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知道什麼對自己有好處,就該呆在床上,等到我能開車送你去醫院,讓醫生檢查一下你的腳踝。
萊絲麗掙扎著想站起來,查斯的那些話依舊回響在這個空蕩蕩的小房間。嬰兒在代用搖籃里安睡著,查斯在外邊,萊絲麗不想任他左右自己。他行事的方式雖然十分生硬,仙讓人喜歡。在過去的幾天里,他一直無微不至地服侍著她,照顧著他的牧場和她的牧場,可是,她不想無所事事地呆著。她需要安排自己的生活,一想到有某個男人,任何男人,包括查斯-福瓊,來告訴她該怎麼做,就令她火冒三丈、此刻是個再好不過的機會,可以考驗她站起來的能力。
她小心翼翼地把腳放到地上,努力使自己站直。腳踝和腿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哎喲。」她一陣眩暈,倒回床上,但片刻之後,她就下定決心,不想讓傷痛佔了上風。她再試了一次,十分疼痛,不過隨後便麻木了。這次情況還不算那麼糟。她咬緊牙關,用那只好腳保持身子的平衡,然後拄著查斯在閣樓上找到的一根手杖,一瘸一拐地走到了起居室,起居室火爐里的柴火正發出歡快的 啪聲。
只有她和安吉拉在。查斯出去尋找走失的牲畜了。
她倚在長桌旁,認認真真地將這兒看了個遍。屋子幾乎沒什麼裝飾,五花八門的舊家具組合在一起,給人一種真正的山區小屋的感覺。長沙發曾是暗綠色的,如今已十分陳舊,高低不平,一只睡袋隨手扔在沙發塞得十分臃腫的扶手上。眼下這兒就是查斯的床。火爐邊有一只舊皮椅,一張桌面可折疊的桌子將起居室與廚房分隔開來。四把椅子擺放在這張橢圓形的桌子四周,但式樣卻各不相同。
她已經問了很多問題,足以使她了解大多數家具原來就是這幢房子里的。她猜想他是個輕裝簡行的游子,不會聚斂許多東西或是瑣細物件,習慣于從一個地方搬到另一個地方。
在廚房里,她從熱水壺里為自己倒了些咖啡,然後透過凝著冰霜的窗子往牲口棚看去。牲口棚頂上覆蓋著厚厚的積雪,冰凌從屋檐上懸垂下來,在蒼白的冬陽下閃閃發光。
那些牲畜里既有安格斯黑牛,也有白臉赫里福德牛,它們要麼在柱子撐起的大棚下反芻,要麼就在已被踩結實的雪地里轉悠。
她正飲著咖啡,房子似乎顫動起來。冰箱的電動機開始嗡嗡啟動,燈突然亮了。
來電了!終于來電了!她打開電視,看到那出十分熟悉的肥皂劇。「太好了。」萊絲麗的精神立即一振。「又回到了二十世紀!」她急急挪動身子走過房間,來到牆邊,那上面有個電話。她把話筒拿到耳邊,半個星期以來第一次听到了真切清晰的撥號音,這時,她幾乎要情不自禁地放聲高喊起來。
她的心怦怦直跳,臉上禁不住露出歡欣的笑容。要給那麼多人打電話,把安吉拉出生的事告訴他們。
首先要打給父母。她撥了他們在西雅圖的家的電話號碼,不耐煩地等待著接通,她的手指在長桌上煩躁地敲著。
一聲鈴響,兩聲,三聲。
「快點。但願在家。」
「喂?」
