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天由命?為何他路途迢迢跟著闊天回府,最終還是給了一句「听天由命」,這是怎生殘忍的情況啊!給她希望又讓她希望幻滅。
金穗色的霞光透進了客房的窗欞,映上蘭舫憂結的眉眼,格外迷離,她坐在榻上,將申闊天的頭枕在自己的腿上,取來篦子,正替他梳著發。
她盯著他的臉,疑惑蔓生。
自申闊天被送回府後,他就真的沒醒來過,雖鼻有息,雖心在鼓動,但卻一動也不動,好似沉沉睡去,一如那男子所言。
那男子,名喚鳳玉,這是昨日從那跟著闊天至南方作買賣的家僕口中問來,也同時問了他的來歷,可那僕役卻只知他是個懂得草藥的行腳人,當闊天被躲藏在行囊中的蛇噬咬後,耐不住痛從馬背上摔下時,他就正好在附近。
無助的僕役在郊外求不得援,又適巧他經過,且一眼識出闊天腿上的噬傷並宣稱懂得草藥,於是無奈之下只好求助於陌生的他。對於處理傷口,他出乎僕役意料地熟稔,更熱心地出借他自稱一路上采摘來的草藥讓闊天暫時抑毒,接著更不遠長途的一路幫著僕役送闊天回府……
這一切看在他人眼里幾乎是老天庇佑、家門慶幸,只是不知怎地,一想起那天他對她說過的話,她就是忍不住要猜測鳳玉的好心,與他出現的巧合。
「呵……」掩嘴打了個呵欠,雖未入夜,疲意卻已上了蘭舫的面容。
三天了,這三天中婆婆也不信邪地請來不少大夫為闊天看診,然而,卻是徒然。
他們不是束手無策,就是搖頭興嘆。欽!這些結果她怎不掛懷?多天來她幾乎是飯不下肚,睡不成眠,有時甚至半夢驚醒以為闊天在叫她,當她急急和衣穿鞋走出門外欲往客房,這才驚覺那聲聲的呼喚不過是憂心導致的幻覺……
難不成,如今就只能依靠那要她們听天由命,身分成謎又高深莫測的鳳玉了嗎?
看來她們似乎別無選擇,因為喝下他調制的藥汁,闊天才得以一息尚存,連手上的毒沁也保持原狀未再惡化。
停下手邊整發的動作,蘭舫將申闊天的頭輕輕安回她好不容易逡工的鴛鴦枕上,她又檢查了一次他手上不再化膿的繭塊,才起身欲出門喚人帶來膳食。
「嚇。」只是她門一開,竟發現外頭早站了個人,是剛剛一直盤桓在她腦子里的人。
「對不住,嚇著你了,我只是過來看看。」鳳玉換了件衣裳,仍是羊脂色澤,金穗的陽光則在他身上鋪了一層聖潔的暈圈,炎炎若神人。
「我沒嚇著。闊天……他還是一樣。」而她……也還是一樣膽小。
瞧進她偷偷喘氣的動作,唇微哂。「還是一樣,就是希望,沒有惡化,就是幸運。」語氣持平卻富深意,他說這話似有目的。
「我懂鳳公子的意思,但是卻不能忍受這樣的現狀,如果他再躺下去,府里可能就……」她指得是買賣,婆婆不讓她幫,光憑她老人家,情狀堪虞。
「府里會出狀況,那麼你呢?」奇美的丹鳳又望住她,望進她擔憂的神態下,藏在深處那不為人知的孤寂。
「我?」被他一問,蘭舫倏時陷入沉思。那麼她呢?現狀對她而言,似乎毫無影響。闊天醒著,人亦不在她身旁,闊天昏迷著,她亦無能與他對談,充其量只是對著他自言自語,如同他不在的時候。「我……不就這樣麼。」
