鑽石舞娘 第四章 作者 ︰ 愛林

星期一,晚上七點,月熠準時到了模特兒經紀公司,她穿著規定的緊身上衣、膝上五公分的窄裙及包頭細跟高跟鞋。

原本高挑的身材,加上這雙十幾公分高的鞋子,使她全身的比例更加完美,而擅用迷人笑容的她,令人打從她一進門,就不得不注意到她。

可是鮮少穿高跟鞋的她,腳指頭卻在幾分鐘後,打起架來了,這種痛,讓她十分難忍。

「Lily,先進大會議室,走廊盡頭那一間。等會兒我跟你們講解一些入行注意事項。」Eric正經地交代她,讓她有種新奇的感覺;她喜歡看他一派正經的樣子。

「‘你們’?表示除了我以外,還有別人嘍!」月熠一臉菜鳥樣。

「小姐,敢情您是在開我玩笑。我們公司若只簽你一個,還能存活嗎?」

月熠又羞又氣地走進了大會議室。就是菜才問嘛!等我老油條,甩都不想甩你,哼!她暗忖。一向喜歡靠窗戶或靠牆壁位子的她,選了個靠窗的位子坐定,那令她有安全感。

不一會兒,又涌進了很多形形色色的美少女,把會議室都坐滿了,這讓月熠的優越感盡失。

不是因為他們個個陣容堅強,而是放眼望去,如果沒猜錯,幾乎都是跟Amanda年紀、外形相仿的少女;她們的勇氣與機運,大部分可能來自「年輕」這個本錢。

每每扯到年紀,就會讓她十分不安,那是她無法轉捩的弱點。

好不容易,她瞄到了一個看起來應該跟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女孩,頓時,心頭的喜悅,就像是他鄉遇故知一般,筆墨難盡;她不禁朝那女孩頻遞微笑。

Eric風度翩翩地走進來,年輕女孩一見到他,立刻群起騷動,拍馬屁、打屁,個個是極盡逢迎諂媚之能事。

這讓月熠心頭升起一縷寒意,為何這些女孩會如此市儈而早熟?誰教她們要這樣扭曲自己的良善與天真?這個青春的年少,不該是純真而直率嗎?

太可怕了,她們的企圖心,這里的空氣,已快讓她窒息。要不是腳痛不能走,她早就藉尿循逃離現場。

「安靜!安靜!現在呢,我們要選出你們班的班長,因為你們互不認識,所以我們選一位年紀最大的當班長,現在,從我右手邊開始自我介紹,順便把出生年月日告訴大家。開始!」語畢,Eric的眼光落于近乎歇斯底里的月熠身上。

為什麼他總有辦法羞辱我?他明知道我最在乎年紀的啊!這些都是小鬼頭,一看就知道我年紀最大,還自我介紹個屁啊?

月熠不斷地喪失她原先高雅的氣質,隨著自我介紹的逼近,她實在無法專心聆听她們到底在介紹些什麼;仿佛這些侃侃而談的少女都是教授,而她才是剛月兌離高中生活的大學新鮮人一樣。

月熠的希望,全寄托在對面那位看起來跟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女子身上。

輪到那個女孩子了。

「我叫何姿瑩,七十一年次,今年十七歲,星座……」

月熠的心碎了。十七歲!她才十七歲!怎麼可能?她看起來這麼成熟……誰管她什麼星座的,不用介紹了,這班班長我鐵定當選了。她想這樣月兌口而出,但就是提不起勇氣,這樣只會顯出自己的沒風度。