听到母親的聲音,萊絲麗的眼楮里立時盈滿淚水。「嗨,媽媽。」她說。
電話那頭一陣木然的沉默,然後傳來了她母親顫抖的聲音。「是萊絲麗嗎?你生了孩子了?弗蘭克!弗蘭克!快拿起分機,是萊絲麗!她生了孩子了!你在哪兒?出什麼事了?噢,天啊,我們真擔心死了。」
傳來咯嗒一聲,接著她听到了父親的聲音。「萊絲麗?」
「嗨,爸爸。」如釋重負的淚水順著她的臉頰流淌下來。「媽媽說得對。你有一個外孫女了。安吉拉-諾埃爾-查斯蒂娜-巴斯蒂恩在聖誕夜誕生,她非常漂亮。」
「喔,我真是……」父親抽泣起來。
母親開始抽鼻子,萊絲麗淚流滿臉,卻情不自禁地格格笑起來.從內心來講,他們都是多愁善感、容易動情的人「我說了,我們實在擔心極了,」母親重復說道。「我們沒法同你取得聯系,甚至通過警察局也沒法得到你的消息,而且……電視台說你們那里的暴風雪最大。」她的嗓子變啞了。「有那麼多的畫畫報道了拋錨的汽車,凍僵的牛,還有,噢,你和孩子都安然無恙,真是感謝上帝。」
「我也是。」
「你在家里嗎?」
「不,我在鄰居家里。要不是查斯前來搭救……」她沒法想象將會發生什麼。她很快把過去幾天的情況做了一個描述,不過略去了會讓父母不安的部分,而對分娩及安吉拉的事做了詳盡的敘述。「我想我真是很幸運。」
「非常幸運。」母親贊同道,然後答應只要天氣一變好就馬上來看望她們。
「即使再來一場暴風雪,她也會去你那兒的。」父親樂不可支地說道。好多年來,他們一直渴望能當上外祖父母,但是萊絲麗的姐姐珍妮根本不想當母親。珍妮是一個律師,與在同一事務所的另一個律師結了婚,住在舊金山,自得其樂地過著沒有孩子打擾的都市白領生活。
「這麼說來,這位查斯還在幫你?」父親問。
「我還住在他家里,不過我想我今天或是明天就能回家。如果沒回家,你們可以打電話到這兒來。」萊絲麗補充了一句,一口氣報出了電話號碼。他們又交談了幾分鐘,談到了聖誕節和親戚們的情況,談到了安吉拉的未來,然後才掛上電話。接著萊絲麗打電話給姐姐,在珍妮的錄音電話上留下了口信。
她掛上電話,一瘸一拐地走回臥室,這時電話鈴又響了起來。她想肯定是母親又想來個回電,她費力地走回廚房,在電話鈴響第四聲時抓起了听筒,查斯正好趕在此時出現在後門的走廊上。
「喂?」她說,對正在撢雪的查斯嫣然一笑。
「噢……你好,」一個女人的聲音說道。听上去她很年輕,聲音有點遲疑,似乎她沒想到會听到萊絲麗的聲音。我可真夠傻的,萊絲麗的心一沉。「我是凱莉-辛克萊。我想同查斯-福瓊講話。」
「他在這兒,」萊絲麗答道,一邊很奇怪自己的心里竟然會有一種失望的情緒出現。查斯用肩膀推開門,迅速地掃了房間一眼。「來電了?」
「總算來了。」她將電話遞給他,強擠出一絲微笑,可她自己卻並沒有感覺到。「是凱莉。」
他的眉毛揚起來。「誰?」
「凱莉-辛克萊。」
「噢,太好了。」他的神情即刻間變了。從一個勤奮魯莽的牛仔變成了一個沉著穩重的男人。他接過听筒,露出了笑容。「聖誕快樂……唔,是有點晚了,不過我們這兒一直在下大雪。我想你一定听說了。」
