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歡快的交響樂聲停下,教堂里薄一心已經走到了佔南弦面前。
即使華貴的婚紗也掩蓋不住她微微外凸的月復部,相對于她臉上絕世無雙的愉悅歡顏,站在她面前的佔南弦以及攙扶著她手的潘維寧,兩人的表情雖然同樣帶笑,但細看之下始終有點稍欠喜色。
似乎都有著幾不可察的心事。
兩男子交換了一個眼神,潘維寧抿了抿唇,把薄一心的手交給佔南弦。
薄一心側頭看向潘維寧,笑容絕艷,「謝謝。」臉微微一白,潘維寧一聲不發,默然退下。
佔南弦牽著薄一心的手面向神甫,管惕忽然斜退半步,避開眾人的視線從褲子口袋里悄悄拿出震動著的佔南弦的手機,一看屏幕上閃著溫暖的號碼,他遲疑地看向佔南弦。
眼角余光收進他的神色,背對著所有人的佔南弦面上微笑已全然褪下,變得有些說不出的森冷,淡無表情地勾了勾唇,他對神甫道,「請開始。」神甫依言打開聖經,開始誦念禱告。
管惕暗暗嘆了口氣,把手機放回去,改為取出裝著戒指的絨面小盒,無人接听的手機在褲袋里震過最末一下後中斷,但只隔了一秒又劇震起來,他為難地再度窺向佔南弦。
薄一心輕輕瞄了兩人一眼,臉上微笑不知何時已變得有點僵然。
佔南弦輕抿的薄唇邊沿滲出了一股徹骨怒意,他壓低寒涼嗓音,「如果她想說恭喜,就幫我謝謝她,如果是別的什麼,通通都不必了。」聖旨已下,管惕連忙再拿出手機,以手輕掩,「溫暖?」誦完禱告的神甫抬起頭來,「佔南弦先生,你是否願意——」「南弦!」管惕失聲叫了出來,儀式當場被打斷。
顧不得連神甫帶台下嘉賓全都神色愕然,管惕緊張地把手機塞進佔南弦手里,「不是她不想來,而是她根本來不了。」佔南弦盯著他,把手機放到耳邊,不知對方說了什麼,他微微一怔,似不確定,「你再說一次?」似乎對方又重復了一遍,他半垂著長睫,神色靜如平淡無波的湖面,看不出半絲動蕩,「我知道了,你別掛電話,等我一下。」他放下電話,沒有掛掉,只是放下。
一手拿著電話,一手插在褲子口袋,側首看了看神甫面前的聖經,無意識的眸光繼而又落在了管惕漆亮的皮鞋上,短短幾秒間唇線抿起,松開,又咬了咬,似乎直到這時,他才終于接受了電話中傳來的事實,平靜的臉色逐寸逐寸龜裂,現出狂怒的前兆。
下一刻在電視機前收看直播的所有觀眾都驚跳起來,只見那個著白色禮服有如天使一樣的新郎忽然抬腿踹向禮案,力道之大竟使沉實的木質案子當場轟然倒塌,如果不是管惕疾速扯開嚇傻了的神甫,此刻他已成案下冤魂。
他的驟然發 把一旁的新娘駭得連步後退,一道身影迅速竄過去扶住薄一心的腰,下意識把她攬入懷內,潘維寧大喝,「佔南弦你瘋了?!」禮案倒塌撞倒了旁邊的花籃和連串擺設,蓬蓬聲連響使不少女性驚得發出尖叫,現場一片混亂。
佔南弦抽過管惕手中的戒指盒砸向潘維寧,「你現在就給我娶她!半小時之內婚禮沒完成,我會叫人把她肚子里你的孩子活活打死。」大步向外走去,他終于再拿起手機,聲音如冰刃劃破烈日下的天空。
「楊文中你听著,不管你有什麼要求我都答應,只是一點,溫暖的心髒不太好,我麻煩你好好看著她,如果她有什麼閃失,我會把你一家十七口全部吊上淺宇廣場的旗桿頂端。」
不待對方回答佔南弦已啪聲關上電話。
在他走出教堂大門的那一剎電視信號中斷,屏幕上只剩下沙沙的雪花,過了會插進廣告,顯示直播已經結束,緊緊守在電視機前的阿龍這才合攏一直張圓的嘴。
「好厲害……」他轉頭望向楊文中,有些幸災樂禍,「你完蛋了,他那麼生氣。」
楊文中氣急敗壞,揚手就要煽溫暖耳光,「你陷害我?!」「別忘了你的一家十七口。」冷冷插入的男聲令得楊文中硬生生再次將手掌收停在半空,暴怒中他反唇相譏,「你以為這件事捅出去後你們跑得了?」阿權撇嘴,「我們為什麼要跑?」他瞥向溫暖,「一億還算不算?」「算。」她應聲,對無計可施暴躁地走來走去的楊文中溫和道,「楊先生你別激動,我沒有陷害你,他發脾氣也不是因為你綁架了我。」三人如同被無形的手擺布的棋子再次模不著頭腦。