要死也要死得漂亮,不能死得難看!她這樣告訴自己,順便準備等一下發言的草稿。

終于,只剩下她了。

「大家好!我,李月熠,已經篤定當選你們的班長了。」

她的一席話,配合半設計的苦不堪言的強顏歡笑,讓大家笑得東倒西歪;尤其是Eric,他欣然地接受她射來的一記冷眼。

「月亮的月,光華的熠,整體的解釋是只能出現在夜晚的月光。」

現場的氣氛因為這柔和的月光,羅曼蒂克起來;Eric驚嘆這名字的絕美,就如她的人,和她所介紹一般只出現在夜晚的美麗月光。

「身高一路發,體重是女人的秘密,血型是萬用型,星座有魚有肉,不是很腥就是很騷。」

月熠擺了個騷勁十足的Pose,宣示著只有這年紀的女人才有的魅力;她的自信,借由自御的能力,一點一點地恢復了。

太驚人了,才短短十分鐘不到的時間,帶來自信心的改變,清楚地連自己都覺察到了。這是那個男人一開始的計劃嗎?月熠並不這麼認為,但卻也無從否認。

他到底是我的救星還是煞星呢?誰來告訴我,這個可怕的男人……月熠暗心,內心無疑是恐懼的。

這個像風一樣飄忽,不按牌理出牌的男人,每一次與他見面繼而產生的心理變化,都是出乎意料的顯著,逼得她不願承認他已入侵她的心都不行了。

「好,班長選出來了,有個重要工作,就是收作業。每次上課都會出功課,班長要在下次上課前負責收齊,交給櫃台妹妹,知不知道?」他看著月熠,帶著一抹微笑。

「知——道。」月熠以小學生的口氣,回答了他的問題。

什麼玩意兒嘛!居然要我收作業,我不當學生已經很久了耶!月熠在心里頭犯嘀咕,而最多也只能這樣發泄了。

對于Eric不斷拋過來的媚眼,她都無情地一個個扼殺掉了。

休息十分鐘,月熠可不想去認識這些小妹妹,一個Amanda就夠她受的了;但是魅力無法擋的自我介紹,卻使她成了這群小妹妹注目的焦點,可能還挾帶著「班長」這頭餃的威勢吧!

這些小女生都主動地親近她,親密地圍著她發問,連想月兌掉惱人鞋子的機會都不可得。這讓她初次模擬小型記者會的狀況,應接不暇。

忙碌的時間總過得很快,Eric重返講台,第一件事就是先向月熠問候。

「班長蠻受歡迎的嘛!」他知道她不喜歡這樣的感覺。

月熠笑得勉強。能對她們說,討厭!全滾開嗎?現在只要是他說的話,她都想為反對而反對。「很好,等你們都出道時,就很難找到好朋友了,好好趁現在培養感情吧!接下來,我們繼續介紹公司的組織,這是你們以後都要接觸的……」

Eric頗具麻辣教師的架式,長得帥,與學生打成一片,就連轉身拿個白板筆都能耍酷,惹來這些哈日族女孩的一陣驚呼。

白板上滿了整齊的清秀字跡。

看不出來他寫字還蠻有氣質的,月熠終于發現這個風流成性的男子,吸引自己的第一項優點。寫完,他轉身給了大家一個暗藏玄機的笑容。

「公司大致分為三個部門,其他小單位我不介紹,因為你們不會接觸到。第一個是‘開發部門’,也就是你們各自的經紀人,負責幫你們接通告、過濾通告、擋騷擾電話;第二個‘培訓部門’,有兩位老師分別訓練你們表演及化妝的技巧,也就是接下來你們要上的培訓課程;第三個‘通告部門’,是安排你們上通告的宣傳及準備事項。」

所有人拼命抄筆記,記下他剛剛說得太快的話;而他拿超保溫杯喝水潤喉,保持嚴肅態度,真的搖身一變成了不折不扣的老師。

月熠不自覺地注視著他,不久後被他傳回來的笑容驚醒自己的失態,遂低頭加入無謂的抄寫行列。

「不用抄啦!這些以後你們到辦公室多逛逛就會熟悉了,又不考試!」Eric對埋頭苦干的全班說,引來年輕少女的撒嬌和抱怨,怪他不早說,讓她們浪費體力和墨水。

「好!我要開始介紹模特兒發展的路線了,有平面與走秀兩種。所謂走秀,酬勞較優沃,但是只有身高夠的人才能往這方面發展,你們班……」

他的眼楮往教室內梭巡一遍。

「大概只有兩個人可以,就是班長和何姿瑩。可是你們兩個的訓練時間要比其他人延長一個多月,台步訓練是很辛苦的,加油!」

這個人的記憶力怎麼這麼好!還是……那女孩也是他簽下的呢?月熠心中興起微微醋意,因為自己獨一無二的地位受到動搖;她不曉得為何要吃醋,她本不是這種心眼狹小的人,那是因為Eric的關系嗎?她承認有九成的可能性,然而她對這個男人在自己心中的定位都尚未分明,何醋之有呢?

