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城內大小林立的店鋪,早在一兩月前就已經開始了過年雜什的競賣,有錦裝新衣,大小門神,來年歷日,金彩縷花,桃符對聯等等,臘八節過後白府也開始治辦起年貨來,腌制臘肉,釀酒碾米,灑掃門閣,清潔庭戶,購置祭祀用各式酒果,準備好迎神的香花供物。
臘月中旬時,莊鋒璿來了白府,打算在此間過年。
自從廊下相遇之後,尚墜倒是不躲白世非了,卻整整半月再不肯和他說一句話兒。
不管白世非是趁沒人時候圍在她身邊低聲下氣地求饒,還是托白鏡送去悔書指天發誓以後再不惹她生氣,全都沒用,第二日她見到他時,依然是冷冷地一眼,然後自顧自忙活。
便連他晚上邀莊鋒璿與晏迎眉到第一樓里閑談小酌,她也是說什麼都不肯跟晏迎眉一同過來。
白世非被憋得無計可施,叫苦連天。
晏迎眉笑抑不止,「我有個表弟一直很喜歡尚墜,她當時避著他的情形就如同如今避著你,表弟沒辦法,只好來央我尋機讓他和尚墜獨自見上一面。」
難得听到旁人提到她的過去,白世非十分有興致,「你幫他了麼?」
「我先去試探那丫頭,結果她說我要是真那麼做了,她發誓會一個月不理我。」
莊鋒璿也好奇起來,「後來怎樣?」
「後來我奈不過表弟的苦苦哀求,還是答應了他,安排他們獨自見了一面,我本以為那丫頭只是隨口說說,沒想到她見過他後跟我犯起倔來,真的整整一個月不和我說半句話兒,足足三十天一天不少。」
「啊……」白世非禁不住撫額哀嘆。
莊鋒璿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肩膀,「好兄弟,你還得再熬半個月哪。」
白世非嘿嘿笑著,大言不慚地道,「只要能抱得美人歸,便再熬幾個半月又何妨。」含笑眸子半垂閃動,再抬睫望向晏迎眉時多了一份盎然興味,「她是打小被賣進晏府的麼?」
不料他突出此問,晏迎眉不禁怔了怔,笑笑道,「那自然不是。」
莊鋒璿看兩人這一問一答,仿佛都有些異樣,眉一挑還是望向了白世非。
白世非曼聲道,「你還記不記得六年前,我在南門大街上縱馬的那個雪天?」
「記得,當時你差點撞到一個小童子還有迎眉。」
白世非忽然側首,半笑著看向晏迎眉,「她就是那小童對不對?」
晏迎眉輕輕嘆了口氣,「你在她面前千萬不要提起,不然準落不著好。」
白世非點點頭,端起酒杯慢慢飲罷,眼內隱著一抹深思,沒再追問下去。
似乎一夜之間,臘梅盛開,白府內花色滿園,香飄十里。
到了臘月廿四這天,因為是交年日,家家祭拜灶神,白府里十分隆重,早幾日便已將灶台桌子鍋碗瓢盆等收拾得干干淨淨利利索索。
祭拜這日,揭下灶台上方貼了整整一年已被煙薰得黑糊的灶君畫像,擺上豬頭、雙魚、豆沙、飴糖、粉餌等豐盛供品和諸式酒果,把揭下的畫像放在香爐里焚化,再燒了合府替代錢紙,然後在灶台上方張貼新的灶君像,畫像兩邊還貼上一副對聯「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最後以酒糟細細涂抹灶門。
由于白府每年輪換放一批僕人回家過年,為了方便這些人早日回去,府里每年為僕役而設的年夜飯都提前在廿四這天舉辦,由是一番繁復祭儀下來,送神完畢,邵印馬不停蹄地又去了安排晚飯酒席。
白世非與鄧達園往書房而去。
「自太後下旨欲披帝服進謁太廟之後,便遭到同為參知政事的晏大人和禮部薛奎的反對,晏大人以四書中尚書周官卷所載禮文在朝上陳辭,認為太後祭祀時應該穿戴的是王後之服而非帝王之服。」鄧達園稟道。
「那薛奎又說了什麼?」
「其他輔政大臣們皆不敢言,惟獨薛丞相站出來說,如果太後一定要穿成那樣去拜見祖宗,那行禮時她是用男子的拜禮還是用女子的拜禮呢?」
白世非失笑出聲,「他倒也敢言。」
「薛丞相始終力陳太後此舉不可。」
「這薛奎是三朝元老,為人剛毅不阿嚴敏清正,便是太後也難奈他何。」
「太後雖然大為不悅,但在兩位丞相大人力諫之下卻也不得不作出讓步,她雖然沒有完全采納他們的諫言,也還是令人對袞服作了改動,仍以皇帝式樣,但就減其二章,衣去宗彝,裳去藻,也不佩劍,最後她祭祀時穿戴的終究不是完整齊全的皇帝所披之袞冕服式。」
「也只能這樣了。」白世非微微苦笑,「能逼得她作出改動已份屬不易,你且看著罷,過了年她必然要尋機降罪于晏薛二人,這一遭便是本公子也無法月兌身事外。」神色間有些陰郁,似心里懸著一絲不明顧慮。
「難道沒有應對之策麼?」
「這時候她正在氣頭上,斷不能輕舉妄動,你吩咐下去,都靜著點兒先過個安穩年,余事出了年再說。」
鄧達園點了點頭,「小的明白。」
白世非為劉娥設置的這番擾攘,不無投石問路之意,是故如今宜以靜制動,且看她如何出招,反應是深是淺。
談話間,邵印端著裁剪整齊的一沓紅紙來見。
「公子,就快上桌開飯,好寫封包了。」
白鏡進來磨了墨,白世非提筆在紅紙內隨意寫下不同數目的賞錢,邵印又喚來幾個小廝,七手八腳把每張寫好的紅紙都拿到取暖的炭盆上方,把墨汁烤干,然後折成一個個紅包。
整好後,邵印端著盛滿紅包的托盤,領著大家伙興沖沖往膳廳而去。
白世非含笑目送他們離開,書房內再別無他人,他的眸光閃向桌上一角,拈來遺落在角落的一張紅紙,提筆而就,拿到炭火上烤干,折好藏進袖底之後也提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