晃晃悠悠思索著,一股原本模糊的想法在她腦海里漸顯清晰。對於申家,她只是可有可無,對於闊天,她亦是,也許她不想以這種形式存在,但現實迫然,她只能無奈。
「蘭舫……」不知不覺他喚了她的名,像深知已久的老友,只是她仍沉溺於迷潮之間,所以並未听聞。然而等他又想喚……
「蘭姐姐。」隔著天井的對邊長廊上,傳來一聲年輕的女音,截斷了他將出口的話。他望向對處,那里站了一名身著粉紫紗羅裙的少女和一名高俊的青年。
「是初音。」她笑著朝她招招手。少女和青年借住申府已有幾日,她同她說過幾次話,但每回都會被她身邊的人打斷,那脾氣不怎好的青年,好似不喜她倆接觸般。
目光緊鎖著那道淡紫身影,鳳玉神色倏地冷下。「她是誰?」
「她是府里生意往來熟客的幼女,來自江州,說是要到遠地辦事,路過這里順道來拜訪,並借住一陣……鳳公子你?」瞥向鳳玉,意外他額上的印記竟鮮紅如血。
「你的額頭……是不是受傷了?」伸出手。
撇開頭,避開她下意識的動作,手掩上額。「我的額頭沒事,倒是那名少女,你盡量別太近她。」轉過身,打開客房的門。
「為什麼?初音看來是個好女孩呀。」盯著那遠遠走來的談初音,她不明白鳳玉的意思,因為那女孩雖年幼,但談吐行止的圓融度卻遠過於一般人,實可貴。
「她身上帶有對你不妥的東西。」在關上門之際對她慎重說道,他的眼神添上一抹陰晦。
「不妥?」疑惑著,等她抬首想釋疑,門卻已被掩上。
「蘭姐姐。」這時剛剛還在對面的兩人已經來到她身旁。「這府邸真大,明明近在咫尺,卻得走上一段才到得了。」初音覷著前一刻才掩上的客房門。
「房子大啥用處?虛偽,把戲。」厭極客套,冷哼了句,仲孫焚雁腳下一踏,人輕而易舉地就躍上一邊的樹上,他俐落一倚,胳膊粗的枝干倏成他的背靠,而臂肩輕晃,那一直不離身的長刀立即入手。「郁壘鋼刀,刀長三尺四寸,柄長一尺,發漆木鞘,柄首包金,彎體入型,百煉鋼成……百煉鋼?都要我不得拆封,怎知是百煉鋼制成?-!好個死禿驢!」
原本把玩起勁,但每回一瞧見那封鞘的血符,他就要咒罵那遠在雷鳴寺,要他不得妄行的人。
「好俊的身手……」蘭舫喃言。以前未出嫁時,和爹出門做買賣常會看見一些在街頭賣藝討生活的練家子,瞧他們過招順暢,她爹總會這麼夸上一句,雖然她不懂武也見識不多,然而眼前這青年的身手卻顯然矯健過人。
沒將另兩人的舉動入眼,初音只是逕自注視著客房。
眸光自樹上調回,蘭舫盯住個頭小小的初音。「怎麼了,在看什麼?」房門是關上的,是以初音的舉止突兀。
轉回臉。「蘭姐姐,你夫君未醒嗎?」
搖搖頭,嘆氣。「毒是控制住了,但人連眼兒都沒睜開過,我好擔心哪。」
「剛剛那人……」很明顯,這才是她真正想問的。
「這幾天你沒見著嗎?就是鳳公子救了闊天的性命,現在用來抑止蛇毒攻心的藥草,也是他調制的。」
「姓鳳?」她的語氣很疑惑,似是琢磨著什麼。
「姓鳳,名玉。」
「鳳……玉?他不是府里的人?」一听,初音靈光似的眸,更是對著蘭舫的身上細尋。
「不是,怎麼了?」順應著她的目光,她提了袖,又拉了裙,就是不見自己身上有什麼不對勁。
