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步雲又回到了從前的生活,每天穿著光鮮,花十分鐘的車程開著他的BMWZ3去上班,雖是掛名總經理,但公司真正的大權不在他手上,正好樂得清閑,享受完全朝九晚五的正常上班族生活,有空時他就和他時髦漂亮的未婚妻余可安一起到遠企喝個下午茶,晚上一塊在各個台北最頂尖的俱樂部里消磨掉一整夜。
一天晚上,他實在受不了他那棟高級公寓里的死寂,更厭倦了自己毫無意義的生活方式,他不知道一個人怎麼可以浪費生命到這種地步,他想要出去走走,卻發現自己沒有地方可去。一個人閑晃到兩腿發酸,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漫無目的走了三個多小時,疲憊的他,還是回到自己的公寓附近,走進了他常來的一家PUB里。
他一個人悶頭喝酒,也沒人來理他。就在他已經喝得半醉的情況下,他看到了黃明雪,她穿著緊身的黑色短裙和皮靴,黑亮的頭發放掉了馬尾,正柔順地披在肩上。她的長發一甩飄然地從他眼前走過,他驚喜的跟了過去,在地落坐在吧台的肩上輕拍了一下。
黃明雪將高腳椅一旋,轉過來面對他。程步雲不禁心里一沉,不是黃明雪,不是她,他早該知道了,黃明雪怎麼會有空來這種地方浪費時間。
那女子朝他一笑。她的確有幾分像黃明雪,但比較年輕一些,再加上抹得死白的臉孔和紫黑色的唇,還有一臉的輕佻不在乎,在在說明了她和黃明雪之間的極大差異。
「對不起,我認錯人了。」程步雲道了歉,轉身就想走。
「你找的人長得和我很像嗎?」
程步雲只好又回過身來,他有些遲疑的說︰「有一點像。」事實上她一開口,那分魔力就消失了,她的聲音淺薄又帶點刻意做作的味道,和黃明雪的親切誠懇差之千里。
「你一個人來嗎?沒跟朋友?要不要一起坐?」
程步雲聳聳肩坐下了,也許是因為寂寞,又或許就因為她眉眼之間有幾分像黃明雪吧!他在她的右方坐下,她的側臉和黃明雪最像,程步雲目不轉楮地看著,那女孩發現他的視線,轉頭對他抿嘴一笑,又幫他叫了一杯SEXONTHEBEACH。
等到他醒來的時候,他睜開眼楮看到的是自己公寓的天花板,和瓖在天花板上的意大利燈。還好,畢竟他還沒有醉到露宿街頭的地步。不對,空氣中迷慢著一股甜膩濃重的香水味,那不是可他慣用的OK1,而在此時,他看到身邊雪白的枕頭上有一顆披著一頭長發的腦袋,他閉上眼楮想了一會兒,頓時所有記憶全都回來了。她是昨天晚上那個長得像黃明雪的女孩子,他這次連人家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就把人弄上床。
那女孩子漫不在乎的起床,對于自己醒在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中,完全沒有任何的不安和恐懼,一臉惺松,赤果著身子要跟他借浴室,明亮的光線下,卸了妝的她看起來不到二十歲,程步雲懷疑自已是不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殘害了國家幼苗,他想都不敢想如果黃明雪知道這件事,對他這個人會有什麼評價,他給她的印象已經夠糟了,而這種事只會雪上加霜。
他扶著頭坐在床沿,下午兩點,看著窗外的藍天,奇怪自已對未婚妻余可賣根本沒有罪惡感,反而在擔心黃明雪會有什麼反應,而可安才是他的末婚妻,才是他下半輩子要一起過的人,不是嗎?