「那是為了什麼?」阿龍好奇問。
溫暖微微一笑,他生氣是因為——他永遠再沒有機會知道,她到底會不會去搶親。
再沒有人說話,過了一會,溫暖被捆綁過久的雙腿因血液不暢漸漸發麻,她難受地動了動。
阿龍看看她,伸手摘下面具,露出一張十五歲上下極其清秀的臉,「反正也穿幫了。」他蹲下去幫溫暖解開腳上的繩子,抬頭看看阿權,再看看楊文中,「現在怎麼辦?」這個問題一出,即使在生意場上見慣風雲幻變的楊文中也有點傻眼,與人勾心斗角他在行,但綁架卻是頭一遭,接下來該怎麼辦他也不知道。
他原來的計劃是想利用溫暖好好折磨和敲詐朱臨路,關于她的去留可以到時再作打算,雖然被逼急了發狠跳牆,但也知道他原本所犯的賄賂和殺人有很大區別,手槍只是買來進行綁架和防身,他還沒蠢到要犯下命案。
只是沒想到會被溫暖三言兩語誘上了一艘意料之外的賊船,佔南弦的威脅言猶在耳,現在就算他真敢狠下心殺害她,也不敢拿自己一家上上下下的命去作賭注,已經騎虎難下,他真的不知該怎麼辦了。
手腕的繩索也被解開,獲得自由的溫暖站起來活動四肢。
阿權仍臉有戒色,「你要保證我們沒事。」溫暖輕笑,「你放心,南弦不會對你們怎麼樣的。」「寶貝,你這麼確定?」淡冷低回的嗓音帶著淺譏不知道從哪里傳了出來,就在此時溫暖只覺眼前一花,數道黑影已在瞬間破窗而入,房內三人還來不及回頭已被六支短槍同時抵住了腦袋。
佔南弦從門口施然而入,依次走進來的還有高訪,歐陽菊含和管惕,管惕大搖其頭,「小溫妹妹,你很不乖哦。」似什麼也沒听見,溫暖只是定定看著佔南弦,看著他身上的白色禮服。
她唇邊被突發狀況凝結的笑意異樣礙眼,他輕柔道,「你玩得很開心?」
眨眼之間,真的只是眨了眨眼,兩行淚已清晰滑下她的臉龐。
他再也說不出話來,視線落在她身後的椅子,忽然一腳飛去,那把折椅被踢出兩米遠砰聲撞上楊文中,死靜空間里驟然響起一聲慘叫,他輕輕嘆息,微薄的吁氣聲里似蘊涵了萬年壓抑,仿佛直到如今仍難以釋放。
他側首,「高訪。」「放心,我會處理。」高訪揮了揮手,西裝革履的黑衣人全部退後。
無情的眸光從她臉上掠過,佔南弦轉身就走。
她呆呆地看著他大步流星而去的背影,全身象生了根一樣釘在原地動彈不得,臉上淚水無聲流得更凶。
歐陽菊含搖了搖頭,推推她,「溫美人,走了。」為了天下蒼生著想還是趕緊跟過去吧,否則一會別說火山冰山,連喜瑪拉雅山也會爆發。
她啊了一聲,看向恨鐵不成鋼的歐陽菊含,再看看一臉不以為然的管惕和含笑鼓勵的高訪,人如夢初醒,匆匆拋下一句,「高訪,拜托別為難他們,我答應過——」「我知道,快去吧。」她飛跑出去,以最快的速度撲出樓外,攔在他恰恰發動的跑車前,兩人隔著玻璃對視,她跑過去拉開門鑽進車內,下一秒車子已疾駛出去。
一路上誰也沒有說話,她知道這一次他是真正動了氣。
怯然地望了望他,他目不斜視的側面暗得象陰雲密布的天空。
緊緊咬著下唇,她垂頭,看著自己的膝蓋。
如同十年前,沒有任何解釋,她始終一聲不發的沉默,換來的是方向盤被他抓得更緊,鈦合金上幾乎要被他捏出指痕,手中圓盤忽地一百八十度急打,原本駛往洛陽道方向的車子改道而馳,她還沒明白過來他為什麼突然之間又怒氣暴漲,車子已很快 到她所住的雅築園。
他一腳踢開車門。
她恐慌地跟了下去,記憶中他從來沒有對她真正發過脾氣,這樣的佔南弦是她所陌生的,極不熟悉,讓她怯懼得完全不知所措。
開門進屋,他大踏步走進她的房間,往妝台上四處亂翻。
「你……找什麼?」她驚惶地問。
他一聲不發,伸手把抽屜一拉,用力過猛使整個抽屜跌出來摔在地上,里面的機票和她的護照等證件全都跌了出來,他抿緊了唇,俯身一手抄起,終于說話,卻聲如寒冰,「十一點五十?