尋找未果,抬眼這才發現自己的反應太過明顯,於是她歉然笑笑。「沒什麼,我能模模嗎?」好奇地望住蘭舫的月復肚。
先是訝異,因為才剛足三月的身孕從外表看來並不明顯,但初音的表情讓她有分享的喜悅。巧笑倩兮,她點點頭,並任由初音將小手搭載她月復上,溫柔地撫觸。
未久,斂回手。「他會是個孝順的小壯丁。」
「還沒出生,怎會曉得?初音嘴真甜。」若能生下個男孩兒,申家就有後繼了。
雖認為這只是客氣話,但她仍是開心笑開。
「會是個男孩兒,活蹦亂跳。」餘光定著在少婦腰間的那一團顯得紊亂的精光上,她心有底數。
「呵。」豈料半空降下一聲殺風景的呵欠,仲孫焚雁感到十分無趣上個翻身,翩然下樹,他一個跨步,又霸氣地朝初音的手腕重抓。「活蹦亂跳?我看該是那每晚在屋頂上囂張的人,走吧!挺無趣的。」他就是搞不懂,她感興趣的事物怎都這麼無趣,而這些無趣的事還經常令她魂不守舍。
「屋頂上的人?」莫非又是那個無臉……鬼?「你也瞧見了嗎?」蘭舫低聲問。
「我沒瞧見,只是那踢踢踏踏的腳步聲擾了我好幾夜不成眠,今晚他要再來,我一定扭了他的頭!」他絕非說笑,眼神嗜血。
「扭了……」吞口水。「他的頭?」一想起那張只剩一官的臉,她就不禁發寒。「你知他是人是鬼?」
「鬼」尾音拉了半天高,他只差沒笑出來。「你說那是鬼?有腳步聲的鬼倒稀奇。」固然他不盡信鬼神,天大地大他只信自己。
「如果不是鬼,何以官差抓不到,且沒人仔細見過他的長相。」
「官差?莫非有懸賞?」他的興趣來了,除了他的拳頭,他便只信白花花的銀子。出雷鳴寺時,十方老禿驢加上他現任武林盟主的爹,再加上初音那銅臭味重的老頭子,不多不少只修了三封手書讓他們帶著。可三封引薦書的作用除了讓他們能順利找到住所,別無其它。
一路下來住的不是僧房就是貧窮俠客的破宅子,-!他雖不是非大宅子不住,但這麼吝嗇的他卻從沒見過,虧他們一個個都跟他和初音「淵源深厚」,滿口修練救世的,他呸!
「那夜賊……懸賞百兩銀。」
「百兩銀?哈,是我的了。初音,今夜我們捉賊去。」他興高采烈地說著,可初音卻一點興致也無,她澹然掙開他的掌握,引來仲孫焚雁怒火又燃。她……為什麼就這麼冷淡,從小就是這樣,根本就沒有任何情緒可言。
「我不懂追殺的樂趣。」不睬焚雁,逕自又扶向蘭舫的手,說了︰「請問蘭姐姐的房是哪一間?」
「我的房間?」
「在內院右廂嗎?」
右廂?是在右廂呀!訝然。
「我很會猜東西。」見她訝異,初音先一步微笑回應,跟著放開扶著蘭舫的手。
「夜里多事,蘭姐姐自個兒多加注意,初音先下去了。」往長廊另一側走去。
盯著廊底逐漸遠去的背影,蘭舫不禁因她的話而心慌。夜里多事,會有什麼事。
***
轉眼,夜又深。
夏日的夜若是無雲,該瞧得見羅布的星子,但從窗縫里,蘭舫意外天際居然連一顆星子都沒有,她素來有深夜縫紉的習慣,不到眼楮疲倦,她總是不上榻,偶爾瞧瞧天象也可打發,可今天純然的黑夜,實在怪得離奇。