月熠開始因這男人的鯨吞蠶食感到畏懼,此刻的她,覺得自己就像滿清時候的中國一樣,正在被俄國騙去大半土地——也就是她僅有的財產,身、心、靈。

「在座都可以發展的路線屬于‘平面’,就是拍MTV、LD、接廣告CF、平面雜志,甚至電視、電影等等。」Eric說。

「那就可以和劉德華拍MTV嘍!」一位小女生興奮地喊著。

「沒錯!等你成名後。」

他的無情澆熄了小女生心中的一盆熊熊烈火,失望的氣氛以一種核彈的威力,迅速蔓延了整個會議室。

「其實成名也不很困難,業余模特兒正常狀況要熬兩年才能變成專業模特兒,但是如果你的皮膚保養得很好、肢體語言也訓練得很棒,舉手投足都有魅力,這樣試鏡時就容易吸引導演的注意力,而因此快速竄紅也不一定。像你們班長就不錯,年紀雖然不輕了,可是皮膚一點都不輸你們這些小女生,而且舞跳得又捧,不紅也難!」

他的電波又投射到月熠身上了,不只他的,幾乎全班都以一種又妒又羨的表情對著她,讓她心慌意亂,成了眾矢之的。

這個男人是不希望讓我找到知心朋友嗎?處心積慮地讓我被懷疑,到底是什麼意思?疲于應付這個捉模不定的男人,月熠心里又犯嘀咕了。

她被看得全身不舒服,像二級灼傷般,已分不清楚痛癢;難道,當藝人非得這麼可憐,只要有一點點出類拔萃的可能性被發現,就少了朋友,同時多出敵人?真有些可悲。

「你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特色,不用去刻意模仿或羨慕別人,秀出自己就是最棒的!」Eric的話對大家起了鎖定作用,他又看了月熠一次。

但月熠卻還他一個不屑的眼神,意思是,這個先設陷阱再英雄救美的計謀可真是高招啊!本姑娘,不領情。

而他居然笑了!什麼意思?她真的深深地體會到自己已經被玩弄在他股掌之間,再費力也無法抽身了。

「再叮嚀大家一些保護自己的重要事項,這個就要背起來嘍!接通告之前,要先問經紀人自己適不適合,別接到自己不喜歡或是輸越尺度的Case,接了才推掉,這種人容易變成拒絕往來戶,可能以後所有的通告都沒機會接了。」

月熠覺得快睡著了,這種事情用得著特別聲明嗎?大家都知道做事不能這麼草率的。

「再來就是別留私人電話給廠商,留經紀人的就可以了,曾經有位小女生把自己的電話留給陌生人,然後相約出去唱KTV就一去不返。」

這招只能嚇小女生,月熠感覺到腳指頭愈來愈痛,再不結束,腳就快不能動了。

「好!下次上課前交自我介紹給班長,寫在稿紙上或用電腦打字均可,四百到六百字,大約一分鐘的OS,再見。」

Eric看出月熠的不舒服,于是提早結束了今天的課程,等到學員都嬉鬧地離開了,只剩他和月熠時,他才覺察有異樣,便走向她。

「怎麼不走?」他注意到她僵硬的小腿,明知故問。

「抽筋,不能動了。」她強忍住痛,安靜地趴在桌上休息。

Eric輕柔地為她月兌去高跟鞋,為她熟練地按摩腳踝、腳底,甚至腳趾,不禁為就那縴瘦的腳型著迷。

月熠因為疼得喪失了平常極欲反抗的本能,僅緊抿著唇不吐一字,靜靜地趴著閉目養神。

「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等會兒有人會來載我。」

Eric先是一愣,直覺地聯想到她對門的房間,旋即又釋懷地微笑。

「黑面蔡啊?」

「啊?誰啊?」月熠抬起頭問。

「黑面蔡啊,你老板叫什麼都不知道啊!」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議,這個女人居然能跟一個人生活個把月,然後連對方名字都不知道!

「他叫黑面蔡?難怪他不讓我們叫中文名字,哈!」她笑得忘了疼痛,臉上的兩道彎月眼又重視江湖。

原來她是真的不重視名字這種繁文總節,所以連自己的真名都不說,有趣。

這個看似精明,其實迷糊的女人,Eric想到她就覺得很快樂。

「不是黑面蔡,難道是男朋友啊?」

「你明知不是。這樣也好玩嗎?你似乎很樂于整我。」

「既然不是男朋友,那放他鴿子也無所謂啦!」

「這不是我做人的原則。」

「好吧!那我只好在這兒陪你等到他來嘍!」

月熠瞧著他,彼此望了將近五秒,她才把臉別了過去,輕道︰「隨便!」

Eric笑得更開心了,為了他初次攻破她心中設下重重的圍籬障礙,他確定月熠已將他置于心中某個不小的定點了,她希望自己留下陪著她;雖然還沒完全突破、打防,但是他已經很滿意了,相當滿意。

他果真陪她到十點。

月熠的腳已好了一些,只剩腳趾的腫脹,需要他的攙扶才能順利走到一樓門口。

「你沒看過女人不會穿高跟鞋的吧!」她向他自嘲。

「嗯,很稀奇。」

她原先期望他能安慰她一下,就像蔡智杰常鼓勵她一樣,可是沒想到這個男人還損了她,真是胸悶氣結。

他一定是故意的!其實她早就不在乎他到底是不是故意的,反正任她怎麼努力,也猜不出他的用心為何,這個風一樣的男子!