還來得及。」轉身就走。
從上車伊始就一直提心吊膽的溫暖,此刻終于知道他想做什麼。
她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任眼淚在臉上肆意橫流。
已走出房間外的他忽然轉回身來,一把抓起她的手腕要將她強扯出去。
「我不要走!」她尖叫,一只手緊緊巴著門框不放。
他掰開她的手,索性將猛然掙扎的她攔腰抱起,任她捏成拳的雙手狂亂地捶著自己的胸膛,冰冷臉容決絕得完全不為所動。
在他抱著她一步跨過書房門口時,兩個人都沒有看見,里面鋪在桌子上沒有收起的畫紙,被從窗戶涌入的風無聲卷落地面。
門被大力摔上發出震天巨響。
進了電梯,下得樓來,將她拋進車里,他發動車子往機場方向疾駛,被綁在安全帶里的她微微嗚咽,隨著他的車速越開越快,她終于放聲哭了出來。
不久機場便出現令人側目的一幕。
那個一小時前還現身在電視里的新郎,俊美五官因蓄滿了怒氣而緊繃出凌厲線條,他的左手里拿著一疊機票證件之類的小件東西,右手扣著一個女子的手腕,將她強行帶向通往侯機廳的安檢口。
滿臉淚痕的溫暖已經放棄了掙扎,雙眼紅腫不堪,木然地任由他拖著去辦了登機手續,再被拖向安檢口,嘴里一遍遍喃喃自語,「我不要走,我不要走……」排隊等候中很快就到了她,他放開她的手,將證件塞進她手中,以手背拭淨她臉上的淚,勾了勾薄唇,淡笑中帶著一絲了無生息的慘然,「乖,去吧,就當是放我一條生路。」
說完頭也不回轉身離去。
怔怔看著他迅速走遠的背影,已經流干的淚不知道從哪里又涌了出來,她一邊哭一邊抬手去抹,淒涼得讓旁觀者惻然,排在她身後的一位伯伯說,「孩子,別哭了,回去找他解釋清楚,會沒事的。」她不說話,只是哭,一邊哭一邊走進關檢口。
,,——安檢門發出警報長音。
「小姐,請過來這邊。」機場的安檢人員小聲地把旁若無人地抽噎的她請到一邊,檢測拍往她全身上下掃過,最後停在她的胸前,那聲正是從這里發出,「請把你戴的鏈子摘下來。」
她木然取下鉑金項鏈,安檢人員拿起對講機向上級匯報。
在每個旅客走過她身邊都投來異樣一眼的等待中,幾個穿著高等職別制服的負責人匆匆而來,其中一人拿著小型儀器,象紅外線一樣的光譜掃過溫暖的鏈子和石墜後,那人臉上露出震駭之色。
「沒什麼,這位小姐,你可以進去了。」他說,抬起手阻止其他人的疑問,把鉑金鏈子還給溫暖。
她接過,也不再戴上,只是拿在手里,隨著其他旅客往里茫然走去。
直到她走遠之後那人的同伴忍不住低聲問道,「怎麼回事?她那根鏈子到底是什麼東西?你為什麼就讓她走了?」「那根鏈子沒什麼,不過,你們知不知道那個印石石墜值多少錢?」「多少?幾百萬?」那人一笑,「全球有三大衛星定位系統,一是俄羅斯的CL系統,一是美國的GPS系統,這兩個系統都由二十四顆在赤道上空三萬米處的靜止衛星組成,第三個是歐洲正在實驗階段的伽利略系統,預計由三十顆衛星組成,這三個衛星定位系統值多少錢,她的石墜就值多少。」
「什麼?!看上去不就是一顆普通的石頭,和衛星有什麼關系?」「石頭本身是很普通,但它上面瓖嵌的藍青色晶石卻是極其精密的衛星信號接收器,可以同時接收三大系統發射的電波。
CL和GPS的原理是地球上任意一點都能同時接收至少四顆衛星的電波,也就是說,不管她人在世界的哪個角落或是近地空間,譬如飛機上,都會被至少四顆衛星征測到身上的信號。
這個信號被傳送到接收站後,通過專用儀器計算收到的不同衛星發來的電波的微小時間差,就可以得到經度、緯度和高度的三維立體坐標和精確時間。
如果還要更精確,可以動用高分辨率照相衛星來仔細觀察信號源,合成孔徑雷達獲取的條幅式定點偵察照片,最小可以精確到半英尺。」
旁听的人無不咋舌。
「所以你們明白了?有人動用了三大衛星定位系統對民用開放的功能,來確定她的日常行蹤。」
旅客逐漸多起來,竊竊私語的工作人員隨後散去。
機場出口外,在來來去去的各式車流中,有一輛寶藍色的跑車始終停在原位未動。
天空的陽光異樣刺眼,車內卻暗沉得象全無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