安吉拉開始哭起來,萊絲麗不想偷听查斯的私人談話,開始朝臥室走去。
「嗨,等等。我來攙你。」他說,但是萊絲麗挺直了背。她不想依賴他。
「我能行。」她扭頭說道,這時孩子的哭聲更大了。
「你肯定能行麼……什麼?」他重新朝話筒說道。「噢,不。只是個鄰居。是的,這幾天,我們這兒踫到一點小麻煩。」
只是個鄰居。萊絲麗的牙齒咬得緊緊的,連下顎都咬痛了。她更使勁地抓著手杖。當然嘍,她只是他的鄰居。她還想得到什麼呢?不錯,他們曾在一起呆了四天,在這段時間里,她已經看到了,盡管查斯外表強硬,但在他沉思的雙眼和嚴厲的表情後面卻是一個溫和的男人。雖然他竭力不去抱安吉拉,但他一直關心她的一切。他盡其所能幫助萊絲麗恢復健康,她也注意到他把食物殘屑從桌子上撥下去給那條老狗吃,看見他心不在焉地模著狗的耳朵。他對新獲得的畜群的關注似乎遠甚于對利益得失的擔心。在查斯-福瓊的內心深處,或許有一顆金子般純潔的心;他只是十分巧妙地將它掩飾起來了。
安吉拉的臉蛋紅通通的,小拳頭緊握著舉在自己的頭邊,正在聲嘶力竭地哭著。「噓。沒事,我來了。」萊絲麗不停地說著,抱起了女兒,一坐在床上,立即解開睡衣的紐扣。在嬰兒急吼吼地吮吸時,她閉上了眼楮,不自覺地听到了查斯的部分談話。,
「……一切都像預料的一樣……是的,那是一個我原先沒想到的障礙,不過我們一切都好。」一陣發自心底的響亮笑聲。「我知道,我知道。眼下的情況只是暫時的,相信我……是的,我知道。我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沒時間再為別的事分心。」他的聲音中透出一種熟悉的腔調,一種親密的揶揄腔調,令萊絲麗的心一陣抽動。凱莉-辛克萊究竟是誰?很顯然,她在查斯的生活中佔有重要的地位。
「我想我們呆得夠長了,要不受歡迎了,」萊絲麗悄聲溫柔地對女兒說,驅散直刺心頭的揪心痛苦。「我們該想想如何回家去了。」該是讓他回到原來的生活,她也回到自己的生活的時候了。
「我會同你聯絡的。」查斯答應凱特道。她終于派自己的秘書打電話來,了解一下他干得怎麼樣。在姑祖母拿起听筒前,他先同凱莉閑聊了幾分鐘,提到他幫一個女人接生了一個孩子。
「總算同你接上頭了,」凱特爽朗地笑起來。「你知道,我可是下了很大的賭注呢。」
「噢,我知道。」他眯起眼看著窗外冰雪覆蓋的田野,那兒有一小群他想設法趕回畜欄的牛。
「照顧好那個寡婦和她的新生嬰兒。」
他躊躇起來。
「她們還呆在你那兒,對不?」
「暫時吧。」
凱特長舒一口氣。「謝天謝地,你在萊絲麗需要幫助時找到了她。有時我總想,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守護天使。」
他沒有作答。他能說些什麼呢?萊絲麗在身陷汽車時,不是迷迷糊糊地以為真有一個天使跟她在一起的嗎?
