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嘟……
夏天天煩躁地不停用手指敲擊大理石材質的圓形小茶幾,自從江嘉嘉離開後,夏天天就一直試著聯絡張庭江和駱齊。
張庭江的電話是助理代接的,用十分客氣的口吻解釋她正在開會不方便接听,委婉地請夏天天留下姓名和電話號碼,八成也把夏天天當成什麼重要客戶了。
至于駱哥,雖然花大錢買了一個價值不菲的名牌手機,卻常常丟在抽屜里忘記攜帶,以前就常被庭江取笑,說是買來裝飾用的。現在一直沒人接,想必是駱哥又忘了帶在身邊吧。
夏天天本來想直撥駱齊在出版社的專用電話,但是她怕如果駱齊不在位子上,是其他的同事代接那可就麻煩了。因為她根本還來不及跟駱齊套好招,也不知道駱齊是用什麼借口幫她請假,假如不幸穿幫那就糟了。
先前,她累得沒听完駱齊和張庭江的爭吵就自行掛斷了電話,加上昨天又了無汛息,駱齊一定擔心死了,她真怕駱齊一急之下會做出什麼莽撞的事,譬如說直接殺到太東集團的總公司要人。
想到這兒,夏天天決定再打通電話試試。(喂。)
手機總算有人接了,但還是發生了夏天天擔心的狀況,因為電話那頭傳來的不是駱齊的聲音,而是別人的聲音。夏天天听著就放手一搏吧。
「你好,麻煩請駱齊听電話。」夏天天刻意壓低聲音,希望對方跟她一樣一時之間听不出自己是誰。
(天天,你感冒了三天,到底好了沒有?公司里一團亂,你沒事的話就趕快回來上班吧。)
熟悉的咆哮聲令夏天天頓時冷汗直流。
夏天天痛恨自己的遲鈍,怎麼會沒听出來這個有點耳熟的聲音就是出版社人人聞風喪膽的總編李安娜。「莫非定律」果然不假,越是怕踫到的事就越是容易踫到,夏天天嚇得有股掛掉電話的沖動。
(喂,天天,你听到了嗎?怎麼不說話?)
李安娜宏亮的聲音直沖夏天天的耳膜,她皺著眉把話筒拿遠一點。看來是逃不過了,夏天天只好硬著頭皮問候︰「李小姐,你好。」
(你再不來我就不好了,別說我沒人情味。今天再給你好好休息一天,明天就銷假上班了。)李安娜大發慈悲地說道。
「不行。」夏天天沖口而出,還差四天就功成身退了,要她在這個節骨眼上放棄,那她之前的三天不就白熬了。
(為什麼不行,難道你嚴重得跟小駱一樣進了醫院?)李安娜的聲音听起來火氣不小,她沒想到平常看起來是全公司最溫馴的夏天天,竟然敢這麼果決地違抗自己的話。
「什麼?駱哥進了醫院,為什麼?他發生了什麼事?」夏天天迭聲問道,嚇得渾身顫抖。駱哥怎麼會在突然之間進了醫院?
(你不知道?你們不是死黨嗎?)
「李小姐,請你快告訴我駱哥到底怎麼了?」夏天天急得都快哭了出來。
(詳細的情形我也不清楚啦!听美玲她們說,好像是為了女朋友要離開所以借酒消愁,結果酒醉駕車發生車禍,還好對方的車速不快,所以小駱的情形不太嚴重,只是右腿有些骨折,需要上個石膏,醫生說住院觀察個幾天就可以出院了。)李安娜听得出來夏天天真的很著急,所以急忙安撫她。
又是為了白雲。夏天天在知道駱齊的傷勢不嚴重後雖然松了一口氣,但是想到他為了一個女人差點送了命還是忍不住鼻酸,更決定無論如何都要完成計劃,讓白雲重回駱齊的懷抱。
忽然,方劭康的臉浮現眼前,夏天天莫名地感到心痛。她重重地搖搖頭,想要甩掉任何一絲不理智的想法。
「李小姐,對不起,醫生說我這種重感冒一定要徹底休息一個禮拜才能完全康復,否則以後會留病根,永遠好不了。」夏天天語氣堅定地道。對她而言,駱齊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電話那頭有短暫的沉默,夏天天心想自己在公司從不遲到早退,一向紀錄良好,李安娜應該會相信自己的說辭吧。她暗自祈禱著。
(好吧,我答應你,不過你也得答應我一件事。明天有個采訪一定要你親自出馬,對方是我以前大學的學弟Ken,事業有成,剛從美國回來,他答應和我們小小書房的讀者分享他小時候閱讀的喜好和趣事,是個很輕松的專訪,你也不用準備什麼資料,就當作是朋友聊聊天就可以了。)李安娜雖然在請假的問題上妥協,但對于采訪的事卻非常堅持。
