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實在是很討厭我這種怪瘧的性格。我喜歡那種溫和的,或者說溫柔的性格。就好像葉禾一樣。他不需要發火,就誰也不忍心跟他發火了。像我這樣的,刀子似地看誰不順眼就損誰,當時一時痛快,過後,還是堵在那兒,上不上下不下的。跟誰都不痛快,自個兒也不痛快,這是圖什麼?
就好像,和我爹吵了一架,憤然去外地念書。比老頭兒氣性還大,暑假寒假都不回來,春節一個人在宿舍里。難受嗎?要不難受我是你孫子。可是,就蹩著勁兒。老頭兒不愧是我爹,小四年也沒理我。最後,我不還是灰溜溜地回來了?
和我爹有什麼仇?要說也沒什麼深仇大恨。只是從小一點點堆積起來,積土成山,積水成河。以至于,想解除恩怨都無從下手。
說了歸其,還是我自己這脾氣鬧的。我就是一填堵的東西。
算了,也活了20多年了,什麼根兒也種下了。該怎麼著怎麼著吧。以後,想說什麼想做什麼的時候,多把一道關,問問自己是不是非得這麼說,這麼做吧。
于是,在我自我分析,將自己全盤否定破罐破摔以後,我開始有了片刻的偽坦然。我和衛同葉禾走在一起,也喜笑顏開,也插科打諢,也貌似善良,也軟語溫香,也看上去像個心胸開闊的人。
衛同和葉禾適應得很好,好像我的變化是嚴絲合縫的。實際上,那有那麼大一深溝,你們就看不見?還是,根本我是什麼樣你們都無所謂?
這樣的轉變,倒換來和衛同交心的機會,衛同開始跟我談人生了,他說︰「你說人這輩子圖什麼?圖錢?圖利?還是圖感情?」
我說「圖個樂吧。」
「圖什麼樂?」他正色說,他正色的機會還是不多的「你說,我們公司的那些人,費勁心思地向上爬,明槍暗箭地互射,有勁沒勁?你爬上去了,把人家踩在腳下,或提出門檻,能有多高興?半夜能樂醒?」
「礙你事兒麼?」
「什麼?」
「礙著你了麼?」我問「你是踩人的那個,還是被踩的?還壓根是個看熱鬧的?人家怎麼著那是人家的本事?有踩的,就有甘願被踩的,不甘願的,也會踩上別人。你要不願意被踩來踩去,就躲遠一點。」
「他媽的說躲就躲?我們都是池魚,能不被秧及嗎?」
「池魚就自得其樂唄?不喜歡了,走人就是了。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你說得輕巧!那是飯碗!」
「所以你這輩子就是圖個飯碗唄。」我輕描淡寫地說。「你要圖這個,就只能當池魚了。」
「那你圖什麼?」
「我就圖個樂。高興就待,不高興就走。」
「怎麼這麼不上進呢賀正午?!」
「我就圖一不上進。」
「二皮臉了吧?」
「我就圖一二皮臉。」
「你看你看,那倒霉孩子勁兒又來了。」衛同無奈地說。
「你圖感情嗎?」我突然問他。
「圖!」他想也沒想就說「這世界上要是沒感情,就真沒勁了。人和人就啥也沒了。」
我看著他,心想,他和葉禾的感情,深到什麼程度了?
「你呢賀正午,圖感情嗎?」
「還沒看見感情呢,看見了,再說。」
「你媽的,你白眼兒狼啊,你爹你媽不算感情,咱哥們兒不算感情?」
我笑了一下,沒說話。
自此,衛同動不動就說我冷血,說我沒心沒肺。愛誰誰!