「我知道你一定不容易,」凱特貿然說道,查斯緊張起來。「節日里發生了這種事,感覺怎麼樣?」
「挺好的。」
「你肯定嗎?」他知道她說的是什麼意思,但是他沒有回答。沒法回答。他的兒子死得那麼早,沒有看到自己的第一個聖誕節,還有他的妻子……埃米莉一直在譴責自己,在新年前夜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她就著伏特加,吃下了一整瓶安眠藥。這個結果是致命的。
「我很好,凱特。」他肯定地對她說。
「我知道你會的,查斯。只是你得記住,每一個男人都不會是一座孤島。」
「真的嗎?」
「祝你節日快樂。」
「也祝你快樂。」他懷著不安的感覺掛上了電話,他覺得,在與這個老夫人的協議中,似乎有著比開始更多的內容。她錯了。一個男人可能是一座孤島。沉默寡言,自力更生。幾年前,查斯就告訴過自己,他不需要任何人,甚至不要自己的家庭,完全一個人過日子。遇上萊絲麗並沒有改變這一切。
他往爐里加了兩塊硬木柴,然後去看看萊絲麗怎麼樣了。她正躺在床上,兩眼閉著,嬰兒依偎在她胸前。他的心猛然一抽,移開了自己的眼光;他仍然不習慣看見她袒露胸部的模樣,但是這景象十分迷人,有一種充滿家庭溫馨的樸實的性感,他的頸背部有一股熱騰騰的感覺升上來。
一切都開始顯得和諧自然起來——她睡在他的床上,襁褓中的小嬰兒不是睡在她身旁,就是睡在那只代用搖籃里。
思想的變化使他渾身緊張起來。他這是在想些什麼啊?就在幾秒鐘以前,他還處在正常的生活軌道上,可現在當他看著這個熟睡的女人和孩子時,他開始對自己原有的想法產生了懷疑。
「我和安吉拉準備上午走。」她開了腔,著實讓他一驚。他原以為她睡著了,沒意識到她竟知道他在房間里。
「你幾乎還不能行走。」
「我能應付。」她的眼楮完全睜開了,專注的目光委實讓他受到了很大震動——綠瑩瑩的雙眸毫不妥協。「我已經給你添了許多麻煩了。」
「馬上又要有一場暴風雪來了。」
「這回我們還來得及做好準備。」
「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呆在那兒。」他毫不退讓地說。
「我認為你不會有太多的選擇。」
「是嗎?」他反詰道。「你打算怎麼回到那兒去呢?這兒可沒什麼出租車。」
「你的貨車怎麼樣?今天早晨我听到你發動它,我想你肯定有鏈子。電台播音員說大多數道路都清掃干淨了,因此我想打電話給一家牽引公司,讓他們幫我把壞車拖走,同時,請你駕車送我和安吉拉回家。」
「我覺得這麼做不合適。」他氣惱得直揉自己的後頸。他不可能將她永遠留在這兒,他也不想那樣做,但是一想到在這麼寒冷的氣候里,她將和小女嬰呆在一座空蕩蕩的房子里,實在讓他沒法安寧。
這想法太讓他不安了。
「是時候了,查斯,」她堅定地說,他意識到他沒法改變她的主意。「你有你的生活——我也有我的生活。我非常感謝你為我和安吉拉所做的一切,但是我必須開始照顧我的女兒和我自己。」
「你這樣要冒很大的風險。」
「我願意。」
「萊絲麗,再考慮考慮吧。」
「我都考慮過了。」她堅定地說。
同她爭執是毫無意義的。他能做的最好的事就是和她討價還價。他站在床腳,雙手交叉抱在胸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如果你堅持要這麼做……」
「我堅持。絕對不變。」她抬起尖尖的下巴,毫不退讓。
「行,那麼我要先到你家去,要弄清楚是否有電,爐子有沒有凍住,你能否用上自來水。然後,等到上午,你的房子變得夠暖和,不會讓安吉拉受凍了,我再送你們回去。」
「可是……」萊絲麗本想爭辯,最後還是舉起了一只手。「噢,行,就這麼辦。」她說,對自己的讓步顯然心有不甘。今天她變得十分暴躁,或許是由于長久獨處室內引起的幽閉煩躁癥。「鑰匙放在後門旁的一個飾環後面。」
「好,我這就過去仔細檢查一下。」他向蘭博吹了聲口哨,走出大門,走到有簾子擋住的門廊邊。如果這個女人一心要固執己見,那就隨她去吧,查斯尋思道。她是對的︰他不能違背她的意願,硬將她留在自己家里。他扣上夾克的扣子,把腳伸人靴子,再往頭上扣了頂帽子。他修的那條通往牲口棚、馬廄和車庫的小路都清掃干淨了,就好像最近這幾天里沒有下過一點雪似的。他擔心地朝天上看了一眼,大團大團的烏雲慢慢地在天上翻滾,他不禁雙眉緊蹙。如果再有一場暴風雪襲來,把她困在一座沒有電的房子里,她會怎麼樣啊?還有那孩子呢?
