趕工?"台灣區的經理從對講機中話示道。
"照你的想法去做,能夠如期交貨最重要,明白嗎?"在台灣的事業才剛起步,韓拓不想節外生枝。
"明白、我立刻去辦。"
工廠的作業已經慢慢上了軌道,他在台灣的工作算是告了一個段落,可能再過時日,他就必須回美國。
但還有兩件事是他非辦不可的,一是小牙的身世,還有……童。
安可童對他的態度仍舊像個陌主人,他看不透為何在慈祥和樂的安家夫婦教女下,她的眼中會有那麼多的怨懟。
相較之下,夢中的她像個天真善良的可人兒。
難道這就是所謂夢與現實的落差嗎?童,這就是你在夢中想告訴我的?真實的你載滿了恨?
天知道我有多愛你的歡顏、只是真正的你卻是連笑都吝于給我。
童,我好想你,為何你不再人我夢里來?
我想念夢中的你,童,你可知道?
安可童抱著女佣交給她的巨大泰迪熊玩偶,幾乎要被那毛茸茸的身軀給淹沒。不懂韓拓那男人腦袋里裝了什麼?
竟然送她這麼笨重的玩具。
整整一個禮拜,他總是有無數的禮物可以送她,帶她去吃遍各地的美食,眼光熱烈得讓瞎子都可以看出他在追求她。
她,安可童,一個沒有人愛的女孩,竟然也會有人肯要她。
一直以來,她的父母總有十萬個理由把她藏在家里,說她體弱多病,說她不喜與外界接觸,只差沒有說她瘋了。
不能否認,韓拓的追求讓她心動,他有出色的外表,風雅的談吐儀態,和無數可供揮霍的錢財。
他,是她見過最好的男人。
只是她的父母卻覺得他們的女兒配不上人家。
沒錯,醫生說她的精神狀況不穩定,有時候會像是個得了瘋病的精神病患,就像幾年前她指著那女圭女圭說有鬼的時候,沒有人相信她。
她沒有瘋,只是安歌童的陰魂至今仍纏著她不放,即使過了那麼多年,每個人都還在想念她。
安歌童,我恨你!
將毛茸茸的熊拖回床邊,安可童眼楮眨也不眨地盯著泰迪熊無辜的雙眼,突然,她從櫃子里抽出一把銳利的美工刀。
"不要躲,我知道你藏在里面!"她用刀尖狠狠地劃破泰迪熊的肚子,一刀又一刀深深地刺人。
沒有人要幫她趕走安歌童,她就自己來!
一刀一刀地探深埋人泰迪熊的身體內,她直至自己筋疲力竭,而泰迪熊破碎得面目全非的時候才停下手。
她勾起詭異陶醉的笑容,沒有了安歌童,媽媽就會多疼她∼點。
對,安歌重死了,可童沒有錯,誰教她總愛阻礙父母愛可童!想著,她的手又往泰迪熊的殘片中刺了一刀。
×××
姓娃不說話,就只是個女圭女圭。
韓拓進到安歌童的房里,看著放在電腦椅上的女圭女圭,心底竟覺得有一絲難辨的痛楚。
多少天了?奇跡沒有跟他說過一句話。
那感覺竟是無比的孤獨寂寥,回到家再也听不到她如珠的妙語,再也沒有那一陣陣帶著她的風撲進懷里。
"奇跡,告訴我哪里錯了?為什麼不跟我說句話?"他再次重覆問著昨天、前天、每天都問的話。
安歌童此時就站在遠遠的角落,不看他,也不想說話,只怕一出聲,她就克制不住自己的哭了。
"我們認識那麼多年了,你到底有什麼事是不能跟我說的?奇跡,你究竟還在不在我身邊?不要讓我一個人對著自己說話好嗎?"他心里突然害怕奇跡已經離去。
空蕩的房間里回響著淒楚的寂靜,倏地,電腦的熒幕和滑鼠動了起來,熒幕上出現了一個可愛的貝蒂彼的臉譜。
她眨著眼,燦爛地笑著,少女的合成聲音說道,"晚安。"
"奇跡!"韓拓感到驚喜,他知道她還在。
"晚安。"少女的聲音甜蜜地重覆說著。
瞪著電腦熒幕,韓拓提起一口氣,想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他緩緩地輕嘆一聲,
"晚安,奇跡。"
目送他開門離去的背影,安歌童依然咬著下唇,不說半句話。
晚安,拓。
×××
最近韓拓與安可童走得很近是個公開的新聞,只要答應了邀請,韓拓的女伴一定是安可童。
安可童埋首在面前的美食中,用眼角瞄著韓拓,他正在與生意上的朋友聊天,相比之下,韓拓真是好看又出眾。
"韓先生,你的女朋友真是美麗,早知道安家夫婦藏了這麼個寶貝,我也不會娶我家那婆子了。"
"可童不太喜歡熱鬧。"
那男人瞥了安可童一眼,悄悄地把韓拓拉到一邊,壓低聲音道︰"你要小心一點,我听說安家小姐——"
"拓!"安可童問口喚道,是他要她那麼叫的。"我想回家了。"
韓拓不好意思他說了聲抱歉,便將安可童帶離,他踫觸她的額頭,量了下溫度,隨即笑道︰"沒發燒啊!"