夏天天衡量了一下,雖然盯著她的那兩位大個子依舊守在大門外,但方劭康白天似乎都不在家,所以找個理由抽出幾個小時去采訪應該還不難,況且李安娜都讓步了,自己再不配合也說不過去。夏天天決定冒一冒險。
「李小姐,謝謝你的體諒,關于明天的采訪我一定會全力以赴。」夏天天的聲音听起來有壯士斷腕的決心。
(OK,那時間和地點是……)
夏天天立刻拿起筆來,仔細地抄下采訪的相關事宜。
一走進富麗堂皇的大廳,方劭康低頭看表,都快八點了。今天收購旭光電子的會議出了點差錯,比原定的時間整整晚了一個小時才勉強結束,田甜一定餓壞了吧!他心里涌起一絲憐惜。
「張媽,田甜呢?怎麼沒看到她?」方劭康對剛從餐廳里走出來迎接自己的張媽柔聲問道。
「田甜小姐在房間里,我去請她下來。」張媽才接過方劭康手里的西裝外套,又忙著轉身準備上樓去找夏天天。
「張媽,我下來了。」穿著香奈兒新裝的夏天天突然出現在樓梯口。方劭康望著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夏天天,眼中有毫不隱藏的驚艷和贊嘆。
「看來嘉嘉在巴黎的那幾年沒有白混。」
樣式簡單的粉紅色針織洋裝的確把夏天天襯托得更加粉女敕動人,就像一個可愛的洋女圭女圭。
被方劭康這樣肆無忌憚地盯著,夏天天覺得自己走起路來都快同手同腳了,只能不停地用手將頭發順到耳後來掩飾心中的緊張與慌亂,但這樣的舉動看在方劭康眼里更添無限的嫵媚風情。
其實當方劭康的車子一駛入花園的大門,待在二樓房里的她就听到了,她發覺自己竟有些控制不住的臉紅心跳,仿佛是對這一刻的到來已期待很久,有種飛奔下樓的沖動。
雖然在得知駱齊車禍住院的事後,讓她更堅定實現原計劃的決心,但她也無法否認自己對方劭康有種越來越說不明白、越來越矛盾的曖昧情愫。可能是因為今天早上那個突如其來的吻吧!那對方劭康來說或許只是臨時起意而不具任何意義,但對她來說,卻是自己生命中難以忘懷的第一次。
不是有位作家曾經說過︰佔有一個女人的初吻,就等于是佔有一個女人永遠的回憶嗎?
一定是因為這樣,所以自己才會有這些奇怪的轉變;也一定是因為這樣,所以自己才會覺得眼前的方劭康說話更顯低沉而富有磁性,眼神中也充滿著深邃的情意與甜蜜。夏天天不斷地替自己月兌序的思緒找理由。
這次沒有方雲生在場,但方劭康依舊紳士十足地執起夏天天細白的手親吻了一下,頓時,仿佛有股熱流迅速地流竄過夏天天的全身,這讓她想起了早上曾有的親密接觸,禁不住渾身輕顫。
方劭康察覺她的反應,戲謔地一笑,挽起她的手往餐廳的方向走去。
餐廳的燈並未點亮,只燃起珊瑚狀的蠟燭台,配合著張媽今天特意準備的法國菜,當然,葡萄酒是不可少的,早已橫陳一旁靜待品嘗。
夏天天覺得有些暈眩,靜藍的夜色透過玻璃屋頂流瀉一地,空氣中彌漫著動人的氛圍,容易讓人誤陷在濃情蜜意的假象之中。但明知如此,夏天天心底仍然響起一道細微的聲音——
就這樣陷入吧,不要掙扎,即使他再壞,仍是你在現實生活中再也遇不到的白馬王子啊!既然一定要作戲,那為什麼不徹底的放松自己好好享受這一切吧?起碼當一切都落幕時,你還可以擁有這短暫的回憶。
夏天天覺得自己正被深深地催眠著。
「田甜,為今晚的你干杯。」
方劭康正溫柔地向夏天天舉杯,令她有種未飲先醉的微醺感。夏天天舉杯回敬,一陣酒香撲鼻而來。「好好喝喔,我從沒喝過這麼好喝的葡萄酒。」夏天天驚嘆著。
「當然-,這可是爺爺珍藏多年的好酒,八二年的貝特律酒堡是葡萄酒中的極品,就連大飯店的酒窖都不見得能有榮幸收藏得到,看來爺爺真的很喜歡你,竟然會自動送上門來。」方劭康笑著說道。