月熠在他的攙扶下二跛一跛地走到樓下,大門口的馬路旁早已停妥一輛雖舊卻干淨的NSR;Eric順著她的目光判定是它沒錯,便小心地扶她到蔡智杰面前。

「怎麼啦?走路怪怪的。」

「扭到了,恐怕今天又不能跳了。」

蔡智杰殷切關注的神情與月熠自然信任的眼波互相交流,那種家人似的貼近,震撼了Eric的心,他發覺自己正在吃醋,真是驚人的大發現。

「小弟弟,你要負責把她背到樓上房間喔!」

月熠給了Eric一記冷眼,意味著︰干嗎要特別說明,要宣告你進過我房間的事實嗎?

果然,蔡智杰被這突兀的一句交付嚇著了,他情著這個男人是她的什麼人,為什麼她從未提起?不過,終究還是沒問出口。

但他倒是不甘示弱地大方回答,「我會的,因為我們就住對門而已。」

這是干什麼?老虎在樹干上撒尿,宣示地盤嗎?

月熠被這兩個男人失常的舉止弄得心亂如麻。

然而,Eric心中對那個房間的謎團雖已解開,但卻升起了一把無名火,兩個大小男人此刻是針鋒相對,互不退讓。

「智杰,我們走吧!否則來不及了。」月熠見苗頭不對,連忙開口化解這種怪異的氣氛。

但Eric堅持扶她上車,且不甘心地叮嚀道︰「這種車,側坐很危險的!不如我開車載你回去吧!」「不用麻煩了,我技術很好。月熠,坐好喔!要抱緊才安全。」

月熠一听,不禁嚇住,他是怎麼了?月熠?她不是他的「百合姐姐」嗎?

隨後,NSR機車即揚長而去,留下痴望的Eric在街頭佇立。

蔡智杰抱著月熠上樓,讓她第一次發現男孩的力氣也這麼大。至少在上樓的過程中,光樓著他的脖子就非常有安全感了。

她就這樣讓他穩穩地抱進房間的床上,而後安然地坐著等他處理好代班的事再度進來;這仿佛讓他一夜之間變成了讓人刮目相看的大人,也或許他本來就成熟到有照顧人的能力,只是因為她心里對年齡的設限,才從未把他當成男人看待,只當他是自己的小弟弟。

「月熠,喝茶。」蔡智杰端著一杯清茶進來,仿佛是個成熟穩重的大人,不禁讓月熠看傻了眼。

定下神,她將這杯清茶接了過來。

「好不好喝?」

他的臉又回復童稚的模樣,果然還是個小弟弟,她又多想了。月熠再一次用冷水潑醒自己的心。

「嗯。」她贖罪似地拼命點著頭。

「這是同學替我買的金萱,很香,今天才拿到的,你是第一個喝的喲!」

蔡智杰的表情和語調,把時光調回他們初次相遇的那天夜晚,這樣的氣氛真好,真想時間就此停擺。

之後,他訴說著今天開學第一天,大家交換整個暑假的心得及趣事,讓月熠有著無比的溫馨與寧靜,就像倒回自己的學生時代,遙遠卻深刻的單純。

她無拘無束地讓想象的雙翼,把心帶回數年前無憂無慮卻痴狂的同窗記憶……

說到最後,蔡智杰突然沉默了,他借口想離開,但月熠拉住他正要轉過的身子,強迫他與自己凝眸對望,從那里她找到了一絲不知名的哀愁,那是相識以來不曾見過的一抹深藍。

她不知道那種顏色從何而來,又怎麼悄悄地攀上他原本開朗的容顏?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問。但,她還是問了。

「是不是失戀了?」月熠溫柔地像個親姐姐。

她想,如果他點頭,那麼今晚他一切的異常行徑就足以解釋了;而她該不該原諒這個因受傷而急于想找代替品,誤傷了她芳心的大男孩呢?