「這是她的事。」他對自己說,但是他知道這是在自欺欺人。不管萊絲麗-巴斯蒂恩和她的女兒發生什麼事,都會對他造成影響。這是不爭的事實。
他向汽車走去,靴子踩在雪地里,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今天早上,他早有預見地為它安上了防滑鏈。他打開車門,讓蘭博躍上車,然後自己坐在了方向盤後面。
引擎在找別扭,第一下沒打著火,但是在反復幾下後,這輛老爺車終于發動著了,他用力將排擋掛上了第一擋。防滑鏈刨進雪地,這輛廂型貨車朝前駛去。查斯小心地駕著車駛過院道,然後駛上了鄉村道路,經過了萊絲麗那輛拋錨的小車。幾分鐘後,他就轉到了馬路上,將近二十年里,他是第一次駕車開過這條路。那幢房子離干道只有三十米遠,但是雪太深,汽車打滑了好幾次,他才將車停在那個舊車庫附近。這是幢老式的建築,屋頂下陷。多年前,就是在這里,查斯見到父親在擺弄完了各種似乎永遠需要修理的農用機器後,用一塊油膩膩的抹布擦拭手上的油污。
現在他下了車,好不容易走到了花園門口。門上的舊絞鏈發出了不滿的吱嘎聲,百葉板深深地埋在厚雪里,不過他還是設法走了進去。他穿過一個小小的院落,童年時的他、查特和迪莉婭就在這兒建過城堡。他費力地走過後門的幾道台階,在後門廊上用勁跺去靴子上的雪。鑰匙就藏在她說的地方。他走進了冰冷沉寂的廚房,頃刻間,時光將他拉回到二十年前的那段歲月。
當然,家具全都換了,牆面涂上了一層淡金色。母親貼的草莓圖案的牆紙和仿磚圖案的亞麻油氈都沒有了。雖然擺放的是與櫥櫃相配的硬木家具,不過房間的布局沒變,在父母親放那張小餐桌的地方,如今換上了另一張桌子和幾把椅子。他走過一個短過道,上了通往臥室的樓梯,靴子發出了空洞的橐橐聲,他曾同查特一起住過這間臥室。他看見原先擺放兩張鋪著花格被的床的地方,如今放了一張書桌、一台電腦、一台打印機和別的辦公用具。一面牆上已經安上了書架,里面擺滿了書,不過,屋外那棵老松樹依然還在,它那茂密的樹枝一直伸展到了屋頂窗上。
他姐姐迪莉婭的房間已經變成了一間育嬰室,里面放著搖籃和折疊桌。在第三個臥室里,也就是原先他父母的臥室,如今放上了一張大號床,一個古色古香的梳妝台,上面有一面橢圓形鏡子,另外還有一輛搖籃童車。
他匆匆回到樓下。痛苦的回憶一幕接一幕在腦海中不停閃現,就像在看一部電影的片斷︰母親在火辣辣的太陽底下曬衣服;父親允諾要讓生活越過越好,他不需要福瓊家族的接濟;拖拉機費勁地開上一座陡峭的山坡,他的弟弟拼命揮動雙手,活像一個小丑。別去想這些了,他提醒著自己,一邊大步走過起居室。他看見了窗台上的那道深痕,那是他用一只靴子的後跟弄出來的,當時他跟他的雙胞胎弟弟之間發生了一場爭吵,最後發展成了一場爭斗。
見鬼,查特,你為什麼非死不可啊?
