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是淺宇和大華電信簽約之日,溫暖一早回到辦公室,先打好辭職信,裝在白色信封里放進抽屜,等到丁小岱回來時,她把所有簽約要用的資料都已準備完畢。
十時正,佔南弦和高訪領著一群人進來,為首與他並肩而行的是一位年約四十的精瘦矮小的中年男子,長著一只鷹勾鼻子,眼風凌厲,高訪笑吟吟地稱他楊總。
一行人魚貫而入進了會議室,溫暖和丁小岱分頭行動,一個趕緊去端茶水,一個抱著合約跟隨進去。
溫暖先把合約,方案書,進度圖表,附件等需要簽定的文件完整擺放在楊文中及其律師面前,然後向主位走來,佔南弦定楮看著她行近,她的神色很淡,淡到他沒有忽略她的反常,自他們上來到現在,她一聲招呼也沒打。
她頭也不抬地把同樣的資料放到他面前,當放下最後一份文件時,他抬手來接,不經意觸到她的指尖。
她象被毒蛇咬到一樣倏然驚退,不小心撞到正從身邊經過的丁小岱,丁小岱受力的身子穩不住,手中托盤里的杯子在驚呼中跌了出去,旁邊幾人慌忙躲閃,水全潑在了桌面的文件上。
水勢沿著會議桌蔓延,現場一片混亂。
丁小岱嚇得戰戰兢兢地躲在溫暖背後。
佔南弦沉聲道,「你們怎麼做事的!」頓了頓,轉頭對楊文中道,「楊總,出這種意外真不好意思。
高訪,你先陪楊總去附樓消遣一下,等溫暖把文件重新準備好後再過來。」
楊文中看這情形,也只能夠起身,「不忙,早就听說淺宇附樓的設施獨一無二,今天我可要好好參觀參觀。」高訪笑道,「听說楊總對麻將牌頗感興趣,不如今天我們打個七七四十九圈怎麼樣?」
「哈哈哈,高經理你不提還好,一提我還真有點手癢,可惜今天不能待太久,我下午還要去代中把合同也簽掉。」「楊總放心,我們肯定在中午前把事情辦妥,不會耽擱你的時間。」說話間一群人熙熙攘攘已經出門走遠。
會議室里佔南弦放緩了臉色,對丁小岱道,「你先出去,一會再叫人進來收拾。」
丁小岱慌忙應聲是,離開前偷偷看了眼面無表情的溫暖。
旋轉椅往左側一轉,雙手手肘擱在扶把上,佔南弦十指交握,仰首望向站在面前的她。
「你怎麼了?」他柔聲問,唇邊忍不住彎出笑痕。
她的語氣十分冷淡,「我先出去把文件重新準備一下。」他向她伸出手,「溫暖——」她幾乎是反射性地迅速退後,遠離到他可觸及的範圍,抬起的清瞳里閃過無聲傷怨和濃濃戒備。
他冷星眼內極快飛起一絲復雜情緒,在眨眼之後消失不見。
他忽然道,「對不起。」她扯扯嘴角。
是她自己蠢,明知是火坑還踩得義無返顧,無謂怨天尤人。
他彎了彎唇,「三年前,洛岩道的別墅在公開銷售前把目錄寄了一份給我,當時一心很喜歡他們的風格,于是我花五千萬給她買了一幢,沒多久洛陽道的房子也開始籌建,在我的親自監督下——你知道那花了多少錢和我多少時間?」不無自嘲地笑了笑,他道,「耗時整整一年十個月,總造價是六千七百萬美金。」
她長睫一顫,抿唇不語。
他站起身,繞過她踱到落地的透明幕牆前。
「雖然我很清楚那是為你而建,但也不能平白無故地帶你回去,因為這些年來你從沒真正想過回到我身邊……帶你回去干什麼呢?向你展示我今日的成就?讓你知道我實現了當年的諾言?還是借此告訴你,你離開我是大錯特錯?」他回過身來看她,背光的眼眸淡明暗幽。
「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夠了解我內心的矛盾和掙扎,由此當天上掉下一個絕好的機會,讓我遇到有家不能歸的你時,我毫不猶豫就把握了。」咬咬唇,她終于開口,「你帶我回去真的——不是……?」「要是我目的只在于和你,又何必第一天晚上把你送到之後就離開?」唇角不自禁再度彎起,他向她走來,眸光閃熠,「相信我,如果我只是單純想把你搞上床,不需要等到那一天。」
她白玉凝脂的臉飛上淡淡緋色,也許是躲不及,也許是沒再想躲,遲疑間他的手已撫上她柔和的頰線,「別再躲我,今生今世……再也不要。」有人敲門,她慌忙掙開他,一臉帶笑的高訪走了進來。
她趕緊道,「我先去準備文件。」佔南弦搖搖頭,「不用了。」「為什麼?」高訪道,「楊文中已經回去了,今天不會簽約。」溫暖愣住,有點如驚弓之鳥,「怎麼突然變卦了?不會又和我有關吧?」
高訪忍俊不禁,「不關你的事,半個小時前有人向大華董事會的每一位成員寄遞了一份文件,舉報楊文中和代中有佣金交易,大華現在內部大地震,勒令他馬上回去交代清楚。」