窗縫間鑽進一股莫名的寒意,不覺中,她竟想起傍晚初音所說的話……夜里多事?她心頭一毛,立即擱下手中多日未踫的針黹,起身將窗片關上,然後轉身走至五斗櫃前,拉開抽屜,想拿出那根能夠避邪又尖銳地足夠防身的白玉釵壯膽,只是當她的手伸進衣物下方,卻怎也尋不到那她再熟悉不過的麻質袋。
「玉釵……玉釵不見了。」手抓了個空,她回身背抵著櫃子,思緒混亂。
怎會不見?她的房間一向自己打理,壓根不會有外人進來,就連伺候她的春花亦是呀!雖然自闊天回來,她早上疲累夜里幾乎倒頭就睡,已數日未查探。
莫非是那夜賊?記得踫上夜賊的那一晚她也曾在燭光下憑吊放物的。那支傳家的白玉鳳頭釵年代久遠,論玉質價值實不菲,自從她幼時,那釵就已跟著她,且沒讓其他人瞧過,縱是過了門仍是。
莫非……被偷了?她不死心將屜里的衣物細細翻找過,最後仍是得了這麼一個結論。
「怎辦?」只差沒急出淚來,現下她可無人能問,無人能說了。因為問春花,玉釵的事鐵定傳進婆婆耳里,雖玉釵本為她所有,但藏私的舉動仍舊會引起婆婆的不悅,而要是讓官差來查,府里屆時難免又會惶然一陣。這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又不能不了了之……
賊呀賊,你可苦了我了。「怎辦?」蓮足來回碎踱,蘭舫很是努力地想著方法,十指交捏著。
「啊!」只是就在她腳下忙碌之際,門窗未開的屋內竟莫名生出一道怪風滅了桌上的燭火,徒留燭蕊冷卻的細微聲響。
突然罩下的黑暗,令蘭舫膽顫。她明明關了窗的呀,何況從窗縫透進來的風更不足以滅掉燭火,難不成……
不不!別再想這些鬼怪邪說了,她再也忍不住厭惡起自己的膽怯天性。是以,雖然身子變得有些一僵然,僅憑房外廊上掛燈施舍進屋的微量光線,她還是一步步模索著前進,待月復間抵上桌沿,便立即探手找桌上的火褶子。
可「咚」地一聲墜物聲響起,她知道自己的緊張又壞了事。糟糕,唯一能點火的東西又給掉下桌滾到不知處去了。怎辦?她蹲地尋找良久,就是找不著。
站了起來。外頭說不定會有家丁點燈留下的火褶子?突生一念,她又模索著來到房門邊,下了門閂,深吸一口氣,開門走了出去。
「有的話,應該就擱在欄桿旁吧?」喃言,她一鼓作氣地走到猜想的地方,低身尋著,孰料又是「滋」地一聲,她頭頂的燈滅了,登時她氣虛,軟了腿,跌坐在地。
有一再有二,無巧不成書,但那也未免太……巧合,莫非真有什麼在戲弄她?
縮在石欄桿邊,她因害怕而睜大的眼,速度緩慢地覷著他處,結果她發現,屋外的風雖大,但滅了燈火的卻唯有這西廂。
月藏星謐的深夜,膽小若她,居然還敢走出門外?這下,她後悔了,但所幸她離房間並不遠,直瞪住幾步外的房門,她扶著石欄緩緩站起,跟著踏出一步……
「呼……」
「啊!嗚……」耳邊乍起一道怪聲,蘭舫抑不住出聲驚喊,然而她的聲音不過擠到嘴邊,她的嘴巴就讓人從後頭伸手搗住。「嗚嗚嗚……」她驚慌地掙扎,拼命扭動著身子,直到搗住她嘴巴的人低言。
「噓,別出聲,也別動,我不會傷害你。」
「嗚。」聲音悶在來人掌中。是鳳玉,她認出他的聲音,那金石相擊之音。
只是他要她別出聲、別動是什麼意思?