他的手緊緊地攥成拳。這是久遠的往事了,然而就像發生在昨天。打那以後,他失去了那麼多的東西。
「冷靜點。」他告誡自己。他到這兒來,不是听憑回憶把他帶回到往日的歲月,那都是些最好永遠忘卻的時光。他走到儲藏室的壁櫥前,里面有一塊電路板,他檢查了一下,發現它們沒有什麼問題,于是打開了爐子里面的長明小燈。
幾秒鐘後,火爐開始燃起了火焰,管道里發散出熱量,查斯將門鎖上,然後沿著他在前幾天開出的一條小道走到牲口棚,她的馬兒就關在那里。每天他都設法把它們帶到戶外放一會兒,讓它們在冰雪覆蓋的馴馬場上小跑或快跑上一陣,消耗一些能量。今天,他也這麼做了,看著這幾匹臀部渾圓的傳種母馬噴著鼻息,來回甩動著腦袋。陽光照著冰雪反射出光芒,耀得馬兒不停眨動著眼楮。它們。向亮地噴著鼻息,在寒冷的空氣中,可以清晰地看見它們呼出的熱氣。
有多少個冬天,查斯艱難地走過冰天雪地,幫助父親去喂牲畜;有多少次,他帶著錘子來到飲水槽前,敲碎結在水槽上面的冰,或是從放干草的頂閣上踢下沉重的草捆,然後用他那把鈍折刀割斷結實的雙股線。
他皺緊雙眉,對自己這種懷舊情緒大為不滿,他听任馬兒跑了一會兒,然後又把它們關進了欄里。他瞧了一眼天空,相信還會下更大的雪。「老天幫忙。」他喃喃地說,打定了主意︰只要再下一場暴風雪,在已經不堪重負的大地上再添上幾厘米雪的話,萊絲麗和她的孩子就得留下。
他想要告訴她,他曾在這兒生活過,她的丈夫從他父親手里買下了這個地方,但最後還是決定緘口不言。他堅定地相信,一切皆應順其自然。
「可我告訴過你,我要走。」那天晚上,萊絲麗簡直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話。「我們已經達成了協議。」她坐在桌邊說道,蠟燭發出明亮的光芒,安吉拉安睡在隔壁的房間里。她和查斯吃著剩下的脆皮雞,由于他缺少調味品和女乃酪,所以她改變了一下燒的方式。
「我並不打算違背。」
「你決定什麼時候履行?」
「等安全的時候。」
「看在上帝的份兒上!」
他瞪眼看著她,好像她只是個不懂事的兩歲孩子。「沒人想把你關起來,萊絲麗。可是你得為安吉拉想想。」他正坐在她的對面,他的盤子幾乎干干淨淨,在燭光和爐火的閃爍中,他的臉稜角分明,清晰可見。
「我想過了。我一直都在想!」他是什麼人啊,竟想主宰她?「她需要回家,我也一樣。是時候了,查斯。我再也不能給你添麻煩了。」
「你不能做這種蠢事。」似乎他也听到自己的語氣太生硬,又補充了一句,「耐心點,只要天氣一轉好,我馬上就送你回家。」
「你不能違背我的意願硬將我留下!」她站起來,站了一分鐘光景,受傷的腳踝一陣鑽心的疼痛。她覺得自己的臉漲得通紅。她咬住舌頭,免得叫出聲來,但沒用。查斯立時來到她的身邊,沒等她說出一個字,他已經一下把她抱了起來。
「把我放下來。」
「我是想這麼做。」不多費口舌,他就把她抱到了長沙發上,輕輕地把她放在蓬松的枕頭上。打從她來之後,這兒就是他的床。「別急,放松一下。」
「我不能,」她接受了,但仍然十分激動。「這不是我的性格。」
「那就將它作為一次休假吧。」
她氣咻咻地喘著氣,他則輕聲笑了起來。
「權作一次夢中休假吧。」
「很好。」她無法掩飾自己說這話時的嘲諷語調。
「你最後一次發這麼大的脾氣是什麼時候?」
她挪動一子,好讓自己能看見他收拾桌子。她瞪他一眼,希望自己的眼光能刺他一下。「被關懷過度與被劫作人質是不一樣的。」