原來張媽之前已打電話告訴方劭康老太爺特地吩咐張師傅親自送酒來,還指定她今晚一定得弄桌拿手的法國菜來制造浪漫,但對于自己通風報信今早的事卻略過不提。看來爺爺似乎還不死心,努力地想措合自己和田甜,方劭康在心底一笑。
這就難怪了!夏天天恍然大悟。
她一向不踫酒,除了為慶祝庭江比稿成功時,兩人會高高興興地在街口的便利商店買兩瓶一九九的香檳假裝附庸風雅一番外。可能是價格便宜的關系,那些香檳喝起來淡而無味,讓她對酒更是沒有好感。
但今天這瓶葡萄酒喝起來卻十分清滑順喉,香甜的口感更是讓人再三回味,羊毛果然出在羊身上,價錢不同凡響,喝起來也的確不同凡響。夏天天再次見識到有錢人家的高級享受。
「這麼珍貴的酒卻讓我這麼不懂酒的人喝,那不是太糟蹋了嗎?」夏天天打從心底感到可惜。她看過一個日本介紹品酒的電視節目,從主持人到特別來賓,每個人喝了一口酒後,都可以熱淚盈眶地發表一大串感人肺腑的品酒感言。不像自己,除了「好喝」、「真是太好喝」之外,便再也找不出其他的形容詞。
「怎麼會?爺爺常說每一瓶酒都有它命中注定的主人,爺爺既然肯割愛,就代表他覺得你是最適合這瓶酒的主人,一點也不算是糟蹋。」方劭康又為夏天天斟滿一杯。
「當然我不否認,爺爺選你作‘貝特律’的主人其實有點偏心,誰教你有一張討人喜歡的臉和甜得生蜜的嘴,連爺爺都被你收服了。」
認識以來,這是方劭康第一次在言語上這麼正面的贊美她,夏天天除了受寵若驚之外,更有一些綺想……
連爺爺都被你收服了。夏天天玩味著方劭康的這段話。「連」的意思是包含了方劭康他自己嗎?夏天天心底漾起了絲絲的甜蜜。
「明天我想出去逛逛可以嗎?」看來方劭康心情不錯,她決定把握良機,乘勢提出要求。
「是不是嘉嘉今天帶的衣服太少了?你還需要添購些什麼?」方劭康以為她還想再買些衣服。
「喔,不是,嘉嘉今天帶來的衣服大概夠我穿一年了。」她連忙澄清。「老實說,其實是我很早以前就和我高中的同學約好了明天要見個面敘敘舊,沒想到這幾天發生了這麼多事。本來想打電話給她取消約會,可是朋友的電話我全都紀錄在手機里,而手機又被你拿走,我根本沒辦法和她聯絡,所以我想明天還是去參咖比較好,免得她等不到人。」夏天天臉不紅氣不喘地說道。她發覺說謊這件事果真如張庭江所言,的確是一回生二回熟。
「高中的同學?她現在在做什麼?」方劭康的口氣听起來就像是個在審問女兒的父親。
「喔,她在一家出版社當編輯,專門負責兒童文學方面的工作。」或許是受到方劭康方才語氣的影響,夏天天的回答不自覺地也像個乖巧的女兒,十分恭敬。
「兒童文學?這麼巧?」方劭康自顧自的說著,聲音低得讓夏天天根本听不清楚他在說什麼。
「那你們約幾點?」方劭康恢復了正常的音量問道。
夏天天發覺熟練用著刀叉的他看起來悠雅得有如王公貴族。
「下午三點。」
方劭康微側著頭像在思考什麼。「明天下午我正好有個約會,不能陪你去,我請John接你去吧。」John是舞會那晚架著夏天天回來的其中一個大個子,他們都是方雲生特地為方劭康挑選的保鏢。
真是太幸運了,夏天天努力忍下想大笑的沖動。她原先還以為要經過一番辛苦的爭取才可能得到方劭康心不甘情不願的允諾,沒想到竟然這麼輕易就達成目的。打鐵要趁熱,夏天天隨即又提出另一個請求。
「那手機是不是可以還我?否則我根本沒辦法和朋友聯絡。」夏天天擺出很苦惱的表情。
「不行。」這一次方劭康回絕得很干脆。
這幾天他仔細地觀察過她,發覺她的本性單純可愛,會選擇這種工作一定是受到壞朋友的慫恿。
既然自己決定要不計前嫌的接納她,當然要幫助她月兌離那些狐群狗黨,而沒收她的手機剛好可以替她過濾她的朋友。
「為什麼?」夏天天不滿地抗議。「我又不是犯人,你也不是警察,怎麼可以隨便扣押我的東西?」
「我說過了,你現在附屬于我,附屬品是沒有私人所有物的。」現在的方劭康看起來沒有絲毫商量的余地。
「可是我……」夏天天還想繼續抗爭,但方劭康卻揚起右手做了一個停止的手勢,打斷了她想要說的話。