溫暖看看他,再看看佔南弦,他臉上含著成竹在胸的淺淡笑意,她的目光最後落在會議桌面的水漬上,終于明白了一點什麼,拉張椅子頹然坐下,「原來你們故意的。」全世界都以為大華和淺宇會在周一上午十點簽約,現在看來,不過是佔南弦設的一個局,「你們早知道到會有人暗捅楊文中?」「不是知道,只是判斷。」「到底怎麼回事?」「南弦預料到整樁生意中必有這麼一個人,他既不想讓大華和代中順利合作,一定會選在他們簽約之前搞破壞,同時又不想讓我們從楊文中被搞下台這件事里獲利,所以他最好的破壞時間是在我們簽約已成定局之後、又趕在代中未簽約之前。」由此他故意布了一個迷陣,先把淺宇的簽約時間定在與代中同一天,只比代中提前四五個小時,到了這一天他虛張聲勢,被蒙在鼓里的楊文中粉墨登場。
這樣外人多數會以為淺宇已經和大華如期簽約,那個人就算有什麼懷疑,也因為時間倉促而無法等得到消息的確認,因為他必須得趕在下午代中簽約前揭發這件事。
溫暖想了想,「我還是不太明白。」高訪解釋道,「憑借楊文中個人的能力,他不可能敢獨自向代中抽取高額佣金如此之久,由此可以推斷,在他背後肯定還聯合了董事會里的其他成員,只不過因為他這一派目前當權,事情又一向做得隱秘,所以別人拿他們沒辦法。」而如無意外,這突如其來的一擊會讓楊文中致命,被辭退自不必說,還極可能官司纏身,這就必然會牽連到大華董事會里的權力更替,其內部想趁機踩著他上位的人絕不會少。
「這和我們簽不簽約有什麼關系?」「當然有,一方面由于我們是和楊文中簽約,要是他出了事淺宇可能也會被牽連進去,雖然我們什麼都沒做,但如果傳出去需要接受商業調查,那對公司影響不好。」「這點我可以理解。」「另一方面,楊文中出了這種事,大華不但陷進誠信危機,和代中的關系也肯定從此破裂。
如果我們已經簽約,被捆死了在這樁生意里,則大華最終上位的人就有機可乘,他免不了會想方設法把代中吐出來的那一份交給相熟的公司去做,以此來鞏固他的地位,而絕不會考慮再交給我們。」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們已經簽約,那麼在已有了淺宇這個合作商的基礎上,新的當權人一定會把原來代中的那份交給自己人去做,這樣一來,淺宇除了手中已得的這份合約,不可能再有別的漁利——告密者要破壞代中又不讓淺宇得利的目的就都達到了。」「沒錯。
但現在我們什麼都沒簽,隨時可以中途抽身走人,這樣情勢就微妙了。」
「怎麼微妙?」「很簡單,我們完全可以向大華提出,要求他們把代中的那一份也交給我們來做,如果他們不答允,大不了這單生意我們不接。」「我明白了。」如果淺宇在此時退出,則大華之前為了篩選合適的合作商以及一次次磋商談判所投入的大量人力物力就等于付諸東流,在這個焦頭爛額的時候還得再耗費漫長的時間去把流程重來一遍。
另一方面,能幫大華克服技術難關的大公司本來就不多,如果既沒代中,又缺淺宇,就算得權者想把生意交給別人去做,也未必能在董事會上獲得通過——董事會里只要存在野心勃勃的人,就不可能會讓得權者順利運作。
在這種如戰國烽煙各派相持不下的境地,為了保持勢力的平衡,反而和任何一派都沒有深入往來但資本雄厚實力超群的淺宇,會是大家都能夠接受的最佳中庸之選。
由此佔南弦要想拿下代中的份額,只需保持充分的耐心,等大華內部各不相讓的派別明爭暗斗到最後,等他們通通認識和接受誰也壓制不了誰的事實時,自然而然會達成統一意見,就是同意他開出的條件,把整個案子交給淺宇去做。
而這個達成統一意見的時間不會太久,因為淺宇無所謂,但大華本身卻拖不起,他們一定會想盡快解決這個事情。
想通這些道理之後,溫暖沉默了許久。
朱臨路終于還是丟了大華這個客戶,佔南弦也終于全盤拿下這樁生意。
原來……他是蓄意踫觸她的手,在他看到丁小岱走過她身邊的時候,他蓄意借由她們使簽約進行不下去……原來,他根本就知道她對他的情緒,知道她對他會有的反應……由此可知,他後來對她所講的一番說話,其實也是早已打好月復稿。
在他知道自己已將達到拿下大華的目標之後,為了一種她未知的原因,或是她較之平時反常的疏冷讓他預料到了她想走人的可能,所以他試圖安撫她,用他早就準備好的一番措辭。
似乎不管是生意,還是她的情緒,一切盡在他運籌帷幄中。
忽然便覺意興闌珊,似乎一下子便對這份工作覺得厭倦,日復日也不知是為誰辛苦為誰忙,到頭來只覺了無生趣,什麼都不想再問,什麼都不想再知道。
她從椅子里站起,在高訪略微訝異的目光中靜靜地離開了會議室。
直到她從門外消失,佔南弦才收回凝定在她背影上的視線,轉而望向厚透的玻璃牆外,良久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