蔡智杰點頭了。臉上的藍轉為陰郁的灰,沉沉地低下了頭。

長發遮住他的側臉,月熠無法判斷他是否流著淚,但可以確定的是,他的心應該已經跌入谷底,無望地跳動著孤獨的節奏。

她確信自己不會責怪他今夜的失控,因為他勉強偽裝的笑容,已經超越人體的極限了,那種悲,她能體會。

「她早就有情人了。」他用一種淡漠的語氣說出這句話。

月熠什麼也沒說,抱著坐在床沿的他,將頭依在他肩上,給他一種心靈的撫慰。

「她的情人,是我的死黨之一。」他好不容易吐出第二句話,心像要迸裂般不規律地狂跳。

「智杰……」月熠抬起頭看著他,說不出任何安慰的語句。他暗戀已久的女孩勇敢地坦承同志的身份,那是她當初做不到的事啊!

她不知該歌頌那女孩,抑或替他抱不平。若站在她從前男友的立場,她太能體會智杰所受的創傷與沖擊;但站在自己的立場,她真心祝福著那女孩,祈禱她未來的愛情路能走得順當、圓滿。

她陷入兩難,所能給的只有一個扎扎實實、充滿真誠與關心的擁抱。

「她給我的答案,其實我原本可以很坦然地接受,因為上次听了你的故事和解釋,我對同志的看法已經改觀了。只是,我不想原諒她!為什麼要騙我那麼久?她明知我喜歡她,她們在一起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而死黨全部幫著她瞞我,看我痴心地對她好,對她存有希望……讓我最難過的是這個。」

蔡智杰的眼眶終于在忍俊不住後首度泛紅,這麼絕望的臉,是月熠無法與他以往陽光般的臉孔搭配的,她的心也抽痛著。

「智杰,你深愛過她,這就夠了。每一段感情不都是有苦有甜嗎?每一個故事並不全是喜劇收場,等到了人生的最後路程,不論悲喜,都得留在記憶里。所以就像那首歌‘TryToRemember’,我們只須回想、記憶那些快樂的故事就很幸福了,悲傷的往事何必再提起呢?對不對?」

「你難道不恨你之前的男朋友?他們打你、利用你,讓你到現在連想起都有恐懼,你真能原諒他們嗎?還是,那是因為你根本不愛他們,所以才能這麼釋懷?」

月熠在反駁之前,給了他一個縹緲的微笑,何等空靈,像個修成正法的仙姑。

「每個人對愛與否的定義不盡相同,而我對愛的判別下了一個定義,就是?眼淚……愛一個人,才會為他掉眼淚,只要想起他,就在心里飄起小雨來,會有想哭的感覺。

「而愛過的情人,我都為他們掉過一次淚,所以我確信愛過他們。因為用心愛過,所以一定會有美麗的回憶;到現在,我都不後悔,因為我和他們都有快樂的回憶,而留在我的生命里,將會永永遠遠。」

月熠始終面帶微笑,像真的想起每段甜蜜的過往般,沉浸在美好的回憶里那樣幸福。

「你真善良,不記仇。」蔡智杰的心情恢復了一些。

「我相信你也會是的。」

「嗯。照你的說法,我是愛過她的。這樣就夠了嗎?可能是吧!謝謝你,我會努力做到的。」

月熠肯定地點頭,自己堆放心底太久的傷,也該找個時間出清了。

三個月的訓練課程很快,也很辛苦地將在今天結束。

十二月的天空,到處泛著藍的深沉,人們總以為連陽光也冬眠去了,但是在月熠的心里,太陽的光芒似乎正在養精蓄銳,蓄勢待發。

「等一下進行總考,考過的人可以拍宣傳照及正式接秀,考不過的人要留級再訓練一次。」

Eric在台上無情地宣布這項噩耗,的確嚇著了一些年輕女孩,可月熠卻對他的話無動于表。

大學里念了四年的中文,因此兩分鐘內的OS難不倒她;搞劇團的三年生涯中,舞台妝及傳說中最困難的黏假睫毛,也不構成影響;這近半年來,每晚揮灑舞技及肢體語言的充分展現,擺十個Pose根本就是雕蟲小技,加上她日漸強烈的企圖心和自信,輕易地以將近滿分的姿態取得模特兒簽約資格。

「表現不錯,後天拍宣傳照,我中午去接你。」

Eric出乎意料地,在這三個月訓練期間,很少來探月熠的班,可能是想讓她心無旁騖地練習吧!反而是蔡智杰每天風雨無阻地接送她下課,他們的感情可能因為熟稔而產生一些化學變化,偶爾會有些男女朋友的親昵舉動,比如,勾手逛街、撥弄對方的頭發之類的行為。