王浩果然到處給我下絆,每每對我的工作成果不滿意。大黃是我們組里一大哥,是個熱心人,逮著機會就教育我
「你說你小賀,誰惹不好你惹他,王浩這廝是出了名的小心眼,你這不是往槍口上撞嗎?當自己是黃繼光呢?你也不探探形勢,這王浩一門心思沖著城市經理去的,這潤妮一來,多給他填堵啊……」
「慢著黃哥,潤妮是誰啊?」
「就是梁思雨啊。」
潤妮。噢,原來是rainy。服了我。
「哦。」我點頭做謙虛狀。
「不過丫也沒轍,誰叫潤妮是楊彼得的人呢是不是。」
「對對。」
「我就說,這女的吧,容易成事,稍微有些姿色的更容易成事兒了,有天然資源啊。」
「哈……是。」
「你就自己小心著點,別出錯,盡量少出錯,出錯也別讓他逮著。他已經捅過你一次了,說什麼整頓組員什麼的,捅到楊彼得那兒去了都,所以你呀,自求多福吧你。」
「謝謝你黃哥,你說的是。」
那天,風和日麗,我又多福了一天。王浩又當著好幾個人面數落我一番,說什麼我的管區店面布置差,一個大型超市進不了店什麼的。我就听著,不搭理他。
大黃沖我投來擔憂的目光,我沖他眨了一下眼楮。誰知一抬頭撞在另一雙眼楮上,那人正看著我,眼楮一眨不眨,我本來想看別處,見他沒有移開眼光的意思,只好沖他叫了一聲︰「Peter。」
一眾人驚惶失措。
我坦然看熱鬧。
王浩的嘴咧開得非常適度,謙恭的表情做得非常真摯,我覺得這是個識時務的典型啊。我瞅著他想樂,發現那對在我臉上的目光一直沒有移開,我看過去,再次對上了楊彼得的目光,看不出他在想什麼。我想,我收拾鋪蓋走人的時候不遠了。
當晚,楊彼得居然要請大家吃飯,本來我不想去,後來一是被大黃拉著,二是我實在是呆不了幾天,能吃一天是一天了,就去了。
我去了就後悔。這他媽的哪是飯局啊,簡直就是一眾人捧臭腳的輪番表演。即使大黃這樣口口聲聲看透世事的人,也免不了恭維的話滿嘴跑。
我只好尿盾了。受不了實在。也吃不下飯,在那兒干嗎呀。
回家路上經過一個小吃店,進去點了一碗牛肉面。呼嚕呼嚕正吃著,就听見有人趿拉著鞋過來了。我不看也知道是誰。
衛同坐我對面說︰「吃飯吶?」
廢話。懶得搭理他。
「陪哥哥說說話?」
我喝了口湯抬頭問︰「怎麼了?」
他立刻來勁了,叫了兩瓶啤酒。他說︰「我喜歡上一人兒。」
忽然覺得有點飽了,我喝口酒,抬眼問他︰「有障礙?」
「有。」
「不應該啊。從小一塊長大的。」
「你怎麼知道?」
「我怎麼就不知道?群眾的眼楮多雪亮啊。」
「這麼明顯?我可是一直都擱心里的。」
我恥笑他「您還有心吶?」
「怎麼著?!」
「有什麼障礙呀,一切不都好好的嗎?你情我願不是。」
「什麼呀。唉!」
「嘆什麼氣啊?怕他飛黃騰達了,不理你?不可能,他不是那樣的人。我覺得他對你也是有感情的,雖然進什麼娛樂圈有很多誘惑,起碼他還是個純淨的人。而且從小一塊長大的,有感情基礎。」
「呦喝。葉禾跟你說的?」他湊上來問。
「還用他說。我還不了解嗎。」
「賀正午,真看不出啊。」
「都讓你看出來,我怎麼混啊。你就別擔心那麼多了。該上就上吧。我覺得他心里也知道。」
「真滴?」
「假不了。」
「成!」他意氣風發地站起來,沖著門外就走去。
「回來!」我叫他。
「啊?」他轉頭回來問「還有什麼跟我說的?」他可從來沒在我面前作出過如此不恥下問的表情。
「結。帳!」
「噢。」tetsuk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