他腦袋里忽然靈光一閃,一下子恍然大悟,這才明白這兩個人在自己心中的地位。他不得不承認他是愛上黃明雪了,否則他怎麼解釋自已從漁港回來後就一直漂浮不定的心,和刻意追求她身影的腳步,他認同可安是個門當戶對的妻子,但那從來都不曾是愛情,以後也不可能會是。
他從床頭櫃里拿出一本名片型的電話本,那上頭全是些平時可任他隨時傳呼,在一起玩樂又不用負責的女伴的電話地址。現在他毫不留戀的將它撕成兩半,用打火機一把燒掉這本獵艷名單,他不想,也不能再欺騙自已的感覺,他真的愛上黃明雪,而他想要為黃明雪再干干淨淨的重新活過。
乘著女孩在浴室一邊哼著流行歌曲一邊梳洗的時候,他決定不理會家人的反應,直接打電話約可安出來。程步雲印象中的可安一向樂觀開放,交游廣闊,能力又強,道她的人多如過江之鯽,因此程步雲不覺得這件事,對她會是多大的打擊,所以當穿著全套DKNY套裝的可安,在全台北最高級的法國餐廳的晚餐時分,放聲號陶大哭的時候,他除了尷尬之外,其實是更多的驚訝。
余可安,這個永遠把外表放第一的女孩子,居然會如此不顧形象的哭了出來,他著實嚇了一大跳。程步雲只能無助的望著她,連勸說都無能為力,他一向都不必用言語來哄女孩子的,他用的多是有價的東西。
還好這個爛攤子是可安自己收的,她鎮靜下來拭淚之後問道︰「你有了新的女朋友?」
程步雲不想騙她,雖然說黃明雪根本不算是他的女朋友,他根本還沒追上她,但他還是點點頭。
「那好,你把她叫出來,我想要看看她是什麼樣子。」
程步雲頓時陷入了困境,他如果有辦法叫得出黃明雪,他也不用在台北苦惱這麼久了,「這……恐怕有點困難。」
可安的聲音一下于又尖銳了起來,「怎麼?有本事搶人家未婚夫,沒膽子出來見人。」四周頓時又射來好奇的眼光。
「不是,可安,你听我說……這里不方便……」
「你打手機給她約她出來,這里什麼不方便,難道她尊貴到還要你去接才肯出來了還是她住在什麼荒郊野外?」
「都不是,只是我就算抬轎子去接,她也未必會出來。」程步雲無奈的說。
「什麼?」
于是程步雲把他和黃明雪的情形大略說出,余可安的表情從一臉的不信到錯愕驚呼。」你是說這個女的根本不喜歡你,是你一個人在唱獨角戲?」
「沒錯。」程步雲自己也不相信,這句話居然是從他的口中說出。
「你不是在騙我吧!冠凱集團的小開,台北最有價值的單身漢之一,現在居然會有人不甩你?」
程步雲十分確定的點點頭,「信不信由你。」
「我一定要看看這個女孩子。」可安篤定的說道。
「可惜她不可能讓我這樣隨傳隨到,你要看她只有到她的漁港去。」
「她的漁港?」
「她讓我感覺整個漁港就像她的家一樣,不許任何人輕視和破壞。」
「她一定是個很驕傲的人。」可安嚴肅地說道。
「她驕傲得像魔鬼一樣。在認識她以前,我不知道世界上有這樣的女孩子。」程步雲長長嘆了口氣之後說。
可安沉默而好奇地看了他好一會兒,「你變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總是游戲一切,從來都不認真。」
程步雲無言以對。
「我本來以為你又只是一時的迷惑,但是現在看來你是真的愛上她了……」
「我想也是……」
可安在漫長的法式晚餐中靜下心來仔細一想,自已跟程步雲這一年多來的交往,其實也不是建立在愛情上,她沒有自己所以為的那麼愛程步雲。事實上,她把他視為一個挑戰,程步雲是眾所周知的公子,對女人一向只有三分鐘的熱度,更不用說要他步上結婚禮堂,因此馴服他,變成了一種刺激而商難度的挑戰,可安一直以為自已已經贏了,直到現在才發覺程步雲從來就沒有投降過。
但是誰會料到他這次居然是玩真的。可安輸給一個自己見都沒見過的女人,傲氣加上好奇,使她下定決心,非得見見這個有辦法讓程步雲自動投降卻又對他不假辭色的女人。
那廂程步雲正下定了決心,這廂阿雪卻踫到了棘手問題,她的兩個助手提早接到入伍令,馬上就要當兵去了,一下少了兩個人,市場根本忙不過來,每天都像在打仗似的。阿雪要阿財貼出的啟事一直沒有消息,直到有一天阿福伯一臉神秘的要剛送貨回來的她,自己去會客室面談一個應征者。
「福伯,我說過了,你看過的人就可以,你決定就好,不必問我。」阿雪邊走邊說。
「這個人不一樣,你還是自己去看,我怕你不答應。」
「什麼人這麼麻煩?」阿雪皺著眉頭進了會客室,只見一個穿著輕便的年輕人正坐在桌前。
「程步雲!你來這干嘛?」阿雪大吃一驚。
「我是來應征的。」程步雲一臉正經的表情。
「應征?」
「黃記不是要征辦事員嗎?」
「所好,我們要征的辦事員,其實就是一般的工人,不是什麼高級主管。」阿雪象在跟幼兒園小朋友解釋一般的道。
「我知道,而且基本上,你也不認為我夠格當什麼高級主管的不是嗎?」
阿雪一時語塞,這才仔細打量了他,幾個月不見他似乎真的有些地方不一樣,但她一時也說不上來是那里。
「我要的是搬貨送貨的人,魚貨很重,又有一股魚腥昧,我不認為你做得來。」阿雪想了半天才擠出這句話,這大少爺是又怎麼了,這又會是另一個買地的詭計嗎?