因此,當Eric又恢復往昔、興高采烈地對她說出這句話時,她心頭突然浮現兩個男人的影子,一中正在面對自己的他,另一則是潛伏在心里的蔡智杰。

對于這樣突如其來的莫名感覺,她無緣無故地矛盾起來。

「這個你拿著。」Eric塞給她一盒經過包裝的方形紙盒。

「這是什麼?」

「恭喜你順利畢業的小禮物,快打開呀!」

月熠在狐疑的狀況下,拆開他所謂的「小」禮物,赫然發現那是最新款的香檳色手機。

「你的祝福我收下了,但這麼貴重的禮物我不能收,謝謝!」

她想把手機推回去,可是被他的大手推了回來。

「以後接通告,地點在哪里都不太一定,有手機連絡才方便,況且……」他神秘兮兮地附耳靠近月熠的耳朵,繼續接話,「可以報公賬,算你的宣傳費。這樣總行了吧?」

月熠總算眉開眼笑,畢竟以經紀人與模特兒的立場來說,也是另一種肯定的方式吧!

「Lily,未來的路會很辛苦,我會想辦法增加你曝光的機會,打響你的知名度,保證讓你成為大牌,你放心好了。」

「Eric,別給自己太大的壓力,無論如何我會努力幫你賺白花花的鈔票。」

「你不懂,要做經紀人,我就要做台灣的第二個夏王順,培育出像林瑞陽、蕭薔那樣知名的藝人!」

月熠為此刻他眼中所綻放有著不輸年輕小伙子的沖勁及光彩深深著迷,這個胸懷大志、偉大可愛的男人,她第一次對他的印象改觀。

「你真是寧為雞首不為牛後,但我更希望你能做台灣的第一個Eric。」

他接收到月熠傳來的信心電波,開懷地笑了。

「你那就不叫牛後,叫牛頭了!沒有牛頭,至少也到牛脖子,很難耶!」

「我對你有信心,就像你對我有信心一樣。」

「Lily……謝謝你。」

他把手搭在月熠肩上,頗有力道地搖了兩下,是一種保證,真誠與信賴的保證;但月熠現在最想訴說心情的人,不是他,而是蔡智杰。

秋天的尾巴,還在作最後的搏斗,不甘心地搖擺在十二月被冬天盤踞的街頭。雖然捍衛了些許急速冷凍中的溫度,卻讓自己逐漸老去的蕭瑟面容,苟延殘喘地呈現在這喜新厭舊的世界。

舊舊的NSR機車急馳而過,車上的兩人,臉上透過安全帽微笑,仿佛提醒著秋天,他們攢存余溫的努力。

「智杰,後天下午我要拍宣傳照了,要作春、夏、秋、冬四種造型,你這個大攝影師有何指教啊?」月熠緊摟著他的腰,又期待又怕受傷害地問。

「宣傳照自然就好了,化的也是淡妝,只要你自信一點、別害怕,我相信拍出來的效果一定會很棒的。」

「謝謝!」月熠的笑又增添了幾分魅力,因為有自信撐腰的緣故。

這幾個月來,她對自己的自信,實在是以一種等比級數的速度在增加,這是她所始料未及的,她也不知道該感謝哪一個人,就謝天吧!反正她也從沒感謝過老天爺,算是給她分紅。

她的生命里,一家人從沒受過老天爺的眷顧,總是得付出比別人多好幾倍的努力,卻仍過得苦哈哈。

國小時父母離異,媽媽帶著她一同生活,然而媽媽在電子工廠所賺的微薄薪水只夠她們母女倆糊口,想添件新衣服對她們來說簡直是奢侈。

她只好靠寒、暑假打工及兼家教的工作熬完大學的學業。原以為畢業之後就能靠劇團實現理想,功成利就,讓媽媽過好日子,替自己買個十幾坪的窩,沒想到拖了三年多,卻連八字都沒一撇。

關于這些,還有那些想忘卻的創痛,讓她打從心底認定,世界上絕對沒有老天爺的存在;這個謝天,只是快滿溢的快樂情緒,突發的善心罷了!

「你知不知道要去哪一家拍?听說最近我們公司好像又要跟某家經紀公司簽約耶!會不會就是你們啊?」

迎著風,聲線變得好薄弱,像隨時會被吹破的蜘蛛網,顫巍巍的。

「不會那麼巧吧!」

月熠不敢多說,因頑皮的風會把聲音給剪得支離破碎。

「如果是就太好了,我可以把你拍得水水的,艷冠群芳。」

「啊?你說什麼?」月熠幾乎用吼的才把這些字吐出來。

「沒有啦!到了再說。」

終于被風打敗了,他們在NSR的機車上,各自做著各自的美夢,直到回家。

兩天的時光,眼一眨就過去了,Eric的BMW跑車準時出現在久違的店門口,既拉風又搶眼。

老板的PUB也受經濟不景氣影響,力圖開創新招,在表演中摻入重辣的半果人體彩繪;黑暗中,大師以螢光顏料在拜金女孩們的早熟胴體上自由揮灑創作,讓螢光效果和白皙光滑的年輕肌膚,在黑色氛圍中透露一種若隱若現的詭譎誘惑,有時也會讓VIP的客人親手為少女們進行人體彩繪。