「我會記住這句話的。」他不動聲色地說,眼見他不上她的圈套,令她的自尊心進一步受到了挫傷。
「我可以打電話叫警察。」
「盡管去打,」他主動地說,很明顯,她的這種虛張聲勢讓他感到好笑。他走到房間的另一頭,坐在正對著長沙發的疤痕累累的咖啡桌旁。他將兩肘支在雙膝上,緊緊地盯著她,眼光直射進她的眼楮深處。「我正想好好跟你理論理論呢。你躺著沒法起來,孩子出生還不到一個星期,你的車還
沒修好,你住的地方離城里有好幾公里路,我是你能找到的最近的鄰居。你要回去,以陷入困境告終,這種想法實在毫無道理。」
她想扭動一子,擺月兌他的凝視,但卻被他的眼光罩住了,就像一只被汽車的前燈光照住而不知所措的雌鹿一樣。此外,盡管她不願意承認,但他說的確實有一點道理——嗯,還不止一點——不過這仍然使她十分惱火。「我能打電話給雷。」
他的嘴角向下稍稍一撇。「雷是誰?」
「雷-梅隆是——是艾倫的一個朋友。他說過,孩子出生時,他會前來幫忙,但是安吉拉決定要早些來到人世,雷到菲尼克斯看親戚去了。他說好明天回來。」
他下巴上的一塊肌肉抽動了一下,專注的凝視令她的血沒來由地沸騰起來。「那麼就等他回來後,我們再來談這個問題。」
「很好。就隨你意吧,福瓊,」她氣勢洶洶地說。「不過我們得先達成某種協議……一種交易……另一個你會遵守的協議,這樣我們才能達成一致,你也別再試圖告訴我該怎麼做。」
「你想休戰?」
「是的,我想這是個好主意。」
他專注的眼光移向她的嘴唇,她的呼吸突然停住了,梗在了喉嚨和肺之間。一時間,她肯定他想吻她。他的身子探向她,離她那麼近,都能感覺到他的熱氣,看到他胡須下回皮膚上的毛孔。她舌忝了舌忝自己的嘴唇。「成交。」
她抬眼迎上他的眼楮,那麼深不可測的雙眸,令她看魔。藍灰色,充滿激情,渴望著獲得沖破禁區的歡樂。
一剎那,兩人都一言不發,她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心髒的怦怦跳動。
他先將眼光移開,喘著氣,嘟囔著說了句什麼。「我,呃,我最好再去拿點柴火來。」他搖晃著站起身,大步走到後門的走廊。等門在他身後砰然關上後,萊絲麗一下子靠到了沙發上,慢慢吐出氣來。這樣接近查斯是很危險的,但他們兩人剛剛達成協議,她至少要在這兒再呆上一陣。
「太好了。」她咕噥道。她究竟想要干什麼?如此接近一個男人,這個男人的一個眼神就能令她的心停止跳動,她接近這樣的男人簡直是在發瘋。然而,說心里話,她內心有一部分在為這種前景而激動。如果她仔細窺察自己的內心,就能明白,她的心有一部分是渴望在這兒多呆上幾天的。她最不願承認的就是,她正在習慣于查斯和這間小屋,習慣于和他呆在一起。
「趕快剎車。」她警告自己。這類想法一定得拋到腦後。查斯-福瓊是很性感,一分鐘前還生硬得不可理喻,轉眼又是那麼彬彬有禮,但她不能因此就對他抱有任何幻想。
任何神智清醒的女人都不會愛上他這樣的男人的。
想到這兒,她呆住了。她莫不是墮人情網了吧!決不要再重蹈覆轍了。決不要再跟查斯-福瓊或是任何人發生這樣的關系了。
然而,當她瞥了一眼後門走廊的窗戶時,她看見他正揮動斧子,在大雪覆蓋的田野和樹木的雪白背景的襯托下,他的側影輪廓分明,于是她明白,她有麻煩了。
大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