「你不是一向知人擅用,不必存偏見的嗎?一個剛出獄的人你都願意給他機會,為什麼我就不行?」阿雪知道他指的是秦天陽,看來程步雲這次是有備而來,不是那麼容易打發的。
「我身強力壯,年紀也不大,搬貨送貨對我不是什麼問題。況且秦天陽能做,我也一定可以。」程步雲平靜而自信的說。
一向鎮定的阿雪這時也不免有些焦躁了起來,她忍不住抱怨道︰「你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我可沒空陪你玩游戲。」
「你要我怎樣證明我是認真的,你盡管開口,我一定做到。」程步雲正色道。
阿雪腦海里飛快的轉著,各種程步雲進入黃記可能引發的問題一一出現,但現在轉眼就是無人可用的窘境了,于是阿雪望著他幾分鐘後,她做了一個她知道自己事後一定會後悔的決定,她听見自己說「好吧,你明天開始上班吧!」
程步雲來上班的第一天,阿雪完全沒給他特權,等他穿上黃記的黑色塑料大圍裙來跟她報到後,她就把他丟給阿福伯,完全當一般工人看待,開始最基本但也最辛苦吃力的工作「搬貨」。
整個市場的工作流程是飛快而亂中有序的,他尚未習慣這種節奏,整個人忙得又累又亂,絲毫不懂得抓些空檔時間休息。等到吃點心的休息時間,早已顧不得地上干淨與否,更顧不得所謂的名牌牛仔褲,他已經整個人累癱在地上站不起來,他淌著一身的汗喘息,香噴噴的炒飯和鮮魚味噌湯他連動都不想動。
秦天陽坐在他旁邊一邊大口的吃著炒飯一邊問他,「你要放棄了嗎?」
「門都沒有,你等著瞧吧,我才不會便宜了你。」程步雲上氣不接下氣地道。
兩人互相仔細的打量著對方,驚訝在這短短幾個月之間,彼此的巨大轉變,秦天陽首先忍不住笑了出來,看來他們都互相了解彼此的意圖了,也因此誰都不願在情敵面前先示弱。
「你最好還是吃點東西吧,還有好幾個小時要撐呢!」秦天陽笑道。
程步害听完了他的話,又想了一會兒,這才拿起筷子開始快速的扒飯。
秦天陽直覺到程步雲是個可敬的對手,他居然可以為了黃明雪放棄原本優渥的生活,跑到這漁港來當個工人,並非當工人有什麼不好,只是這對從前那個錦衣玉食的公子哥兒來說,是一項多麼大的轉變,而且,他可以感覺到程步雲並不是一時興起,做做樣子而已,而是心希望因此能打動黃明雪。
以秦天陽個人而言,他是在出獄後一切回歸到原點,一無所有的情況下,才會到漁港來謀生的。但如果是在他最意興風發,身邊美女如雲的時候讓他遇見黃明雪,他懷疑自已能不能就這樣毅然的放下一切?他自問了許久但找不到答案,畢竟他早已不是原來那個好勇斗狠,有著數十名手下听他號令的玄武堂堂主。
不知阿福伯的刻意安排還是巧合,他讓秦天陽和程步雲在員工宿舍里變成同房的室友。
程步雲這輩子還沒和人同房過,況且對又是秦天陽,他實在很難想象一個前幫派份子的房間會是個什麼樣子。但任憑他想象了半天都沒有進房後看到的吃驚,秦天陽的房里當整潔,除了書桌上一台小型的收錄音機之外,其它的都是書和雜志。他瞄了眼秦天陽看的東西,居然都是些考大學的書和講義以及清一的空中英語教室。
這是怎麼一回事?在秦天陽那樣桀傲不馴的外表下,藏的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程步雲放下了自己的行李,他看著這一切有些迷惑。」你打算考大學?」程步雲打斷秦天陽的介紹,開門見山的問。
秦天陽正在換衣服,月兌掉了襯衫後的體格是足以媲美模特兒的絕佳身材,一八零的身高只有結實的肌肉,沒有半分多余的線條,他听到程步雲的聲音而轉過身來。」你說什麼?」
程步雲看見了代表他從前身分的刺青,那是一頭張牙舞爪的老虎,盤踞了他整個胸膛,看來他是不可能當模特兒了。
「我說你打算考大學?」他指著那些參考書。
秦天陽躊躇了一下,他點點頭,「可是……我希望你可以不要告訴別人這件事。」
「是為了黃明雪?」
秦天陽又頓了一下,他抱胸看著他,「你說呢?」
「我猜你有百份之八十是為了追上咱們老板,百份之二十是因為你很有上進心。」
秦天陽笑了一下,並不正面做答,「那你放棄總經理的身分跑到這里來,又有百份之幾是為了咱們老板?」
「如果我說百份之百你信不信?我是百份之百,而你只有百份之八十,可見得你輸我。」程步雲認真的道。
秦太陽笑著搖了搖頭,不置可否。看樣子這少爺連口頭上都是好勝不服輸。」我要出去買點東西,要是有什麼事,可以去問隔壁的小江和小林。」
「我知道,謝謝你。」程步雲一說完就打下個大哈欠,他一整天過度勞動,現在已經有點精疲力盡。
秦天陽去買了耳機回來,他不希望自己听收音機教學的時候吵到了程步雲,等到他買完東西回宿舍時,程步雲已經累得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了,他的床邊放著依然原封不動的小手提袋,那個容量是絕對裝不下他的高級西裝,看來他這次是真有壯士斷腕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