「好了,別說這些殺風景的事了,你應該把全副的心思花在品嘗美食佳肴上。
張媽的法國料理跟張師傅的佛跳牆一樣道地,同樣是在外面也很難享受得到的喔。」方劭康的語氣听起來十足像在哄一個不听話的小孩,臉上還帶著包容的笑,仿佛夏天天再說下去就是太無理取鬧了。
夏天天無奈地垮下肩膀,只能安慰自己雖然要不回手機,但起碼總算能完成李安娜交辦的差事,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依著李安娜給的地址,夏天天找到了這家位于敦化南路巷內、仿南歐希臘地中海式建築風格的咖啡館。
長長窄窄的咖啡館意外地有一面很大很大的窗,窗外栽著在鬧區難得一見的老樹,盈眼都是綠。館內的桌數不多,大概只有十張,皆鋪著鮮藍色的桌布;桌上擺著橘黃色的玻璃樽加上黃色的小野菊,充滿地中海式的熱情配色立刻突顯了它與充斥街頭巷尾各家咖啡店的不同,令人有種耳目一新的感覺。
听李安娜說,這個地點是那位Ken指定的,看來這個Ken有很好的鑒賞能力和不凡的品味,應該是個標準的雅痞。
放眼望去,下午的顧客不多,只坐了四桌,而且都是情侶模樣,看來自己要采訪的人還沒到。夏天天選了靠窗的角落坐下,隱蔽的空間有專訪必備的清靜,而絕佳的視野更讓她不會錯過任何一個可能是Ken的人。
差十分三點,夏天天利用這個時間整理了一下待會兒準備提出的問題。因為是針對小朋友,所以夏天天特別想了一些會引起小朋友興趣的話題,只要那位Ken不是太嚴肅的人,她有把握這個專訪會做得活潑而生動。
時間差不多了,夏天天拿出錄音機、合上筆記簿抬起頭來準備迎接隨時會走進來的Ken。
一道巨大的人影突然擋住夏天天的視線,她順勢往上看,臉色在瞬間變得慘白。
他怎麼會出現在這里?
「這麼巧,田甜你和你同學也是約在這里見面嗎?」方劭康悠雅地一笑,徑自在夏天天的對面坐下。
听他的口氣,看來也是有個約會在這里。怎麼辦?那位Ken馬上就要來了,如果讓方劭康看到Ken,所有的一切不就穿幫了!夏天天腦中頓成一片空白,根本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真是個美麗的相遇,今天一整天我都一直想著你,巴不得能取消這個無聊的約會馬上回去看你,沒想到就在這里遇見了你,我們還真是有緣。」方劭康傾身向前,灼熱的呼吸吹拂在夏天天的耳畔。
「不過看你的反應,似乎不太樂意在這里看到我,是怕我打擾了你們女孩子的悄悄話?」方劭康的聲音愈來愈低。「還是待會兒來的那位同學和我才是真正的‘同學’,‘田甜情夫學院’的前期畢業生與現任在校生?」
方才她抬頭看到他的神情,仿佛是被人捉奸在床般地驚慌與恐懼,方劭康完全看在眼里,這讓他的表情變得冰冷而危險,讓人不寒而栗,他沒有料到自己對她的信任竟然換來她無情的背叛。
「不是這樣的,我……」夏天天說不下去,她發現自己已不擔心對李安娜千交代萬囑咐的專訪是不是能順利完成,她只煩惱待會兒那個Ken一來,自己就是跳到黃河里也洗不清了,方劭康肯定不會听自己解釋的。
鈴……
方劭康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他接通電話。「喂,是我。她還沒來……沒關系,好,再見。」
「你要等的人不來了嗎?」夏天天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如果方劭康要等的人真的爽約,依方劭康的個性,大概會直接把她拖回家,那就不會和Ken面對面,所有尷尬的場面也都不會發生了。
「恐怕你要失望了,小美人。」方劭康眯起眼楮,冷著聲音說道︰「那位小編輯不過是遲到而已,我的朋友會再催催她,我想她應該快來了。」
小編輯?夏天天突然靈光一現。方劭「康」、Ken?天底下不會真有那麼湊巧的事吧?