安可童將他溫柔體貼的舉動看在眼底,心湖不禁泛起陣陣漣漪,好幾年了,沒有人對她噓寒問暖。
"你都是這麼哄女人的嗎,"她的眸光中含著淺淺的笑。
"你應該知道我只對你如此。"韓拓覺得陌生,仿佛從來不認識她,何時她的笑容變得如此疏離?
他所愛的笑顏呢?怎麼不一樣了?他在心底嘆了口氣,又是夢與現實的落差。
安可童笑吟吟地勾起他的手臂,總算有一個人是真心對她好,疼愛她,只對她安可童一個人!
"不是想回家了嗎?我送你回去。"
"我不要回家!"安可童用力抽回手,她不想回到那個沒有人關心的家,心想就算是死在外頭,只怕也沒人會注意。
"不然我們出去走走,透口氣。"韓拓執起她柔若無骨的小手,天知道竟連牽著的手他都感覺不同。
可童,何時你才能記起你是我的童?
還是這輩子就這麼過下去了?
"我說過我不要回家,那不是我的家,是個鬼屋,是那幽靈住的地方,我要去你家!"安可童直勾勾地瞪著他說。
韓拓向對著她的俏臉,心中浮起一種近乎絕望的陌生,眼前的女子真的是他尋找了一輩子的愛?
到底哪里出了錯?
安可童斜睨著他,"你不要我嗎?"
"要,我要。"他沒有發現自己的語氣是淡模的。"我們結婚吧!這樣一來,你就可以不用回家了。"
他想,用時間或許能彌補那個不知名的錯,時間可以允許他一次又一次在她身邊催喚她的記憶。
婚姻是一輩子的事,時間應該夠用了吧!
"你要娶我?沒騙人?"她像個小女孩似地尖叫。
"對,我不會騙你。"他抬手輕撫著她滑女敕的臉頰,為何連她熟悉的五官都讓他心痛?
他到底錯過了什麼?
"我答應你,快點。你快去跟我爸媽說你要娶我,是我唆,你要娶的人是我喔!"她拔高聲音對他叮囑。
對她的急迫和強調,韓拓感到不解,"你真奇怪,我不是娶你,難道你還有別的姐妹?"
"沒有!沒有,只有我,你只能娶我!"安可童已經搞不清楚他說的只是玩笑話,她的手腳激動地揮舞,零落地打在韓拓身上。
"可童,冷靜一下!"他抓住她的了,緊緊地將她固定在懷中。
"只有我!"安可童發了瘋似地哭喊。
站在一旁的人莫不側目,只當安可童是個瘋子,有傳言安可童的精神不太穩定,所以安家夫婦才不帶她出來見人。
可憐的韓拓,自找麻煩。
"可童!"韓拓控制不了她,只好打橫抱起她,將她強帶出門外。
不只有她,那邊會有誰?韓拓不禁嘆息,他倒真的希望有另一個安可童,不一樣的安可童。
就像在他夢中的那般。
回到安家,安可童被喂了安眠藥,回到自己的房間熟睡。
韓拓提出求婚,立刻在安家引起了一陣風暴,安東遠首先表示反對。
"韓先生,你看到她那模樣了嗎?她不會是個好妻子,也不值得你花時間去照顧她,一點都不值得。"安東遠坐在單人沙發上,把安夫人遞上來的威士忌一口仰盡。
"我要娶的人是你的親生女兒,為什麼你要把她說的那麼不堪?"韓拓險些以為他們父女是仇人,難怪可童的眼中總是有股濃濃的哀愁。
"她……"安東遠握起拳頭才沒說出殘酷的真話,誰都知道安可童是個凶手。
所以他們才會回來台灣,遠離美國的風風雨雨。
但這並不代表他們夫妻原諒了可童近乎瘋狂的行為,心理醫生說她是為了奪取父母的關心才下此毒手,只是殺害自己的姐姐。她怎麼做得出來?