他捂著她唇的手,有些冰涼,氣息噴在她的耳側,撩動著她細膩的感官,擾得她忐忑不已,未久,想著他突然的出現,和不合宜的舉動,她又想出聲。「嗚嗯……」
然,眼瞪著前方,她的細吟因突然闖進的一抹人影而驟時卡死在喉間。
眺向對廂的屋頂,那里立著一道黑影,月色朦朧,影子看不真切,但依他的動作,他的臉似乎正對著這個方向,只是她和鳳玉兩人匿在黑暗中,所以他該未發現兩人。
屋頂上的……是那無臉鬼嗎?蘭舫心頭一悸,腳又發軟,若不是身後的鳳玉挺著她,他可能又跌坐在地了。
「你的膽子不大。」鳳玉似笑非笑地在她耳畔輕喃。
「嗚……」一陣羞窘,她耳根發熱。其實說她天性膽小並不全然,她記得是一次驚嚇才使她變成如此,而是什麼驚嚇經驗,她卻怎也記不得了,也許也是從那回開始,她總有隨時隨地被人跟著的感覺,而膽量最多也只有一般人的一半。
想著想著,她的臉更加燥熱,於是她掙動,想改變兩人不合宜的接觸。
「噓,別出聲。」鳳玉的懷抱又是一緊,蘭舫自然反應地往對邊屋頂上一看,那里的人已消失無蹤,換成的,是頭頂上極其小的騷動。「他在我們上頭。」
听他這一說,無法再顧及禮教,她膽怯地縮進他的懷中,眼楮閉起,深怕屋頂上的無瞼鬼一個晃身,對著他們飛撲而下……
頭頂又傳來一聲較大的聲響。「來了。」只是鳳玉低嚷後,那該順著響聲而下的人竟停頓了動作。
屋瓦上,原本想直下屋檐的「他」,盯住不遠處的屋脊。
「呵,你倒機警,還能發現我的存在。」自黑暗中現身,仲孫焚雁已等候那無臉鬼良久,微透瑩色的夜光下,他俊朗的臉乍現一抹狂戾的笑。
「……」朝天的一對赤角下,那鬼的五官只餘一官,是以瞧不出有任何表情,不過,倒瞧得見他腳步微移。
「不會吧,鬼怕了我這個人不成?」腳步輕盈,如風拂瓦,仲孫焚雁似箭般閃身,轉眼已距那鬼數步,他速度極快地探手欲揭開他駭人的「面皮」,只是那鬼將臉一偏,僅讓他抓著他的角,「喀」地將角應聲折斷。
「嗤,是面具。」將削尖的角狀物湊上鼻前,一嗅,是木香,他不禁唾了口。
許是驚著,那鬼旋身欲走,只是才走了兩三步,左肩即又被仲孫焚雁緊扣。
「肩頭這麼小?」他心中陡生一個疑問。
見狀,那鬼索性一個折腰,想順勢化了仲孫焚雁的手擒,只是仲孫焚雁的動作更快,他就著手上的著力,往那鬼的肩頭霍然下壓,人隨即騰飛而上,而後穩穩又落站後方的屋瓦上。當他回身之際,已見那鬼不支地趴臥屋瓦,滾了兩三滾,就要摔出屋檐。
「這麼差?」仲孫焚雁吭笑,而也在這眨眼時刻,那鬼已抓穩檐邊突起的雨槽,扭腰蕩下屋檐,他腳點檐下廊柱,借了力,而後轉向飛身攀至附近一株庭樹上,再回望了仍立於屋頂上的仲孫焚雁一眼,他迅速往黑暗處逸去。
「想逃?怎成!我的百兩銀。」仲孫焚雁惡眼一眯,躍離屋瓦,縱身追去,覺時唯留風中樹葉——的叫囂附和。
而此時的長廊上,鳳玉則仍擁著那被黑影踏柱動作給嚇昏的蘭舫,他翹首又注意了下頭頂情況,在確定人亦或鬼全走光之後,才將蘭舫攙進了房間。
他將她安上床榻,而後在床畔坐下,靜靜凝注著床上人,他的手忍不住拂上她瑩瑩生輝的細致潤頰,那頰雖蒼白了點,卻未盡失血色,視線落在她不點而絳的小嘴上,他不禁要為這驚人之美贊嘆。