嘟……
方劭康公事包里的手機鈴聲再度響起,卻是夏天天熱悉的聲音,那是她在人多的辦公室為了好分辨而特別設定的冷門鈴聲。
夏天天張大眼楮看著方劭康拿起自己的手機……
「那是我的電話,你不能接!」夏天天急忙伸手越過桌面想要搶回自己的手機,企圖阻止腦晦中那可怕的事情發生。
方劭康反手握住夏天天的手,力道之重,仿佛她犯了什麼不可饒恕的錯,眼中的憤怒更讓她失去了企圖拿回手機的勇氣,夏天天知道自己的舉動又加深了方劭康原有的誤會。
(天天,你到底在哪里?人家Ken都已經在咖啡館了,你……)
即使沒拿手機,李安娜氣急敗壞的尖銳嗓音舊清楚地傳來,差點刺破夏天天的耳膜。
事已至此,回天乏術,夏天天無力地垂下頭,完全不敢再接觸方劭康的目光,只能任憑事情自然發展。
「安娜?沒錯是我。夏天天?她剛好去化妝室,所以我幫她代接。是,她已經到了。好,再見。」方劭康的聲音明顯地從陰霾、驚訝到恍然大悟,嘴角隨即揚起一抹邪魅的笑。原本箝制住夏天天的手反轉一握,輕柔地按壓夏天天的掌心內側,充滿的意味。
「天天小姐,喔,還是你比較喜歡人家稱呼你的花名田甜?真虧你想得出來這種像甜甜圈的名字。」
方劭康的表情充滿著調侃和戲謔。「沒想到田小姐還真是不簡單,白天是正經八百‘書田出版社’的童書企劃主編,晚上搖身一變,成了人盡可夫的風流情婦。我真懷疑,由你負責的刊物,內容會不會都是些兒童不宜的成人穢事?」方劭康握著夏天天的手勁突然加重,令夏天天痛得眼淚差點飆了出來。
夏天天急促地吸一口氣,想減輕疼痛的感覺。「方先生,你弄痛了我,能不能請你馬上放手?」
「我在美國的時候就已經听說台灣妓女的素質越來越高,最近流行什麼‘白天蹺腳辦公室、晚上張腿飯店睡’,‘白領佳人夜晚陪客’之類的名堂,沒想到一回來就真的讓我踫上了。」
方劭康不理會夏天天的請求,自顧自的繼續往下說︰「像你這種有文化事業小主管背景的一定很吃香-?畢竟嫖妓還能跟文化沾上邊倒也有些粉飾太平的意味。我想,一定有一大堆的男人等著買票‘進場’,親自體驗你的裙下風光究竟和一般的妓女有什麼不同吧?你在床上的時候如果踫到抬不起頭的闊老板,該不會也要講些童話故事幫助那些男人壯陽吧?」
夏天天根本听不進方劭康極盡羞辱的話語,有抹痛楚在她的大眼里逐漸凝聚,她卻只能咬著下唇無聲地忍受。
方劭康看見她逆來順受的模樣,心里閃過一絲憐惜,卻即刻被席卷而至的怒意所掩蓋。
李安娜陰錯陽差的電話雖然冰釋了他以為她不守本分、偷會情人的誤會,卻也引起了他更大的怒意。
他原本以為她是因為缺乏學識,謀生不易,加上壞朋友的唆使,才會出賣自己的靈魂與來交換生活上的安逸。
但她既然在大出版社工作,又身為企劃主編,可見她擁有不錯的學歷與能力。企劃主編的薪水即使不是百萬年薪一族,起碼也是中上的水準,在台北安身立命絕對不成問題,那她為什麼還要作賤自己,自甘墮落?難道她就真那麼愛慕虛榮?方劭康真的百思不得其解。
更讓他疑惑的是,夏天天單純無辜的外表下到底隱藏了多麼復雜多變的個性,讓她可以這樣悠游于兩種性質完全相反的角色扮演之間仍游刃有余?難道自己真的錯看了她?難道連爺爺都被她騙了?