"韓先生,因為我們把你當朋友,才對你說明白話,不要踫可童,她唯一可愛的只有那張臉。"安夫人為自己也倒了一杯酒,一仰而盡,又再度想起那早夭的可人兒。
"你們——"韓拓不敢看信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對父母,不能想像可童究竟是活在什麼樣的家庭。
"她早就瘋了。"安東遠緩緩地吐出真話。
"那也是你們把她逼瘋的,我會娶她,不管發生什麼事,我會照顧她一輩子,至于訂婚、結婚的事宜,我會派人來談。"說完,韓拓帶著怒氣大步離去,不想再多留片刻。
安氏夫婦被韓拓說得臉紅,自從歌童死後,他們一直對可童怨恨在心,忘了她其實也是他們的女兒。
直至韓拓嚴厲的指控,才讓他們發現這些年來,他們對可童的關心太少了。
"咱們幫可童辦個風光體面的婚禮,好不好?"安東遠轉過頭面向妻子。尋求她的同意。
"嗯,婆婆定會很高興可重要嫁人了,要是'她'還在……"安夫人說著眼圈也跟著變紅。
"別再提了,就算我們再想念,'她'也不會回來了。"安東遠吐了一口氣,現在他們只有一個女兒,那就是安可童。
×××
回家的途中,韓拓的行動電話響了起來。
"喂,總部嗎?我是蘇菲,現在台灣那邊的時間不會太晚吧?"
"半夜一點了,你說晚不晚?"韓拓心情欠加,語氣不大友善。
"對不起,對不起,我只是想問一下奇跡最近還好吧?一時沒考慮到時間,不然我明天再打好了。"
"不要掛,你怎麼會突然問起奇跡的事?"韓拓一手握著行動電話,神情有點緊張。
"她好幾天沒上網,這些日子美國的網路上刮起一陣尋找奇跡的旋風,由于奇跡常上我們公司的網站,最近好多人找上門來。"
"無聊!"韓拓低斥了聲。
"我可不這麼認為,奇跡好幾天沒找我了,以前她總是每隔兩天會寄一封電子信給我,我已經好多天沒接過她的信了。"她的語氣透著憂心。
奇跡是最耐不住寂寞的,她總會想盡辦法要人陪,所以她才會上網結交了許多朋友。
"我會問問她,沒事我掛了。"韓拓把行動電話拋到一旁的坐位上,目光隨著車外七彩的霓虹燈閃爍,路上稀少的車輛,總在呼嘯過後留下窒人的寂靜。
奇跡,你是在生我的氣嗎?
他突然有點懷念那段他與她無話不說的日子,雖然一無所有,但至少他很快樂。
不說話的女圭女圭,只是個女圭女圭。
韓拓再度走進安歌童的房間,當他面對一室的寂然,發現自己真的好想念奇跡的說話聲音。
"奇跡,你說說話好不好?讓我知道你的不滿,就算是對我大吼大叫,我都不在乎。"他抱起女圭女圭,正對著它閃著紫光的眼楮。
安歌童無語,選擇用沉默來面對。
電腦熒幕上仍舊只有一個可愛的臉譜,當他用滑鼠對著它的臉輕輕一按時,電腦會發出逗趣的少女聲音。"晚安。"
今夜的韓拓依舊只有得到這兩個字,他听著,心中泛起一陣酸楚。
"你也晚安,奇跡。"
"晚安。"少女合成的聲音甜膩可人,卻沒有一點生命力,不斷他說著重覆的話語。
"忘了告訴你,我要結婚了,難道你還是只有一句晚安要告訴我嗎?"韓拓嘲諷地一笑。
安歌童躲在遠遠的角落,听見他的話,只覺得心都死了。
人們只道哀莫大于心死,卻不知最痛的是靈魂深處,她的心不會痛,只是她的魂魄像又死了一次。
"我要娶我所愛的女孩了,你不祝福我嗎?"韓拓突然有種希望,只想回到最初,一無所有卻快樂的日子。
安歌童無聲地嘆了口氣,穿透窗戶飄了出去。一陣輕柔的風刮起窗簾,韓拓轉頭看著那飄揚的波浪,他的眼神探幽,黯黑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