雖然只是這麼凝視著她,但這機會他卻是期盼了許久。
「蘭舫蘭舫,美如其名……然我雖傾慕你的美,卻更心儀你的善良……只是人太過善良,並無益處,所以少了正常人一半的膽量,對你是好。」不覺,他唇間溢出一句,那話像極他認識她已久,更識得她的心般。
「噫……」耳邊听進一些細微聲音,眨眨眼,蘭舫醒了過來。她一見床邊杵了個人影,便立即驚坐起。「嚇!鬼……鬼呢。」剛才她只來得及看見一根踢著柱子的鬼腿,然後……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鬼?」她的額與鬢淌著冷汗,模樣雖驚悸,卻仍美得出塵,鳳玉目不轉楮。
「無臉鬼。」說著,她的心又狂跳起來,搗著胸口,就怕心會破胸而出。
盯著她緊張的臉,他不禁笑了。而蘭舫不知他為何要笑,所以問︰「為……為什麼笑?方才的情況很可怕的。」
笑容隱去,反問︰「你覺得鬼可怕,還是人可怕?」手擱在床板上,玩著她的裙角。
鬼抑或是人可怕?當然是鬼!鬼的長相就足以嚇掉人的三魂七魄,而人……意外發現他圈玩著她裙角的動作,不由得,她心生一股熟悉感,可,卻不曉得那感覺從何而來。
所以,黑暗里,她那已能適應光線的眸忍不住直望住鳳玉,並發起楞。她是不是曾經見過他,或是……
任由她看著,他繼續道︰「雖人有形而鬼無形,但變了質的人心,有時卻遠遠比得任何鬼物可怖,那叫作心魔。」
「心魔?」不是,她認為鬼比人更……
「而你的心底就住了一只,你可看得見它?」她細致的裙角自他的指尖月兌滑而去,在安靜的氛圍間引出一聲曖昧的——聲。
他為什麼這麼說?從見他的第一天開始,他就不斷說著令她難以理解的話,在暗示她什麼嗎?可在這之前她並不識得他這個人呀,縱使現在她也懂他不多。她挪腿將裙角帶離他能及的範圍,躲過那曖昧。
縮回手,目光落在她微伏的月復肚上,星芒閃爍。「剛剛那是人,且針對你而來。」
「人?」
「手腳高明。」他解釋。
「手腳高明的人,你是說他習有武藝?」見他頷首,柳眉瞬時堆起。「你說他針對我,為何?我只是一個平凡的女子,且從不曾和人爭過什麼。」要和人結怨,她平日大門不出地,只怕也無機會。
「很多事情不是你說了就算,你能看到的只是一,你能想到的只是二,還有三四五都被藏在人的一張臉下,如果再加上你看到卻不願想的,那……」
「鳳……鳳公子請別嚇我。」
「想嚇你的,是那人而不是我。」那「無臉鬼」至多是這目的。「知道嗎?逃避,就是你的心魔,它蒙蔽你的心眼,而善良卻是導致它只傷你的主要原因。」直視著她,那專注就好似一眨眼就會錯過她某一個表情。
「我……不懂你說什麼。」撇開頭。「剛剛很謝謝你,我想我已經沒事,而外頭也應該沒有事了,你……」
領會她的意思,他站起︰「要我幫你點燃燭火嗎?這樣你能安心睡一覺。」
「不用了。」不知怎地,他的那句心魔竟在她的心湖漾起一波漣漪,那圈圈的紋路愈泛愈大,幾乎要洇過她此刻的理智。
她的心里,真住著什麼嗎?
一直盯著鳳玉走出門,她下了床榻將門上栓,再回到床上,心仍是不得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