Amanda厭倦原先的純舞蹈演出,在不敵金錢的誘力下,也出賣加入這場表演;這是讓月熠最感可惜的事,令人不勝唏噓。

月熠穿著酒紅色套頭緊身針織衫,搭配小直筒淺藍牛仔褲,一條Free的寬皮帶輕松地系在腰間,找回了好久不見的帥氣休閑風格,讓人眼楮為之一亮。

他們共進午餐後,Eric和月熠便前往攝影工作室。

「阿努,拜托你嘍!」

Eric禮貌性地跟掌鏡的攝影師套交情,為了月熠宣傳照的拍攝效果,討好攝影師是必要的,所有用心的經紀人都很清楚這一點。

「你說的絕對沒問題!初次合作,我也不想砸招牌啊!何況是由您這個名經紀人親自坐陣監督,來歷肯定非同小可,我會盡力而為的。」

阿努是這家前衛攝影最老牌的攝影師之一,年紀雖小,可是國中畢業後即頗有遠見地開拓寫真市場,至今在江湖上打滾也有十年工夫了。經驗老到、閱人無數的他,已經練就一身特異功能,只要看一眼就知道這個人紅不紅得起來;老實說,貌不驚人的月熠,和Eric對她的重視程度,使他很納悶。

「阿努,商量一下,你等會兒可不可以別教她擺Pose,讓她自由發揮?」

「她不是新人嗎?我沒印象看過她啊!這樣不會太冒險嗎?」

「相信我,她可以的。」

Eric堅決又簡短的回應,讓他又增添幾許的疑雲;他半信半疑地點了頭,進入攝影棚。

他指示月熠走進搭好燈光、背景色及珍珠板的簡陋棚架,大略地叮囑她別太靠近前端,盡量保持中央點之後,開始Eric的話讓她自由發揮;而在快門不斷閃爍下,不到三分鐘光景,一組造型拍攝即完成了。

阿努近乎痴呆地望向Eric,冷氣很強的攝影棚居然讓他在短短不到五分鐘的時間內冒出細微的汗珠。

簡直不可思議,太不可思議了,他邊擦汗邊想。

「Eric,你要熬出頭了,這個女孩子天生就是要吃這行飯的。」阿努趁著月熠去換裝的空檔,以一種跌破眼鏡的驚奇口氣,向Eric的獨特眼光發出贊嘆。

「連你這伯樂都這樣夸她,這下她不紅也難了。」Eric早已笑得闔不攏嘴。

「她真是不可思議,不動的時候這麼平凡,一上鏡頭就變成精靈了,真是太不可思議了……」阿努已數不清自己究竟連說了幾次「不可思議」,只是詞到用時方恨少,如今實在找不到適當的詞句,能完全地抒發自己驚喜的心情了。