如果夏天天知道自己竟然動了真心、想要拉她一把的話,說不定還會嗤之以鼻地大笑出聲;對她而言,那根本不是渴望中的救贖,而是剝奪了她玩弄人性、享受人生的快樂與刺激。
想到這里,方劭康瀕臨臨界點的憤怒徹底爆發,他的手因為用力過猛而不斷地浮現青筋。
痛得再也無法承受,夏天天的眼淚終于忍不住地滴落在方劭康緊握的手上,一顆接著一顆,如珍珠般晶瑩。
輕悄無聲的淚,重重地震醒了方劭康,望著夏天天的縴縴細手被自己握得發紅,方劭康連忙松開了手。他的心狠狠地揪痛著,自己到底是著了什麼魔,為什麼要發這麼大的脾氣?
是雙面夏娃又怎樣?那都是之前的事了,她本來就是以情婦之姿和他訂下契約,她並沒有刻意認為偽純要欺騙自己,所有的一切不都是他自以為是的想法嗎?
他不是已經決定要包容她的一切嗎?那當然得包括她所有不為人知的陰暗面,自己為什麼還要計較這麼多呢?
「對不起,天天,請你原諒我,我一定是瘋了才會這樣對你。」
方劭康不住地呢喃著悔恨的話語,他將夏天天被握痛的手緊緊地貼在自己的臉龐,懊惱得無以復加。看著因疼痛而小臉漲紅的夏天天,那楚楚可憐的淚水徹底融化了他的心,就在這一刻,他無法再欺騙自己他對她不是單純地想佔為已有,他對她也不只是喜歡,他愛她。
是的,他愛夏天天,從第一眼看到她開始就愛上她了。這就是他這幾天行為反復、情緒反復、愛憎反復的所有解答。
他不在意夏天天是情婦,他不在意張宗建曾在她的枕畔流連過,他不在意自己不是她唯一的男人,他不在意他們才認識了四天,他的思慮從未如此清明過——他只在意他要當她最後一個男人。
「答應我,天天。」方劭康溫柔地吻遍夏天天的每根手指。「從此以後,誰都別看,你只要看我一個人就夠了,好嗎?請你答應我好不好?」即使是請求,他的語氣里依舊帶著不可抗拒的霸氣。
夏天天的淚水如決堤般再也無法停止。她的心又酸又疼,除了哭,她也只能哭了,因為她怕一開口就再也隱藏不住自己的感情。
雖然她不明白為什麼方劭康在知道她的身份後要生那麼大的氣,也不明白他大怒之後為什麼又有這麼深沉的痛苦,但她發覺自己的心已隨著方劭康的情緒不斷起伏著,她無法再說服自己對他的在意只是因為一個錯誤的吻。
她愛他。
夏天天再也無法否認自己愛上方劭康的事實,即使方劭康是個不負責任、見異思遷的花心大少。
听到方劭康的請求,她的心都揪得發痛了,她多想不顧一切地大聲說好,就算這只是他一時的心血來潮,或者這只是他對所有女人的一貫台詞,她都不在意了;她只想讓方劭康知道她愛他,她只想撲在他的懷里什麼都不想,一直到方劭康厭倦了她,想要推開她為止。
但她卻沒辦法這麼說也沒辦法這麼做,她不能為了追求自己的快樂而犧牲駱哥的幸福;駱哥和方劭康之間,她注定只能犧牲方劭康。
夏天天第一次感受到身不由己的痛苦。
看到夏天天因為哭泣而顫抖不已的肩膀,方劭康心痛不已,他起身坐到夏天天身旁緊緊地環抱著她,輕輕吻去她的淚珠。
「天天,別再哭了,你哭得我好心疼。」
方劭康似水的溫柔讓夏天天更為心碎,她抬眼看著方劭康。努力地想擠出一絲燦爛的笑容;如果她的眼淚會讓方劭康難過,那她這一輩子都不會再哭。夏天天在心底對自己暗暗發誓。
「小傻瓜,又哭又笑的。」方劭康點了一下夏天天哭得通紅的鼻子,寵愛地笑道。
夏天天也跟著笑了起來,她要永遠記住方劭康此刻對她的溫柔,往後的歲月里,她也只能靠著這份記憶活下去了。
不須言語的承諾,夏天天的眼里注定只有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