月熠就在這樣快速的拍攝狀況下,不到兩小時就結束了四種不同造型,和Eric說說笑笑地踏上歸途。

「咦?林阿姨,阿努還在啊!太稀奇了!」

蔡智杰下了課,六點準時到公司,見到一向準時下班的小師父阿努的騷包背袋還丟在更衣室里,不由得嚇一大跳,連忙向化妝師求證這個大新聞。

「對呀!也不知道發什麼神經,下午拍了一個小姐後就自言自語一直笑,躲在暗房里沖照片,進去沒十分鐘又跑出來對大家微笑……你看,他又出來了!」

化妝的林阿姨指著阿努,看著他變本加厲的痴呆表情,兩手還滴著水,忍不住大笑起來!,連蔡智杰都受到感染,也一起發笑。

「阿努,你走火入魔啦!」副精神恍惚、魂不守舍的阿呆樣,我們都快被你笑死了。還不快從實招來!」蔡智杰快被塞滿的好奇心爆破掉靈魂,所以率先發問。

「啊!你不知道,那個妞太正了!」他像少女祈禱一般羞澀而陶醉,雙手合十,把歪一邊的平頭往手背上放,說有多惡心就有多惡心。

「真的很正啊?」

「超正的!」阿努豎起大拇指稱道。

「那就‘押’了啊!」蔡智杰火上加油,鼓勵這個至今還孤家寡人的小師父為愛勇往直前。

「我是怕你會來搶,那我鐵定搶不過你。」阿努倒是對自己差強人意的長相及身高蠻有自知之明的。

「你嘛幫幫忙,被你阿努相中的,非奸即婬,人家我喜歡的可是清純可人型,死也不會跟你搶,放一百個心好了!」

「真的?那我照片顯影後再給你親自鑒定一下。」阿努心里的大石終于落進井里,一臉期待。

「喔!那倒不用,你的馬子我不會有興趣的。」

「算了,那你別後悔,我進去和她約會了。」

「快去!一刻值千金!」

蔡智杰嘲笑他的痴傻,所有人都听出來了,只有阿努听不出來,一副認真思考的表情,許久才答腔。

「不行啦!她是我一個朋友親自帶來的,朋友妻不可戲,我還是把她當成偶像就好!」阿努鬼鬼祟祟地躲進暗房沖月熠的照片,臉上的幸福樣,哪怕只是做夢、過干癮,也心甘情願等待夢醒。

老天爺,果然還是不存在的。

宣傳照拍好,至今又過了兩個月,而月熠只有最初接過春季內衣秀,北、中、南各一場五仟元酬勞的秀,還得讓經紀公司抽成。雖然因為她亮眼的自信與肢體語言,曾經上過幾家新聞特寫鏡頭,但之後就像過氣的女明星一般,在家里苦等通告。

Eric曾經打來好幾次電話,但不是和她聊天就是約她出去吃飯,對于她未來演藝之路的規劃只字未提。這樣的茫然,讓月熠的性情變得急躁易怒,如果沒有店里每晚固定的幾場秀,根本入不敷出,也沒辦法支付媽媽的生活費。

加入模特兒經紀公司並未讓她的生活得到實質改善,反而陷入一片困頓之中,壓力不只讓她在精神上心力交瘁,連身體健康方面都受了影響她的頭發竟開始一撮撮地掉,得了俗稱的「鬼剃頭」,束手無策的她,只能用前端的頭發遮掩頭皮上一圈一圈的空白,期待新生細發長出來。

蔡智杰知道她心情糟,為了避免去打擾她,他像只鴕鳥般把頭埋進沙堆里,暫時躲避。他們之間的交集,在這短暫的兩個月,消磨殆盡,所剩無幾。

但月熠卻覺得,或許有時,朋友只是吃喝玩樂的代名詞,真正遇上困難,能幫上忙的只有自己。也許她這種想法太偏激,一句話就把蔡智杰付出的努力全部不留情面地抹煞,但如今能救自己的,是真的只有自己了。

帶著一夜未闔的疲憊雙眼,這天早晨,月熠決定到經紀公司找那個當初承諾要捧紅她的經紀人Eric問個明白。

「Lily,你等一下,我請他出來。」盡責的櫃台妹妹叫住就要沖進他辦公室的月熠。

「不用,我自己進去找他。」

月熠根本沒打算停下腳步,徑自朝目的地走去,終于,她在離他辦公室咫尺的近距離停了下來;而映入她眼簾的,竟是總監與Eric為了她的事情爭吵不休的火爆場面,讓她很是詫異。

「Eric,Lily不能一直推掉通告啊!這樣公司要她做什麼?就算她條件再好,每個紅牌不都是從小牌干起?這……」

總監的話被Eric氣憤地打斷,「那些都是第四台廣告和綜藝節目,一堆毫無水準可言的清涼秀,這種爛通告不符合她的氣質。」

「那這次香港大導欽定她為女主角之一,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你干嗎拒絕呢?」

「要她去拍這種三級片,倒不如去拍算了,香港大導又如何?她未來的形象才是重要的……」

突然,Eric的話被月熠腰斬。「我接!你憑什麼替我推通告?總監,這部電影我接了!」

「Lily,以後機會多的是,你為什麼不相信我?拍這部片,將來你會後悔一輩子,所有的形象也會毀于一旦,以後的路線更會被定型成月兌星,很難再轉型回來了,你知道嗎?」Eric苦口婆心地勸說,但還是無效。

「我無所謂,在觀眾面前全果上陣的經驗我太豐富了,拍這種電影何難之有?倒是你這個經紀人,不是上課頭一天就要我們敬業、不要推通告?那你現在的做法,公信力何在?教我以後怎麼相信你呢?」

Eric哀愁的眼神,訴說著無盡的委屈,他只是了心為了她好啊!傷心之余,他知道再如何死諫都無用了,他點了頭,答應讓她照自己的意思做,他傷透的心已無力再維護什麼了;只有祈願她福星高照,這條路不會毀了她的演藝夢,和長久以來堅持卻日漸迷失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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